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琏!”

卫嫤实在听不下去,忙出声打断他:“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在你心中,我就是只能享福不能吃苦的娇惯之人?西北又如何,当年楚家先祖多年征战西北,立下赫赫战功,才得以封镇北侯;如今西北军将士能驻扎边陲抵抗外族,同为大越子民,他们能,为什么我就不能。”

“姑娘说得好!今日这媒,本王做得值。”

端王面露激赏,向前一步与楚琏面对面:“世子虽不尚武,但做文官也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怎能因关心义妹,便硬将她圈在羽翼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多经历些才不枉来人世一遭。比如本王,深知自己出身尊贵责任重大,虽不能像父皇那样身兼江山社稷,但也能另辟蹊径。”

见众人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端王颇为自得:“常言道民以食为天,本王愿仿神农尝百草之大义,尝遍天下美味,将其中珍馐献予父皇。他老人家吃得舒服了,处理起国事来更有精神,本王不就做到尽忠、尽孝、尽责?”

他说得好有道理,卫嫤看着端王背后欢快摇摆的狐狸尾巴,一时间完全无言以对。

楚琏憋了半天,脸色涨红拱拱手:“王爷高风亮节。”

“哪里哪里,不过既然世子如此夸奖,想必信得过本王品性。今日本王做媒,为晏小旗求娶卫家姑娘,婚书在此。”

楚琏一口老血涌上心头,端王哪只耳朵听出他在夸人。不过最终让他败下阵来的,还是阿嫤态度。阿嫤打小就有主意,她想上房揭瓦,他只能搭梯子。唯一一次反对便是通房那次,即便如此最后他也没碰阿嫤。如今她决意要嫁给晏衡,连端王都惊动了,他还能怎么办?

嘴唇阖动,最后他恶狠狠地看着晏衡,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卫家虽只有孤儿寡母,但镇北侯府也是阿嫤娘家。我妹子,由不得人半点磋磨。”

端王错愕,镇北侯世子何时变得这般凶悍。不过想到母妃宫中一母同胞,从小雪团子般跟在他身后的九妹。过几年九妹出嫁,面对驸马,单想想他就知道自己会有多凶,不仅要凶,甚至打那臭小子一顿都有可能。

“做兄长的吃醋了,”端王爽朗一笑,问道身后小厮:“卫家夫人可曾回来?今日有喜事,稍后换了信物,咱们去广源楼好生喝一顿。”

听说锦绣阁昨日新来一批料子,卫妈妈一早便赶了过去。好不容易抢下一批,便听谷雨急匆匆跑来传信,说端王登门。耗掉半条老命赶回家,忐忑又激动地由着端王亲自写下婚书。到交换信物时,她从屋里捧出一把刀。

刀上裹布解开,露出里面寒光闪闪的刀刃,刀柄镶嵌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阳光下宝石闪烁着鲜血的色泽,让人不禁联想到宝刀在战场上时的。

抚摸着刀鞘,卫妈妈满面怀念:“这刀还是阿嫤祖父随侯爷在西北时所用,后来传给了阿嫤爹。说来也是缘分,那日去驿站,我想着你救了阿嫤,本想将刀送与你。当日没送成,今日还是送了出去。这刀出自西北,兜兜转转又回了西北,卫家的人终究要去西北走一遭。”

晏衡双手接过来,郑重道:“娘,我一定会好生待阿嫤。”

听到他改口,卫妈妈热泪盈眶连连点头:“好,好孩子。”

收下刀,晏衡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帕子磨得有些透明,打开帕子,中间放着一只通体莹白温润的玉镯。

“这镯子是外祖母传给我娘,娘临终时留给我的。”

不提卫嫤惊讶于玉镯成色,看清玉镯样式,一直淡笑的端王眼睛突然眯起来。保媒前他已知晏衡生母乃韦氏,但却从未将此韦氏与那一家联系起来。不过若晏衡是那位的外孙,有如此智谋也说得过去。

第21章 恩威并施

端王见大媒已成,左右叫上晏衡与楚琏,连带阿昀也没落下,吆喝着四个男人一块去广源楼喝酒。

“阿昀还小,容易被酒精烧坏脑子,跟着吃些东西就好。”

端王一副落拓不羁状,饶有兴趣地盯着阿嫤直瞧。偏偏他生得好又通身贵气,即便眼神稍有些放肆,也丝毫不招人反感。

当然晏衡不能以常理论,牵着阿昀他往前走一步,隔开端王视线抱拳道:“时辰不早,再晚了就赶上宵禁。”

端王若有所思地笑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不看便是。宵禁怕甚,到时本王给你们开条子。”

卫嫤赶紧低下头,待几人走远,下人关上院门,她沉着脸朝谷雨招手。

“你可知罪?”

