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碍。”

晏衡无所谓地摇摇头,裹着浸血的甲胄夜行军之事他都做过,几滴雨水着实算不了什么。最重要的是,看她咬一口包子眼睛晶亮,满足的神情像极了一只餍足的猫咪。只要阿嫤能高兴,他难受点又算什么。

“你啊,是不是我娘跟你说了什么?就算不乐意,你也没必要这么拘谨。”

“卫妈妈一早就出了门,只嘱咐我随意些,其余并未多说什么。”

见他神色不似做伪,卫嫤也明白自己误会了。放轻松后,她唤来小厮烧热水,将两兄弟连带干净衣裳一同推进客房。过了一会,等房门自内打开,看到换好衣裳站在门内的晏衡,她惊了一呆。

只是将麻布短打换成细棉布长袍,他就跟换了一个人似得。月白色衣襟衬得他越发精神,裁剪合身的长袍包裹着少年修长的身躯,无端为他增添三分儒雅气息。此刻的他看起来,非但丝毫不比昨日所见世子差,反而较之还要出色那么一两分。

“哥哥好看吧?”

小指被柔软的小手勾住,小家伙声音响起,卫嫤脸颊一热,忙扭过头:“趁太阳还不大,咱们先在城里逛逛。等逛累了,刚才吃那些也差不多消食,咱们再去广源楼歇歇脚,吃下招牌菜。”

顿了顿,她又问道:“谷雨,广源楼可需提前预定?”

谷雨笑道:“若是旁人,提前三天预定也不一定有坐。但咱们府上妈妈有脸面,报侯府名头,随时都有雅间候着。”

卫嫤皱眉:“我与娘已离开侯府,日后家里切莫再扯侯府大旗。昨日府外来人你们也瞧见了,都警醒着点,若出言不慎惹来灾祸,莫怪到时我不保你们。”

见她忙闭上嘴,规规矩矩站在那,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卫嫤神色松了松:“不是我吓唬你们,咱们小门小户,岂可高攀侯府。你喊个小厮先去预定,一切按规矩来。”

谷雨领命往门房走去,卫嫤满脸歉意:“阿衡、阿昀,真不好意思,今日可能吃不上广源楼。要不咱们边走边看,到时中意哪家,便进去吃?”

“阿嫤可是中意广源楼?”

卫嫤朝晏衡点头:“毕竟是京中最好的酒楼,招待你们正合适。再说我也没吃过,想一块尝尝鲜。”

“那到时先去广源楼看看。”

反正只是看看,就当消食了。卫嫤没多想,点头答应下来。

第13章 故人来访

繁华的城东商铺鳞次栉比,各种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的密布两侧,俨然一座超大型游乐园。上街后晏昀便如鱼得水,撒着欢满大街跑。

谷雨跟着他一路付钱,卫嫤和晏衡走在后面,手里时不时被塞些小玩意。糖人、风车、木雕,做工虽稍显粗糙,但却有种朴素的美感。

“这齐天大圣雕得还真传神。”

卫嫤手里被塞进来尊孙悟空木雕,拇指大小的玩意只稍稍雕刻出个轮廓,但脸上简单的几笔却刻画出大圣的威风凛凛。

“阿昀打小就喜欢这些小玩意,不过酒泉郡庙会上卖那些,比不上京中精致。”

“那便多买一些,回程时多辆马车一道带回去。对了,除去阿昀,阿衡家中可还有弟妹?”

话一出口,她明显感觉晏衡情绪有些不对。这种不愿多提的心情她非常了解,前世父母早亡后留下巨额遗产,那些平日跪舔着占小便宜的亲戚,全都如狼似虎地扑上来。虽然最后她一个个收拾掉,但面对外人,她还是不想多提自家亲戚。

摆弄下木雕,她笑着转移话题:“毕竟是阿衡家事,都怪我多嘴有此一问。一错眼阿昀就跑出去那么远,都快没影了。京城卖东西的多,拐子也多,咱们可得跟紧点。”

说完她起步往前走,却被晏衡拉住胳膊。后者朝前面招招手,唤回小家伙虎着脸嘱咐道:“你阿嫤姐姐身上有伤,别跑太远。”

