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嫤丝毫不知,此刻他脑回路已经跑出去十万八千里。拉拉卫妈妈衣袖,让她注意世子的情绪变化,同时她长舒一口气。

“世子入朝为官之时,老太君定会欣慰。”

卫妈妈感同身受:“琏哥儿也是长大了,你能存着上进心,老太君便是受点委屈,也是高兴的。”

“老太君”这三个字可算挠到世子痒处,终于他脸上露出笑容。

“阿嫤何必一口一个世子,即便脱离侯府,你我从小到大的情分也不能悉数抹去。当日你便说过,向来只拿我当兄长看待。既然如此,日后便继续做我妹妹。”

惊愕之下卫嫤瞪大眼,久久说不出话来。古代的兄妹可不是能随便喊的韩国欧巴,即便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义兄妹,在一起也是为世人所不齿的乱-伦。这样说来,她不仅彻底摆脱了一块烫手山芋,山芋君还摇身一变,成为了任由她抱的大粗腿,她没做梦吧?

不仅卫嫤惊讶,小院里此刻站着的五人,除去提议的世子,其余三人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

晏衡同样如此,不过他定力佳回神最早。刚回神便看到对面男人正盯着发愣的阿嫤,平静的神情让他想到了三年前娘亲被害死时的自己。宁知挚爱之人即将一去不返,无力回天,只能答应族里充作军丁,拿到银钱买药,换一个心安,求一丝微渺的可能。

同病相怜,重新估量世子对阿嫤感情后,他不受控制的厌恶起了此人。阿嫤多好,初见时即便她脸上脏兮兮的,眉眼间扔不掩惊。而后与老鸨对峙时的机智,昨晚要帮她洗衣服的善良,还有今日直面世子夫人诬陷的坦然和聪慧,以及劝世子时的宽容与明理,每一点细节都拨动着他的心绪,让他止不住再多关注她一些。

越关注他越明白,如阿嫤这般美丽的女子,蠢笨好拿捏点还好,否则她表现得越是出色,越会被世子明媒正娶的夫人所妒忌、所打压。世子若用兄妹之情拴住她,极有可能再次置她于险地。

一想到阿嫤可能会再次伤痕累累的躺在干草上,平日沉默的他再也忍不住:“世子可能做得了夫人的主,做得了吴尚书的主?”

自进门起,楚琏便觉得此人对他有敌意。同是男人,稍微一想他也就明白对方心思。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秉性温和的世子此刻也忍不住尖锐起来。

“这是我与阿嫤之间的事,与外人无关。”

他是外人,晏衡攥紧刀鞘,手有些发抖:“即便我是外人,也不妨碍说句公道话。我从西北而来,对吴家权势了解比京中人更胜一筹。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贵为世子,也不能挡着娘家人为出嫁女讨回公道。你若真想护着阿嫤,便把这兄妹关系坐实了。定下契书,府中夫人也好放心。”

楚琏知道他说得是事实,他也确实有这种想法。可想是一回事,一想到定下契书后,今生今日与阿嫤再无可能,他的手便有些发抖。

“世子不说话,难道是不愿?莫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世子莫非想借兄妹关系,继续藕断丝连,陷阿嫤于不义?”

“当然不是,驿站文房四宝简陋。”

“那设香案,对着皇天后土行兄妹之盟,比契书还要管用。”

“好!”

楚琏虽是被话赶话答应下来,但他也不是全然吃亏的主。在结拜前,他逼着晏衡销毁牙行契书。理由都是现成的:我妹妹怎可与人为婢,做兄长自然要帮她恢复自由身,责无旁贷。

晏衡当然不会阻拦,不提如今他对阿嫤有好感,初见面时阿嫤举止间的大气,也让他不自觉将她放在平等地位,从未有一刻把她当奴婢看。

驿站本是官员歇脚之处,常有圣旨传来,香案自是完备。等卫嫤惊讶完回神,发现她面前已摆好供桌。手里被塞进三只香,她迷迷糊糊地跪在蒲团上,就这样砸实了与楚琏的兄妹关系。

直到宣誓完,她还在担心一件事:“我们身份天差地别,这真的合适?”

门户之见不无道理,直到她穿越前,平民王妃、豪门灰姑娘之类的还常上新闻。之所以上新闻,不就是因为罕见?

