四目相对,甄柔不由迷失在曹劲深幽的黑眸中。

好在一旁十五连盏铜灯上,有一盘灯油快干了,灯捻发出哔剥的一声响。

甄柔骤然回神,想到自己刚才望着曹劲失神的样子,真是太没出息了,她忍住直欲捂脸逃开的动作,从曹劲掌下抽回手,掩饰地将散乱的鬓发拨到耳后,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道:“那为何至今都七月了,还有你和长宁公主的流言。”

见甄柔即便隔了三年,甚至已有了满满,还是一贯的回避开来。

曹劲黑眸几不可觉的一黯,随之又想起甄柔今日的一番举动,还有刚才理直气壮宣示主权的话,到底比以前主动得让人惊喜太多,神色间已然再窥不得一丝痕迹,只余淡淡的笑意。

他收回手,道:“她毕竟乃我生母侄女,又与我有挡剑之恩,我不愿逼迫她即日下嫁,故给她留了一两月时间,在你上洛阳之前,决定好驸马人选。之后,君侯将携你一起举家迁往洛阳,我需将一切安排妥当以待你们到来,就将长宁公主及保皇派的事交于肖先生。”

言及肖先生,曹劲语气蓦地一沉,薄唇抿成一条线,黝黑冷硬的面孔上有厉色一闪而过。

看曹劲不掩饰的神色,甄柔心中了然,看来多半是肖先生擅作主张了。

“在昨日下午遇见长宁公主之前,我原以为肖先生为了笼络保皇派中几个我十分看重的治世之才,将长宁公主择婿一事略耽搁几日。”曹劲蹙眉道,“未料今日见肖先生,才知就在你到洛阳前一天,肖先生再次询问长宁公主可择好夫婿人选,长宁公主提议,她愿与我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假夫妻,待我将保皇派的人收为己用后,她再自请下堂。肖先生有治世之才,怜悯天下百姓之心,他看重保皇派一些能人有造福百姓之能,又念及长宁公主提议对你我的婚姻并无实质损害,故背我答应了长宁公主的提议。”

到此,有关与长宁公主的所有牵扯尽数道完。

曹劲含笑看着甄柔道:“我已全部说了,阿柔若有不清楚了,还可继续问我。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恳求夫人的原谅。”

说时已不见先前的机锋,语气里有着戏虐的讨好。

但看着曹劲这一副笑脸,甄柔却委实笑不出来。

非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长宁公主确实是一个极为聪明出色的情敌。

这种对曹劲百利而无一害的提议,也难怪肖先生会不惜违背曹劲的意思,也要私自替曹劲答应下来。毕竟一切都是长宁公主心甘情愿,他们则不用背负任何愧疚,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即可获得保皇派的支持,最后再等长宁公主自请下堂,不就圆满解决了所有事么?

这样一想,连她都忍不住想替曹劲答应长宁公主的提议了。

想来在肖先生看来,即便曹劲后面知道了,也会觉得对自己无所影响而答应。至于她,若真是一个贤内助,一心为曹劲想,也当答应了长公主提议不是么?

可是她没有,在不知道他们私下约定之前,在未等到长宁公主昨日所说的上门解释之前,就已经蛮横不讲理地将府里的宫女遣送回去,还闹得满城皆知。

如是,她和长宁公主,一个是不知道顾全大局、尚未曹劲延绵子嗣的原配,一个则是深明大义的红粉知己,甚至愿意为曹劲完全牺牲奉献自己而不求任何回报——她们两人俨然已经高低立见了。