“阿嫤姐姐,对不起,我玩太高兴忘记照顾你了。”

阿昀低下头虚心认错,再然后虽然不减好奇之心,但始终跟在两人左右。偶尔遇到人多之处,甚至贴在她身侧小心护着她。

这孩子也太乖了,卫嫤有些于心不忍,拍拍他小脑袋:“我身上伤好差不多了,现在倒是喜欢阿昀寻来的这些小东西。”

“阿嫤姐姐真的喜欢?”小家伙眼睛晶亮。

“恩,很喜欢。只是怕你跑太远遇到坏人,你玩倒无所谓,就是千万别离谷雨姐姐太远。”

晏昀重重点头:“我记住了,阿嫤姐姐,我这就去寻好东西。”

小家伙迈开小短腿往前跑,不一会就带着几样小玩意折返。卫嫤虽早过了喜欢玩具的年纪,但看阿昀红扑扑的小脸上喜气洋洋,她也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

就这样,阿昀买东西来先递给她,她玩几下放在手里。东西一多,手里就放不开,这时候总会有另一双大手伸过来,接过她手里东西。一路走到广源楼门前,扭头看向始终退后半步的晏衡,就见他前面挂个口袋,后面背个包袱,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张牙舞爪伸出来,活脱脱一尊千手观音。

“咱们买这么多啊。”

卫嫤有些不好意思,东西虽然是阿昀买的,可全是她亲手塞给晏衡。本来她不会有太多感慨,但有些事就怕比。前世孤身一人斗极品亲戚时,她减压方法之一就是买买买。当时有个软饭男跟在她身后提袋子,没逛几次后他干脆找借口逃避花式逃避。

软饭男好歹还图她钱,如今晏衡无所图却能做到这地步。大街上人来人往,他这幅打扮得引多少人侧目,可从头到尾他却没有一点不自然,更没有半点抱怨。甚至为了让她逛得开心,他自觉退半步避开她视线。他这样,她又怎能不动容。

“赶紧问问有没有座,逛一上午累死了,咱们进去歇歇。”

接过晏衡手里一包袱,沉甸甸的分量提在手上,她想寻个地方坐下的欲望越发强烈。示意谷雨去找店小二,她在不远处看着。

“这位姑娘,真对不住,最近京里热闹,咱们广源楼这座位,提前一周就预定满了。”

谷雨着急:“镇北侯府可…”

听她开口说这几个字,卫嫤脸阴下来:“谷雨,你可记得今早出门前我说什么来着。”

喝止住谷雨扯侯府大旗,卫嫤向前一步:“我们府上招待客人,他们不远千里而来,小二哥且通融下。或许有人定了座有事晚来一步,或许不等他们来,咱们早就用完了。”

小二面露难色:“姑娘,不是小的不帮您,咱们广源楼与别家不一样,东家对食材要求特别严。就单说菜,必须得是京郊当日采摘应季蔬菜,一大早带着露水运进来。每日就那些,多一桌席面咱们也做不出来。”

听起来倒有点像前世的米其林餐厅,不愧是我舌尖上的大吃货帝国。一边自豪,一边她遗憾之心更重,这么好的酒楼,今日八成是吃不上了。

满心遗憾正准备扭头,面前投下一道阴影。晏衡走到她身边,朝面前小二问道:“三楼月牙阁可还空着?”

小二迟疑,但还是恭敬地回答:“的确还空着,不过掌柜特意吩咐,月牙阁不对外开放。”

“劳烦小二跑一趟,告诉伯安兄,故人晏衡来访。”

小二眼瞪得老大,身为广源楼跑堂的,他又怎会不知东家表字伯安。他这东家与旁人不同,一般人买卖做这么大,早找几个徒弟自己享清福了,但这位东家偏偏终日缩在后院厨房烧菜,平日极少见人。这样的东家,真会认识眼前背个奇怪包袱的少年?小二满心疑惑,但见少年神色笃定不似在说谎,他便应诺转身朝店里跑去。

待他走后,卫嫤满面狐疑:“你认识广源楼掌柜?”

