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哥儿可是有为难之处?”

晏衡点头,拳头攥紧又松开。自牙行相识起,他的目光总不由自主地黏在阿嫤身上。看她巧笑嫣然、看她落落大方、看她发自内心地关心阿昀,每多了解一分,他对阿嫤的喜爱便加深一层。短短几日,这份感情已经扎根心底。

这样放弃阿嫤,他实在不甘心。可他更明白,顺水推舟应下卫妈妈,才是真正害了阿嫤。

“卫家是清白殷实之家,妈妈明理仁善,阿嫤亦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正因如此,在下才不得不拒绝。”

几乎是憋出最后几个字,晏衡躬身道恼,低垂的脸上眉头紧皱。

卫妈妈表情丝毫未变:“看衡哥儿把我们夸的,你也是百里挑一的俊彦。有顾忌不妨说出来,咱们一道参详参详。即便不是阿嫤,日后你总要成亲,总不能任人摆布娶个掐尖好强的糊涂妇人。”

晏衡动容,他知道卫妈妈心存疑惑,可同时她也确实在为他考虑。自娘去世后,她还是第一个为他打算的长辈。

嘴唇阖动,他尽量简单地说明:“实不相瞒,阿昀与我娘亲三年前病逝,新进门的继母家中世袭百户,其父乃是我上峰。他交好吴家,在酒泉郡一手遮天。”

待他说完,只听正房窗边响起清丽的女声:“不过是一百户,凭阿衡勇略,还能惧怕此人?或是阿衡觉得,我就是柳树干上的菟丝子花,只知攀附不能经风雨?”

第17章 不凡聘礼

卫嫤本来也不想贸然开口,卫妈妈嘱咐过她,不管自家有多满意,亲事上女方太过主动不好。女儿家要矜持、要尊贵,由男方求了去才不算掉价,日后也少吃些亏。

可她终究还是没忍住。

放下犀角梳,不再跟两辈子怎么也梳不好的发髻作对。拿根绸带简单绑一下,卫嫤走到晏衡对面。

“或是阿衡介意我曾为世子通房?”

“哥哥肯定不会这么想,他昨晚睡着了还在念阿嫤姐姐名字。”

略带睡意的童声传来,阿昀揉揉眼,满脸不赞同地看向院中几人。当他看清自家兄长黑脸时,忙用两只小手捂住脸,小屁股一摇消失在门后。

稍显严肃的气氛荡然无存,卫嫤扬起唇角:“阿衡若是不愿,我们也不能勉强。卫家向来好客,你且放心,只要你在京中一日,我们定会好生招待一日。就算再不济,我还算阿昀半个先生,”

“我愿意。”

“还要教他识字…你说什么?”

晨曦中,晏衡一直古井无波的脸,此刻却是露出一个无比舒心的笑容。

“求娶阿嫤,固衡所愿。”

卫嫤脑子里还闪着一开始三个字,好像反了,我愿意难道不该由她来说?无语望天,果然最终她还是暴露了剽悍本质么?

偷偷睨一眼晏衡,他的笑容是从未见过的灿烂,渲染得满院子都喜悦起来。似乎他并不介意她剽悍点?那日后她是不是可以释放前世天性?

设想着如何润物细无声,一点点让他适应她处事方式。等卫嫤理好头绪,旁边卫妈妈已经趁热打铁,得知晏衡婚事可以自主后,说到了过六礼。

卫嫤低头,这会好像她应该羞涩,可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装!

晏衡余光一直注意着阿嫤,看她头发随意竖起,整个人站在那,如古画中走出来的汉宫侍女,举手投足间让人不禁心生好感。小狐狸偷腥般的娇笑挂在她脸上,更显她古灵精怪,看得他本来已经很好的心情又好上三分。

估摸着自己家底,他决定就算砸锅卖铁,也要给阿嫤一个体面的婚礼。他官职低微比不得世子,但酒席排场一定要尽可能好。

这样想着,用过早膳后,将阿昀托付给阿嫤,嘱咐他好生呆在卫家识字,他提着食盒来到广源楼。

陈伯安迎出来,满面红光请他入后院坐下。凉亭石桌上摆一副象棋,布衣胖子红光满面,放卒子过河。

“我这手艺比起一年前可有精进?”

晏衡移炮:“恩,阿嫤很喜欢。”

“果然是为她要的。在凉州时,军中袍泽起哄你与豆腐西施两句,你便冷下脸。昨日喊那么多声弟妹没见你开口解释,我就知道你心思。男子汉大丈夫,既然那么喜欢人家姑娘,何不直接开口求娶?”

