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个早晨,从封老太君不能前来的惊吓,到意料之外的柳夫人与九公主联袂前来,再到与九公主成为好友,连番惊喜下卫嫤已有些麻木。思索着如何回馈柳夫人,想了又想,她还是将裸妆米分方子抄一份。

“夫人今日解了阿嫤燃眉之急,阿嫤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这米分虽不显白,但遮盖些小瑕疵却最是有效,还请夫人不要嫌礼薄。”

柳夫人早已注意到阿嫤妆容,想起为痘印所苦的女儿,她哪会嫌弃。待拿回家一试,看到女儿搽米分后那张几乎与常人无异的脸,母女俩抱头痛哭,柳家上下也是真心感激起了阿嫤。

当然这是后话,借着广源楼送来的席面款待柳夫人与九公主一番。送走两人后,卫嫤再次沐浴,换好繁复华丽的吉服,乌发高挽轻点朱唇。眼见夕阳渐斜,远处传来喜庆的鼓乐,迎亲队伍将至。

第24章 喜劫良缘

陪晏衡前来迎亲的是几位军中袍泽,西北多战事,经历战火洗礼的军汉身上自有见过血的杀气,即便脱下盔甲也难掩锐利锋芒。

被卫妈妈请来难为婆家人的四邻皆有些发憷,唢呐声停,门前出现罕见的寂静。米铺掌柜娘子想起夫婿提到晏衡时说那句“粗人疼媳妇”,终于大着胆子站出来,双臂一伸拦在门前。

“姑娘家娇贵,怎能随便让你迎了去。想进门,得先过我们这关。”

四邻如梦初醒,大喜日子怕什么。众人在门前站成一堵人墙,见此掌柜娘子更是被壮胆,掏出一沙包,指着旁边垂髫幼童。

“你们出一人,与大妮比赛踢沙包,输了大家看怎么罚?”

“发红包!”众人连声起哄。

晏衡身后,丁有德提着一篮子红包。说是红包,其实就是用红纸封点铜钱、喜糖、银锞子,迎亲时发给四邻图个喜庆。昨日他们兄弟几个熬夜包到手发麻,那时他还觉得晏衡太过小心,准备这么多完全用不上。这会看到站在人墙中,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的妇人,他突然觉得手中篮子有点不够份量。

头皮发麻,按照事先商量好的,丁有德走上前。

大妮托着沙包,仰起头小大人似得叹息:“新郎官长得真好看,那我踢简单点。”

丁有德无语望天,小丫头你踢难点真没关系,左右心急的人也不是我。晏衡能娶这么个漂亮媳妇,我们正羡慕嫉妒恨想给他添点堵。

身后一阵压迫感传来,丁有德赶紧停下损人不利己的畅想,手忙脚轮跟着踢起来。大妮说简单,但沙包前踢一下后踢一下,他发硬的骨头根本做不到。眼见着沙包要落地,他眼疾手快接起来。脑子一转问旁边孩子再要两个沙包,连带一开始那个,三个沙包轮流被他抛出去,越抛越快最后在半空中连成半圆轨迹。

“好。”

不知是谁带头起哄,周围叫好声一片。出了一身汗,丁有德连声讨饶:“大家行行好,再扔下去我这胳膊今天没法端喜酒了。”

掌柜娘子看得过瘾,大手一挥:“算你过关。”

晏衡不声不响地递过篮子,丁有德抓几大把往四周撒。大人伸长手捞,小孩子灵活的蹿来蹿去抢,抢到后叽叽喳喳炫耀着里面包着什么,一时间场面热闹无比。

被好开头勾起了兴头,众人也不怎么惧这几个军汉了。跳大绳、掰手腕、叠罗汉等花样百出,轮番番折腾下来高-潮迭起,迎亲众人各个出了一身汗。见热闹四周逐渐有人涌来,一时间欢声笑语盖过了喇叭、唢呐声。

眼见日头西斜,吉时将至,晏衡拱手道:“时辰不早了,大家通融一二。今日恰逢乞巧节,宵禁到子时才起,若不尽兴,稍后一道来吃杯喜酒。”

“好!”