晏衡点头又摇头:“只是偶然相识,他应该不是掌柜。今早谷雨提及广源楼,我本以为是巧合重名。直到刚才听小二介绍新鲜蔬菜,才确定一二。”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一早提起广源楼他神情有些不自然。不过连京城中最负盛名酒楼的管事之人都认识,晏衡真的只是西北边陲的一名微末武官?

心中打个问号,就见从广源楼中冲出一弥勒佛般的胖子,满面红光声如洪钟:“晏老弟,还真是你。早听说西北军进京,我就寻思着像你这样,长得精神又会打仗的会一道来。这么多天,可让我把你盼来了。”

胖子冲到门前,看着晏衡左右一大一小,眼睛蹭一下亮起来:“弟妹和侄子也一块来了啊,我就说今天树上那只喜鹊怎么老叫,原来是双喜临门。快里面请,晏老弟可真来巧了,你那上峰好像是姓吴来着吧,这会他就在二楼。”

第14章 广源秘事

一行人跟着胖掌柜进了广源楼,卫嫤才发现,陈伯安是个粗中有细之人。虽然在门前他提及晏衡上峰恰好在二楼,但却引人走较远处另一座楼梯,恰好岔开两波人遇见的可能。

待上到三楼,她才发现偌大的一层只月牙阁一个雅间。说是雅间有点寒酸了,这里不仅有吃饭用的圆桌,屏风后面还有一小型舞台,台上绣凳边放着古筝、扬琴、笙箫等乐器,屏风旁边的隔间内,摆放着全套文房四宝和美人榻。

从圆桌到屏风再到文房四宝,各式摆设透着一股大气,俨然一座高档会馆。

谷雨捂了捂荷包,小声在她耳边嘀咕:“姑娘,在这摆一桌席面得多少银子,咱们今日带出来的钱万一不够…”

陈伯安耳朵尖,听到后爽朗一笑:“别说招待晏老弟一顿,就是你们吃一辈子,我也不带收一文钱。”

自进楼后卫嫤的惊讶就没停过,穿过大厅时饭菜的香味让前世吃过不少高档餐厅的她都心醉不已,月牙阁内装潢更是名贵中不失庄重大气,最出奇的当属陈伯安,明明是个大嗓门的胖子,但他给人的感觉非但丝毫不显粗鲁,反而很舒服。

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真正的底蕴是靠长期居移体养移气的积累,而不是什么都买最贵最好的就能轻易堆砌。看着笑得跟个弥勒佛似得陈伯安,她觉得或许京中关于广源阁出自宫廷御膳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即便没那么名贵,也不会太差。

那晏衡又是为何能让陈伯安另眼相看?

心怀疑惑,她态度却丝毫未变。就如她劝告世子那番话,真正的权势是靠自身能力拼来的,而不是靠裙带关系攀附所能得来。就如一棵大树,主干不稳,四周枝桠再繁茂也撑不住狂风暴雨击打冲刷。她无心攀附,此刻也就不必阿谀奉承。

定了定神她笑道:“真要那样,陈东家不得烦死。阿衡救过我一命,今日这顿饭无论如何得由我来请。”

陈伯安一直观察着这位弟妹,见她举止间处处透着大气,进了月牙阁后环视一周,丝毫没有诧异不说,对他的态度依旧不卑不亢。暗暗点头,他终于放心。晏衡就吃亏在出身上,不然哪有吴家风光的份。不过锥子就算蒙布袋里,也总会凿出头,若让他由着家里安排个无知妇人拖后腿,那日后他指不定得多经多少磨难。

想到这他笑容真挚了三分:“快坐下。小二,去后院取那盒昨日新来的大红袍,吩咐后厨按我的菜单上一份。”

门外小二一愣,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今儿来得什么贵客,东家每年那二两大红袍,上次端王来了都没从他手里抠出来。还有东家的菜单,单从大厅里闻着就流口水,那可是广源楼从不招待外客的绝密私房。

不管外面可疑的“咕咚”声,陈伯安请人入座后,敬陪末座满脸感慨:“说来我和弟妹还真是有缘,当日我组商队去西北,寻大食人的胡椒,恰好遭遇瓦剌人伏击。瓦剌人只要女人和青壮奴隶,看我这身肥膘累赘就想杀了了事。当时刀都落我脖子上了,晏老弟突然冲出来。当时瓦剌人有一队,而他单枪匹马,一枪挑一个,囫囵着制服所有人。弟妹眼光好,虽然晏老弟现在穷,领这个从七品小官并不出彩,但早晚有一天,他给你挣一轴五花诰命。”