然而,事已至此,无论她迷途知返,为弥补今日的不贤之举亲自代曹劲求娶长宁公主,还是继续坚持不顾大局的妒妇之举,都已较长宁公主落了下乘。

第三百四十二章 明朗

当真是皇宫里出来的人。

一个才十八岁的女孩儿,竟有这等缜密的心思。

回想她十八岁的时候,正绞尽脑汁地摆脱曹劲,结果被曹劲猫捉老鼠的戏弄一番,她挣扎着又回到原点。

不过既然怎样都是她落下风下乘,那么就坚持做她的妒妇,反正她就是没有为了曹劲的大业牺牲小我的凛然大义。

在心里将前因后果反应过来,甄柔主意就是一定,只道:“之前的误会是说清楚了,可之后怎么做你没说?”甄柔不喜欢绕来绕去,暗示来暗示去,索性直接将自己的意思表达道:“世子认为我不顾大局也罢,是妒妇也罢,总之在我眼里,娶了就是娶了,没有什么权宜之计的假夫妻。”

说完,甄柔也不回避,微仰着头,直视曹劲。

未料自己严肃地等着曹劲回答,他却意味不明地戏谑道:“这个时候,你倒从不回避。真不知道你到底是胆小,还是天生胆大。”

甄柔心思都在曹劲打算如何解决长宁公主的事上,哪有心思理会其他,闻言只觉曹劲左顾而言他,不由怒目而视。

却没想到曹劲再次让她意外了。

只见曹劲慵懒的神色一变,冷哼道:“长宁公主心思太多,还将心思动到你和满满的头上,既然她不想自己择婿,那我就为她择一驸马好了。”

意外曹劲居然也知道这等女人之间的算计,甄柔来不及多想这与满满何关,只讶然道:“你都明白?”

看着甄柔眼里的意外,曹劲目光温柔的凝视着甄柔,却只是淡淡道:“只要不是眼瞎耳聋的人,都能明白。会不明白,只不过男人的劣性根子作祟罢了,想坐享齐人之福,便装聋作哑,粉饰太平。”

是了,以前外祖母下邳太后就曾这样说过。

男子想坐享齐人之福,便装聋作哑,只愿看到女人呈现在他们跟前好的一面,而不愿去涉及千娇百媚的美人背后又是怎样一副面孔。

如此联想到外祖母的话,甄柔不由更意外了,她委实没想到曹劲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大概因为曹劲已给了满意的回答——不为长宁公主诱人的提议心动,仍要让长宁公主嫁给他人,甄柔心里大安之下,又为曹劲为她做到这一步而触动。

许是男女之情就是一种让人得一想二,忍不住想占有的更多,让她接着却抓住曹劲话里的齐人之福,仿若闲聊般问道:“夫君说,男人的劣性根子都想坐享齐人之福,那夫君呢?”语气稀松平常,双目却直视曹劲,望向他黑眸深处。

听到甄柔终于肯唤他一声夫君了,曹劲浓眉一轩,然后见甄柔目光幽幽地看着自己,隐有审视,他颇有作茧自缚之感,只好尴尬的咳嗽道:“我素来不近女色,阿柔你也是知道的。”

答案说不上满意,却也是事实,没什么好再纠缠着不放,只是难得看到曹劲这样子,甄柔才不会傻傻的放过,她端起新添的茶水,不置可否道:“是吗?夫君确实清心寡欲,只是前有青梅竹马的旧情人对夫君念念不忘,如今又有金珠玉叶的嫡长公主一颗芳心暗许,倒也是艳福不浅。”

说罢,就着茶香正浓之时,一口仰尽盏中茶。

茶水入喉,回味甘甜。

这时,方知心情浮躁时,茶水固然有安神静心之效,能沁人心脾,却还是比不上心中大石落下,悠哉游哉时饮茶。

于是,甄柔惬意地闭上眼睛,一边感受茶水的回味悠长,一边暗自高兴终于让曹劲语塞了,不妨曹劲悄无声息地从对案的席上起身,便是绕过长案一头,将她拦腰抱起,惊得她差点将茶盏摔碎,好在茶盏在案上打了几个转,还是安然无恙地立稳了。