楚琏声音略显虚弱:“我当真从未把阿嫤当丫鬟看。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国子监回恩师话。驿站简陋不说,还有外男在,阿嫤最好早些回家。”

说完他拱拱手,逃也似的出了驿站,扬鞭策马朝国子监赶去。

第10章 卫母择婿

镇北侯府,花团锦簇的正房内,吴氏坐在梳妆镜钱,手摸着尚未凸起的腹部,任由锦书在她发髻上插一支满缀鸡血石的金步摇。

插好后她左右看看,锦衣在后面笑道:“夫人这一尺多高的琉璃镜子,照得人活灵活现,哪像铜镜那样看人模模糊糊。还是尚书大人宠夫人,听说这是从西北缴获的战利品,尚书府几位夫人小姐只得巴掌大一小块,最大最精致的原封不动的搬到了咱们侯府。”

吴家兄妹年龄相差极大,长兄议亲时,幼妹吴氏才出生。说是妹妹,实际拿她当女儿教养。想到素来宠她的长兄如今身居高位,吴氏眉目舒展笑得心满意足,嘴上却说道:

“大哥搅和的战利品,自是原封不动献予圣上。这些小玩意,不过是启哥儿从外藩商人手中寻来,顺带着捎回京。”

锦衣更是奉承:“大少爷自幼与夫人一道长大,情分自是不一般。这次回京,多与世子处处,日后世子入朝为官,也能相互帮衬着。世子得了好处,定会更疼夫人。”

吴氏沉吟,自三年前元宵灯会,青衣书生连破灯谜摘得魁首,漫天花灯中丰神俊朗之姿便勾引了她全部心神。不多时他便打探出书生身份,本想着侯府与将门也算门当户对,偏偏造化弄人,以军功起家的镇北侯府,自侯爷到世子两代皆爱读书。

无奈之下她一边命人传出自己才女名声,另一边暗自对镇北侯府相看的人家下手。最终得偿所愿嫁予良人,却在成亲后第一日给长辈请安时,发现元宵灯会上世子摘得魁首后,将所得走马灯温柔赠予之美貌女子,正是老太君房中一等丫鬟红绫。

忆及三年来夫君对自己的尊重有余、亲近不足,吴氏皱眉:“你说老太君与世子怎就想不开,早早把红绫放出去,一家人和和美美不说,哥哥也会尽力帮世子。”

锦衣应和:“那红绫看似规矩,实则是个藏奸的,连带卫妈妈,母女俩笼得阖府都说他们好,就连老太君都对他们言听计从。好在夫人聪明果断,派出去的人稍施薄计,卫妈妈便乖乖上钩,让您一举拔掉这俩搅风搅雨的。如今府里一派安静,夫人只需好生静养,待生下哥儿,世子定会更看重您,到时老太君也能扭过性子。”

吴氏双手搭起盖在肚子上,长舒一口气。忍了三年,可算将碍眼的拔掉。红绫让她气不顺了三年,差点忍出内伤,临了成为她手中一把刀,用来杀杀老太君权威,也算让她出口气。

唇角微微翘起,就见昨日送红绫去牙行的妈妈急匆匆走进院子,进了房门便跪下来。

“夫人,我听书房伺候的小厮说,世子看书时翻到了红绫旧物,一早去了老太君房里一趟,阴沉着脸打马出城了。”

“什么!”

吴氏一个坐不稳,撞在梳妆台桌角上,肋骨刺痛让她清醒了些:“问清楚世子去哪了?”

“世子并未说,但今早牙婆传来消息,昨日红绫被个军户买走。那军户要回西北,必然要经城西驿站。”

“西北。”

咂摸着这两个字,吴氏眯眼:“你且去吴家,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知哥哥。”

待妈妈退下,吴氏挥挥手拒绝锦衣搀扶。走到窗前,她望向东边,神色阴沉。

城东一间不起眼的四合院前,晏衡勒紧缰绳,翻身下马朝后面走去。抱弟弟下来,又扶卫妈妈下车后,看着车帘内最后走出来的阿嫤,他伸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

男女授受不亲,正想收回来时,嫩葱般的手指已经搭到他掌心。柔软的触感传来,连带着还有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其中夹杂着淡淡的药香,瓦剌人脸上抹着兽血、骑马举矛冲过来时都从没脚软过的他,一瞬间却是浑身发软。