陈伯安拧眉连连摇头,平日弥勒佛般的脸上,如今多了丝文士味道。

“我已与阿嫤长辈说好。”

咔嗒一声,象棋在石桌上滚两圈,最终落到草丛中。不过如今两人谁都无心下棋,喝口茶压压惊,陈伯安问道:

“你自己直接开口提亲?姑娘家那边长辈还答应了?”

晏衡点头:“是卫妈妈先开的口,不过她是看在我帮过阿嫤的份上。我本心悦阿嫤,且以卫家门第,她嫁一军户本就有些委屈,所以一应事务更该郑重些。”

说到这晏衡站起来,对着陈伯安拱手长揖:“今日前来,是想烦劳伯安兄,为我寻一可靠媒人。还有彩礼,我手中能拿出手的只有皮子珠宝,其余物件还是京中造的精致。只是对于京城,我多有不熟之处,还请伯安兄派一人…”

刚说一小半,陈伯安便将他扶起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些都是小事。不说你救过我一名,单每季你运来那些香料,也足够我来张罗聘礼。如今只一件事棘手,晏家那里你可有成算。他们会不会答应?如何赴京?赴京后会不会发难?”

晏衡松一口气,伯安兄肯答应,他便放下大半的心。直到听到最后一句,他面色古怪起来。

见此陈伯安心一凉:“我说晏老弟,你不会一高兴把这事给忘了吧?向来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媒人,在你爹娘跟前就是这个。”

晏衡拨回陈伯安在他面前晃动的小指:“当年我爹硬要扶正周氏,给出的条件便是日后周氏与他不得干涉我与阿昀亲事。最重要的是,他们压根不能赴京。”

顿了顿,在陈伯安疑惑的目光中,晏衡轻蔑道:“晏家是军户,世代屯边,非有王命,不得擅离原籍。”

陈伯安一拍手:“我倒把这事给忘了,没他们在就好。你放心,剩下的事包我身上,保管给你办妥贴。就算卫家姑娘见惯了侯府气派,也挑不出一丝不满意。”

晏衡规规矩矩地拱手致谢,站直后反驳道:“阿嫤通情达理,不会故意挑理。”

陈伯安咂咂嘴:“这还没成亲,就已经护起媳妇来了,日后你还不被卫家姑娘管死。看你那傻样,赶紧走,别吓着店里小二。被你扔这么多事,我得有阵子没法钻研新菜谱。”

被赶出广源楼,晏衡摸摸下巴。被阿嫤管,被阿嫤一手安排衣食住行,月俸被阿嫤拿去买首饰,打扮得漂漂亮亮朝他嫣然一笑,单想想他就觉得心里亮堂。

傻笑两声,他定定心神,强扭过脚向钱庄商行密布的另一条街走去。

相反方向的卫家四合院中,一整个白天,卫嫤都在教阿昀读书。说是读书,可得知阿嫤姐姐将成为自己大嫂,小家伙高兴坏了。卫嫤刚确定要嫁人,拿着一本古文更是看不下去。两人心思皆不在书本上,干脆合上书,八卦起了晏家。

于是从小家伙口中,她知道了小妾扶正的周氏、宠爱继妻及幼子的晏父,横冲直撞充当主t周家二表姐,狗头军师指挥姐姐冲锋陷阵的周家三表姐,每次都多给晏衡一点豆干的豆腐西施。

竹筒倒豆说完,阿昀小脑袋钻到她怀里,声音有些低落:“凉州不如京城好,我家有些人也不好,阿嫤姐姐会不会嫌弃哥哥,不嫁给他了。”

听到小家伙尾音中的哭腔,卫嫤轻轻拍打他的背:“阿嫤姐姐喜欢阿昀,不会离开你们的。”

哄着小家伙,她神色丝毫未变。看阿衡那么抗拒,她还当晏家是龙潭虎穴。就阿昀说那些人,比起前世雇小明星引她吸-毒堕落的那帮极品亲戚,简直不够看。

卫嫤没想到的是,晏家亲戚没骇到她,晏衡却骇人听闻了一把。

晚膳都快放凉了,晏衡终于姗姗来迟,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一辆马车。卫嫤不认得,卫妈妈却认出赶车之人,正是城东数一数二的大商行,通源商行的钱掌柜。

马车停在门前,商行脚力卸下十来口翻盖宝箱。箱子一字排开摆在院里,临走时钱掌柜朝卫妈妈拱手,神色间满是羡慕嫉妒恨。

“柳暗花明又一村,卫妈妈找了个好女婿。”

母女二人一头雾水,送走钱掌柜,关院门开箱子。头五口卫妈妈还能保持镇定,到第六口,一整只老虎皮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第十口的红狐狸皮看得她腿脚发软,直到最后两口一起掀开,满箱的金条和珠宝玉石,让见惯富贵的卫嫤都觉得惊骇。

这是抢银行了不成?

