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怪阿丽会以为她焦心怀孕之事。

甄柔一念想到这一年来的种种,她摇着纨扇的手随意虚扶了阿丽一下,坦然道:“没事,你说的也是事实,没什么好遮掩的。来洛阳也要一年了,世子也已过而立之年,我确实想给满满生个弟弟,让世子后继有人。”说着轻轻一叹,“也不知何时能得偿所愿。”

阿丽顺势而起,听到甄柔不甚在意的语气,且还主动提起想生小世子的事,阿丽心思一转,便也大起了胆子,语气却还是小心翼翼地道:“虽然奴婢觉得您能生下小翁主,就一定能生小小世子。可薛家大败,侯府那边的侍人都在传世子迟早会变成太子的。若那时小世子还未出世,您还打算不给世子纳妾么?”语气里尽是好奇。

是了。

薛家终于大败,曹家已然要一飞冲天了。

若他们一直无子,她该如何?

为曹劲纳妾生子?

念头甫一闪过,甄柔心下当即否决,遂也不隐瞒阿丽,她一边摇着纨扇一边如实已告:“我不知道那些贤良的大妇如何做到为丈夫纳妾,再教诲庶子,至少我做不到。所以,若我一直未能生子,那就走一步算一步。”

直到曹劲纳妾生子的那一天。而那之后,她和曹劲到底何去何从,她就不知道了。

将自己也不知道的话留在心里,甄柔不再多言,抬头见女儿满满大概跑累了,正气喘吁吁地靠着一株十人合抱的百年古树,向着她大声喊道:“母亲,满满走累了!我们坐在这里看荷花吧!”古树前方正是一湖水争相怒放的荷花,两岸有叶如云冠的古树,也有杨柳依依。

看着百年老树下的女儿,以及身后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荷花湖,甄柔当下就挥去这些纷杂的思绪,只想到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她比前世已经足够心想事成了,有这一点遗憾也是应当,再说又没确定她孕事上有问题,何必如此纷扰?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她于情爱上心如止水罢了,而世间之情千万种,少一样也无碍。

心念之下,甄柔顿觉豁然开朗,近两个月来让自己黯然的烦扰竟这样不觉一扫而净,她不由心情悦然地走向女儿。

从甄柔来洛阳之后的所作所为,甄柔早就以实际行动作出了最好的回答,但听到甄柔意料之中的回答,阿丽还是为之一怔,没想到甄柔会坚持到这个地步。

望着甄柔的背影,阿丽一怔之下,就立在了当场。

卫原带着侍卫远远跟在后面,这时才走上前,见甄柔身边的大侍女还立在这里,便道:“世子夫人带小翁主赏荷花,我就不上前去打扰,劳烦告知一声,我们在前面护卫。”说罢抱拳一礼,带着侍卫到三丈之外的树下而立,观察周边的情况。

阿丽闻声回神,忙不迭屈膝应了,走到湖岸边告知甄柔,也一并随侍一旁歇脚赏荷。

炎炎夏日,树荫之下,湖水之边,实是消暑乘凉的好地方。

甄柔带着满满坐在岸边的石块上,不时有带着夏荷香的清风拂来,在参天的树荫之下,只觉凉爽惬意极了。

这一闲暇下来,小丫头没睡午觉的困意便来了,才坐下没一会儿,也就趴着甄柔的腿上睡着了。

甄柔向左右的阿玉阿丽无奈一笑,手却温柔地轻拍着女儿的背,算着女儿一觉醒来,再返回差不多刚是宴会开始时,倒也合适。

这就安心的坐着吹起湖风,却不想才坐了一时半会,树后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第三百七十四章 诋毁

脚步声徐徐而轻缓,夹杂着环佩相击的细碎声响,一听就知来人是一众女子,而且人数不多,听脚步声大约三四个人吧,想来是今日应邀出席宴会的女宾客们。

甄柔低头看着膝盖上睡得正香甜的女儿,又一想外面命妇贵女对自己的逢迎讨好,心里估摸宴会就要开始了,她们多半只是从这里经过,便向阿玉阿丽摇头,示意不用惊动树后路过的女宾客们。

