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让甄柔的话提醒了,甄姚仿佛看到了希望,她突然惊喜地重复道:“是了,这里是京都洛阳,有很多御医,一定——”

声音嘎然而止,脸色骤然大变。

甄柔看得一惊,还不及说话,甄姚就松开甄柔的衣袖,紧紧地捂着肚子弯腰下去,口中也痛苦的呻吟起来,“肚子…啊…我的肚子好痛…”

只在这时,曹郑的声音在扶梯口响起,“怎么回事!?”声音怒不可遏。

甄姚却仿佛看到希望般,忙闻声望去,泪涕连连,再无先前对峙卞夫人的疾言厉色,声音尽是哀戚,“君侯,救救我们的孩子…”话未说完,就任由自己无力晕厥,惊得甄柔吃力扶住。

第三百六十五章 保大

空气好像凝胶在了一起,弥漫着让人窒息的气氛。

在甄姚院子的正堂里,曹郑独坐在主位正中,看见又一盆血水从内室端出来,他脸色难看至极,眼见侍女就要端着血水往堂外走出去,他骤然出声道:“姚夫人情况如何?”

不妨曹郑突然出声,语气森然带怒,端着血水的侍女吓了一跳,忙“铛”地一声慌乱放下血水,匍匐着颤声道:“奴婢不太清楚,大概有些…凶险吧…”

等了半晌,却得到似是而非的一句,曹郑耐心耗尽,猛地拍案而起,怒道:“滚!”

一声怒吼,震得人不禁胸口一颤。

卞夫人随坐在主位一侧,见曹郑勃然大怒,她有些苍白的脸上尽是焦急又担心,然后顾不得自己已被曹郑冷落了两个多月,她走到曹郑跟前,扶上曹郑的衣袖,轻声劝道:“君侯,姚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您也别太过担心。”

闻言,曹郑站住,怔怔回头,看到卞夫人的霎那虎目一眯,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卞夫人,不掩危险审视。

卞夫人心中一凛,强自镇定道:“君侯,您在看什么?”

曹郑没有立刻回应,只深深看着卞夫人保养得宜的脸,良久才蓦然说道:“最好不要是你。”

一语既出,四下皆惊。

甄柔随曹劲坐在右侧下首,听到曹郑这句怀疑的话,再看着那端血水的侍女慌张退下,心中不由一动,随之深想了下去。

确实,现在卞夫人更有下手的可能和动机。

按甄姚所言,她到水榭时,罗神医已经倒在血泊中。

此外,罗神医遗体的验伤结果,是后脑勺被钉入铁钉致死。在水榭上面也发现了罗神医后脑勺着地的位置,正好有一枚突出的铁钉。这个时候的建筑物大多都是木质,甄姚这座水榭也不列外。为了固定木板,免不了会用到铁钉。是以,地板上会有铁钉并不意外。

这样看来,罗神医很有可能是自己一不小心失足摔倒,正好后脑勺就撞在铁钉上,以至意外身亡。

可是侯府是才扩建修缮的,水榭也十分新,怎会有铁钉从地板里冒出?便是有,作为甄姚常去的场所,这里应当被仔细检查过,有了也会第一时间被发现清除。

所以,她很难相信罗神医的意外身亡是巧合。

若不是巧合,而甄姚也所言非虚,那么有能力制造这场意外的人,也只有卞夫人了。毕竟卞夫人当了这么多年主母,即便如今被夺了掌中馈之权,可手下的人早已深耕府里,想在甄姚的水榭上做手脚并非难事。

以上这些是卞夫人动手的可能,至于动机就更简单了。

甄姚实在太受曹郑宠爱了,现在又夺了卞夫人的主母之权,等再生下一儿半女难保不会再夺了卞夫人的正室位子。正所谓先下手为强,卞夫人为了保证自己地位,将罗神医在甄姚的地方害死,从而嫁祸给甄姚,也是极有可能的。

尤其是若不知道甄姚声音对曹郑头痛顽疾的作用性,就会以为凭借曹郑对罗神医的重视,便是知道非甄姚作为,也会就此迁怒甄姚。而甄姚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看到罗神医这样的人物活生生地死在自己的地方,难免又惊又慌,加之众所周知甄姚这一胎怀得不易,万一惊吓得动了胎气,不说孩子难保,怕是甄姚也难以安然。

这不?

