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晨间

正如曹劲所说,战事在五月之前就能尘埃落定。

恶五才过,捷报就隔三差五的传来。

如此大半个月后,建邺城破,薛钦被擒的捷报传来——已故楚王旧部以薛钦弑父为由,眼见战事节节败,反水与甄明廷、孙束二人里应外合,大开城门迎敌军进城。

五月二十一日,以徐州太守甄明廷、交州牧孙束为首的曹军攻入建邺,直捣楚王宫。

是夜,薛钦之母楚太后在寝宫自缢,其妻楚王妃邓氏携独子自焚于寝宫,救火不及,母子二人双双葬身火海。薛钦则独处于楚王宫殿,没有任何反抗的负手被擒。

五月二十四日,甄明廷、孙束押解薛钦进京。

捷报是以八百里加急传来,不过六七日,洛阳上下皆知曹家大败宿敌薛家,占据扬州。

自此,天下大势已然明了,距大汉十三州尽归曹家也不过是迟早的事了。

曹家潜龙之势已有蓄势腾飞之兆,保皇派内部为此争论不休,虽大部分坚决维护刘氏正统,却有不少人加入曹营,致使保皇派势力大减,洛阳有关曹郑、曹劲父子乃天命所归,曹氏将取刘氏而掌天下的传言也成了公开议论的秘密。

曹劲虽近年来大势冒头,使曹营形成了以曹郑、曹劲共同为首的阵营,可以说曹家的势力为父子二人平分秋色,但大汉历来以孝治天下,先有父才有子,故虽知曹劲才是曹家的未来,但一来曹郑身体健硕,膝下子嗣众多,世事变幻无常,当天下大定之时,曹郑可还会属意曹劲为继承人就难说了。另则,曹劲已过而立之年,膝下犹空,却还是不愿纳妾生子,若是追随曹劲,那么他们追随的未来又在何处?

又加之,迎曹郑来洛阳已近一年,曹劲处处以曹郑为尊,既然如此,他们也避免了在父子中站位,直接按照曹劲之意,尊崇曹郑即可。

如是,一时之间,洛阳尽是对曹郑的歌功颂德,甄姚作为深受曹郑宠爱的正室夫人,也因此变得灼手可热,曾经还有几分看不上甄姚妾室身份的命妇贵女们纷纷逢迎讨好。而有了甄姚这位又有名又有权的正室夫人在,甄柔作为世子夫人少不得要暂避锋芒,世人眼里的曹家女主人也俨然从甄柔变成了甄姚。

既是名正言顺的曹家女主人,甄姚再决定开宴会,也就容不得甄姚置喙一二了,她这便趁着曹家大败薛家的当头在上林苑大开筵席。

上林苑乃皇家园林,苑中有三十六苑、十二宫、三十五观,都是供休憩游玩嬉戏之地。其中仅一宫,就可容千骑万乘,足以可见其占地之广了。

农历五六月间,市上的水果最多。桃子、李子、枇杷、杨梅等水果,都是这个时候成熟。

身处在水池纵横、绿树掩映的上林苑,又有水榭曲桥、绿波回廊环绕,当是夏日避暑的最佳休憩之地,还有时令鲜果佐之,当真是好不惬意,是以应邀赴宴之人络绎不绝。

甄柔作为曹家内眷,还是世子夫人,自是也在受邀之中,在外人眼里甚至还有主人的这层身份。

也确实如此,一笔写不出两个曹字。

像去上林苑赴宴,她就要与曹家内眷的车马一起走。

以往晨起,甄柔仅简单梳洗一下,先陪着晨练,然后一起用过朝食,再正式梳妆。今日为了应邀一大早走,便比平常早了半个时辰起来梳妆。

曹劲和甄柔自成名副其实的真夫妻后,二人一直未分室而居。甄柔提前起身下榻,曹劲又是警觉性颇高,自不可避免被打扰,几乎甄柔一动他就醒了。

甄柔才掀开身上的薄毯,借着透进室内尚且灰蓝的天光,蹑手蹑脚地从曹劲身上绕过,就不防腰间一紧,她便一下跌在了曹劲的身上。

“唔…”曹劲胸膛在常年累月的晨练下,委实练得太过硬邦邦的了,她猛地跌撞过去,就像撞上了一堵墙样,甄柔当下就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这让原本打扰到曹劲睡眠的歉意顿时荡然无存,也知道使坏的人醒了,甄柔索性不再轻手轻脚了,就一边挣扎着从曹劲的身上起来,一边低声叱道:“让我起来!”