谷雨扑通一下跪下来:“姑娘,谷雨不是有意。昨日姑娘命我前去米铺送账册,走到铺子里便听个采买的婆子嚼舌根,说姑娘闹得世子跟夫人不和,最后下场如何如何,他们还说了很多更难听的。我一时气不过,便拿晏公子之事回了嘴,我也不知道世子会找来。”

“然后随口炫耀阿衡送的聘礼如何贵重?”

“没有。”

“哦,真没有?”

卫嫤语调放缓,尾音加重,言语间施加压力。跪在她脚下的谷雨只觉似乎有千钧力量排山倒海向她压来,一个哆嗦她嘴比脑子反应快。

“奴婢没告诉他们,只告诉了楚三。原先姑娘在侯府当差,楚三常来四合院这边送些东西,一来二去我们也算相熟。我想着他与姑娘也算相熟,这等喜事告诉他也无妨,便随口说了一嘴。”

卫嫤看向卫妈妈,见她摇头,便知楚三不是吴氏的人。总算事情没有闹到不可收拾,不过谷雨果然如她初次相面时所料,眉间长是非痣、鼻翼肥大,这丫鬟性子不平和,且极易在男女之事上犯糊涂。

凛神她沉声道:“第一日上街我便叮嘱过,不可乱攀侯府关系。你可知今日之事,若传到有心人耳中,便可告晏小旗私吞战利品。到时若论罪,他自是首恶,但私藏战利品的我们也逃不过连坐之刑。”

谷雨愣住了,楚三乃侯府内院管事之子,生得唇红齿白,又极会说话,她对他有几分好感,想着也不是外人,便将秘密告知。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多嘴,竟有可能害了所有人。

跪在地上,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姑娘,我真的不是有意。卫妈妈将我从牙行中赎买出来,府里主子仁慈活并不重,吃穿用度比我在家时简直好太多。我心里一直记着这份大恩,从没想过要害妈妈和姑娘。”

卫嫤低头看着脚边颤抖的身躯,谷雨鼻子一抽一抽,平日那么伶俐个丫鬟,现在连说句话都一顿一顿,可见吓得不轻。

长叹一声,她弯腰将她扶起来,抽帕子给她擦擦眼泪鼻涕,柔声道:

“看你,本来挺漂亮个丫头,哭得眼都肿了。下次说话前先过过脑子,想想什么事能对外人说,什么事得烂到自己肚子里。家里最近事多,我本打算过两天再买几个丫鬟,到时你便是大丫鬟,关键时刻要心里有数稳得住,现在这样怎么能行。”

她差点给府里招来灭顶之灾,姑娘非但不计前嫌,还提拔她。想到这,谷雨更想哭了。

“呜呜呜姑娘我对不起你,万一楚三多嘴说给别人可如何是好。”

卫妈妈一直在旁边看着,她也知道谷雨嘴有些不严,可她那股机灵劲却是百里挑一。这次的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见阿嫤恩威并施,三两下收拾得她服服帖帖,且给她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她心下赞赏。既然阿嫤都搭好了台子,这出戏她就得唱下去。

无奈地看着阿嫤,卫妈妈叹息“依娘看,这等多嘴多舌的丫鬟,就该打顿板子发卖出去。”

谷雨忙跪下,连声告饶。

卫嫤闻弦歌而知雅意,抱住卫妈妈胳膊撒娇:“娘,女儿用惯了谷雨,念她触犯,您就饶她一次。”

卫妈妈宠溺地点点她头:“看你拧巴得跟个猴似得,哪有半分要嫁人的大姑娘样。既然你喜欢,那便先留下她看看。至于楚三那,还得我拉下老脸去求老太君约束一二。”