甄姚现在就动了胎气,正在内室由御医救诊。

而且看不断端出的血水,怕是甄姚腹中的胎儿凶多吉少了。

大概是做了母亲后,心变得格外柔软,也下意识地以己度人,甄姚那么想要一个孩子,吃了整整三四年的汤药,又身为一个母亲,如何舍得拿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算计?

这样想着,甄柔心里的怀疑,终于从甄姚偏向了甄了卞夫人。

甄柔能想到的,卞夫人身为当事人,又经历了大半生的后宅之争,她在甄姚叫肚子疼时就隐约知道事情又要再生波澜。并且作为曹郑的枕边人,她实在太了解曹郑了,一听曹郑此时此刻的语气,就知道曹郑已然怀疑上了自己,可这一切暂时都无从辩驳,她只能寄希望曹郑看在过去的情份上,多相信她也一些,遂道:“君侯,我们夫妻这么多年,妾从未害过——”

曹郑心中躁动烦闷,又怀疑卞夫人,他哪里听得下去卞夫人开脱之词,于是不等卞夫人说完,就一手挥开卞夫人,兀自走下主位。

大概曹郑这一挥略有用力,卞夫人一个站立不稳,竟是一个踉跄,被曹郑挥在主位的基台上。

曹金珠就坐在下首的位子,见状一惊,一声“母亲”担心地喊出,人已忙跑到卞夫人的身边,然后难以置信地看向曹郑道:“父亲,您怎么能这样对母亲!她和您可是二十多年的夫妻!还有最好不是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您怀疑是母亲害得甄氏!?”

说到这里,曹金珠似禁不住红了眼睛,一副为曹郑痛心难过的样子,“父亲,您不要再受那个女人骗了!分明是她害了罗神医,现在又装出自己也是受害者的样子,就是想让您怪罪母亲!您不信看,等不了多久,她肯定会有惊无险的又好了!”

只在这时,一名五十开外的御医从内室匆匆跑出来,深秋将入冬的天气,竟是满头大汗,他一到堂下,就急忙问道:“君侯!姚夫人情况十分凶险!孩子很难保住!若一定要保孩子,姚夫人只怕也难保下!”

言下之意,就是保大保小了。

不保小,甄姚能安然。

保小,一失两命的可能性很大。

闻言,甄柔忍不住深深闭眼,为了这一胎,甄姚付出了多少心酸,她是一路陪同走过来的。眼看要不了多久孩子就要出世,却突然发生这种事。而且这一胎一旦保不住,甄姚这以后怕是再难做母亲了。

一时间,甄柔心里有些滋味莫名。

卞夫人亦是大为震动,她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般怔愣当场,然后脸如死灰,顾不得女儿的搀扶,重重跌倒在地。

在座的如夫人却没心思理会卞夫人,便是想法残忍些,但心里或多或少为此松了一口气,她们不约而同地想到——按常理素来是保小。

然而这时,却只听曹郑急怒道:“孩子老夫不管,大的一定要给我保住!”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下堂

尾音未落,堂内已经响起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不说立在四下的侍女,就是来询问的御医也不禁诧异。他行医数十载,给太多豪门世家看过各种疑难杂症,凡涉及产妇与胎儿的,无疑都是以血脉子嗣为重。曹郑却更看重产妇,看来这位姚夫人不是一般的得宠了,自己稍后不使出浑身解数保住这位夫人怕是不行。

相对御医的各种权衡利弊,在座的四位如夫人和李玉莲、曹金珠这对姑嫂,则是震惊到难以置信,曹郑居然完全不在乎甄姚腹中的骨血,只想保住甄姚。

曹金珠第一次在曹郑那里受挫,却就是因为甄姚,还为此成了众人眼里的笑话——在人来人往的朱雀台下长跪不起,如今看到曹郑重视甄姚到这个地步,她完全无法接受,加之刚才一番激动未得到任何回应,让她觉得曹郑现在所言可谓当着众人面狠狠甩了她两个耳光,当下忘了御医说甄姚确实凶险时自己还懊悔将话说得太过,她就一下放开还在地上的卞夫人,猛地站起。

自己的女儿如何不知?

卞夫人一见曹金珠这个样子,就知道不好,顾不得失魂落魄于自己怎么就成了疑凶,忙起身去阻止,就听曹金珠怒道:“父亲,我看您真的是被那个女人迷了心智!”