许是手底下的胸膛感觉实在硬实,下意识就当成了铜墙铁壁,挣扎下手的力度过大,不过才挣扎了数下,就听见曹劲低沉的嗓音痛“唔”了一声。

甄柔立时停下起身的动作,也忘了自己之所以会挣扎着起来,全是因身下的曹劲作怪,将手牢牢的锢在她后腰上,她只忙攥着曹劲白色的里衣衣襟,抬头看着曹劲道:“怎么了?可是我太重,压着——”

话犹未完,甄柔已然僵住,望着近乎黑漆漆的床塌里曹劲黑亮的眸光,没好气地底斥道:“流氓!”

听到甄柔的斥他,曹劲混不在意,反而因此明白甄柔已感觉到他的情动,他一个翻身将甄柔压在身下,他们的鼻息相抵,曹劲声音带着起床后的沙哑低低笑道:“这是自然反应,何来流氓之说?何况还是对着自己的女人,怎能叫流氓?”说到最后,尾音微微上扬,仿佛从鼻腔里哼出来一样,带着一股蛊惑的味道。

甄柔早就见识过曹劲辩论之强,她才不自找没趣的与他争辩下去,只想着时辰快来不及了,故让自己沉溺于曹劲营造的旖旎之中,只软软回了一声,“又胡言乱语!”

见甄柔回应的声音又娇又软,还有那斜乜一眼的风情,本是早上易情动之时,这时不觉越发意动,神魂都予给了甄柔,又见时辰尚早,离晨练都还有半个时辰,曹劲也不克制自己,就顺从身心的渴望,让彼此的呼吸萦绕在唇舌之间。

甄柔似情不自禁地嘤咛了一声,曹劲却只觉自己受了邀约一般,禁锢甄柔的双手随心所欲地移到起伏间游弋。

甄柔感到手上能动了,她迷离的双眸骤然一睁,感到粗糙的大掌已没进衣襟,才摸到手中铃铛就随即铃铃铛铛的摇起来了。

未几,屏风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紧接着昏暗的室内逐渐明亮起来。

曹劲一怔,眉头深锁。

甄柔则笑盈盈看着上方尽在咫尺的黑眸,道:“夫君,妾要起身梳妆,好去上林苑赴宴了。”

第三百七十章 鬻爵

甄柔一语毕。

姜媪和阿丽一人手拿豆灯一人手捧漆盘,带着四个端着盥洗之物的侍女鱼贯而入。

在她们绕过屏风,来到内室里间之前,曹劲狠狠吻了甄柔一下,随即先一步放开甄柔,起身下榻。

几乎同时,姜媪她们入内。

“世子,世子夫人。”姜媪顺手将豆灯放上妆台,带着众侍女屈膝一礼。

曹劲从妆台对面的衣橱里取出一套晨练的黑色劲衣迅速穿上,听到姜媪她们的行礼,已然一派神色自若的样子,淡淡“嗯”了一声,下颌则向妆台旁半人高的黑漆架子扬了扬,道:“将我盥洗的水放在架子上,你们服侍世子夫人起身吧。”

姜媪敬诺。

许是近墨者黑久了,与曹劲朝夕相处的当夫妻久了,甄柔也不知从何时起少了脸红尴尬的次数,再是遇到什么让她脸红心跳或直捂脸欲奔走的事,她也能如曹劲一般十分镇定自若的应对。

如是,夫妻二人皆一派从容之态,默默无语的各自洗漱。

这一个早上,除了时辰略早一些,又如之前每一个早上在夫妻二人窸窸窣窣地洗漱中过去。

夏日昼长,天亮得早。

甄柔洗漱妥当,外面的天已经麻麻亮了。

再等甄柔换上衣橱与屏风之间衣桁架上的长袍,跪坐在妆台前,由姜媪为她梳妆时,太阳从东方升起,亮亮昭昭的阳光照进内室,曹劲也从庭院里晨练回来,还顺带在第二进院的书房里换了黑中扬红的朝服。