二人会意,停下起身的动作,继续跪坐一旁随侍。

在她们身后是一株需要十人环抱的古树,两边还有繁茂的杨柳低垂,她们几乎被古树绿柳遮挡,不走到湖岸边难以发现她们,这样何必告知?当然若是被发现了,那再彼此招呼一声,总归她现在的身份也不需要在意被发现后的尴尬。

如是,甄柔不再理会树后渐近的脚步声,举目望向一湖夏荷。

任何事物当成一定的规模,便会出现震撼人心的效果。

眼前这一湖望不到边际的夏荷便是如此。

荷塘是炎炎夏日最为旖旎的风景,观荷纳凉则是夏日最为惬意的事了,凡高门大户之家,府邸中总少不了一亩或半亩的荷塘。像是在徐州甄府,以及信都侯府,都是有修建荷塘的。

然,荷塘,顾名思义,也就是种植荷花的池塘,其大小自不能与湖泊相比。

这里当真不愧是皇家御苑,居然种了满满一湖的夏荷。

层层叠叠的荷叶,从嫩绿到墨绿,颜色深浅不一,只觉弥望千里。微风过处,碧叶如浪,层层荡漾,零星可见粉白的花在婀娜摇曳,缕缕清香也随风拂来。

视觉的绝对震撼享受,还有萦绕在鼻端的香气,甄柔不由轻阖双目,沉溺在观荷纳凉的惬意之中。

只在这时,树后传来断断续续地谈话声。

“…真是可笑!那种女人居然成了君侯夫人…更可笑都知道她是内里有多脏,我们还得装糊涂的讨好她!”大概想起了自己也曾做过讨好的行径,越说越气,气到后来已是冷笑连连,“…不过也该她得的!毕竟侍奉过那么多人,以前何进大权在握时,麾下一众大小部下,她可是挨个献舞陪酒过的,这对付男人的手腕可是连倡姬也比不了,这不?就把孙子都有的卞夫人给挤下——”

话犹未完,已被声“嘘”了一声道:“你怎么越说越过了!刚才不是还看到有些侍卫经过么?万一被听见了,你我遭殃倒也罢,累及家族可是不得了!”

“知道了。”到底有所顾忌,连声抱怨的女子一下子偃旗息鼓没声了,众人的脚步声也随之停下,等了半晌,女子的声音才和脚步声重新响起,只听她颇为不甘心地道:“可我就是看不得她好!让她有攀得凤位的机会,还不如让小甄氏…”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走到一起,必有相契合之处。

刚才还在劝对方谨言慎行,转过话来,自己也一样的冷声打断道:“你当小甄氏只是善妒?对付男人的手腕,我看不比大甄氏差哪儿去!你可知道为何楚太后和楚王妃都自戕了,却唯独楚王甘愿忍辱偷生被押解到洛阳?”

“小甄氏是楚王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开始还愤愤不平的女子一下被转移了注意,忙不迭地猜测道,“我知道了!你是说楚王是为了小甄氏才甘愿被押解上洛阳?”

语音未落,显然对甄柔心有不满的女子立即说道:“起止!楚王束手就擒时就提出,他要见小甄氏一面!你说,若小甄氏没有和楚王暗通款曲,怎会勾得楚王甘愿受辱也要来洛阳?”说到这里不由恨道:“自己都这般不检点了,又不能为将军生育子嗣,累得将军已过而立之年还后继无人,怎还能死活不让将军再纳妾生子!?”