“你做什么!?”甄柔吁了一口气,又唯恐自己摔下去,只好双臂环上曹劲的颈项。

曹劲笑道:“向夫人证明,我对其他女子确实清心寡欲,唯对阿柔欲壑难填。”说时,已大步流星的转过屏风,走进内室里间,直达卧榻。

甄柔面红耳赤,即便是在只有他二人的内室之中,但也委实不妨曹劲说出“欲壑难填”这等字眼,“你…”才及说出一个字,人已被压了下去,眼前顿时一片黑影黯下。

曹劲手撑卧榻,人覆在甄柔的咫尺之上,看着甄柔泛红的双颊,他深幽的黑眸着迷而惊艳,沙哑着低沉的嗓音道:“有阿柔这样的姝丽佳人相伴,我曹劲确实艳福不浅。”说着目光变得专注,声音也温柔极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于我而言,阿柔一人胜世间万千女子。是以,有阿柔伴之,我已足矣。”

女子所求的良人,不过就是一心一意待自己的人罢了。

听到曹劲温声细语的许诺有她一人足矣,这让她如何不沉溺于其中呢?乃至让她忘记前世的遭遇,再心甘情愿纵身投入一次…

前世,她知道薛钦心中只有她一人,可终究抵不过他口中的大业,所以薛钦娶了邓氏。

今生,她即便能让曹劲心中只有她一人,他们恩爱依旧,可又能与这天下大业相比么?又能让曹劲像这次舍弃长宁公主带来的政治筹码一样,继续坚持对她的感情么?

甄柔不想比,也不想去设想。

她只告诉自己亲身走一遭才知道,然后灼热而熟悉的吻戏卷所有的感官,她脑子里也再无法思考了,在摇晃中迷失了自己…

一晌贪欢,天上人间。

翌日的太阳从东方升起,明媚的阳光透过南窗,洒满一室。

正如俗言道,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即便话糙理却不糙。

一夜之后,甄柔和曹劲就好像这农历七月下旬的朝阳,明媚灿烂。

甄柔这一天早上,又恢复成三年前的日常,陪曹劲晨练,然后共进朝食,只是如今他们之间多了一个小人儿,再加上这个小人儿一起送曹劲上朝。

然而,这日他们的府邸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外面却是流言蜚语满天飞。

第三百四十三章 众怒

虽有曹劲在宫门口那一番纵容的话为甄柔背书,但在遵守表面上一团和气的各大官家府邸,甄柔的做法还是过于鲁莽了。

仅仅一夜之间,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商贾平民,中间还有不少舞文弄墨的文人秀士,出于这个时代对妇人贤良大度的苛求,尤其是在他们认为高门的当家主母更应该有容人的胸襟,并当极力维护丈夫和家门的荣耀声誉,而甄柔的做法正好与此背道而驰,让他们仿佛自己被踩到痛脚般怒斥起甄柔。大约也是秉着法不责众的心里,或是口长在众人的嘴上,如何去追究?于是一时对于甄柔的口诛笔伐闹得满城风雨。

其中,男子因劣性根子的自私想法使然,大为不赞同甄柔的做法,也暗地里嘲笑曹劲有眼无珠,错将鱼目当珍珠,竟求娶宠爱甄柔这等不贤妇人,当真是色令智昏。

此外,同身为这个时代弱势一方的女子,她们不管心里真实的想法到底如何,但都愤愤不平甄柔这样完全不顾丈夫脸面的妒妇行径,凭什么还能得到曹劲这样手握大权的男人偏宠?而且都成婚都五载了,居然只诞下了一女,曹劲竟还没有纳妾生子。她们再看自己的丈夫,再看每日晃在自己跟前一个个花容月貌的妾室,还有不得不面上一视同仁的庶子庶女们,为何同为女子,她们都那样委曲求全了,结果反而不如甄柔这样的妇人顺心?

心绪难平之下,洛阳城的女人们,不约而同地都希望长宁公主能嫁给曹劲,这样大家才一样不是?