刚才谷雨虽感激,私心里总存着几分侥幸。这些年姑娘在侯府,府里就她一个丫鬟。名义上是丫鬟,实际上她管着内宅开支,也算半个主子。她知晓姑娘才是正经主子,但多年习惯不是一朝一夕间能改。本以为卫妈妈不会太过计较,但直到刚才她才明白,谁才是卫妈妈捧在手心那个。卫妈妈往日虽宽和,可一旦惹到姑娘,那就是揭了她逆鳞。

“就算嫁人,阿嫤也要把娘带着,一辈子孝敬您。”

卫嫤嘴跟抹了蜜似得,哄得卫妈妈眉开眼笑后,她又吩咐:“谷雨先起来吧,下去梳洗休息下,明日陪我去铺子一趟。”

“是。”

谷雨恭敬地退回下人房,看着房中干净的被褥、再摸摸首饰匣中那对赤金镯子。没有永远也干不完的活,也没有生下来见是女孩便活活溺死的爹娘。比起以前,如今她过得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舒服久了她竟差点忘了本分,还好姑娘仁慈。瞅着镜中自己,听说这些年爹娘连生三个儿子,家里穷得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这会她若是被赶回家,绝对会被搜刮一空卖去做皮-肉生意。

想到身上衣裳与自己被幼时同样破烂的晏昀,谷雨大致了解,姑娘未来婆家绝对不算和乐。此事现在不宜声张,不过姑娘对她好她都记着,日后若那边敢磋磨姑娘,她谷雨也不是吃素的。忆起幼时费尽心思摆脱被卖去青-楼时的泼辣劲,她握紧拳头,日后谁要欺负姑娘,先过她谷雨这一关再说。

卫嫤丝毫不知,她不过牛刀小试,便收服个如此厉害的心腹。现在她正忙着准备婚礼所需之物,大到租赁临时婚房,小到喜堂内摆放的龙凤蜡烛,都得她一样样经手。这些好歹还有个章程,最麻烦的是宴请宾客。卫家只他们母女二人,连带家中下人和米铺管事,满打满算也凑不齐两桌。

想到最后,她干脆托腮等晏衡回来,问问他晏家能不能多来点人。

宵禁一过晏衡便满身酒气回来了,怀中抱着睡熟的小家伙。待他放下小家伙来井边梳洗,卫嫤也站过来。

“你喝醉了?”

晏衡摇头:“王爷与世子把酒言欢,我只陪着用了几杯。”

听他声音还算清楚,卫嫤便问道:“晏家大抵来多少人?咱们在京城办亲事本就有违常理,晏家若有不愿,也是人之常情。我便想着,最好能问清楚每个人习惯,衣食住行上尽量周到些。他们舒坦了,也能少几分不满。”

晏衡稍有些晕,只听阿嫤关切地看着他,在他耳边柔柔的说着什么。好半晌反应过来,他心里跟喝了蜜般。晕乎乎甜呼呼,他傻乎乎笑出声。

“阿嫤真好,你这么好,他们怎么能挑你不是。是我委屈了阿嫤,给不了你侯府富贵。”

见他眼中歉意几乎化为实质,卫嫤不由心软。世子那番话,他还是往心里去了。

“不怪你,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

“恩,我会更努力。”

说完他欺身过来,双臂牢牢将她箍在怀中,在她额间落下轻柔一吻。酒气夹杂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股麻意从脚底窜起,卫嫤愣在原地。

晏衡也被唇间凉意惊醒,柔软的触感袭来,他酒劲全醒了。双臂僵硬,他局促道:“晏家人不会过来,酒席宾客之事有我,你只需安心出嫁便好。”

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晏家世袭军户,不能擅离原籍。夜深了,你早些回房歇息。”

“可是。”

“你不必担心他们。”

谁担心这个,卫嫤暗恼,绣鞋狠狠踩他脚上:“呆阿衡,你胳膊倒是松开。”

待她身影消失在门后,晏衡食指摩挲着唇,心下暗恼,刚才酒劲上头竟说那些丧气话。对不住阿嫤本就是他的错,他努力上进给她好日子就是,这般博同情勾得她心软实在不好。

第22章 及笄吉日

两人的喜事定在七月初七,那日恰逢乞巧节,也是卫嫤十五岁生辰,更是端王命钦天监合八字后择出的良辰吉日。

从定亲到成亲,只有短短一个月。卫嫤本已做好忙成陀螺的心理准备,但定亲第二日一早,他便交给她一张宴客名单。贵客如端王、镇北侯世子,平辈的一众军中袍泽、卫家米铺掌柜与伙计,该请的人一个都没落下。