“…好了,别再说了…我们该回去赴宴了…”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女子的说话声也渐渐远不可闻。

又有湖风徐徐吹过,掠过碧浪白花,送来缕缕清香,甄柔却没了先前沉浸于观荷纳凉的闲情逸趣,她缓缓睁开眼来。

阿玉一见甄柔睁眼,立马担忧道:“世子夫人您别把她们的话往心里去,都是一些不明就理的人。世子夫人行得端坐得直,不是她们可以诋毁的。”

阿丽性格更为激进,等阿玉一说完,她立马道:“两个不知所谓的贵女!奴婢看她们分明就是嫉妒您!自己嫁不成世子,就在这里诋毁夫人您!”

阿玉一听当下眼睛一亮,忙又道:“正是这样!奴婢听她们声音,该是和阿丽差不多大!正纳闷怎么这样编排,原来却是嫉妒。”说着看了阿丽一眼,感慨道:“还是同龄人更了解彼此。阿丽一下就猜到她们的想法了。”

阿丽未料阿玉突然感慨了这样一句,她微微一怔,旋即急忙去看阿玉,见阿玉只是有口无心的随意一句,她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急忙站起,愤怒道:“世子夫人,她们应该还没走远!奴婢这就让卫叔去看一下,到底是谁敢这样编排您!”说罢,就要追上去。

却尚未迈步一步,甄柔已制止道:“不用!”

言简意赅的一声后,甄柔重新看向怀中的女儿,大概是说话声吵到女儿了,趴在她腿上酣睡的满满哼哼唧唧地动了起来,于是又道:“满满要醒了,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话才说完,小丫头就撑着懒腰起来,红彤彤的脸上还有趴着睡的痕迹,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看着小迷糊样的女儿,甄柔丝毫不为刚才被恶意诋毁有半分不虞,只满是怜爱的看着满满,温柔捋过女儿略散乱的鬓发,道:“我们回去了,一会有杂耍,满满可喜欢?”

小丫头最喜欢新奇惊险的,一听杂耍,人醒了大半,顿时又精力旺盛了起来,“满满最喜欢看杂耍了!母亲,我们快点回去。”

“好,我们现在就走。”甄柔说罢,从地上起身,任由阿玉为她掸裙摆上的草屑,她则牵起女儿的手,往甄姚大开宴席的地方而去。

第三百七十五章 何忧

甄姚将宴会设在上林苑的宜春苑中。

这里原是供游憩之用,苑内造景精致,将小桥流水、亭台轩榭、花草树木、假山怪石等融为一体,景致怡人,适宜游园赏景。此外,曲廊相连,宫室繁多,又能与众多宾客提供休憩的场所。

甄姚今日是大宴宾客,凡洛阳九品以上的官员内眷都在应邀之中,可以说将朝廷所有官员的内眷都邀请了。

甄柔带着满满来到宜春苑时,苑内已是花红柳绿,游廊、假山、轩榭等到处都是衣香鬓影的女宾客,雍容华贵的老妇人,秀丽端方的年轻妇人,娇俏动人的韶华贵女们,晃眼看去,仿佛一脚踏入了富裕的女儿国般。当然,也少不了天真可爱的女童,还有齿红唇白,乍一看还以为是女孩的男童。

甄柔来洛阳的这一年,各类大小宴会都出席过的,众命妇女眷自是认得甄柔,便是寒门下品官员的女眷尚未见过甄柔,这会儿见身边人的反应,也知道了甄柔的身份。

如是,甄柔牵着满满一路走来,尽是屈膝行礼的人,毕恭毕敬称“夫人”的更是比比皆是。

然而,谁又知道这一张张恭敬的面孔背后,又是怎样的一副脸孔?尤其是如夏花绚烂的贵女们,当她们又倾慕又羞涩的看过来时,谁知她们又不是像今日在湖边的两名年轻女郎一样,心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恶毒言语?