惊讶之下卫嫤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晏衡虽觉银行这词有些陌生,但也明白她意思。看来自己这聘礼是过关了,暗暗放心后他开口解释:

“阿嫤放心,这是开春攻破瓦剌人王帐所得。当时有德兄,就是回京那日上门领头之人,他管着粮草辎重,顺便运了些出来。”

原来是发战争横财,两辈子卫嫤都缺“上交国家”的正义感。弄明白后,她看向晏衡的眼神瞬间无比热切:你熊的!

第18章 呼吸可闻

卫妈妈收拾出正房西侧那间,用来放置晏衡聘礼。正房统共三间,中间正堂,东侧是卫妈妈卧房。西侧本打算留给卫嫤,但如今她身上有伤,每晚沐浴后都得换药,母女俩住一处更方便。

卫嫤也颇喜欢与卫妈妈睡一处,她身上有股久违的亲切温暖味道。最重要的是,每天起床都有人变着花样梳好看的发髻。望着镜中美美的自己,她一整天心情都会很好。

西侧闲置那间如今装满箱笼,卫妈妈找来两把铜锁,锁芯一落,钥匙一把揣自己腰里,另一把交给卫嫤。双保险同时,她锐利的目光扫过卫家几位奴仆。

“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声张,若让外面小人听到动静寻了来,我可不会轻易放过。”

谷雨心神一凛,姑娘定了如此好的亲事,她原想跟世子身边小厮好生炫耀一番。离开你们侯府,咱们姑娘日子也差不到哪儿去。姑娘好了,身为姑娘的丫鬟,她不也有脸面。

卫嫤小指勾着钥匙环,见谷雨面色有异,暗自记下。晏衡的聘礼不仅名贵的骇人,还打了自家个措手不及。卫妈妈原先为她攒下的陪嫁如今确是有些不够看,她本不在意这些,但卫妈妈执意要再添些首饰锦缎,其它各处也要查缺补漏。

卫妈妈忙于她嫁妆,其它地方便当了甩手掌柜,四合院与铺子的事全都交给她,让她拿来练习主持中馈。前世她管理过公司,这点事并不难,但各方面千头万绪,这会她实在没多余心思去关心谷雨情绪。

收好钥匙,卫嫤进书房继续看账册。卫家那间铺子专门卖米,掌柜报上来的账册挺干净,偶尔有点猫腻,也在她接受范围之内。水至清则无鱼,最起码他并未在新米中掺陈米和稻糠,以次充好谋求暴利,败坏米铺信誉。

不过他记账方式十分繁杂,想了想卫嫤抽一张纸,横竖几条墨线打出表格。表头标明进项、支出、附注、总结,喊来谷雨送去米铺,命掌柜日后这般记账。每日打烊前核对仓库、每旬汇总,月末统一来四合院合账。

合上账本,她伸个懒腰起来走动走动。身上的伤已无大碍,只是伤的地方实在尴尬。再厚实柔软的坐垫,也只能顶一会事。

皱眉看看如今自己的小细胳膊杨柳腰,这是前世骨架大的她饿死也减不出的好身材。但直到成了瘦子,她才知道瘦子也全是好处。以她现在的身体,即便没受伤,也不可能一口气跑完马拉松拿金牌不费劲。

还是得锻炼啊,换身简单衣裳,她尝试着慢慢做几个拉伸。越做越来感,最后她干脆脱下绣鞋,换双利索的硬底布鞋,做跳起了健身操。这具身体协调性很好,只在一开始有点不适应,两节动作过后就开始行云流水,跳起来比她前世还要顺畅。

“瘦子就是轻盈。”

“阿嫤姐姐在做什么?”