卫嫤最为头疼的宾客问题迎刃而解,她执笔写请帖。小家伙跟在她旁边认真看着,遇到相熟之人便八一八。随着一封封请帖写完,她也逐渐了解了晏衡的生活。

西北军驻扎之地开有互市,常有南北商人往来。晏衡生性豁达,交友不拘出身、阶层,只看品性,平日见人有难他也多伸手帮一把。就这样他渐渐结识了许多友人,她见过的陈伯安、钱掌柜皆是如此相识。

了解得越多,她对晏衡越发敬佩,写起请帖时一笔一划也格外郑重。等写完后再打算忙其它事时,晏衡已经张罗好酒席、住处、喜堂,甚至连喜婆都请好了的公卿世家专用那位。短短几日,他已将一切打理的不能再妥帖。惊喜过后她才明白,原来定亲那晚晏衡酒醉后说那句“酒席宾客之事有我”,并非被世子刺激后的死鸭子嘴硬,他有实力、也在用心对她好。

心下甜蜜,她悠闲的每日练练拳、教教书,无所事事时涂脂抹米分,对着镜子花痴下自己美貌。悠闲惬意的日子如流水般过去,若不是七月初试嫁衣,她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正待嫁。

昨日的一场秋雨冲走秋老虎的暑气,七月初七一早,天蒙蒙亮,卫嫤便被外面细碎的走动声吵醒。右眼皮直跳,胸口一阵发闷,她总觉得好像要有不好的事发生。想到今日及笄、成亲双礼合在一块办,人多事杂极易出纰漏,她起身来到院中。

四合院中张灯结彩,一片红彤彤的喜庆之色。谷雨居中,指挥着丫鬟小厮搬桌椅摆放茶点,见她出门忙迎上来。

“姑娘怎么穿这么薄就出来,万一受了凉可如何是好。”

卫嫤摁着越跳越快的右眼皮,摇摇头:“春捂秋冻,秋天凉点没事。今天这么多事,你可忙得过来?”

谷雨拍拍胸脯:“要是就我一个人,就算多长只手也忙不过来。但现在这么多人,干这点活绰绰有余。姑娘,世子送来的人干活可真利索。”

顺着谷雨目光,卫嫤看向那几个忙碌的丫鬟。其中一人抱着过头顶的一叠靠垫,脚下生风,举止间却丝毫不显慌乱。其余几人也是如此,干起活来干净利落。

这几人还是世子送来的,先前他承诺在侯府为她办及笄礼,送她风光出嫁。但定亲后没几日吴氏突然胎气不稳,吴家请来太医看过后,说是得小心静养。吴家势大,为此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及笄当日老太君会亲自来四合院给她做正宾。

卫嫤倒是无所谓,她本就没想借侯府的势。再者侯府有正经姑娘,她这前丫鬟、现世子私下认的义妹又算老几。吴氏实在是想太多,就算她没那么“娇弱”、“动胎气”,她也会寻个由头婉拒世子好意。现在她横插一手,反倒给她送来几个得力丫鬟。卫妈妈说过,这些丫鬟是牙行精心挑出来调-教好,专门卖进富贵人家的。他们这种小门小户,就算捧双倍价钱人家也不卖。

“咱们地方小,再布置也就那样,姑娘若是能在侯府出嫁该有多好。都怪那世子夫人,姑娘碍着她了么?还好今日老太君过来,有她老人家在,外人定不敢乱嚼舌根。”

见自家小姐看着几人面露怔忡,谷雨愤愤不平。世子夫人连她家姑娘这么好的人都看不顺眼,那她得有多小心眼。

卫嫤无奈,她有些矫枉过正了。这大半个月来,谷雨遵从着两个凡是:凡是自家姑娘做得都是对的,即便不对那也是别人的错。

“谷雨,我本就没想在侯府出嫁。侯府太过富贵,我们家充其量算个小富,硬攀附只会被人看笑话。”

刚想多提点谷雨两句,她看到楚三在门外徘徊。见她看过去他赶紧低头,神色间带着几分心虚。

“只怕今日,老太君也来不了了。”

心下叹息,她命谷雨将人请进来。

走到她跟前,楚三将头低得不能再低,声音中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红…姑娘,威远侯府来报喜,说是年初嫁过去的二少夫人查出有孕,极为思念家人,想请老太君过府探望。”

卫妈妈刚穿戴好,踏出房门便得知此事。经恼之下她口不择言:“我倒不知,娴姐儿几时与老太君这般亲近。”

“娘!”