卫嫤看他脸上呆呆的,小麦色肌肤下隐隐透出红晕,稍一想便明白过来。真是纯情的少年,前世她幼儿园起便跟小正太组队学跳交谊舞,更别说跟驴友团爬山涉水时常互相拉一把,甚至连睡大通铺、挤一个帐篷都是常有的事。

不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收回手想自己跳下去,刚一屈身,受伤的大腿根一阵抽疼。

“嘶。”

“可是扯到伤口了?皮肉伤最是疼痛,平日走路都得小心,更不能太大幅度动,我扶你下来。”

关切之下晏衡顾不得其它,抓住她手臂,弯腰另一只手绕过大腿,公主抱着将她扶下马车。待她站定,他似抓到什么烫手的东西般松手,拱拳面带歉意。

“得罪了。”

卫嫤无所谓道:“没事儿。”

不仅没事儿,她还要谢谢他及时出手。刚才她疼得有些站不稳,差点摔下马车。站稳后她不禁怀念起前世能得港百金牌的健康身体,忽略身上的伤,现在的身体也未免太过娇弱。想到晏衡包袱里的金疮药,还有卫妈妈带来的伤药,主原料一水的草木灰。别说止疼,甚至连消炎疗伤也见效缓慢,让她不禁深深担忧古代医疗水平。穿越到这,有个健康的身体远比前世更关键。

等再过几天伤好点,最起码养到做几个拉伸动作不会痛,她也该把前世健身房练过的东西重新捡起来。

暗自埋头计划的卫嫤没注意到,在马车中闷了一路她脸有些发红,如今低头俏生生站在那,眼神都不敢往晏衡身上瞟,那模样要多娇羞有多娇羞。

晏衡只当唐突了她,不知所措下站得更规矩,俨然有从□□进化为树桩的趋势。

卫妈妈则想得更深,女儿虽失忆,但性子没啥大变化。以前对着琏哥儿她也从来都是落落大方,这会破天荒羞涩起来,看来是长大了。她马上及笄,若不是出了世子收房那档子事,她早就物色好人家托媒婆上门说和。事情虽一波三折,但如今总算回归原点。只是背负上那样的名声,在京中要找好人家恐怕难上些。

京中不行,那就京外找。看着略有些拘束的晏衡,卫妈妈眼前一亮。不过她也没头脑发热,晏衡虽是军籍,但好歹是个官,模样也长得体面。这样的人自是一些人眼中的乘龙快婿,选择多了,难免对阿嫤出身和过往有所介怀。自家女儿千好万好,模样水灵、性子通透、身家丰厚,也不是非得吊死在这一棵树上。虽然看起来两人彼此有意,但也得再考量考量。

既然已纳入考量范围,她面上也不免殷勤几分。

“快些进来,我们家人少,院子虽不大,客房却是尽有的。”

又指使小丫鬟打水上茶晒被褥,一番忙乱后安置好兄弟俩,卫妈妈终于得空进正房。看到梳洗完换好衣裳,正在与发髻作斗争的女儿,她上前拿起犀角梳。

“你啊,尽管忘了一些事,但性子还跟以前一样,稍复杂的发髻都梳不好。”

卫嫤任由她摆弄,铜镜中人脸都看不真切,更别说梳发髻这种技术活。

“真跟以前一样?”

“那可不,连喜欢犀角梳的小性子都一点没变。匣子里统共一把角梳,偏偏你就能在一堆木梳中扒拉出来。”

卫妈妈都这么说,那必定是差不多。惊诧之余,卫嫤稍稍放心,她真怕朝夕相处被人瞧出端倪。

“以前的事我却是两眼一抹黑,真没什么不一样?”

“要说不一样,那就是懂事了许多。以前总盼着你懂事,如今我却恨不得你永远没经这一遭。世子夫人下手也忒狠了些,要不是我与行刑的护院相熟,又找来冬天棉衣给你换上,这会你指不定遭多大罪,落下残疾都是轻的。还疼不疼?”

卫嫤想起驿站里换下来那条中裤,厚实的棉花里还缝了一层皮子,就这样皮子还被扎透了。若少了这些防护,她岂不得被打成一团肉馅。

暗自唏嘘,她却是摇摇头:“多亏有娘护着,昨晚阿衡就给了药,养一天下来,只要动作幅度不大,就不是很疼。”

“阿衡这孩子真不错。”

卫嫤点头,何止是不错,比起前世亲戚找来勾引她那几个小明星,晏衡简直算得上冰清玉洁,有君子遗风。

见此卫妈妈试探道:“那将阿嫤许给他可好?”