“好什么好!”掌柜娘子拔高声音压住众人:“新郎官还没上场,最后一关你亲自来。”

晏衡拱手:“合该如此。”

掌柜娘子走过来:“不是我唱衰,女人不易,做姑娘时比不得兄弟自由,嫁人后更是不得闲,生儿育女操持后院,一年年从青葱水嫩变黄脸婆。卫家姑娘如今好颜色,新郎官自然愿意宠着护着,但谁知道过几十年是什么光景。这样,今日当着这么多人面,你背胖嫂走一圈。待日后即便阿嫤不好看了,你也不能有了新人忘旧人,让人随便欺负她。”

待掌柜娘子说完,胖嫂从人群中走出。她人如其名,竖着比别人横着还要宽。

晏衡面色犯难迟迟未动,见此四周安静下来,掌柜娘子面色一变:“新郎官这是何意?”

大门后面,一直默默听着外面动静的卫妈妈面露疑惑,衡哥儿可不像这样的人。在旁跟她一道听着,跑来跑去传消息的谷雨,见此跺跺脚跑进房中学舌。

“胖嫂是谁?”

谷雨扯下帕子,义愤填膺:“都什么时候了,姑娘还管胖嫂是谁。姑爷如今连做做样子都不肯,日后还不得找别个磨人的小妖-精。”

卫嫤笑喷了:“这些话都谁教你的。谷雨别急,将心比心,若你被迎亲,在婆家门前被人要求背一身材肥硕的七旬老叟,你可乐意?”

“当然不行,不对,这事怎么能比。姑娘家要一开始就这么被婆家给下马威,以后还不被拿捏死。反倒是男人,就得狠狠杀杀他威风。”

卫嫤不得不承认,谷雨说得有理,顿了顿她坚定道:“阿衡不是这样的人,这其中必有隐情,你再去外面看看。”

谷雨赌气地走出去,她倒要看看能有什么隐情。

还没走近,就听门外传来坚定的声音:“大家的意思晏某明白,只是我与胖嫂素不相识,恕此刻不敢冒犯。若真要背一人,也不是不可,在场诸人只有岳母最合适。”

虽然心里有谱,但终存着三分忐忑的卫妈妈走出去。见到她,晏衡走过来轻声解释:“阿嫤心中最重要的人便是娘。今日我背您走一圈,日后阿嫤到了这般年纪我再背她,娘看可好。”

见卫妈妈点头,晏衡蹲下去:“娘,您上来抓稳了。”

四周先是寂静,片刻后不知谁说了一声“此乃大孝”,而后赞叹声此起彼伏。世人重孝,可此孝多为儿媳侍奉公婆,罕有女婿孝顺岳母。可谁家无女儿,谁不希望出嫁的姑娘受夫婿敬重、日子和美。虽然新郎官没明说,可他待岳母都如此,那对新妇肯定差不了。

匆匆赶来的楚琏恰好看到这一幕,身着吉服的晏衡背着卫妈妈,一步步慢慢从贺喜之人面前走过。经过他面前时,眼眶发红的卫妈妈面色一愣,晏衡神色丝毫未变。

“今日正宾之事,我代阿嫤多谢世子。时辰尚早,世子不如留下吃杯水酒。”

见他面对里三层外三层的看热闹之人始终神色坦荡,对他说话时理所当然地将阿嫤纳入自己保护圈,楚琏心下空荡荡的。但他不得不承认,他比不上晏衡。固然他可以给阿嫤富贵,但出身决定了他永远不可能明媒正娶阿嫤,堂堂正正地孝顺卫妈妈。

面前这个男人能满足阿嫤所有期待。想到这,楚琏豁然开朗。他不是从小就希望阿嫤一生喜乐?既然他注定护不住她,又为什么阻拦别人保护她。

“阿嫤的喜酒我自然要喝。不过在喝酒之前,还得先背她上轿,别忘了我可是阿嫤长兄。”

晏衡神色一紧,而后唇角上扬:“那晏某在此先谢过舅兄。”

舅兄…楚琏一噎。他怎么没早点赶来,挡在门前用诗词歌赋难为死这粗鄙军汉!