看来权利地位不仅能让人趋之若鹜,还能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甄柔目不斜视,没有多理会一路行礼问好的一众宾客,她径直牵着满满走入今日宴会的主会场。

从见外面已到处都是三五成群做堆的宾客,甄柔便知宴会虽尚未开始,但几乎全部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她这时候再进堂内应是有些晚了。

果然,甫一踏入大堂,只见高坐主位之上的甄姚、右边挨次一排坐下去的曹家女眷、左边一排各达官显贵的内眷,还有左右两边又各另坐了两排的宾客,乌压压一堂的人。

这样的人多热闹,也唯有过年时宫中的宴会可比了。

然而,现在却是不年不节,只是甄姚认为薛家大败,曹家已然是一飞冲天的气势,她也已经妻凭夫贵,是无冕的皇后了吧,要受天下女子的朝拜。

看着满满一堂宾客的繁华盛世,甄柔不由想到曹劲今早说的甄姚卖官鬻爵一事,她心中陡然一沉,脚步随之一滞,又旋即心绪一敛,方若无其事的牵着满满继续走进去,在右侧首位的玉簟坐下。阿玉和阿丽则跪坐玉簟之外的方砖上,一旁随侍。

而众人早在甄柔进大堂前,就听侍女进来通禀了,原本吵杂的堂内瞬间安静了下来,直到甄柔坐下都无人再交头接耳的说话。

甄姚却看着因为甄柔到来而一霎那鸦雀无声的大堂,脸上被众相追捧讨好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她放下手中的白玉酒樽。

甄姚自扶正为君侯夫人,也有大半年的时间了,加之如今有卖官鬻爵的能力,身边自然少不了一些拥趸,即便知道甄柔不能得罪,但为了眼前的利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一看见甄姚神色有变,立马察言观色的为之出头道:“世子夫人不是上午就来上林苑了么?怎么这会才到?可就差您了!”

说话的是坐在左侧第二排中间席位上的妇人,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貌中等,但显然颇会穿衣打扮,又是一身少见的华衣美饰,这样看上去也是一个难得的美人。

甄柔对此妇人有些印象。

此妇曾多次出入侯府,对侯府侍人出手极为大方,有好几次随她去侯府的阿丽阿玉都曾得其打点,她也才因此得知此妇。

此妇人称燕夫人,娘家不过洛阳近郊的一乡绅,其胞兄却颇有经商头脑,底下养了好几支走南闯北的商队,冒着战火四处倒卖货物,在司州置了众多奴隶上千的大庄园,便是其他各州也有一两个大庄园作为据点,多年下来也就成了富甲一方的大豪绅。

其夫家也是洛阳当地的一寒门,祖上出过一四五品的中级官员,不过到现在,她的丈夫仅维持在九品小吏的位子。

按理说,以其身份背景,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为今日的座上宾,在堂外有一席之地已经不错,却不知如何攀附上甄姚,之后时时给甄姚献上一些珍奇异物,数月下来竟成了甄姚身边的大红人,前几日听阿丽闲话家常,这位燕夫人从商的兄长已经是九品官绅了。

这个时候的商人身份低贱,燕夫人的兄长却从豪商一跃成为官绅,看来这也与甄姚有莫大干系。

甄柔对甄姚卖官鬻爵的行为深恶痛绝,联系燕夫人与甄姚多半也有这些交易,她没有理会燕夫人,但在坐的人都知道燕夫人乃甄姚的人,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她不愿外人见此以为她和甄姚如何了,故还是抬头面向众人开口了,道:“今日是曹家设宴,我却姗姗来迟,让诸位久候了,在此就先自罚一杯。”

说罢,甄柔从身前的案上举起白玉酒樽,如云的水袖垂下,她随即一仰而尽,然后酒樽一翻,向众人展示酒水已尽。

众人岂可在甄柔都如此做派之后,没有任何反应,当下也不知谁起头,一众人等忙是举杯回敬甄柔。

一杯酒后,这话自然也就打开了,就有人称她们也才来,有人称甄柔来的时辰正好,亦有人称甄柔如此豪爽、堪为女中豪杰…一时间,满堂尽是对甄柔的交相称赞,堂内又随之恢复了原先的言笑晏晏,却是从对甄姚的追捧变成了甄柔。