按照往常的惯例,这个时候曹劲要用朝食了。姜媪是操持内务的好手,人虽还在给甄柔梳妆,但早已让庖人掐着时辰在内室外间的长案上,布置好了热气腾腾的朝食。然而,曹劲一进内室,看也没看案上的吃食,就径自绕过屏风,来到里间,负手立在甄柔身后,一瞬不瞬地盯着黄铜镜中正在上红妆的甄柔。

虽是老夫老妻,尤其是在洛阳的这一年里,对彼此是再熟悉不过了,都不知道坦诚以对多少回了,但也架不住曹劲这样灼热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甄柔只好迎向黄铜镜中的黑眸,催促道:“朝食都要冷了,夫君别等我,你先去用。”说完见曹劲不动,又补充道:“我今日要赴宴,妆容比平时隆重,还要一阵,夫君真不用等我了。”

一连两声让不用等了,听得曹劲直皱眉头。

今日甄姚在上林苑设宴他是知道的,但见甄柔为此早起了半个时辰不说,还因此未与他一起晨练,现在又让他独自用朝食,加上今早在榻上未能得偿所愿的事,一并算在了今日的宴会上,于是冷声道:“上林苑乃皇家御苑,她一个外命妇,就敢大张旗鼓的在此设宴,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甄柔本来也觉甄姚在上林苑设宴有些过了,此时听得曹劲如此说,不由罢手停下梳妆,转回头看向曹劲,才簪上的凤首金步摇在空中划过一抹金光,她沉吟道:“我三日前去请安时,听君侯夫人说要在上林苑设宴也觉不妥,不过又闻君侯夫人已将宴会帖子广发下去,想来应是经过君侯同意的,不然只是君侯夫人的意思,上林苑估计不会为君侯夫人所用。”

内室伺候的侍女,都是甄柔当初陪嫁的侍女,听到甄柔和曹劲谈话内容较深,默契地看了姜媪一眼,见其点头,一室四个侍女当下垫着脚,悄然退下。

姜媪因着要为甄柔梳妆,依旧跪坐于甄柔身侧。

甄柔看了一眼退下的侍女,接着道:“我知道以曹家现在的势力,并非不能使用上林苑设宴,只是这次不过是一些命妇内眷的聚会,就用到上林苑,便是当初骄奢如何皇后也不曾这般,可君侯却…”说着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形容,半晌才再开口道:“会同意君侯夫人在上林苑设宴,委实和君侯以往行事大相径庭了。”

曹劲明白甄柔的意思,对于甄柔也无可隐瞒,姜媪乃甄柔的乳母,他为了甄柔对姜媪也颇为敬重,故直言不讳道:“不错,君侯近半年来越发喜怒无常,在诸多政事上也皆凭喜好而为,与过去处事多有不同。不过这些尚在可控范围内,唯一棘手的是——”

曹劲的话蓦然一顿,黑眸微睨,一丝寒芒一闪而逝,语声也骤然一沉,肃声道:“甄姚私下大肆收受他人金帛财物,为他们向君侯私自谋求文武官位。如今在甄姚那里,各州郡乃至洛阳的官位,都已经明码标价,只要能出得起甄姚开的价位,甄姚就可以为之谋得其官阶爵位。”

语声未落,甄柔和姜媪主仆已是齐齐一惊,甄柔尤其难以置信,“你说甄姚卖官鬻爵,这怎么可能!?”

实非甄柔大惊小怪,而是甄姚卖官鬻爵一事太令人难以相信了。

刘室王朝之所以会走到如今的地步,就是当初以曹郑义父为首的十常侍卖官鬻爵,非亲不用,非仇不诛,以致天下大乱,才使得民众揭竿而起,有了至今已二十年的那一场遍及大汉十三州的民乱。

当初,她们祖父甄公就曾在朝廷之上,以卖官鬻爵之罪对峙十常侍,并在致仕回到徐州彭城后,书下卖官鬻爵乃亡国之根本,至今都还挂在甄府正堂上,甄姚身为甄氏嫡系子孙,怎会不知道卖官鬻爵的危害,为何还要如此而为!?