先前听到曹金珠吵闹的声音,曹郑已经觉得头隐隐作痛,现在又有御医的话让他心下大乱,再听曹金珠的声音只觉不堪其扰,尤其还是这等不敬他这个父亲之言,他又何必再顾念曹金珠这个女儿,遂怒极反笑道:“说的好!老夫就是鬼迷心窍!”

曹金珠闻言一愣,她没想到曹郑会直接承认自己鬼迷心窍,心中却隐约觉得不安,下意识害怕起来。

卞夫人却在这一瞬间脸色大变,慌忙站起,及时劝住曹郑欲脱口的话,“君侯,金珠年少不懂事,一时口无遮拦,您别怪她!现在还是姚夫人的安危最要紧!”知道现在曹郑最在意甄姚的安危,卞夫人忙拿甄姚转移曹郑的注意。

然而,卞夫人最后一句话落在曹金珠的耳里,只觉母亲堂堂一位正室夫人,因为曹郑的态度,事到如今都还要去顾念甄姚这等低贱侍妾,心中的忿忿不平顿时到了极点,胸口好似被一团烈火灼烧,烧得她理智全无,只双眼喷火地盯着曹郑,为母打抱不平道:“您不是鬼迷心窍了是什么?”

“金珠你不要再说了!”卞夫人拉住曹金珠的衣袖劝止。

曹金珠现在只一股脑地为母出头,更要宣泄心中的不满,或是期待以此唤醒曹郑,她不顾卞夫人的拉扯,一声不停地道:“母亲是您的妻子,她却得向一个贱妾低头,到现在都还顾念甄氏的安危,您居然怀疑她?父亲您好好看看!到底——”

“啪!”话犹未完,只听一个掌掴声响起。

这一剂耳光打得着实又响又重,曹金珠只觉耳朵轰鸣,脸颊上火辣辣的痛,她捂着被掌掴的右颊,震惊又不可思议地看着卞夫人,“母亲…”

卞夫人却不予理会,她忙一把拽住曹金珠跪下去,对曹郑求情道:“君候息怒!金珠还小,口无遮拦。”声音又急又慌,已然没有平时的宠荣不惊。

曹郑也让母女俩的声音吵得头痛欲裂,可是却没忘曹金珠那一声鬼迷心窍,只想解决了让他头疼的人和事,去确保甄姚的安全无虞,他便再无半点心软地冷笑道:“好,老夫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鬼迷心窍!”

“你口口声声说你母亲是正室夫人,甄氏是贱妾!老夫就看看,没了老夫的抬举,你母亲是什么!你又是个什么!”看着母女俩骤然惊恐的表情,曹郑只觉心头大快,连头都不那么痛了,于是他更为残忍的笑了,说道:“曹安!将卞氏母女给老夫带下去!老夫要休妻再娶,只要阿姚醒过来,老夫就立她为正室。”

在场众人一听曹郑这话,都哗然失色了。

曹金珠直接失声尖叫,“不!父亲您不能这么做!甄氏一个贱妾怎能扶正!”

曹郑冷漠地看着曹金珠,“你母亲也是一贱妾扶正,老夫为何不能将阿姚扶正。何况阿姚到底还是名门之后,你母家却只是倡门。”

一言诛心,却又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曹金珠当场愣住,好似才知道自己的母亲也是贱妾扶正,而且比她口中鄙薄的甄姚还要卑微。

曹郑看了一眼发愣的曹金珠,无声冷笑了一下,随即走入内室。

众人被曹郑一怒之下休妻再娶的言论惊住了,一时再不敢多言,生恐自己落得卞氏母女的下场,任由曹郑走入晦气的产妇房间。

曹安只听命于曹郑,对于曹郑的命令无论恰当与否,一概坚定执行。不过卞夫人到底当了二十多年的正室夫人,如今曹郑又在气头上,曹安叫了侍卫来到卞氏母女跟前时,还是客气道:“夫人,请先与老奴下去吧。”

卞夫人没有让自己更难堪的抗拒,她反倒平静地向曹安笑了笑,然后目光投向内室门口,不知想到什么,忽而失笑。

“金珠,我们走吧。”笑过,卞夫人看向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的曹金珠,温声说道。

曹金珠怔怔回神,看着母亲温柔的神色,一点也不怨怪她的样子,她却一下毫无顾忌地捧脸哭了,哭声中有模糊不清地话语溢出,“母亲,我对不起你…”

卞夫人蹲下,耐心而温柔地为曹金珠拭泪,劝道:“不怪你,即便没有你,这次的事情也得不到善终,我正室的位子依旧坐不下稳。”