两人眼神交锋之际,谷雨小跑进房,面带喜色:“姑娘,姑爷说他不随便碰陌生人,这会他正背着妈妈在外面走呢。外面那些人眼红着那,一个个都羡慕姑娘找这么个好姑爷。”

心下动容,卫嫤拉下盖头,盖头下唇角高高扬起,她果然没看错阿衡。

待见到背她上轿,嘱咐她“日后要在人前给晏衡做脸”、“人后随便欺负,晏衡敢还手就告诉他”、”管好家里钱,男人一有银子就作怪”,喋喋不休,似乎要站在一个成亲男人立场把所有经验倾囊相授的楚琏后,卫嫤唇角上扬,楚琏终于想开了。话说回来,有哥哥的感觉还真不赖。

“大哥也是,吴氏虽有不妥之处,但你才是镇北侯府顶梁柱。只要你强了,别人自不敢轻慢侯府。其实我挺羡慕吴氏,她有兄长给撑腰,我也盼着自己能有那一日。”

楚琏脚步放缓,双手一拖把她往上拱了拱,“会有那么一天”。

说话功夫已到轿前,卫嫤坐定轻松道:“我相信大哥。”

唢呐声响,喜轿起轿,晃晃悠悠坐在里面,没一会她还没好全乎的伤口隐隐有些肿痛。换个坐姿减轻疼痛,好不容易听见外面月老庙人声鼎沸,过了这条街便是喜堂,队伍突然停下来,不远处传来满是挑衅的声音。

“听说新郎官发了好多喜钱,看新娘子这长长一排嫁妆,想必也不缺钱。今个正好过节,双喜临门,新郎官一人给发点钱,让咱们这些苦命的花子也站点喜庆。”

第25章 忍无可忍

迎亲队伍不知何时已被群衣衫褴褛的叫花子团团包围,说话的花子衣衫整洁,显然是领头之人。

晏衡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这领之人虽弯腰驼背,但伸手讨要钱物时却是握拳上前一副对敌之态,而不是瓦着手心斜伸,还有许多小细节都与军中训练相吻合,甚至连他衣袍下的鞋子都是军中所发布鞋,这绝不是个纯粹的花子。

大越有抢亲习俗,于迎亲时婆家故意难为下相似,都是为显女儿家尊贵,官府并不会多加干涉。只不过一般人家都是派家丁伪装下做个样子,但眼前这伙人明显不是卫家派来。

想到这晏衡神色冷起来:“不过是几个喜钱,图喜庆发了也无妨。有德兄,还得劳烦你辛苦一二。诸位排好队,我留人于此给你们挨个发。若要哄抢,前面月老庙有不少官兵,乱起来你们一个钱都落不着,还要吃几天牢饭。”

叫花子也不想被抓,京城富庶,逢年过节还有大户人家施粥,乞讨的日子并不差。不说一旦被抓就会被扔出京城,即便有幸进大牢,里面发馊的汤水也不如在外面乞讨所得美味。听新郎官这么说,反正有钱发,多数人自觉贴墙根站成一排,满怀希望地看向丁有德。

见晏衡三言两语化解危机,领头之人心下恼恨,朗声道:“兄弟们,谁知他是不是骗咱们,等队伍过去了,他反悔不给钱,咱们也没办法。”

晏衡目光冰冷,这么多花子,这么多人挨个发完耽误了吉时不说。前面就是月老庙,若是让那边求姻缘的听到动静,涌过来抢钱,到时还不知怎样混乱。混乱中万一有人伤到阿嫤…想到这种可能,他心下冷然。抽出长刀他策马向前,居高临下刀尖指着领头之人。

“我并不欠你们什么,给喜钱是为了图吉利,可不是上赶着为找晦气。你在此恶意挑唆,究竟是何意?我看同样是花子,你们几人衣冠整洁比其余花子好很多。口口声声喊着兄弟,有闲钱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这会又拿一帮苦命人当枪使?”