陈伯安短短一段话,卫嫤已经脑补出一万字玄幻小说。直到他最后一句,把她给噎住了,心里说不上是羞涩还是甜。

未等她反应过来,晏衡已先行解释:“伯安兄有所误会,我与阿嫤只是萍水相逢,阿昀是我弟弟。”

弥勒佛一秒变僵尸脸,恰好小二上菜,才化解满室尴尬。

四个人却足足上了十六道菜,清蒸、红烧、煎炸、煮炖都有,道道色香味俱全。卫嫤早上吃的还没完全消食,这会也胃口大开。

陈伯安以茶代酒先干为敬,坐下后招呼众人:“放开吃,晏老弟可别嫌我吝啬。你知道我这人爱吃,也爱钻研吃的,但平生最恨浪费。”

仨大人带一小家伙,满满一桌子十六道菜还叫吝啬?

卫嫤也是光盘卫士,但此刻,她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皲裂,咔吧咔吧的响。

广源楼的确有两把刷子,每一道菜都好吃到恨不得让人把舌头咽下去。一时餐桌上没人说话,只余勺碟碰撞之声。

毕竟食量摆在那,吃到一半四人已经差不多饱了。掌柜亲自来上茶,若有所思地瞥一眼晏衡,附在陈伯安耳边轻声说些什么。

后者脸色突然凝重,对掌柜打个手势,待他下去后,他左右看看两人。

“我就说瞧着姑娘有些眼熟,原来是镇北侯府出来的。晏老弟,这次你也不知是福是祸,你们且随我来。”

一瞬间卫嫤想到了吴氏,略带歉意地看向晏衡。四目相对,晏衡向来古井无波的脸露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对着她摇摇头,似乎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放下一半的心,卫嫤跟在陈伯安身后,走进摆着文房四宝的隔间。移开书架,露出的墙面上镶着两块玻璃。

“这玩意还是我花大价钱,从洋人手里淘换来的,你们且在这慢慢看着。”

卫嫤搬来两个绣墩坐下,往镜子里看去,就见圆桌旁坐着两位锦衣公子,正在听华服少妇说什么。待陈伯安移动一块地板,下面的声音也清晰传来。

“我就不明白,不就是一个丫鬟,怎么就三番两次失手。昨晚世子从国子监回来,压根没进我房里。我派锦衣前去书房询问,谁知他不分青红皂白打了锦衣四十大板。不是三十也不是五十,偏偏四十,他这是在打我脸?”

卫嫤唇角上扬,世子此举倒有意思。揉揉肚子,这会她觉得更有食欲了。

“从嫁进侯府第一天,我就知道红绫是个狐媚子。不就借着那张脸好看,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把世子迷得五迷三道,淘换来好东西先往她那送。偏偏她还装大度,装模作样让世子记住我,怎么也得给我留一份。你说我用得着她来可怜?红绫,不过是锦衣身上的一点随时可以换掉的点缀,一个低贱的丫鬟,还想摆主子的谱。”

原来锦衣的名字是这意思。小姑娘哪有不爱打扮的,她看红绫首饰匣子,钗环样式都挺大气,论起繁复程度比吴氏头上那些差远了,谁爱打扮一目了然。只可惜吴氏跟她前世一样,长相太过平庸,穿再好的衣服、用再好的脂米分也就那样。更何况前世有一点吴氏还比不得自己前世,她眉宇间带着丝戾气,气质不佳,穿戴效果更要大打折扣。

托着下巴,卫嫤明媚而忧伤。难道天生丽质也有错?稍微打扮也比别人浓妆艳抹好看,这事真的不怪她。

第15章 陈年秘辛

吴氏负能量实在太多,卫嫤干脆挪一角几搁两人中间,上面放些蜜饯茶水,一边磨牙一边饶有兴趣地听着。

二楼包间内,吴氏眼眶泛红:“昨夜世子从国子监回来,没回正院,直接歇在书房。我派锦衣前去打听一二,却被他不分青红皂白打了四十大板。不是三十大板也不是五十大板,偏偏是四十大板,他这是哪是在打人,分明是在打我脸。”