嫁给他?卫嫤不否认她欣赏阿衡,欣赏中略微带点喜欢,可前世今生她从未正经谈过恋爱,更没想过嫁人的事。

“娘,我还小呢,还想多陪您几年。”

难道是她误会了,女儿不想嫁?卫妈妈心思百转,如阿嫤这般大的姑娘,大多已说亲,好些已经成亲。就拿侯府里庶出的娴姐儿来说,她比阿嫤小两个月,年初已嫁入威远侯府。姑娘家可蹉跎不得,留成老姑娘只能上山做道姑。

“先定亲…”

不等卫妈妈喋喋不休,院外突然传来吵嚷声,还夹杂着兵器碰撞的铿锵声。

第11章 晏衡退敌

骚动传来时,晏衡正坐在厢房里,看晏昀在屋里跳来跳去,东摸摸西瞧瞧,兴奋的叽叽喳喳说不停。

“哥,阿嫤姐姐家房子好大,给客人住的房间都比爹娘住那间要大。桌子凳子做得好漂亮,连被子都好软,闻着都有股香香的味道。”

将自己所见每一样东西都夸一遍后,晏昀踮脚爬上炕,抱起比他身体还要大的被褥,跳下来就往门边跑。

晏衡长臂一捞,提着弟弟肩膀将他扔在炕上。小家伙滚两滚,整个身体嵌在被子里。满足的翻翻身,睁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嘟嘴不满道:

“哥你干嘛拦我,我要给阿嫤姐姐送被子。”

“你阿嫤姐姐不缺被子。”

“真的么?难道在卫妈妈家,小辈不用睡干草?”

晏衡半是头疼半是感慨,自出凉州后,每经一处驿站他都得重复问一遍。家里也不是缺被褥,只是继母说阿昀年纪小会尿床,净糟蹋好东西。他在家时还好,至少能带着阿昀睡,可一旦休沐结束回军中,他又得继续睡干草。

“不用。等阿昀长大些,也能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和新被褥。”

对待弟弟晏衡从不缺耐心,当然现在让他不缺耐心的人多了一个阿嫤。他不是没想过跟继母抗争,可阿昀毕竟还小,还要在继母手下讨生活。这么小的孩子,一点小病随时可能夭折。

正想得入神,就见小家伙一咕噜从炕上爬起来:“哥你快看,外面来了好多人,领头那人我好见过,他总爱跟你后面。”

晏衡循着吵嚷声出门,就看见院门外乌压压站一片壮实的军汉,粗略扫一眼大概有十来个人。领头的他认识,正是在另一个百户手下任职的同乡丁有德。

在他看到丁有德之前,后者就认出了往外走的人。不过丁有德心存疑惑,晏衡这会不应该正在回西北的路上,那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座上峰一天内两次指明要掀翻的四合院?

对,一天两次。一大清早他们收到命令,招摇过市刚到院门口,就被一位侯世子的名帖给原路请回去。回到大营刚坐下,还没等喝口热乎茶,又被命令原路返回。顶着大太阳走了两回,这会燥得他心里直骂-娘。但当看清院里走出来的人时,那点燥火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熄。

还真是晏衡。说来也怪,明明他跟晏衡同时入伍,甚至他还比人家大上一岁,可他看到晏衡就发憷。一起训练巡逻时,他下意识听晏衡的。开始他还不解,直到去年瓦剌人进犯,晏衡带着他摸到后面,一枪挑一个瓦剌人后,他才恍然大悟。瞧瞧人家那意识,瓦剌人藏哪他一猜一个准,原来自己这是慧眼识珠。那之后他立刻主动要求调班,巡逻休沐都跟晏衡同步。

这会看到晏衡本人,想起自己如今跟个地痞无赖似得领一群人骚扰民宅,丁有德打个哆嗦,一股寒意顺着脚后跟往上窜。明明三伏天骄阳似火,他却感受到塞外数九寒天的凛冽寒意。

“阿…阿衡。”

“有德兄?刚阿昀还说看你眼熟,”站在台阶上,晏衡明知故问:“你们这是在干嘛?”