离得近的花子反应过来:“我在京城乞讨这些年,好像从没见过他,你们有谁见过他?”

旁边花子皆摇头:“他是前几天来的,说京城里过几日有富户嫁女儿。”

另一花子补充道:“我也是听他说,那富户是个绝户人家,有钱没地位出事也不敢声张。”

眼见形势不对,领头之人朝花子指出的几位新人使个眼色,自己则诱惑到:“难道你们不想要钱,买香喷喷的大包子,穿干净新衣裳?月老庙有官兵又如何,等官兵赶过来咱们早就拿完钱跑了,咱们这么多人他追哪个。再说这种小门小户能凑这么多嫁妆,钱还指不定怎么来的,敢不敢报官都两说。兄弟们,上。”

“新娘子身上首饰肯定值钱,听说她连镇北侯世子都能狐媚住,咱们要能摸一把这辈子也值了,指不定还能亲亲小嘴。”

散布在花子中,衣冠整洁的几人猥琐地说着,边往花轿旁冲。花子们被说的心动了,见有人往嫁妆队伍里冲,他们做势一窝蜂冲去。更有几个人色-心大起,冲向花轿。

见形势不妙,晏衡调转马头拦在轿前。横刀立马,刀锋一闪,带头冲过来的两人衣衫破碎,捂着双腿倒地不起。

“阿嫤莫慌,有我在。”

卫嫤一直注意着外面动静,知道这伙人不是善茬,她拔下支簪子握在手里。听外面有人冲过来,她刚想掀开轿帘打人一个出其不意,却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我学过拳,没事。”

将簪子插回去,卫嫤挥挥拳头。即便四周气氛紧张,看见这样的她,晏衡那点心烦意乱全都没了。想到阿嫤别样的拳法,她的确有自保之力,不过他还是希望她永远都不需要自保。看向远处火光,遇到阿嫤后,他越发希望自己有强大的实力,可以把她宠得比吴氏还要跋扈。

“官兵来了。”

晏衡冷声道,寒光再次挥下,又一人倒在轿前,抱膝蜷缩在地上痛苦□□。他每一刀都砍得极准,敲碎他们髌骨却丝毫不见血。扭着发麻的手腕,晏衡暗自可惜,若不是今日大喜之日见血不吉利,他绝对收拾得这几人渣后悔一辈子。

不远处一排火把中,官兵帽子上的红穗子格外醒目。见此一群花子哪还敢再去撬嫁妆箱子,推推嚷嚷跌跌撞撞,一个个四散逃命。

楚琏从官兵中走出,看到阿嫤衣衫整齐后松一口气,朝晏衡拱手:“幸不辱命。”

刚他一直跟着迎亲队伍,到拐角处晏衡突然打马靠近,叫他引官兵来此。虽然不明其意,但这会看清现场狼藉,他庆幸自己出身侯府,在官兵面前有几分薄面。

晏衡拱手谢过,而后向旁边看去:“舅兄久居京城,对这几名凶徒可有印象。”

花轿旁边蜷缩着衣衫整洁的几人,刚才正是这几人冲击花轿试图对卫嫤不轨。见到官兵,领头之人神色颓丧。想到吩咐他办此事的吴镇抚,他心里跟淬了毒似得。让他们找混在叫花子中破坏新嫁娘清誉,事到临头又是他亲姑父来抓人。看他们不顺眼就直说,用得着这么费尽心思算计?

不提领头之人愤恨,看清他相貌的楚琏一愣:“前几日吴妈妈来侯府送东西,抬珊瑚摆设那人是你?”

见对方面带怨恨地点头,楚琏不知该作何反应?生气么?可到头来他只有麻木。

“大哥,”

轿中声音传来,楚琏面露愧色。上一刻他还觉得自己调来官兵,护住阿嫤,全了兄长爱护之责。可下一刻真相揭开,却又如此不堪。

卫嫤知道此刻楚琏不好受,可在场哪一个人又舒坦了?想起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卫嫤皱起眉头。生得美、性子好、讨人喜欢是她的错?如今她都已嫁人绝了世子念想,都退到这份上她还想怎样?难道因为她的一点不舒服,她就必须去死?