甄姚高坐主位之上,将堂内一切变化看在眼里,她蓦然地笑道:“阿柔,我记得你曾说过,秀美的风景可以让人心情愉悦,排解忧愁。上林苑的风光确实别致,却哪需你大中午顶着烈日去游苑赏景,可是遇到什么心烦忧愁之事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慢着

甄姚有一副得天独厚的好嗓子,声音宛若黄莺出谷,这一番话又语态亲昵,言语更是一派关切,听在耳里只觉是自家姊妹之间的关心。

是的,甄姚的神情言语都没有错,任谁看见都不会怀疑甄姚这一席话有伪,但是说话的场合显然不对。

这类的话属于隐私,若真关心,当私底下问才是。

甄姚却当着整个洛阳城的命妇贵女们问出来,那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在场的人都深谙后宅生存之道,一下听出了甄姚这番话似乎有些别的意思,当下不约而同地停了话。

一时间,才恢复了热络的大堂里,转眼又安静了下来。

众人也随着骤然安静的大堂心思各异了起来,却又觉得怎么也想不明白。

按理说,甄姚当和甄柔亲密无间才是,二人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嫡亲堂姊妹,又同嫁进一个府邸,虽有姑妇之名,但到底是同宗同族的姐妹,理当同气连枝。如今甄姚虽扶正成了新任君侯夫人,可也为此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一个无子的主母,好似无根的浮萍,这个时候应当更依靠身为世子妃的甄柔,怎会反而与甄柔生起了嫌隙?难道真是关心?

对了,卞夫人在失去正室位子之前,曾一度被曹郑厌弃,收了掌管中馈之权,甄柔这个世子夫人也就顺理成章成了曹府的当家主母。现在甄姚扶正,又握着中馈之权…所以,两姊妹是为了当家主母的地位生了嫌隙?权利可以让亲生母女之间都反目为仇,又何况是堂姊妹间呢?

思绪转动间,众人隐约有了头绪,却又不确定,于是暂缓心思,先静观其变。

众人都感觉到甄姚问得有异,甄柔身为当事人,又如何察觉不到?她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却终究没去计较,笑道:“阿兄首次当担主帅,大胜而归,扬州收复,眼见天下四处征伐的局面将结束,不论与百姓,还是我们在座的诸位,都是可喜可贺之事,儿妇能有什么心烦忧愁之事呢?”自古以来出嫁从夫,辈份自也按着夫家这边来,甄柔起初自称时也觉不习惯,感慨造化弄人,久了也就自然而然地唤出口了。

如此一句回过甄姚后,甄柔低头怜爱地看向身边的女儿,继续道:“不过贪念上林苑风光,带满满一起先睹为快罢了。”

甄柔这番话应对的很是平和,众人从中虽听不出姐妹之间是好是坏,但却觉得直说进了心坎里。

从那场遍及全国的民变至今,天下大乱已经有二十年了,正如甄柔说的,受影响的不只有平民百姓,她们也在其中。尤其是四年前何近当权时爆发的饥荒瘟疫,至今她们都还心有余悸。她们不是心怀天下的大丈夫,没有那么远大的抱负,只想过安定的日子,因此对于她们而言,无论谁当权,只要能维持她们现如今地位,谁能统一天下,结束战乱的局面,她们就拥护谁。是以,甄柔的话可谓正中下怀,她们确实觉得扬州收复乃可喜可贺之事。

随之,又想到这次率兵征伐扬州的是甄柔的胞兄,遂与左右大赞这次战事之余,不由又对甄柔追捧了起来,言语之间更不免透出几分羡慕来——丈夫手握大权,左右整个天下,已然非池中物。现在胞兄又堪为大用,眼看已经势微的娘家又兴盛起来了。

而女人一生所依赖的,也不过夫家娘家,甄柔却全占齐了,如何不让人欣羡呢?