既然都为高门的主母,享受夫贵妻荣的尊荣,那就当牺牲独占丈夫的宠爱,与其他女人一起共侍一夫才是。

这种不足为外人道哉的心里,再加上也不知从何处来的引导,甄柔嫁给曹劲多年只得一女,累得曹劲而立之年尚无后继之人,当主动退位让贤长宁公主之类的传闻也冒了出来。

当真是帝都,什么都比其他地方发展的快。

其流言之广,传播之迅速,一夜便是人尽皆知。

等甄柔留阿玉在府里带满满,她则带了阿玉,如常和郑玲珑一起去隔壁侯府晨省时,府外莫名多了一些往来的路人,这些人看似路过,却不是向她们一行人偷偷打量过来,就是与身边的人交头接耳,隐约可以听到那么一两句,无非就是无子、善妒一类的话。

甄柔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心下有些揣测,只作不知,目不斜视地向侯府走去。

郑玲珑却不能坐视不管、听而不闻,她待一入侯府,没了那些窥视议论的人,立马担心道:“阿柔,昨日的事怕是闹得有些大,毕竟一两百人往宫里的方向去,以后过侯府来还是乘步辇吧。”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对郑玲珑的关心,她也不好不回应,甄柔遂说道:“多谢长嫂关心,不过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何必在意别人的眼光,而去屈就自己?我喜欢早上散步,以后也会继续如此。”

郑玲珑也不过出于面子情劝劝,听到甄柔这个当事人都不在意,她也没什么好再劝,只是见甄柔一副闲庭散步的样子,好一派成竹在胸,一直搁在心里的事再是忍不住地冒了头,然后只得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试探的道:“你说的也是,何苦去活在别人的眼里,只是仲策现在毕竟不仅是齐侯世子,还官拜大将军,可谓位高权重,阿柔昨日之举,我恐仲策认为伤了他的颜面,你们…”犹豫了一下,似很担心般,“…应该没事吧。”

甄柔不耐一直对郑玲珑一问一答,她索性直接说道:“世子将中馈托付于我,府内大小事务自有我处理,他不会多过问。至于长宁公主,乃当今天子胞姐,身份尊贵,又是一待嫁的少姑,名声何等重要?与已婚有孩子的臣子传出这等流言,世子也心下愧疚,会尽快着手处理此事,不再拖累长宁公主。所以,长嫂也不用多操心。”

这话说得就很清楚明白了,曹劲并未怪罪她昨日的行为,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一句。而与长宁公主的是非,曹劲也会尽快处理妥当,意思就是不会迎娶长宁公主。此外还有言下之意,所有的都说了,让郑玲珑不要再多问了。

郑玲珑听得一怔,饶是从甄柔一派从容的态度上,就隐约猜到不仅甄柔昨日的大闹没事,连长宁公主的事也一并解决了,可真听到甄柔如此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郑玲珑这一听之后,确实没有心思再多言了,倒也随了甄柔的意,两人后面一路无话直到卞夫人的院子。

昨日遣送近一百名的侍女回宫,可谓满城皆知,曹府内眷即使初来乍到,又居于隔壁之近便,自也是知道,遂今日来晨省的人都来的格外早,甄柔一到,她们就是一副不知如何说甄柔的样子,只又是摇头又是叹息。

一笔写不出两个曹字,甄柔昨日既然敢那样做,今早就做好了应对一众曹家女人的心思,所以也就在路上不耐郑玲珑的问来问去。这会儿,心里有了准备,她对堂上一众目光依旧只作不知,尔后目不斜视地往自己的位子上走去,仿佛昨日闹出这么大风波的人不是自己。

甄柔的行为,显然与卞夫人的处事方式截然不同。但两人名义上还是有姑妇的这层关系在,因不是嫡亲姑妇,故昨日没有单独叫了甄柔说上一二,而今日却不得不略教诲几句。

然,当看见甄柔那一派底气十足的样子,卞夫人眼睛倏然一眯,心里那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是一变,当场对甄柔发难道:“世子夫人,如今你与我们虽分府而居,但曹家未分家,你与世子又是侯府未来的继承人,其一言一行不仅关系自身,更关系曹家。这次你可知错!?”

母女连心,知女莫若母,生为爱女又如何不了解母亲?