卫嫤忙打断卫妈妈,心下叹息,这不侯府正经姑娘果然不乐意了。她也不是百忍成钢的脾气,但凡事得分情况。不过是个不知所谓的侯府庶女,这会他们过了,侯府总不会帮着外人欺负自家姑娘。可一旦他们退一步,被摆一道的老太君总不会咽下这口气。

想明白了,她命谷雨取一玉观音挂饰,面色柔和地交给楚三:“我娘心直口快,二少夫人有喜乃是威远侯府与镇北侯府两府的大喜事,合该过府探望。常言道男带观音女带佛,我们小门小户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这块玉烦请你交予老太君,全当给姑娘添个彩头。”

见她面面俱到,本就不好意思的楚三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向前一步,他看看左右低声说道:“妈妈也知道,娴姐儿出嫁前与世子夫人处得极好,今日之事老太君也无奈。您莫慌,世子一早得知此事,已经去寻别家长辈。他让我告知妈妈,定不会耽误姑娘大事。”

卫妈妈长舒一口气,进屋拿出一本书,用红布包好递过去,笑盈盈道:“这书是世子幼年启蒙时所用,听闻世子夫人需要静养,想必能用得上。”

楚三有些云里雾里,卫妈妈可不是什么面团样的和气人。怎么今日被打了脸,她还送世子旧物来帮夫人。楚三虽一头雾水,但见她神色颇为坚决,也只能收下。

待楚三走后,同样疑惑的卫嫤问道:“娘送那本书是何意?”

卫妈妈看向西边,眼神肃杀:“那书的确是世子启蒙所用,后来世子拿来教你识字。虽然书中大多注解都是世子所做,但也有三成出自你手。”

卫嫤心中小人跪着给卫妈妈唱征服,什么叫手段,什么叫阳谋。古人也兴胎教,怀孕又诸多忌讳,但启蒙读物绝不在此列。迫于吴家压力,世子肯定要多陪吴氏,到时他大多要念书打发时间。一本满是童年回忆的胎教圣物,世子读着高兴,吴氏听着心塞。想出这法子的卫妈妈,绝对够凶悍。

为吴氏点一排蜡,一直在跳的右眼皮也终于安静下来。刚才事情没发生时她心慌,这会知道后她反倒踏实。莫说有世子去找别家,就算找不来,卫妈妈给她挽发加冠反而更好。毕竟这世上还有谁比卫妈妈更希望她一生喜乐安康?

想明白后,她安心沐浴更衣。精绣大红色华服上身,望着镜中愈发明艳的容颜,她几乎被自己晃花眼。素颜已是这般耀眼,待等下上完妆,又会是何等风姿?

正宾排场那都是虚的,脸好才是真的。看到这张脸她心情很难不好,什么吴氏、娴姐儿,此刻全被她忘到犄角旮旯里了。

这边卫嫤大喇喇不在意,那边虽已搬出去,但却依旧密切关注四合院的晏衡,第一时间便知晓此事。稳住比他还要急的阿昀,抹把汗,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月牙阁,三言两语对陈伯安说明其中变故后,他请求道:

“不知伯安兄可否请嫂子操劳一二。”

陈伯安哪能不答应,正想开口,隔间传来清丽的声音:“哥,他说那人,就是你这几日一直拿来损我,说比我好看、比我懂事、连字写得都比我有风骨的卫家姑娘?”

晏衡没料到包间里还有别人,刚想告罪,就见一身蓝袍的端王从内走出,胳膊上挂个容貌与他七八分相似的少女。少女嘟嘴,好奇地看向他。

“你是晏小旗,听说你要娶的娘子生得很美?”