说到这里,卞夫人余光从下面正坐的甄柔身上划过,她随即抚上曹金珠泪痕斑斑的脸,爱怜地又道:“以后可不许再对姚夫人无礼了,她虽比你大不了几岁,其心性是连我也自叹不如的。”

语重长心地说完这一句,卞夫人不再耽搁,拉起曹金珠随曹安离开。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上位

直到卞夫人和曹金珠母女俩身影消失在堂外的庭院里,众人才有种真实感,曹郑要休妻再娶了,再娶的对象是内室里尚不知生死的甄姚。

然而,对于自觉屈辱居于一个倡姬之下的四位如夫人而言,却并没有多高兴。

毕竟卞夫人在正室位子上已经二十多年了,她们也至少在卞夫人手下过了十余年,如今若还要屈居于比她们小了一轮不止的甄姚之下,那还不如维持现状好了。

至于正坐的李玉莲,则更不能接受卞夫人被贬,若卞夫人没了正室之位,她的丈夫曹勤又如何能称为嫡子?可她不敢为卞夫人申辩一句,曹郑都能一怒之下将二十多年的妻子和一直颇为宠爱的亲生女儿置之不顾,何况她这个外人似的儿妇?如是之下,李玉莲甚至怕受卞氏母女连累,一直尽量降低存在的低着头。

甄柔却也没有大快人心之感,她不知道是不是卞夫人临走时的话所致,总之心中有一处疑惑——若真是卞夫人害了罗神医,以此来除掉甄姚,又怎会让自己落得如此境地?

可若不是,此乃甄姚所为,正如她不久前所想,不说甄姚现在命悬一线,甄姚仅为了腹中来之不易的孩子,在平安生产之前就绝不会动罗神医,她实在太清楚甄姚有多么渴望得到一个孩子了。

这样一来,也唯有这一切都乃卞夫人所为说得通了。

而卞夫人会落得这样下场,只能说是卞夫人不知道甄姚对曹郑的重要性。尤其是在罗神医意外身亡后,甄姚是唯一可以压制曹郑头痛顽疾的人,无论如何曹郑都不会让甄姚有事。

所以,因为卞夫人错估了甄姚对曹郑的影响力,才落得计谋不成,反将自己陷进去?

甄柔看着卞氏母女离开的背影,她将一切抽丝剥茧的一层一层捋了遍,虽觉一切乃卞夫人咎由自取也算合情合理,却总感觉哪里忽略了。

不及深思,内室陡然传来曹郑暴怒的吼声,“怎么会流这么多血!?若阿姚有什么好歹!老夫让你们全部陪葬!赶紧止血…”

曹郑的怒声小了,内室传来人仰马翻的嘈杂声响。

但那一句“全部陪葬”传来,已足以让人心头一惊,都知道曹郑处于暴躁的边缘,必然是头痛顽疾又犯了。可能缓解曹郑头疼的罗神医已经意外身亡了,现在该如何是好?

一时间,见过曹郑头疾发作的众人顿时慌了起来,纷纷坐立不安,恨不得立马离开,却又顾忌重重不敢动。

甄柔没有想离开的心思,但听到曹郑传来的怒吼,念及在内室还生死不知的甄姚,本就担忧的心又是一沉。

甄姚的安危,不仅关系她一个人,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旦甄姚有个闪失,曹郑的头疼顽疾没人压住,整日处于暴躁易怒的边缘,长此以往必将危害性命。

如今又正处于天下统一的关键时刻,若曹郑有任何好歹,只怕局势又将陷入一片混战中。哪怕曹劲有力挽狂澜的能力,这又要打多少的仗,死多少人?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甄柔一念想到许多,不由担忧地看向斜后方的内室。

曹劲与甄柔同案而坐,看到甄柔愁眉不展地望着内室的方向,他蓦然伸手,覆上甄柔放在腿上的手,握了一握,旋即松开,起身绕开前方的长案,走到堂上,负手道:“已过午时,姚夫人处还要许久,留太多人在此也无用,所以都可以散了。”顿了一顿,“至于事后君候若问起,我自会向君候解释。”

有曹劲最后一句的保证,众人当下如蒙大赦,纷纷起身离开。

曹劲却不管众人如何,他只看向正从末位上起身的环夫人,另外吩咐道:“不过环夫人,还请留下。稍后君候若要休息,就由你从旁服侍。”

一句话让众人离开的步子一顿。

环夫人自当初失势后,在府中早就成了隐形人,曹劲现在却让环夫人服侍曹郑,难道是要抬举环夫人?