丁有德支支吾吾:“镇抚大人说,他妹子陪嫁良田被府里一户姓卫的刁奴夺了。既然你在这,想必咱们走错地方了。”

三两下盘好发髻,连钗都没来得及插便急匆匆出屋的卫嫤母女,走到门边恰好听到这一句。迈过门槛,她确定道:

“这里正是卫家。良田之事误会一场,上午便已说清,几位军爷来此有何贵干?”

丁有德瞅瞅旁边自打卫家姑娘出来后便退后一步,直挺挺杵在那当门神的晏衡,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别人不清楚,他还不了解晏衡?他从来都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想必是同名同姓。”

卫嫤看穿了他的想法:“若军爷所找人家与镇北侯府有关,那应该就在此处。太阳这么大,军爷来回跑着又热又累,不如咱们去官府,一次把话说清楚。”

见对面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卫嫤勾勾唇角。衙门可不是吴家开的,她不怕把事闹大,就怕闹得不够大。盛极必衰,吴家也怕功高震主。

这样想着,冷不丁后面响起略沙哑的声音:“从来民告官,平民要先挨三十大板,或是纳议罪银。”

卫嫤脸黑了。

“有德兄且回去告诉吴功,祁连山下野马谷之事,晏某就当不记得了。若他日后再寻卫家麻烦,晏某随时会想起来。”

丁有德一惊,野马谷是一口袋型山谷,易守难攻,也是本次西北军大败瓦剌军决战之地。当日晏衡随大军归来,满身鲜血浸透铠甲,就连□□都染成红褐色。他本以为凭晏衡本事,此战后即便升不了百户,升一级晋正七品总旗也是板上钉钉。可最后旨意传来,却是吴功不堕将门之名,奋勇杀敌,升五品镇抚。

如今听晏衡这么说,他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阿衡啊,咱们不比吴家,有些事你忍忍。”

“天子圣明开言纳谏,若我有想法,便不会藏到此时,你原话转达吴功就是。”

晏衡脸上依旧古井无波,但熟悉他的丁有德却从中看出一丝厌恶。大道理他不懂,但他知道自己这官是靠晏衡所让人头得来。做人不能忘本,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远着点镇抚大人。

婉拒卫妈妈热情的进院歇脚邀请后,丁有德看看卫家姑娘,越看越觉她生得好。初见惊艳,越看越耐看。在某人脸黑得快要滴水后,他暧昧的朝他挤挤眼,带一帮人原路返回。挥一挥衣袖,只留下一片尘土飞扬。

门前重归平静,此刻卫妈妈看晏衡,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而卫嫤则有些担忧:“你这样威胁,不怕他恼羞成怒?”

大将军都有可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军中死个低级军官再简单不过。在晏衡开口阻拦她报官时,卫嫤本以为他可能借熟人关系劝退他们,没想到最后他却亮出上峰把柄。

领导的小尾巴哪有那么好捉,稍一不慎就会被穿小鞋。

在她担忧的目光中,晏衡勾唇一笑,大手伸到她脸边,却在即将碰到脸颊时僵硬的收住。

“要我一直不说,他更担心,这么着他更放心。”

他这么一说卫嫤也就明白,曾子杀彘、韩信千金谢漂母,古人淳朴重诺,出尔反尔者会被全社会瞧不起。为这么点小事便除掉一个大把柄,只怕吴功高兴都来不及。

放心下来她也进屋,被卫妈妈科普简单的发髻。可学了半天,最简单的绾发都能让她落下一大堆碎头发。

卫妈妈面露无奈:“阿嫤还是跟以前一样,左右家中不缺那点买丫鬟的银子。现在我给你收拾着,待日后嫁人,让丫鬟伺候着就是。”

“嫁人?”

“是啊,”吴妈妈眼睛发亮,绕到她身前如拿着棒棒糖骗小朋友的怪阿姨:“我看衡哥儿就不错,虽然家贫些,可模样好、有本事、人又有担当。你娘在侯府当差大半辈子,什么腌臜事没见过。那些贵公子,哪个房里干净?男人自幼家贫不一定是坏事,只要他懂事上进,且不学陈世美忘恩负义就好。”

晏衡么?