抚摸肚子她无限委屈:“打一开始我就觉得红绫不能留,她与卫妈妈天天在府里装大度,笼得下人们都快忘了我这正牌世子夫人。这次得亏你们回京帮忙,我才有机会引吴妈妈去买我陪嫁良田,借此一举拔除他们。本来人赶出府,日后也就清净了。谁知连老太君都跟我唱反调,在书房显眼之处摆上红绫旧物,引得世子前去寻她。仅仅见了一面,回来他就拿锦衣作筏子。我都担心,若不是我身怀有孕,只怕这顿板子要落我身上。”

听到这卫嫤啼笑皆非,吴氏会挨板子?她当镇北侯府是泼皮无赖人家么?本来她想着吴氏出身富贵,就算骄纵刻薄点,但总体上也该是个端庄大气大气。今日一见,她才明白想象与现实的差距。吴氏心太大了,且没对应这份野心的手段。这性子,必须得全世界都顺着她捧着她,稍不如意就是别人罪该万死。

这不,沉思瞬间,罪该万死之人又多一个。

“你说红绫要是被老鸨买去该有多好,偏偏有人多管闲事。那军户是好像是归咱们吴家管?被红绫三言两语勾了去,他也不是什么好的,这等人一块收拾了便是。”

听完吴功神色大变:“姑姑,这可使不得。侄儿这次升官,所杀敌寇实际皆死于晏小旗之手。若惹恼了他一状告到御前,整个吴家都得吃瓜落。”

还有这回事?不久前刚听陈伯安说完晏衡近乎玄幻的救人义举,这会再听吴家人证实,卫嫤只觉心好累。卫妈妈瞧上的这位女婿,真是她家小庙能容下的大佛?

眼角耷拉下来,她继续往下看去,吴氏已经站起来,神色激动。

“那这人更不能留,启哥儿、功哥儿,好歹你们是吴家小辈里的领头羊,怎么事到临头如此犹豫不决。我防了红绫三年,都能让他得逞。本来我也没多余心思管她,但你们不知道…”

正欲继续听下去,一直在外面玩的阿昀却指向楼下:“阿嫤姐姐,你大哥来了。”

她两辈子独生子女,哪来得兄长?

心怀疑惑卫嫤向下看去,正好看到往楼里走的世子。想着百般设计的吴氏,她心思一动。唤来谷雨,命她引世子上二楼。

布置好一切,卫嫤坐回去继续听着,就听吴氏面露不忿。

“今日早膳,世子说他要入翰林做编修。他肯出仕本是好事,偏偏此次推荐之人是国子监祭酒柳大人。你们也知道,当年世子说亲,老太君最中意的便是柳家嫡出长女。世子自幼拜在柳大人名下,说起来与柳家千金也算有一半同窗之谊。当日还是启哥儿帮忙,我费了好大劲,才让她回乡下避痘。眼看这两年世子远了柳家,如今却又缠到一块。若不是中间有人算计,又怎会如此?当年说亲之事,在老太君跟前伺候的红绫最清楚不过。如今我坏了她富贵,她肯定恨我入骨,整个侯府也只有她能说动世子与柳家重归于好。”

“蛇蝎心肠!”

卫嫤在楼上,都能清楚感觉到包厢门被踹开时的震动。虽然她不知世子与柳家千金之间感情,但能把一文弱书生逼到这程度,可见此刻世子心中愤怒。

楼下楚琏刚从翰林点卯回来,昨日他与恩师秉烛长谈,明白了许多平日不曾关注的问题。比如吴氏与红绫之间矛盾,无关对错。妻妾之间本就存在利益纠葛,是他欲坐享齐人之福,却未平衡好两者关系。同样他也注意到锦衣,这个丫鬟名字不仅压红绫一头,且平日没少在吴氏跟前搬弄是非。愤怒之下处置了她虽痛快,但也下了吴氏面子。顾念她腹中胎儿,放衙后路过广源楼,他便顺路买些蜜饯果脯带回侯府,也算安慰吴氏。