还有曹郑,身为亲身经历过十常侍乱朝纲的人,且曹家如今也还尚未改朝换代的情况下,即便再宠爱甄姚,再因为头疼顽疾离不开甄姚,也断然不会允许甄姚如此肆意妄为才是!可是怎么还会应了甄姚所求!?

甄柔的思绪每况愈下,无论如何左思右想,都是不应该至此,可再认为此事不可能发生,她还是相信曹劲所言。

深吸口气,甄柔让自己镇定下来,尽可能平静的接受此事,然而心下才一平静,又一隐患浮上心头,忧色道:“陶忌此人极会投机取巧,君侯纵容甄姚卖官鬻爵一事若为陶忌所利用,我恐怕此事不易了结。”

第三百七十一章 同去

听甄柔提及陶忌,曹劲眸光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锋芒。

甄柔没有注意到,说完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曹劲已赞同地点头道:“陶忌之所以能如此之快起势,并拥有众多拥趸,就是善于利用朝廷的弊端煽动民众。君侯纵容甄姚卖官鬻爵,确实有很大可能为陶忌所利用。”

说时见甄柔愁眉不展,曹劲当下话锋一转,神色缓和道:“还是阿柔思虑周全,此事我会让人多注意的。”说着兀自一笑,又道:“世人不解我为何不愿纳妾,乃是不知阿柔有天下第一美人的姝色,且聪慧过人。自当是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曹劲之智谋心计,甄柔早有领教,自己能想到的,她相信曹劲必然也能想到。而这会夸她思虑周全,即便是真没想到,也是因还有比此更棘手的事。

甄柔心如明镜,又好在听惯了曹劲时不时来一句或戏虐或一本正经的甜言蜜语,她听下来倒也神色如常,不过即便已为人母,还是免不了小女儿心态,听到曹劲不纳妾之言,如饮醴酒。却越是感受到曹劲的维护,她越是忍不住顾及曹劲的处境,手也不禁抚上平坦的小腹,心中一片晦涩。

只在这时,蹭蹭的脚步声从外响起,紧接着就是人未到声先至,软糯糯的声音传来,“母亲,一夜未见,满满好想您!”

声音落下,只见屏风口,一个梳着双丫髻缠红绳,穿着红衣白裙的小女童,蹦蹦哒哒地跑进来。

在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时,甄柔早已向屏风口看去,待听到女儿奶声奶气的唤母亲,再看到女儿活泼可爱的样子,甄柔只觉心里一下柔软得没法。

有满满这个女儿,她觉得此生的儿女缘已足矣,这也是重生以来最为美好的事。

是以,她不会遗憾只有满满一个女儿,只是若此生再无所出,她该如何面对曹劲?是自私的绝不退让,还是让曹劲纳妾生子?而曹劲在后继无人的情况下,又还能坚持绝不纳妾的诺言么?

甄柔暗暗摇了摇头,挥去心里的晦涩,只满是怜爱的看着满满。

到底是还有二十来天就满四岁的大女孩了,没有一到就扑进母亲的怀里,还像模像样地站在梳妆台前,小手在腰间一交叠,就给甄柔行了一个礼,“满满拜见母亲。”

礼毕,又蹭蹭跑到曹劲跟前,再次屈膝一礼,“满满拜见父亲。”

曹劲今年已有三十又一,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还是自己的嫡长女,如何不爱若掌上明珠?