踮脚扒在窗台上,阿昀墨葡萄般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手里捧着本厚厚的书。卫嫤看看外面不再那么毒辣的太阳,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教阿昀读书的时辰。

“活动下筋骨,这几日秋老虎,外面热,阿昀快些进来。”

“哥哥军中也这样训练,他教过我,不过比阿嫤姐姐这些要简单。”说到这晏昀撇嘴,挠挠小脑袋:“也是奇怪,看阿嫤姐姐做那么轻松,为什么我简单打几拳就很累。”

卫嫤擦汗的手顿住了:“是什么样的招式,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酒泉郡几乎每个人都会。屋里地方有点小,我到院子里打给阿嫤姐姐看。”

两人来到树荫下,晏昀脚跟微分站直,双手握拳收在腰间。朝她点头后,他“哈”一声,右拳就是一记横打。伴随着这一拳,他原本可爱的小脸上无端多了三分肃杀。即便拳脚稍显绵软,但并不妨碍招式间的刚硬。

前世身为富n代,从小防身术就是卫嫤必修课。教她防身术的师傅曾做过佣兵,一身功夫简洁利索杀招尽出。但此刻在小家伙身上,她却看到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功夫。一招一式间带出西北漫天黄沙的厚重,隐隐有黄帝陵旁苍松翠柏般的浩然正气。

几下打完,小家伙满头大汗:“好累。”

卫嫤拿帕子给他擦擦汗,说来也怪,不过十来招,看起来动作也颇为轻巧,小家伙身上的汗却顺着脖子往下淌。

“阿昀能教我么?”

“当然能,”小家伙眼睛晶亮,一口答应下来,然后想到什么,歪歪脑袋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年纪小,只学了这一点,剩下的哥哥会。你看,我哥回来了。哥,阿嫤姐姐想学打拳。”

晏衡跨过门槛,长腿三两步迈过来。见他满头都是汗,卫嫤下意识地递过帕子。等她反应过来,那帕子阿昀和她已用过时,对面已经丝毫不嫌弃地擦完汗,认真叠两下攥在手心里。

“等我洗干净再还你,阿嫤想学拳?”

“恩,我看阿昀拳打得不错,想学学把身子骨练得健康些,日后也少受病痛折磨。那个…帕子方才我已用过,我自己洗了就是。”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在她说完后,晏衡握着帕子的手又攥紧了些。见此她突然想起在驿站时,他站在屏风前,手中握着她的肚兜。两次了…难道他有收集女子贴身衣物的怪癖?

想到这她一阵恶寒,打个哆嗦她就听晏衡说道:“那套拳法太过刚硬,向来为军中兵卒所用。女子天生力气比较小,还是以灵活使巧劲为主。若是阿嫤想强身健体,我教你另一套便是。”

还是没提帕子!

激动之下卫嫤点头,就见晏衡将帕子往怀里一揣,双腿微分示范站姿。有前世底子卫嫤学得很快,不过晏衡招式大气开阔,与她前世所学套路南辕北辙。前世影响根深蒂固,一开始比划她就有些跟不上。

“胳膊还得往上抬,不是…”

口头纠正无果,晏衡无奈,抓起她手腕。入手女子手腕纤细到不可思议,即便隔着一层意料,也能感觉到里面包裹的肌肤是何等柔软细腻。晏衡手下一僵,挥出去的力道弱了九成九,这样一来就与阿嫤方才姿势不相上下。

随着晏衡走到身后,卫嫤感觉一阵压迫感传来。被他抓住手腕,鼻腔内全是他浓烈的阳刚气息,她心思一紧。彼此呼吸可闻,他手上温度透过衣料传到她胳膊上,发烫的手心带她挥出去。

“感觉好像跟刚才差不多?”

晏衡只觉心跳如擂鼓,他怎么了,竟然觉得阿嫤方才姿势最好。不对,晏衡凝眉,如果方才面前站的是瓦剌人,哪一种招式更直接?

脑中有什么而过,满眼都是阿嫤高挽的发髻,此刻他没心思想任何东西。平复呼吸,他往后退一步。

“你伤还未曾痊愈,不宜多动,今日暂且到这。”

望着躲进厢房的晏衡,卫嫤抿嘴,他这是害羞了?这点事都害羞,那他总该没怪癖吧?!