如此之下,场面再一次为甄柔的话变得活络起来。

甄柔提及甄明廷,也不过随口一说,且也知道在场众人的话多是奉承讨好,但听到有人夸兄长,仍为此高兴了起来。

甄姚看着甄柔眉梢眼角掩不住的笑意,她也笑了起来,一派为甄明廷建功立业高兴的样子,道:“都说三十而立,阿兄明年才三十,已经建立这等功勋,祖父有灵当甚感欣慰。”说着话锋陡然一转,却也是随众人一样,对甄柔追捧了起来,“不过此功勋还当算世子的一半,世子知人善用,知道阿兄对扬州极为熟悉,对于薛家也是知之甚详,和楚王——”

说到这里,甄姚似想到什么般,突然止了话。

燕夫人却不顾刚才甄柔不予理会的没脸,她就在这时接话道:“君侯夫人,甄大人和楚王什么?”

话才问出口,燕夫人忽又“呀”了一声,忙又说道:“想起来了!世子夫人和楚王自幼就有婚约,在世子夫人及笄之前,楚王每年都会到徐州小住一段时间,便是后面楚王另娶了他人,也不愿放弃世子夫人,要纳世子夫人为妾呢!听说这次甄大人攻入楚宫时,楚王根本没有反抗,还愿意主动押解进京,只不过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要见我们的世子夫人。可见楚王对世子夫人有多念念不忘,想来和甄大人应该也是交情匪浅,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真是一点没说错。”

说完,似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哪里说错了,只一副得意自己猜对了的神色。

然而四下早已因为燕夫人的话一片哗然,却到底顾及甄柔的身份地位,不敢表示什么,只一边目光有异的看着甄柔,一边与左右悄声交流。

甄姚高高坐在主位之上,自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她抿了抿红唇,笑意在脸上淡去,斥责燕夫人道:“即便世子夫人和楚王曾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妻,但他们早已是过去的事,世子对世子夫人又情有独钟,世子夫人又岂会再与楚王有牵扯?慎言。”

一句“慎言”斥责过,甄姚目光看向在座众人,道:“我希望不要再听到这些言论了。好了,开宴吧。”

众人听到这里明白了,甄姚就这样轻轻地斥责过了燕夫人,看来这对堂姐妹之间真的有嫌隙。

不过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无论甄姚还是甄柔,都是她们开罪不起的,这个时候还是保持缄默,不要被卷进去的好,便众相捧场地直道都盼着开宴呢!

“慢着!”却只在这时,甄柔突然冷声道。

第三百七十七章 追究

这个时候的宴会,有歌舞侑酒之俗。

宴会上既要有美酒,又要有钟鼓器乐的鸣奏,并与杂耍等百戏相融合。

兴之所至,主客在欣赏歌舞之余,往往也会下场歌舞一回。

是以,甄姚一声开宴,丝竹管弦之乐齐鸣,一群袖舞的舞姬翩然而至。

然而甄柔一声喝下,掷地有声,四下为之一静。

只见器乐一停,舞姬怔在当场,场面隐一种剑拔弩张的沉静。

听到甄柔骤然出声,且声音冷冽,甄姚眼里闪过一丝意外,旋即目光也冷了下来,放下白玉酒樽,看向甄柔道:“已经等候世子夫人多时了,不知世子夫人还有何事?”

大概刚才和燕夫人的一唱一喝,已经向众人透露出了对甄柔的不满了,甄姚现在索性也不再掩饰,直接对甄柔再次打断宴会的进程表示不满。

甄柔亦冷冷地回看向甄姚,待看到一派飞扬跋扈的甄姚,宛如扑火飞蛾一般的甄姚,她眼底那一丝不理解不明白终于淡去,随之淡去的还有记忆中温柔婉约的阿姐,尔后道:“燕氏对我出言不逊,君侯夫人代我一言揭过,可有问过我的意思?”