待满满才将直起身,曹劲就一把将满满抱了起来,让小人儿目光与自己平视,笑道:“今早是赖床了?可比平时来得晚。”

闻言,满满眨巴眨巴眼睛,长而浓密的眼睫毛像两排小扇子一样,不答反问道:“父亲,您看满满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

曹劲一怔,随即黑眸微眯,仔细将女儿看了一遍。

比起去年夏天看时瘦了不少,肉嘟嘟的小圆脸已经有了一两分下巴的形状出来。五官也出落得更像他了,尤其是眉眼之间,可谓毫无二致。他二人走出去,只要不是患有眼疾,一眼就知他们是亲父女俩。

如此看了半晌,除了觉得女儿满满长大一岁个子高了,也脱条了,然后与自己更像了,当然也更乖巧了以外,曹劲看不出和平时有任何不同。

不过曹劲毕竟是曹劲,在女兒期盼的目光下,他坦然直视女儿仿若星辰的明亮黑眸,道:“满满今天可是换新衣服和新发饰了?比平时看起来更漂亮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性更是天生如此。

对她们夸赞漂亮,无论是懵懂无知的孩童时期,还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时,又或芳华正茂的韶华,乃至白发苍苍的老媪,都能让她们听得心花怒放。

满满年纪虽小,却已经有懵懂的爱美意识,听到父亲夸她更漂亮了,当下喜笑颜开,美滋滋地点头道:“父亲也觉得满满比平时更漂亮了呀!满满也这么觉得!今天阿玉给满满换了新裁的衣裳,还有扎头的新发饰!”话一开口就滔滔不绝地下去了,“为了今天的宴会,满满可是起了一个老早,换新衣服,梳新发髻,忙了好久哦。”

看着女儿高兴得只差手舞足蹈了,再听女儿人小鬼大的话,曹劲不由挑眉,继续顺着女儿的话道:“原来满满是为了今日宴会才早起的,还打扮了这么久,难怪看起来比平时漂亮了那么多,当然我们满满平时也很漂亮。”

一连听到两声夸自己漂亮,满满简直高兴坏了,也难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父亲今天也真精神。”

听到这里,甄柔委实听不下去。

再透过黄铜镜,看着身后互夸的父女俩一副欢喜样子,她也实在忍俊不禁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底哪怕还有一丝半点的晦涩,此时也让父女俩的对话扰得没了。

不懂母亲为何笑得乐不可支,满满只不高兴自己的话被母亲笑声打断,当下也不看在笑的甄柔一眼,就问曹劲道:“父亲,您也要和我们一起去赴宴么?满满听母亲说,今儿是去上林苑,那里可大,可漂亮了,满满也想父亲一起去。”说时,又是一副期待的看着曹劲。

对于满满话里眼里都是对曹劲的亲昵,甄柔看在眼里,她没想到都已经相处快一年了,女儿还是这样黏着曹劲,看来当初那三年的空白,在满满心底的影响还在,念及此,甄柔也不由希望曹劲能一起去上林苑,不过想着薛家才大败,之后应该有诸事要忙,遂不置一词。

曹劲却不假思索地回应满满道:“好,满满想我一起,我就陪满满一起,不过得等父亲上完早朝,再去上林苑可好?”

甄柔虽怜惜女儿,却不愿满满影响到曹劲的公务,见红妆已上好,她从妆台前起身,直接面向曹劲道:“夫君,再过二十来日就是满满四岁生辰,我们不是已经约好陪她郊外游玩一天,你今日没必要再将就她了。”

满满对甄柔还是怕的,听甄柔反对,虽不大高兴,却也不敢多闹,只一下子蔫了般趴在曹劲肩头,拒绝去看甄柔。

曹劲安抚地拍了拍满满的后背,对甄柔道:“无碍,君侯已经好些日子没上早朝,我也多日未见他了,听说宴会后,君侯会在上林苑小住些时日避暑,我今日过去正好去见他。”

如此,甄柔再无意见,曹劲定下今日也去上林苑一事。

第三百七十二章 逛苑

上林苑,甄柔还一次未去过。

虽然来洛阳已经快要一年了,但这一年是多事之秋。先是罗神医意外身亡,曹郑头痛顽疾虽有甄姚为主,环夫人为辅,以声音压制曹郑的病发,却终归不及罗神医施针医治之效。频繁遭受头痛折磨,使曹郑的情绪变得易怒暴躁,也无春猎的心思。

接着与薛钦的战事又起,端午本该在上林苑有一场龙舟赛事,也为此取消了。

加之上林苑到底是皇家御苑,岂是可以随意进入的?