第19章 天才阿昀

被晏衡手把手教习拳法的尴尬甜蜜过后,卫嫤略微梳洗下,便开始教小家伙识字。前世幼时她随祖父母长大,祖父拿国学给她开蒙,当日所用课本是曾祖父传下来的竖版繁体线装书。得益于此,这会她认繁体字并无障碍,虽然写得不是很好,但一笔一划慢慢来字迹也算清晰。

她本信心满满,自己虽水平不高,但教个幼儿园年纪的阿昀不成问题。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

宽大的书桌旁,阿昀歪着小脑袋,神色颇为不解:“阿嫤姐姐,这段昨日讲过了。”

卫嫤当然知道讲过了,可基础教育不就是一遍遍重复简单的内容,直到牢牢记在脑子里。

“要重复多讲几遍,阿昀才能记住啊。”

小家伙低头,不安地搓搓手。这几日吃得好睡得香,他小手白胖了几分,攥成拳头时像只白面馒头,让人忍不住戳一戳。

卫嫤一个没忍住,拉起他小手借机捏了捏。好软,根本摸不到骨头。

“可阿嫤姐姐,我已经全都记住了,我背给你听。”

说完他把书本一合,爬下椅子,站在她跟前背起了《三字经》。从“人之初”开始,小半本三字经,他流畅的背下来。中间一丝卡顿也无,她仔细听着,甚至都没错一个字。

从他开始学《三字经》,好像才三天吧…

好不容易回神,卫嫤半是期待半是肯定地问道:“阿昀之前可学过三字经?”

小家伙摇头,神色间有些小心翼翼:“阿嫤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娘说我不能比弟弟聪明,可弟弟还是个吃奶的娃娃,连话都说不清楚,我才不要比他笨。”

睡干草、穿旧衣、连吃个包子都得看人脸色,阿衡不在家时,小家伙到底过得什么日子。鼻子一酸,卫嫤爱怜地摸摸他小脑袋。

“阿昀背得很好,只是光背过了,你明白里面的意思么?”

似乎感觉到她情绪,小家伙咧嘴一笑:“阿嫤姐姐别难过,其实我知道娘对我不好,爹也只喜欢弟弟。可正是她对我不好,哥哥这次来京城才会带上我。也是因为她对我不好,哥哥才会想找个人来照顾我。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就不会遇见阿嫤姐姐,所以我很开心。而且哥哥也很开心,我从没见他这么开心过。嘘,我只是偷偷告诉阿嫤姐姐,你可千万别跟哥哥说。”

卫嫤唇角上扬,轻轻点头:“恩,这是我们间的小秘密,不告诉别人。”

小家伙眼睛更亮,满眼喜悦都快要飞出来了:“我们拉钩,反悔的人永远也吃不到小笼包。”

小指来回拉,大拇指对在一起,盖完戳后晏昀煞有其事地说道:“阿嫤姐姐讲那些小故事很有意思,我全都记住了。三字经是教人道理的,里面说人都是后来学的坏习性。但阿嫤姐姐放心,我不会跟爹娘学。我要学哥哥,长大后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卫嫤看着面前小家伙,他目光清澈眼神坚定,小小的身躯中仿佛包裹着无尽的能量。尽管现在他还是个矮冬瓜,但她却无比坚信,终有一日他会长成参天大树、栋梁之才。

“恩,那阿昀要努力。”

小家伙努力的很直接,听完后他端坐在书桌旁,翻开书本等她去讲《三字经》。卫嫤坐在他身旁,依旧把每一句拆分成一个个小故事。不过这次,她手边多了个笔洗。小家伙手上骨头软,拿不起毛笔,两人便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上比划着字。

穿越前几年用惯了电脑,她已经很少提笔写字,这会写起来有些生疏。而让她惊讶的是,旁边小家伙虽然字迹歪歪扭扭,但跟着写几遍后他就能基本不少比划的默写出来。

卫嫤心下惊奇,待第二日清晨四人围在石桌旁用小笼包时,她刻意考校昨日内容。就见阿昀伸着油乎乎的手指,咽下一口包子,边背边在空气中慢慢比划。这次他不仅背诵流利,昨日所学那些字,除去几个稍复杂的,其余竟是一个没错。

卫妈妈啧啧称奇:“莫非昀哥儿是天上文曲星下凡。”

卫嫤猜测了一晚上,这会终于肯定。这世上的确有天才存在,小小年纪明事理且过目不忘,阿昀便是那极少数的天才。

给天才当老师,她也是压力山大。以她那半吊子水平,万一搞成伤仲永可怎么办。一阵后怕,卫嫤暗自下定决心,这几年自己多看些书,先教会阿昀识字。待他长大些自己教不了时,一定要为他延请名师。

没想到她说出想法后,兄弟俩却是有志一同的摇头。

小家伙撇撇嘴:“阿嫤姐姐嫌我烦,不要我了么?”