这句话一扫甄柔平时说话的温和有礼,十分地不客气,亦不亚于甄姚表露出的不虞。

众人一听,就知道甄柔不打算再息事宁人了,今日这对分别嫁给父子俩的堂姊妹,怕是势必将有一争,众人纷纷作壁上观。

只是在看姊妹二人相争之余,对于燕夫人不由生出几分庆幸及幸灾乐祸来。庆幸自己未像燕夫人一样被卷了进去,又加之本看不上燕夫人的出身及巴结甄姚的行径,见甄柔多半要拿燕夫人开刀,就不由幸灾乐祸起来。

燕夫人是一个聪明人,对于自己在众人眼里的印象十分清楚,大多数都看不上她逢迎讨好甄姚那副嘴脸。不过她也不在意,只忙求救地看向甄姚,道:“君侯夫人,您可要为小妇人做主,小妇人没有对世子夫人不逊,也就只是将知道的事实说出来!天下谁人不知世子夫人和楚王曾是有过婚约的?”

一条死路走到底的说完,燕夫人心里到底还是惧怕甄柔。

其实比起甄姚,她更愿意攀附甄柔,毕竟从长远看来,还是甄柔的前景更大些,奈何甄柔并不贪财,她实在是投靠无法,就连其身边侍人也不好交往,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央到甄姚这边。

如此之下,燕夫人虽深知改弦更张是大忌,但心里对甄柔的忌惮使然,她不禁又软了一下语气道:“若是早知道世子夫人不喜欢这些话,小妇人肯定不会说的!”隐晦的解释了一句,转过来还是得捧着甄姚道:“还是君侯夫人提醒的是,小妇人以后一定慎言!”

话到这里,该说的都说了,只看甄氏姐妹这次谁更胜一筹了。

燕夫人放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强压心里的紧张,也随众人静观甄氏姐妹的对峙。

正如燕夫人所想,虽事端是她挑起,但她不过是甄姚的马前卒,她是好是歹,还得看甄姚能否压过甄柔。而她身为甄姚的人,为甄姚挑事,若甄姚不能护住她,等于是当着整个洛阳人的面向甄柔低头。这样一来,曹家女主人的身份,也该从甄姚重新回到甄柔的身上了。

甄姚自不可能任甄柔随意发落了她的人,遂接着燕夫人的话道:“世子夫人,她说的本就是事实,并无造谣生事,现在也已经向你道歉,你还想怎样?”

甄柔听到这里,却听笑了。

已经向她道歉,她还想怎样?

到底是她想怎样,还是她们想怎样?

不过既然她和薛钦之间的婚约,是众所周知的事,薛钦又即将被押解进京,那她就正好当着整个洛阳城的命妇贵女们,与其让人背后议论纷纷,不如自己说清楚。

还有诸如“燕夫人”一流与甄姚之间的交易,也该给她们敲一下警钟了。

甄柔没有立即回应甄姚,她看向阿玉,示意阿玉先带满满回客室去,又道了一声让卫原进来,才从席位上起身,缓缓走出来,一身藕荷色的宽袖长袍长身玉立在堂下,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足以每个人都听见——

“我与楚王确实曾有婚约,我从未刻意隐瞒过,世子当初娶我之时,也很清楚。自我与楚王解除婚约,便男婚女嫁再无关系,何况如今我已为人妻为人母。”

话一顿,目光逐一掠过满堂众人,“试问在座各位,曾经少姑未嫁时,曾仰慕的儿郎,可是你们现在所嫁的丈夫?是否因此就要永远要扯不清关系?当然,芸芸众生,悠悠众口,岂能封尽?我也无心堵众人之口。不过明知我与楚王早无干系来往,却硬要将我与他扯上关系,到底意欲何为,可否存了私心,自己扪心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