如此之下,甄柔竟是在今天才有机会一睹上林苑的风光。

在甄柔看来,自然造物充满了神奇,人工造景却也有鬼斧神工之妙。她喜欢蕴藏无穷奥秘的自然,山川有雄厚壮丽之美,水也别有一番水韵,从涓涓细流到湍急的大江大河,还有东海边上浩瀚的大海…自然之神奇奥妙难以逐一而述,但她也欣赏能工巧匠的创造能力,那是勤劳的双手,一颗细腻的心思,将脑海里的天马行空精雕细琢而成,其巧夺天空的精巧亦不逊于自然之神秀。

是以,虽不赞同甄姚将命妇贵女的一个寻常集会活动安排在皇家御苑——上林苑,却也打算既来之则安之,当是不枉此行,好好逛一逛上林苑。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甄柔便欲趁下午向晚的时候,在宴会中间离席,趁着那时天色还早,日头也没那么大了,带着满满好生游园一番。未料小丫头精神着实好,对一切新鲜的人事物都充满了好奇,等到上林苑简单用过午食,满满连一贯的午睡也不睡了,闹嚷着要出去玩耍。甄柔无法,被女儿央得不行,又见虽是午后阳光正烈之时,但上林苑四面环水,苑里花木扶疏、古树参天,并不像城里那般热得人没法,加上自己心里跃跃欲试也想一睹满园秀色,便满足了满满的要求。

午后就将陆陆续续有宾客到了,甄柔就带了满满往上林苑深处走。

苑中深处养有百兽,是单独被圈养在一处,不会跑到人游玩休憩之地,但为了预防万一,且今日人又杂,遂让阿玉阿丽跟着之余,也让卫原带了五六名侍卫随行。

农历六月正是三伏天,天上日头实在太过毒辣,照到地上白晃晃的一片,看得人心里发慌。甄柔便牵着满满的手,一路寻着墙边树下慢行,倒不是那么热,母女俩就边走边看,只觉上林苑不愧皇家御苑,当真是十步一景,各有千秋。

不知不觉就逛了小半个时辰,小孩子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走着走着就不满被母亲牵着了,趁甄柔一个不注意,便挣脱开甄柔的手,疯丫头一样在前头蹦蹦跶跶的跳着走。

阿玉如今的差事是专带满满,当下哎哟了一声“小翁主”,便忙不迭跟上去了。

甄柔看得直摇头,打着纨扇道:“我看小虎是男孩,性格都没她野。这还差些天才四岁,就这么折腾了,再让阿玉一个人带她怕是不行了。”

阿丽正在拭汗,闻言放下在额头拭汗的手背,笑道:“除了您和世子,小翁主最粘的就是阿玉姐,再让人近身伺候,奴婢恐小翁主不适应。”

旖旎的风光使人心情舒畅,甄柔也有了说笑的心思,遂偏头笑道:“满满喜欢看美人,阿丽你这几年出落得不俗,你过去照顾她,她准不闹!”说时目光在阿丽的脸上打量,不由感慨当初活泼的少女,如今也要将满二十岁了,五官完全长开了,倒不负阿丽其名,出落得十分娇丽,也是一个不错的美人。

只是望着已是韶华待嫁之龄的阿丽,不禁想到阿玉比自己还长一岁,却至今尚未有归宿,当下生出一念,看来最迟明年就得将阿玉的婚事定下来,总不能真由着阿玉这样一生不嫁的陪着自己。

身边都是自己人,甄柔也不刻意收敛脸上的神色,望着阿丽的目光中不觉露出一两分意定之色。

阿丽在甄柔身边也有五年了,一直负责近身照料甄柔的饮食起居,再是粗心大意,对甄柔也有几分了解,见甄柔目光久久落在自己的脸上,又联系甄柔所言,心中有了猜测,她定了定心神,让自己不慌,如往常一样笑嘻嘻道:“今早世子可才说了夫人是天下第一美人,奴婢这点姿色在您面前可不值得一提。”说着就学着阿玉表忠心道:“夫人若让奴婢也去照顾小翁主,可正好!奴婢就和阿玉姐做伴,一辈子伺候夫人和小翁主!”