刚走进来,便被丫鬟告知夫人与娘家侄子在此。他本想借机会会两名侄子,谁知却在房门口听到这一桩陈年秘辛。听到最后他只觉自己可笑,吴氏对红绫如此狠毒,他却费尽心机把错归在自己身上,从心底为他开脱。怒气升腾,抬脚他朝往门上踹去。

听到一声巨响,看到门边来人,吴氏大惊失色:“夫君来多久了。”

楚琏怒红着脸:“这么害怕,是怕你们说的龌龊事被我听到?吴氏,柳家就这一个嫡出女儿,恩师向来拿她当眼珠子养大。她出痘后落下满脸麻子,眼见过了花信都无人问津。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的一己之私几乎毁了整个柳家。”

吴氏慌不择言:“不,往她衣裳里塞痘痂的是柳家下人,与我无关。”

楚琏诡异的平静下来:“与你有没有关,不是你两嘴一碰就能说清楚。随我去大理寺,咱们找判官说个子丑寅卯。”

说完他拽起吴氏袖子,抬脚往门外走,见此吴家兄弟忙拦在门前。

“小姑父,有话好好说。”

看到这卫嫤心头一阵快意,她只是想叫世子上去,拦下吴氏对她出手的念头,却没料到能引出如此大的事。说到底吴氏倾心世子,是她自己的事。与柳家千金和她无干,可她却以此为名大肆伤害别人。那今日东窗事发落到如此下场,也是她自作自受。

倚在墙上卫嫤听着下面动静,有吴氏两个侄子在场,世子就是再生气,也不可能将吴氏扭送衙门。尽管如此,世子也没打算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择日我会向恩师禀明情况,亲自带吴氏登门认错。你们放心,柳家,不会过分为难有孕妇人。还有就是,我已认红绫为义妹。日后吴家若再无故加害于她,亲疏有别,莫怪到时楚某翻脸不认人。”

最后五个字,世子说得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震碎卫嫤头上阴云。打从穿越来,她便时刻处在吴氏阴影之下。在驿站弄明白处境后,她就想靠世子来牵制吴氏。本以为要耗些时日好生折腾一番,谁知此刻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抿嘴她拍拍晏衡肩膀:“别担心,以后姐罩你。”

晏衡顿了顿,才反应过她话中意思。朝她拱拱手以示谢意,他心下失笑。吴氏久居京城,终究看不清西北之事。军中是靠实力说话的地方,强来只会失了军心。三年来吴家那么多次算计都被他躲过,日后那些老掉牙的手段更是无足为惧。

可看阿嫤眉眼弯弯,娇嗔地说要照顾他时,他心中满满都是她的笑容,多一个字都不想解释了。

第16章 卫母提亲

卫嫤回府当晚,便简单而又不简略的将广源楼之事悉数说与卫妈妈。

听完后卫妈妈难掩惊讶:“原来世子夫人是这么想的。以前在府里,每次你劝世子给吴氏送东西,隔日请安她必会在老太君跟前夸你一通。”

卫嫤有点理解无能,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做派,再活八辈子她也学不来。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吴氏贵为世子夫人,还跟个小丫鬟来这一套,这得有多小家子气。

“不提她,娘,我看世子倒跟变了个人似得。谷雨下去传消息,得知世子是路过广源楼,想给世子夫人买些蜜饯果脯。”

卫妈妈感慨:“琏哥儿打小就聪慧,只可惜侯爷醉心书画,对他并不上心。老太君就算再尽心,也有看不到的地方。好多事他不是不懂,而是压根没人教他。”

“原来如此,说起来今日多亏了世子。若没他压下吴家,日后不单咱们,恐怕阿衡也有不少麻烦。”

提起晏衡卫妈妈来了兴头:“依我看未必。”

“这又是怎么回事?”

卫妈妈满脸高深莫测:“别看你娘只是个管事妈妈,这些年跟在老太君身边,我也算见识过不少事。你看这玉,起初就包在灰突突石头里,得寻机会开采出来,再由能工巧匠雕琢才能成型。人也是一样,你得现有天分,再抓住机遇努力一把,才能真正出头。”

卫嫤满面崇拜,这不就后人总结的,天才是99%的灵感和1%的汗水么。没想到提前这么多年,卫妈妈已经悟得这么透彻。

“这些年来西北战事频繁,为何只有吴家出头?”