即便猜出她是九公主,晏衡也不愿过分自谦,违心贬低阿嫤容貌。正准备行礼,就见少女跳到他面前:“她今日及笄是吧,那我要去看看。若她真长得好看,我就给她当赞者。”

端王扭头看向窗外,几乎不愿承认这个疯丫头是他妹妹。他可以说实话吗?外界盛传的皇四子与九公主自幼感情甚笃,全无天家感情淡薄,是因为九妹见他长得好看才一直粘着他!

晏衡提到嗓子眼的心咽回去,他能感觉到九公主并无恶意。想到端王的平易近人,与他感情极好的九公主想必也不是盛气凌人之辈。若有她前去及笄礼,即便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看,也不会比侯府老太君亲自主持来得差。

想到这他恳求地看向端王,后者饶有兴趣地看着,半晌揉揉九公主脑袋:“今日本就是陪你出来玩,你想去,那便去吧。”

有九公主做赞者,一时间陈伯安娘子的身份就有些不够看了。一路上众人均在纠结,直到四合院门外,当他们看到被楚琏扶下马车的国子监祭酒家柳夫人时,总算彻底放下心。

而薄施淡妆还未来得及自我欣赏的卫嫤,则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惊到了。

第23章 庄重笄礼

柳夫人是位略富态的中年妇人,面若银盘、慈眉善目,生得很有福相。柳家,后宅并无多余姬妾。柳夫人父母公婆俱在,连生三子一女,儿子皆已考中功名,的确是难得的全福夫人。

本来以卫嫤出身,莫说是楚琏义妹,就算真上了镇北侯府家谱,也请不来柳夫人作正宾。偏偏日前楚琏已将吴氏当年毒害柳家千金之事悉数告知,跪地请罪。楚琏自幼随柳大人读书,怜他生母早逝,柳夫人素来拿他当半个儿子看。况且女儿出痘时楚琏与吴氏尚无交集,这事本怪不得他。冤有头债有主,柳夫人不怨楚琏,但却真恨上了始作俑者吴氏。听闻卫嫤出身,得知她多番被吴氏陷害后,她憋着一口气便答应了。

吴氏视卫家姑娘如眼中钉肉中刺?那她偏要好生抬举卫家姑娘!

卫嫤敏锐地捕捉到柳夫人那丝怨怼,一开始只当她不愿,但听到世子介绍其为“师娘”后,她很快明白过来,这位怨气不是冲她来的。

见柳夫人对世子依旧慈祥,卫嫤敬佩其恩怨分明,神色间便多了三分亲近。

“劳烦夫人纡尊降贵,来做及笄礼正宾。阿嫤三生有幸,又心下惶恐。以夫人的尊贵和福气,阿嫤即便只沾个边角,也够一辈子喜乐安康。”

柳夫人本为报复吴氏而来,但见面前姑娘眉目如画,神态平和无丝毫妖媚之气,她便生了三分喜欢。待她福礼告罪一番后,见她举止落落大方,虽无大家嫡女一举一动间带出的规矩教养,但自成一派脱去匠心雕琢后的天然,她便觉得今日没来错。给这样出挑的姑娘做正宾也不算辱没她,这样想着她态度便十足郑重。

“哪有什么纡尊降贵,姑娘家教养最重要,不在乎出身。”

说完柳夫人给旁边丫鬟使个眼色,今日来做正宾,她备了两份礼。若卫家姑娘平平,她便送件不起眼的钗环了事。但如今她却甘愿送那份贵重的。也不算太贵重,只是凤钗仿照当日给吴氏的及笄礼打造,比当日那支大气点、用料讲究点而已。

听柳夫人说完,站在端王身边的九公主点头:“母妃也常说,姑娘家漂亮最重要。漂亮不是空有一张壳子,还得大气。不然五官再精致,整天弓腰驼背神情畏缩,人也好看不到哪去。我看卫家姐姐就很好,今天你及笄,我给你当赞者怎样?”

母妃…卫嫤瞅瞅笑容古怪的端王,再看挂她手臂上,跟端王容貌相似的少女,莫非这就是九公主?可公主不该是高冷着等人跪舔的女神么,为何她只从少女身上感觉到平易近人?