其实早就该为阿玉她们做打算,只是来洛阳的前三年,一边担心着曹劲,一边初为人母手忙脚乱,身边又着实没有合适的人选,她这才将阿玉及其他侍女婚配的事情耽搁下来。

甄柔心中对阿玉已然有几分愧疚,认为自己耽搁了阿玉的花信之期,每每听到阿玉立誓终身不嫁,她都颇为头大,这会儿听到阿丽也这样说,立马停下步子,郑重道:“知道你一贯心大,说话也口无遮拦,可这不能乱说。你和阿玉都是要外嫁的,不过你们若是愿意,婚后还是可以回来。”

似是为甄柔入此郑重有些意外,阿丽当场一怔,随即回神,又好似为甄柔外嫁的话不好意思,一派羞赧的低头,细声道:“奴婢知道了,以后不乱说了。”

看阿丽这样样子,就知道阿丽和阿玉不一样,心中多半是有淑女之思,甄柔松了一口气,笑道:“知道就好,等阿玉嫁了,我再好生为你相个夫君!”

许是妙龄女郎都羞赧于谈及自己的婚嫁,阿丽一听,斑驳树影下的脸颊更红了一分,她忙急急地转移话题道:“奴婢的事不打紧,世子夫人的事才是头等大事,现在可是人人都盼着您早日诞下小世子呢!”

这话是不经意脱口而出,话音未落,阿丽猛地反应过来,忙屈膝请罪道:“世子夫人,是奴婢不对!您都请御医看过两三回了…奴婢怎么还提这茬…这不是…”

越描越黑,阿丽顿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语无伦次起来。

第三百七十三章 开朗

甄柔看着请罪不迭的阿丽,并没有生气。

阿丽没有说错,她确实近三个月找过两回御医,虽不是为了让御医开一些易孕的药,却也差不多。

其实,她原是想让满满作为他们唯一的孩子,先和曹劲多相处一年半载,再考虑第二个孩子的事。却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才过了半年,见满满已经接受了曹劲这个父亲,认为自己和别的孩子一样,有母亲的怜爱,同样也有父亲的疼惜,她便隐约有了再多要一个孩子的念头。

自去年九月,罗神医意外身亡之后,曹郑一直饱受头痛顽疾的折磨,为了维持在外人眼里春秋鼎盛的康泰之状,同时尽量控制发病的次数,曹郑不得不将大部分政务放手,连早朝也逐渐隔三差五的去一回了。

这样一来,曹郑俨然有隐退之意,曹劲也就成了当之无愧的掌舵人,想攀附追随之人自然络绎不绝。可要让人忠心耿耿的追随,至少要让人安心——那就是拥立你之后,你可后继有人?正如立太子,乃国之根本,可安定人心一样。

如此,曹劲年过而立无子的问题顿时变得突出了起来。加之她一来洛阳就与长宁公主争锋相对,曹劲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许诺不会纳妾,这也就让问题更为尖锐棘手了。

一时间,让许多已有追随之意的人,不由举棋不定,便是曹劲麾下的旧部如肖先生、熊傲、张大胡子之流都隐隐有些坐不住了。

然而,曹劲就如他当时允诺的那样,不说愿意等一年半载,便是三年五载也甘愿,从未将这些外在压力带给她过。

却正因如此,待卫原向她禀告这些消息,乃至从其他人的只言片语窥得这些,她不由生出一分急切,想早日诞下一子,为曹劲减轻这类压力,这大概就是夫妻吧,愿意相濡以沫,愿意同舟共济。

然后,就是今年二月开春出兵扬州,第一次大败薛家的捷报传来,天下大势更为明确地指向曹家,曹劲后继无人的问题也随之进一步凸显,她终是坐不住,没有让曹劲在两人浓情蜜意时雨露在外。

曹劲闻音知雅意,他们默契地有了快两个月的情事后,她见月事晚了快十日,于是让了御医来请平安脉,却万万没想到御医不仅道未怀孕,还道她有些寒凝血瘀之症,需调养一二,这便有了一个月以后御医再来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