坐在西侧首位的曹金珠,见卞夫人骤然发难,她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之色,但早看不过母亲处处隐忍退让的样子,也就乐见其成地看起戏来。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大错

都知道卞夫人乃一介倡姬上位,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必有过人之处。

只是十多二十年下来,都习惯了卞夫人处处退让、时时化干戈为玉帛的处事,突然见一直对甄柔释出善意的卞夫人发怒,在场上下都是意外。

随之,却是心下一转,道是人人皆知曹郑的继承人之争,乃曹劲与曹勤之争,一个是原配嫡子,一个是继室嫡子,但却是实际上的嫡长子,二者在身份上可谓势均力敌。而以往都是曹勤与曹劲明争暗斗,卞夫人一直不偏不倚,偶有偏帮,也是大义灭亲的偏向曹劲这个继子,可显然无人真相信卞夫人能如此大义凛然,毕竟人都有私心。

此时,见卞夫人终于向甄柔发难,也只道是见曹劲如今远远将曹勤甩在后面,世子之位稳如泰山不说,还官拜一品大将军,便是曹郑都隐压不住其势,是以卞夫人急了,正好甄柔又将把柄送了过来,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心思转来,左侧席地而坐的五位侧夫人,一来自身不过一侧室,也无资格在堂堂世子夫人面前指手画脚,一来到底事不关己,她们又何必卷入别人的纷争之中,这便也作壁上观地看戏。

至于其他人多少也是存了事不关己的心思,只观不语。

一时间,堂上针落可闻,只余卞夫人气势慑人。

甄柔走向右侧自己席位的脚步一顿,她亦颇为意外。

自嫁进曹府的这五年,卞夫人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并无任何刻意刁钻为难,她们这对名义上的姑妇可谓相敬如宾,倒也算得上十分融洽。此外,卞夫人一贯行事颇为公正严明,平衡着侯府后方。委实不论从哪一处思忖,卞夫人都不当趁机对她发难,至多今日口头上教诲一二,过个面子情就行了。

可是看卞夫人现在的样子,显然不想三言两语的揭过。

她虽不愿与人结怨,可也不能忍气吞声任人欺凌。

甄柔心中一定,就在当地站定,直视基台上高坐的卞夫人,不卑不亢地道:“儿妇无错,何来知错?”

一语落下,堂上又是一寂。

众人与甄柔也相处了好几年,对甄柔的为人处事也看在眼里,这些年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甚至在妻凭夫贵成了世子夫人,还受曹郑毫无迹象可寻的百般看重,也不见她有任何得意,足以可见其人性子温和,不是那等会与人一争长短的性子。此时,竟然也一反常态的强硬起来。

难道以前是她们看错了人?

还是那时因为曹劲不在身边,才略收敛。

如今既有曹劲在旁,曹劲还权势更大,以为自己身后仰仗够了,所以就不再装下去了?

看着气势半点不输的甄柔,堂上众人脑中一刹那闪过诸多念头。

卞夫人似乎也没料到甄柔一声辩解都没有,便直道自己没错,再看甄柔那副长身玉立于堂上的样子,云淡风轻地好似眼底下都是卑微的尘埃——多少年了,即便有人在她背后议论纷纷,可在她面前还不是得恭恭敬敬称一声君侯夫人!真是高门出生的贵女,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

看着与自己分庭抗礼的甄柔,卞夫人心思每转愈下,一贯笑容可掬的脸上也不掩怒气,青一阵白一阵。

郑玲珑和甄柔一起进来的,在甄柔被叫住时,她也顺势驻足。此刻见卞夫人多年来难得一见的怒色,不由在一旁扯了扯甄柔的衣袖,小声提醒道:“阿柔,夫人乃姑氏,我们做儿妇的当敬之,不可与其挣扎。”

甄柔看卞夫人脸色就知今日难以善终,她今日一旦退步,只会叫卞夫人得寸进尺。而且从今早府外的动静看,就知洛阳可谓稍有异动,便会引得众人知晓。她初来洛阳,不能让人以为她好欺,不然她如何有资格立在曹劲身边?而以后诸如长宁公主之流,又将有多少欺她懦弱不把她放在眼里?还有难道都要像这次一样,每每大闹一场?