突然她想起前世认识那几位红-三代,家世显赫本人却极为低调。并不是所有“x代”都耽于享乐、胡作非为,相反多数人都在靠家中提供优渥条件充实自己,努力成为更优秀的人。前世她便是如此,自幼国学、武术、礼仪、功课等样样不落。而长辈也从来都教育她要尊重每一个值得尊重的人,哪怕那人只是个卧病在床的贫苦老人。如今虽是古代,但以皇家之尊贵,只会更注重皇子皇女教养。九公主虽平易近人,但举手投足间格外大气,面对柳夫人时既不失晚辈礼貌、又不落皇家公主底气,显然教养极好。

想明白后,再面对九公主,卫嫤不卑不亢:“有殿下为赞者,阿嫤三生有幸。”

九公主朝端王做个鬼脸,又向阿嫤示意后,起身走到柳夫人跟前:“久闻柳家世代书香,极为懂礼。我是第一次给人当赞者,还请夫人指点一二。”

对于懂礼之人,柳夫人素来以礼待之。被请进正房后,她便择重点说起来。赞者主要是协助正宾行礼,柳夫人出身又嫁于,一举一动堪为礼仪教科书,做她的赞者简直不能再轻松。

听明白后,九公主再次谢过,便去东厢看卫嫤上妆。

乍见卫嫤,九公主被惊艳得语无伦次:“锦绣阁特制的衣裙可真好看,这妆画得也真好,简直跟没画一样。不,我是说,明明人更好看了,看起来就像没化妆。”

旁边喜婆一迭声称赞:“这还是卫家姑娘自己的主意。”

卫嫤看向镜中大红色华服,绣花不算繁复但格外大气。这是晏衡送来的,原来是京中最大的绣坊特别赶制?那他不知费多大劲才订到,可送来时却只说了句你喜欢就好。

“奇怪,我明明闻到了香米分的味道。”

见九公主面露好奇,卫嫤勾起唇角。有些人一见面便可引为知己,她很喜欢九公主性子。命喜婆退下,她拿起铜镜前的一盒米分。

“就是这个,水分铺子嫌颜色不够白,打下来的废料。废米分质地本来很粗糙,但我掺了点珍珠米分,做了种新米分。”

边说着,她边往九公主手上搽一点米分。

“公主您看,它只比原先地方白嫩一点,但又不是太明显,看起来跟没涂差不多,所以我叫它裸妆米分。”

九公主面露惊奇:“裸妆米分,这名字贴切。”

见她喜欢,卫嫤打开梳妆台下柜子,拿出一盒新的:“米分要现调才好用,我只做了两盒。按理该给赞者红包,但宫中汇天下奇珍,寻常东西怕是入不得公主眼。如此,我将方子写你一份权当红包可好?”

“今日本就是我不请自来,能得盒裸妆米分已算意外之喜。至于你这方子,却不能随意外传,你看那些世家大族的私房菜还不是一个个藏着捂着。”

卫嫤却是无所谓,一来方子极为简单,她不过前几日悠闲,试了几次便做出来。九公主若有意,回去后命人稍一琢磨便出来;二来九公主何等身份,即便拿到方子也不会宣扬的人尽皆知。

“这方子不过是我偶然琢磨出来,不过是一点巧心思,也不必敝帚自珍。”

咬唇,想到宫中极爱打扮的母妃,九公主最终还是点头:“那便多谢阿嫤,我与阿嫤一见如故,你也别一口一个公主,无端叫生分了。我名怡灵,你唤我阿怡便好。方子我收下,明日我打发人给你送点珍珠,算我换的。”

“阿怡,听着倒像姨母别称。”

九公主嘟嘴:“是阿怡,不是阿~姨!”

打打闹闹间两人很快拉近了距离。眼见日头渐高,卫嫤换好采衣采履,理顺头发,走出正房后总觉得院子大了许多。

仔细一看她也明白过来,同样的摆设,在柳夫人指点下换换摆法和位置,便多出三分大气开阔。观礼者不多不少,多是街坊四邻。端王与镇北侯世子早已避嫌离开,但因有柳夫人坐镇,来宾皆正襟危坐,无端又为仪式添了几分庄重。

香案前,柳夫人面色郑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声调悠扬、抑扬顿挫,合着她低沉的嗓音,似乎能沟通天地。卫嫤跪坐,三加三拜,临近中午她头发被高高挽起,插上发钗和钗冠,笄礼终成。

其间出了点变故,二加所用发钗并非卫妈妈先前准备那支,而是换成了柳夫人所赠,更为华丽大气的凤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