卫嫤想着少年那张俊脸,说话时略沙哑的声音像羽毛般拨弄她的心弦。在驿站时她就有点喜欢他,总归要嫁人,嫁给他也不错。

“既然娘都把他夸成一朵花,夸到都快忘了女儿,那我答应就是。”

正打算把这朵花往花丛里夸的卫妈妈愣在那,她这是答应了?也太快了吧…刚还说舍不得娘,想多陪她几年。

卫妈妈好心酸。

第12章 为你挡雨

京城昨夜下了一场雨,总算解了些三伏天的暑气。一大清早,卫嫤带着晏家兄弟上街。

推开院门,带着热度的香味扑面而来。卫嫤左右探头,街上好多挑着扁担走街串巷卖小吃的。最近的小贩前面担一筐豆花,后面是调料和瓷碗,每走一步扁担摇一摇,热气晃晃悠悠飘上来,香得人直流口水。

“阿昀要不要吃?”

小家伙咬咬手指:“可娘说这个很贵,吃着太浪费。”

卫妈妈派过来引路的丫鬟谷雨笑道:“不过是碗豆花,花不了几个铜板。广源楼的席面,那才叫贵。”

“广源楼?名字起得倒不错。”

谷雨心下叹息,原来她还羡慕自家姑娘。天天住在金堆玉砌的侯府,又在主子跟前有脸面,说是丫鬟,实际比一些小官家的嫡女还要尊贵。如今见她连广源楼都不知,她突然觉得,也许侯府的日子没自己想象中那般美好。

心里起了点诡异的认同感,她解释起来更加卖力:“广源楼可是京城最好的酒楼,听说里面的厨子是宫里出来的。”

卫嫤对此不置可否,卫妈妈派给她这丫鬟倒是个机灵的,只是面相有点不妥。前世卫嫤管理公司,对此略懂一些。谷雨方额宽鼻,眉梢一颗是非痣,性子开朗但偏淫。当然她不会因一个大鼻子全盘否定此人,日久见人心,慢慢观察再下定论也不迟。

“听起来倒不错,阿衡、阿昀,要不中午咱们去那尝尝?”

提起广源楼,晏衡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不过很快又恢复古井无波,快到卫嫤以为是自己幻觉。一波波香味袭来,见无人反对,当即她拍板定下来,又命谷雨每样小吃都买点。

“都买?”谷雨诧异,看自家姑娘的眼神像看一只饭桶。

见她情绪外露,卫嫤反而放心下来,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且卖身契捏在她手里,又能惹多大麻烦。

“恩,豆花、油条、小笼包、还有那些点心,每样都来两份。院里不有棵柳树,这会天不热,咱们坐那吃。”

一份份冒着热气的早点端上来,每份都飘出诱人的咸香。从昨晚到现在,卫嫤还没吃一点东西,这会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麻利的分下筷子,她夹起一只小笼包,吹几下一口咬掉一半。

喷香的肉汤灌到嘴里,连带剥皮的爽滑和肉馅的筋道,一口下去她心满意足。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这肉比前世吃到的味道要正。

“好吃!”

二重奏的赞叹来自卫嫤和晏昀,小家伙眯着眼,抓包子的小爪子全是油。石桌旁的三人中,只有晏衡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坐在那,抓住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猛地她想起昨日卫妈妈问她的事,莫非她已经很晏衡说了?想到这种可能,她瞬间觉得今天不能愉快的逛街了。

想到这她化悲愤为食欲,埋头苦吃,花样百出的小吃口口留香。一直吃到肚子圆了直不起腰,她总算确定,古代纯天然的食材,滋味的确比前世掺杂各种化学制剂的好上不少。

“好饱。”

又是二重奏,一大一小两只球,看到石桌上剩余的一半小吃发了愁。不等她想出对策,晏衡已夹起一只小笼包,不紧不慢的塞进嘴里。他咀嚼速度不慢,虽然吃相算不上优雅,但却丝毫不显粗鲁,反而看起来很舒服。

直到他吃完站起来,她才发现他背上湿了一大片,水渍顺着咯吱窝往下,荫湿了一大片衣袖。顺着他刚才坐的位置往上看,柳树条正在滴水,有几滴飘到她这边。她想起刚才晏衡奇怪的坐姿,上身扭过来、胳膊撑开宽大的衣袖,刚好如一把伞般挡住所有水滴。

“谷雨,去取一身干净衣裳,料子好点的。”

心里微甜,吩咐完谷雨她皱眉看向晏衡,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出的娇嗔:“呆,柳树滴水你说一声就是,这样打湿衣裳不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