当然不能。

甄柔的心里很明白,她拂开郑玲珑的手,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道:“阿柔不如长嫂良善明事理,但也知道父慈子孝一说,今日夫人不慈,我一来就欲加之罪,这让我如何孝之敬之?但此乃夫人欲发作我,与长嫂无关,我不愿拖累长嫂,是以长嫂,且坐。”

一句无关,有一句且坐,意思也表达十分明白。

郑玲珑私心也是不愿对上卞夫人,那毕竟是当家主母,堂堂的君侯夫人,只是她一直依附于曹劲,他们大房与三房在世人眼中乃同气连枝,她自也不能袖手旁观,甚至于甄柔在外面遇事,若有必要,她也得挺身而出,现在甄柔将她撇得一干二净,她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面上回了甄柔一个小心的眼神,便带侍女坐到一旁。

卞夫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她顿时怒不可遏,少见的直接一拍案发怒道:“好一个讲义气不牵连他人的世子夫人!好一个父不慈子何孝!好一个甄女!”

一连三个好,可见卞夫人气到极点,堂内愈发一片沉寂。

只听卞夫人怒道:“自你进门,君侯和我一直看重你乃名门之后,君侯也再三赞你佳妇,可你却如何回报君侯的厚爱!?世子三十而立,至今还后继无人,可也无人人怪你,并对你所出之女爱若有加。然你还不知感恩,妒心甚重,为霸占夫宠,竟将我曹门、君侯,乃至世子的颜面置于不顾!我真是没见过哪一位名门贵女、高门贵妇,为把持后宅做出你这等撕破脸皮的事!将一百来名侍女,你就那样大张旗鼓的让人遣送回宫里!是生怕天下人不知世子雄才大略,却有一妒妇为妻?还是惧内!?”

一口气怒斥不停,震怒非常。

又是一句句大义凛然,听下来完全没有任何私心,当真是认为甄柔之错。

而在众人看来,也确实是甄柔之错。

曹劲身为世子,已年满三十,却至今后继无人,是当纳妾延绵子嗣。而甄柔身为妻子,未生育子嗣本就是错,如今还阻止夫婿纳妾,并那样大张旗鼓,将夫家的脸面置于何地?尤其是对于曹劲的影响,正如卞夫人所言,此举着实影响曹劲的声誉。

众人一听一想,只觉卞夫人还是卞夫人,秉持处事公道,甄柔这回真是太冲动犯大错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坚定

卞夫人高居上位,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她犹带怒火的眸子闪过一丝笑意,随之却是闭上眼睛,似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须臾方睁眼,语重长心道:“甄女,这些年你也算守本分,进退有度,我也不想为难你。此事才发生一天,还有转圜的余地,你自去长宁公主府登门道歉,再将那些遣走的宫女迎回来。如此一来,想必君候也会念在你及时悔过不予计较,世子也不会因此与你生嫌。”

还以为卞夫人会如何发作甄柔,结果还是举重若轻的放下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甄柔昨日才大闹了一番,结果立马又灰头土脸的去纠正过来,还要亲自登门给长宁公主道歉,以后还有何颜面在洛阳一众夫人跟前出现?再经这一道歉,不就是默认了长宁公主嫁过来,到时怕是甄柔连娥皇女英都够不上了,只能弄得妻不妻妾不妾的样子了。

这可是比任何惩罚都来的重了。

众人反应过来,同情可怜甄柔之余,再看卞夫人一副为甄柔着想的样子,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故意为之,还是鉴于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了,但这一刻都下意识地对卞夫人多了一分忌惮,也想起当初与卞夫人处处争锋的环夫人,为了养在卞夫人膝下的两个儿子,如今也已经开始对卞夫人俯首帖耳了。

念头由此及彼,众人心中又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当年环夫人突然失宠也是卞夫人之故?还有当时甄姚之所以会被君候看中,也是卞夫人邀请甄姚出席暖寒会…

疑惑刚生,只见坐在左侧首位,高坐于圈形扶手坐榻上的甄姚,对卞夫人冷笑道:“想挽回我曹门的声望,不连累世子有管妻不严的名声,何须世子夫人去给长宁公主赔罪?让世子夫人主动给世子纳几个高门出身的妾室,照样能挽回名声,弥补昨日世子夫人的冲动之举!”