众人一下想到许多,虽都不愿看到环夫人重获曹郑宠爱,但念及自古只有新人笑,哪怕有曹劲不知为何抬举环夫人,一个早就失宠多年且还上了年纪的旧人,想重拾宠爱也并非易事。如是,又放下心来,赶紧依言离开。

转眼间,堂上连侍女都退下,只剩甄柔、曹劲及环夫人三人了。

这些年的失势,又为了曹六郎和曹八郎这两个儿子不得不在卞夫人跟前伏低做小,早就磨平了环夫人当年的盛气凌人,这会儿被曹劲单独留下,已然很是不安了,遂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对曹劲道:“妾身好些年不曾服侍过君候,世子让妾身留下,恐怕君候…”

话未说完,但言下之意却已再清楚不过,也是想离开。

闻言,曹劲神色不变,只是说道:“若环夫人还想重拾君候的爱重,就进内室去陪君候。”

一句话说得环夫人脸色数变,半晌,她脸上的犹豫之色终是褪去,眉宇间多了一抹坚毅,尔后后退半步,深深地向曹劲敛衽一礼,道:“妾身谢过世子提携。”说罢转身,匆匆向内室走去。

未过多久,在环夫人柔声细语的劝慰声中,曹郑不时从内室传来的怒吼声渐渐少了起来。

然而,环夫人终究不是能妙手回春的罗神医,曹郑一度头疼欲裂,好在有数位御医的联手救治,在逢魔时刻的傍晚之际,甄姚在落下一个成型的男胎后,也终于从鬼门关口被救了回来。

大概得知甄姚性命无忧,曹郑也放心了,而随着少了那一份心急如焚,他又忍受了一阵头疼的折磨后还是恢复了正常。

只是大约这日头疼发作的折磨太过深刻,或是也真与甄姚处出了感情,这之后曹郑越发对甄姚看重了,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待一个月后甄姚恢复得差不多了,曹郑也应了他那日的话休妻再娶,贬卞夫人为妾室,并大开宴席,广邀宾客,迎娶甄姚为正室夫人。

第三百六十八章 信服

这也许就是祸兮福兮: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甄姚终于能以堂堂君侯夫人的身份,名正言顺地站在洛阳一众命妇贵女的面前了。

但是代价却太过惨烈了,一个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孩子,以及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甄柔不知道甄姚在享受君侯夫人所带来的无限荣耀和尊荣地位的时候,可是会在午夜梦回之际,宁愿用现在拥有的一切交换那个落下的男胎,甚至仅仅是一个女人做为母亲的资格。

还有下堂的卞夫人,可曾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都在将抱孙儿的年纪,遭逢巨变,沦为下堂妇,连未嫁的女儿也因此受到牵连。

不过卞夫人不愧能从一个卑微的倡姬走到君侯夫人的位子,换成其他的妇人,陡然从正室被休下堂,理当无法面对曾经认识的人,且凭借与曹郑的昔日情份,或是儿子曹勤的赡养,也能就此淡出众人视线,在外另寻一座府邸安度晚年。

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卞夫人虽将正院让给了甄姚,但并未离开侯府,还在甄姚正式成为新任君侯夫人的第二天,和四位如夫人一起,对高坐主位之上的甄姚,行跪拜主母之礼。

自此,卞夫人不惧任何流言蜚语,每日必到正院给甄姚问安,尽妾室服侍主母之责。

这样十天半个月过去,众人见卞夫人依旧宠辱不惊,对流言没有丝毫的反应,加之卞夫人毕竟还有曹勤这个儿子,以及曹郑身边第一大将李远这个亲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对其视而不见。

至于曹金珠,她到底还是曹郑的亲生女儿,所谓虎毒不食子,曹郑事后也未再另下惩罚,不过从侯府嫡女沦为最看不起的妾室庶出一流,已然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没有生母卞夫人的能屈能伸,成为庶女之后,曹金珠没了以往的矜傲,整个人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朝气一样,将一身红衣换成了不起眼的灰青、灰蓝之类,剪了厚重的齐刘海,行止间时时低眉敛目,好似这样就可以将自己藏起来,不让人注意到她。

随着侯府重新有了新的女主人,甄柔仍然每日都要去侯府请安,看着甄姚一边享受着君侯夫人的权力地位,一边又为落下的男胎陷入痛苦之中,再看卞夫人母女俩现在的境遇,在她看来,这次甄姚和卞夫人都是受害者,根本没有输赢。

却也是这一场两败俱伤的争斗,牺牲了一个仁心仁术的医者。

是的,虽然罗神医经过各方调查,依旧只得了意外身亡的结论,但甄柔至今难以相信罗神医那样的人,会被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意外夺去性命。所以,在甄柔眼里,罗神医之死与甄姚、卞夫人脱不了干系,她二人如今的下场,其实又有谁真正的赢了呢?