晏衡顿了顿,神色间有些遥远:“不瞒阿嫤,我外祖家藏书众多。都是些旧书,其上批注甚多。”

卫嫤嘴唇阖动,见晏衡神色凝重,最终没有多问。

不过出于对晏昀天分的震撼,早膳过后,再听闻世子登门时,她还是放下账本,亲自去门口迎接。毕竟这是她如今唯一想到,最接近当世大儒之人。

几日不见,原本神色间带着几分天真的世子,如今却沧桑起来。虽然他神色依旧焦急,但见到她却并未如在驿站时那样疾步冲过来,而是缓步走到他面前站定,抱拳见礼。

“阿嫤妹妹。”

“世子。”

“上次不是说过,叫我大哥便是。”

卫嫤从善如流地改口,然后就看他释然一笑。好看的面庞舒展开,正应了那句君子如玉,晃得她有一瞬间失神。

“我听下人说,阿嫤妹妹要与晏小旗定亲。卫妈妈如此着急,可是担心吴氏那边再施计加以迫害,故而着急家人离京?若是如此那你不必担心,我保证日后不仅吴氏、甚至吴家都不会再打扰你与卫妈妈。至于亲事,我在国子监也有些同窗,虽然如今尚未得功名,但也出自耕读之家。阿嫤下月便及笄,到时我亲自去给你提亲,他们自是求之不得。好阿嫤,听为兄一句劝,回了这门亲事。待你及笄,为兄在侯府大摆宴席,送你风光出嫁。”

卫嫤心下复杂,虽与世子成了兄妹,但平心而论,她心底对世子印象并不是很好。强纳红绫不说,还天真到不知平衡妻妾关系。如今听完这番话,她倒明白了卫妈妈所言。世子本性温柔,他不是不知为人着想,只是身处高位许多人情世故从没机会接触。

个性如此,既然他认下她做妹子,日后定不会多做纠缠。轻松一笑,正准备说点什么,就听门口传来惊奇声。

“镇北侯世子也在?看来本王今天保这媒,又多一个见证人,晏小旗好运道。”

第20章 交换信物

门槛外的说话人一身深蓝色袍子,简单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却显得尊贵无比。

卫嫤不认识此人,楚琏却很熟悉。正是因为熟悉,听他道明来意后,他才一个头两个大。端王朱厚熙,今上四皇子,与九公主一母同胞同为淑妃所出。其外祖家乃是传承几朝的史官世家杜家,虽不握权柄,但依旧为帝王所重视。

今上年迈,中宫皇后无所出。皇长子武王、以贤名被立太子的皇次子与皇六子魏王三足鼎立,勾心斗角,闹得整个京城人心浮动。甚至连上任不足一个月的兵部尚书吴良雍都已暗中倒向武王,更别提内廷是何等的风云诡谲。

只除了端王,这位虽遗传了淑妃美貌,生的诸皇子中独一份的好看,但偏偏没随了史官舅舅的滴水不漏、更没有今上的霸业雄心。他不爱美人、不贪权柄、不笼钱财,只好一个字——吃。在人人自危之时,独他每日优哉游哉,一副有美食万事足的模样。偏偏圣上极其偏爱这个好看的儿子,从小宠到大不说,近年来还越发宠爱。

传闻端王对广源楼东家的私房菜情有独钟,想到这楚琏大概明白,今日他为何会纡尊降贵来卫家做媒。但此刻他恨不得自己不明白,越是明白,他越知道执着于吃的端王,对今日做媒成功换一顿佳肴的心有多坚决。

阿嫤终身大事只值一顿珍馐美味,更可恶的是晏衡,为夺阿嫤竟想出这等主意。他从小看到大的小阿嫤如何能受得了西北荒凉,想到这楚琏越发坚决。

“王爷有所误会,楚某今日前来,正是为替自家妹子解除婚约。”

端王疑惑:“妹妹,她不是侯府丫鬟?”

“我与阿嫤自幼一起长大,虽然面上她是侯府丫鬟,但我却一直视她为妹妹。如今她归入良籍,前几日我已认她为义妹,当日晏小旗也在场。”

晏衡点头,算是承认此事。

见此楚琏继续说道:“晏小旗也知,阿嫤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如何受得了塞外苦寒。你若真心喜爱阿嫤,便不该叫她跟你一块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