冷声一驳后,甄姚手抚着尚不明显的孕肚,眼露轻蔑的瞥向卞夫人,轻轻一笑,声若莺啼,却是说不尽的嘲讽之意,“夫人许是不大明白,高门有高门的风范。我侯府的世子夫人,岂能轻易与人低头?这才是将我曹门的脸面送给人践踏!”

一开口就是与卞夫人反着来,还明嘲暗讽的刺了卞夫人一番。

是了,如果甄姚是卞夫人扶持起来的,又岂会与卞夫人作对?

还有当时可是环夫人之子曹八郎将君候引到暖寒会上,才会使甄姚有机会得宠于君候。

看来真是她们想多了。

众人思绪一变,就将心中的疑虑打消,心思回到甄柔的事上来。

甄姚和甄柔到底是同宗同族的姐妹,关键时刻还是会站出来为彼此说话。

的确,甄姚给出的办法,比卞夫人好太多了。

一句侯府的世子夫人岂能轻易与人低头?就断定了甄柔不能给长宁公主道歉。此外,既然连道歉都是有辱曹门风范,再迎娶长宁公主不就是更低头了么?如是,也就可以断了曹劲迎娶长宁公主之事。

尔后,虽还要为曹劲纳妾室,且还是出身高门的贵女,但贵女到底和嫡长公主比不了,入门就将屈居于甄柔之下。这样做里子面子都有了,又可以弥补昨日的冲动,挽回曹郑的看重,曹劲也会依旧偏宠着,甚至不定会生出一些愧疚来,毕竟将甄柔母女留在信都三年,甄柔却才重逢就为之纳妾,到时曹劲的后院还不是甄柔一个人独大?

思及此,众人看甄姚的目光也不禁一变,不过三言两语,就将甄柔的颓势扭转过来。

而且比起娶长宁公主,显然纳洛阳的高门贵女为妾室,更有益于曹家及曹劲的利益。

建平帝和长宁公主这对姐弟,虽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姐弟,可谁不知道他们姐弟根本就为曹劲所掌控,迎娶长宁公主,不过让曹家面子上更好看一些,笼络一下忠于皇室的旧臣。但有建平帝在手,将旧臣收归旗下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所以何必非要娶长宁公主呢?

又则高门望族素来只以一族的利益为重。若曹劲与洛阳当地的高门望族结亲,两边再一利益结盟,曹劲也能就此获得他们的支持。这样不仅利于曹家在洛阳立足,也利于曹劲的势力更加稳固。

如是,这番操作一旦成功,甄柔昨日之举非但不是冲动行事了,甚至还可以在曹郑和曹劲这对父子面前邀功。

众人越想越是心惊,对于甄姚也越是拜服,原以为不过以色侍人,却也有这等心计,当真不愧是彭城甄氏女,甄公的嫡亲后人。

众人能想到的,卞夫人更是一刹就想清楚个中厉害,她目中黯色一闪,却不及懊悔闪过,看着甄姚抚摸着尚未隆起的肚子,眉宇间对权利的渴望,柔柔水眸也难以掩饰的勃勃野心,她忽而又镇定下来,也一贯的大度包容甄姚的不敬,只对甄柔道:“姚夫人说的也在理,世子夫人就自己选择吧,看是要主动为世子纳几位高门侧室,还是要亲自上门给长宁公主道歉。”蓦然一停,深深地看了甄柔一眼,意有所指道:“至于其他再另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