“娘,我明白了。西北军人数众多,单靠庞大的基数,怎么也能出几个军事天才。这些年却只吴家人出头,怕是他们在费尽心机打压异己。阿衡也算有本事的,对他吴家要么拉拢要么打压。看吴家态度,他肯定没接受拉拢,那他肯定没少被吴家算计,这次连他所斩杀敌首都被吴家人贪墨。这样他还能平安到达京城,那说明面对吴家他有自保之力。”

卫妈妈满意的看着女儿,阿嫤自幼聪慧,许多事一点就透。这些年好些人都劝她从慈幼局抱个男婴继承卫家香火,但她只是听听,从未放在心上。阿嫤这女儿不比一打儿子都要强?她抱个隔肚皮的哥儿来养图什么,分薄女儿嫁妆?还是时刻担心儿子跟自己不亲,给自己找不痛快。

“哎,如此看来衡哥儿有成算、有本事、有担当,竟是百里挑一的好女婿。”

“娘”,卫嫤虚弱地刷存在感:“我还在这,没睡着。”

卫妈妈轻点她脑袋:“就是在跟你说。知道你羞涩,但这过这村没这店,未免夜长梦多,明个娘就探探他口风。”

握拳,卫妈妈一副随时抢压寨女婿的土匪架势。

卫嫤无奈地翻身,本以为两世没正经谈过恋爱,就这样直奔主题,自己会心情复杂。但临到头她才发现,她只余期待和淡淡的喜悦。

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唇角上扬,她呼吸渐渐平稳。

一夜无梦,第二天一早卫妈妈出门,便见晏衡提着个食盒进来。食盒还冒热气,提手上刻着广源楼标记。

“衡哥儿怎么去买广源楼早点?”

卫妈妈可清楚广源楼早点有多难买,虽说京城有宵禁,但也挡不住食客通宵排队的热情。最后广源楼没办法,便隔开一小间夜里开着,供等候之人遮风避雨躲宵禁。京中权贵多,隔间夜夜爆满,排一夜都有可能买不上。

晏衡将食盒搁在柳树下石桌上,掀开盖子,热气中露出小笼包精致的轮廓。

“我与广源楼东家有些矫情,昨日见阿嫤与阿昀爱用这些,特意请掌柜留了些。”

阿嫤的确最爱小笼包,尤爱虾仁的,看到几近透明的包子皮下虾仁的米分色,卫妈妈心里那个乐。昨晚阿嫤回来还说,广源楼红烧大虾做得好吃,她吃了许多,没想到才一回就被注意上了。

“阿嫤就爱这些,她被我惯坏了,吃食必须得精细。”

晏衡神色有些不认同:“女儿家合该娇养,阿嫤…她很好。”

“恩,阿嫤这孩子,也不是你面上看得那样。有条件时她自会挑最好的,让自己舒坦些。可换种境况,她也能受得了粗茶淡饭。当年老侯爷去世时,她个头才比这石桌高不了多少。阖府办丧事守孝茹素,整整四十九天麻衣、白水、凉馒头,我都有些熬不住,她那么小个人愣是咬牙坚持下来。”

晏衡唇角微微上扬:“在驿站时,阿嫤也能接受布衣荆钗。”

卫妈妈再向前迈一步,历经人情世事的眼看向晏衡,口气务必认真:“那依衡哥儿看,阿嫤可为良配?”

晏衡瞳孔陡然放大,卫妈妈这是在向他提亲?但这可能么?阿嫤生得美、性子好、家资颇丰,京城里有的是人排队求娶。先前可能还顾忌吴家,如今有了世子关照,她自可在京城寻个好人家,安逸一世儿孙满堂。既然有得选,她又何苦跟他去西北遭罪。

想到这他拱拱手,“阿嫤是个好姑娘,但晏某实非良配。”

卫妈妈听完前半句扬起的笑容僵在脸上,好在她见过世面,很快镇定下来,换上长辈慈祥的面孔,语气缓和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