大概能算得上赢的人,就只有环夫人和二娘子银珠吧。

那一日环夫人的柔声相抚,让曹郑重新记起了环夫人也有一个好嗓子,让他能在头痛欲裂之时得到些许缓解。是以,环夫人再次受宠起来,虽然还是比不上甄姚的荣宠程度,却也比过去好太多。

而曹银珠因没了嫡长姐的处处压一头的打压,处境好了不少,许是还有见到曹金珠如今在府里的地位连她也不如,渐渐有了底气,不再影子一样的跟在曹金珠的身后。这样不过一两个月而已,曹银珠仿佛二月的杨柳,一夕之间抽条发芽了,长成了十五岁少女应有的娉婷美丽,尤在曹郑一次于初一十五的家宴见到顺口夸了一句后,曹银珠彻底挺起了少女纤细的背脊,有了与天生美貌相衬的气韵。

这让原本向曹金珠求娶的公子儿郎们,在一次次宴会的惊鸿一瞥之下,开始转向曹银珠求娶了。曹金珠也从过去的众相追捧,成了如今的乏人问津,一时婚嫁的事也就此暂耽搁了下来。

如是,日子就在曹家女眷的变化中一日日过去。

甄柔看着她们的变化,看着甄姚牢牢霸占着曹郑的宠爱和侯府的中馈之权,看着甄姚终日热衷于兴办一场场宴会,向赴宴的一众女眷不断昭示着她甄姚才是曹府的女主人。对此,甄柔一无所谓,她只做好世子夫人应有的本份,然后就是带着女儿满满,好好与曹劲生活在一起,弥补过去三年的空白。

可惜的是,随着确定对薛家用兵,曹劲忙碌了起来,早出晚归不外乎是。

好在还有每日晨练,甄柔陪着曹劲一起,倒也能夫妻二人相处一下。然后就是曹劲每隔十日,无论如何都要抽出一天来陪满满,他们就一家三口游遍洛阳及周边的山山水水,逛尽各类大小市。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甄柔在洛阳的第一个冬天就这样过去了,转眼已是建平四年。

等到农历二月东风解冻,檐上的积雪融化成雪水一点一滴落在青砖铺地的庭院里,曹劲也以建平帝之名发檄文,斥薛钦弑父之罪,并言之已故楚王早有废薛钦世子之位,改立原配嫡长子薛镐为世子,建平帝念薛家满门英才及薛镐弃暗投明之举,故命薛镐降爵承袭——为楚侯,另封徐州太守甄明廷为主帅,交州牧孙成为副帅,分别由徐州及交州出兵,南北两面夹击扬州。

这又是一场大规模的战役,曹劲虽未领兵,可此次的主帅依旧是她的至亲,甄柔免不了担心起来。

见状,曹劲自是好一番安慰,再三告知甄柔此战胜算颇大,但在甄柔看来,刀剑无眼,阿兄又是心软的性子,战事一日不平她一日难安。

如此之下,曹劲在一次临睡前,又听甄柔问起战况,不由挑眉看向已坐在床塌内侧的甄柔道:“听张伯说,我之前在洛阳的三年,夫人好吃好睡,将自己照顾的颇为不错,可不见这样一日三道的过问我的战况。”

甄柔闻言一怔,随即明白过曹劲话里的酸味,她不禁扑哧一乐,笑道:“夫君吃我阿兄的味作甚,我那时的担心不比现在少,不过相信夫君乃身经百战的将帅之才,我不好时时过问,却也是十天半月要问一次的。”

曹劲只是戏言,不过是为了冲淡甄柔的担心,见甄柔舒眉展目的笑了,他揽过甄柔入怀,道:“如今已是五月,战都打了两三个月了。以薛钦的实力——”话略一停,黑眸幽幽,“本月结束之前,大舅兄应能凯旋而归。”

虽未给予绝对的肯定,但语气铿锵,让人不觉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