死?她都忘了,红绫已经赔上一条命!打从一开始,吴氏就想让她灰飞烟灭。

想到这卫嫤声音冷下来:“此事不是大哥并不知情,不能怪大哥。但我从未伤害世子夫人,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加害于我。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今日之事我不打算再忍了,还望大哥体谅。”

楚琏面露苦笑,阿嫤要他体谅,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阿嫤不必如此,只是今日为兄恐怕不能喝你这杯喜酒了。”

卫嫤黯然,受夹板气楚琏还是受伤了:“我也知大哥为难,此事后续你袖手旁观就是。”

“不,我怎能袖手旁观。今日是你大喜之日,再晚下去误了吉时可不好。报官之事便交由我来,看在侯府面子上衙门也会多些重视。今日我先行一步,待你三朝回门再补喜酒。”

卫嫤呆在轿中,听楚琏吩咐官兵押几人去大牢,又听晏衡谢他及时叫来官兵。一时间她百感交集,这事最难受的是楚琏吧。其实只要吴氏当她不存在,就不会有这些事。想到吴氏,她强压下那点同情之心。吴氏心狠手辣,这会若她心软,等日后被逼入绝境时,她只能自咽苦果。

第26章 狠辣吴氏

镇北侯府正房内,吴氏吃着燕窝粥,眯眼望着窗外夕阳,声音幽冷。

“该动手了吧?”

锦衣给她捏着肩:“镇抚大人向来把夫人的事看得比他自己事还要重,这次定会万无一失。”

放下燕窝粥,吴氏揉揉太阳穴,苦恼道:“我就不明白,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为何从老太君到世子都把她捧心尖尖上护着。就连娴姐儿出嫁,也没见他们这么上心。”

锦衣劝道:“不过是仗着多年情分,老太君不过一时糊涂,等夫人生下哥儿,她有了重孙,世子也有了后,心思淡了也就知道夫人的好。”

抚摸着肚子,吴氏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恩,世子虽现在恼我,但日后定会明白我一番苦心。”

至于红绫,她没有以后了。一个低贱的丫鬟,膈应了她这么久,怎能不付出点代价。手中汤勺落地,清脆地响声过后米分身碎骨。

锦衣默默清扫着碎片,自打有孕后夫人脾气越发焦躁。那日太医来诊脉,她守在旁边听得真切。太医分明说夫人心火太旺导致胎位不稳,后来在尚书夫人暗示下,才改口说需要静养。

夫人这样,还不都是红绫害得,一个丫鬟也不掂量下自己斤两,还敢与主子争锋。

远远地见吴妈妈引着尚书夫人和镇抚大人过来,锦衣面露喜色,吴家人定是来报喜的。锦衣忙开门,恭敬地请两人进来。看到路过她身边的镇抚大人神色凝重,她心里打个突。

听闻娘家人来,吴氏满面期待地迎出来,笑盈盈地吩咐道:“锦衣赶紧上热茶,就用世子拿回来的君山银针。”

锦衣退下,吴氏请两人落座,抚摸着肚子感叹道:“这次麻烦完大嫂与功哥儿,我也能安心待产了。”

赵氏看着日渐消瘦的小姑子,心中烦闷逐渐被心疼取代。她嫁进吴家时小姑子刚抓周,年龄差距摆在那,她几乎拿这个与夫婿一母同胞的小姑子当亲生女儿般养大。眼见她一年年出落得越发出挑且胸有谋略,看中镇北侯世子,便不动声色布局抢过来。这份老谋深算,连夫婿都连连叹息,直道可惜她错生成女儿身。

女儿便女儿,女儿聪慧了,嫁人后日子也能过得好。而她果然不负众望,与世子举案齐眉,仅用三年便把持住大半侯府。吴家也借此如虎添翼,借由姻亲接手侯府在西北势力。本来一切好好的,偏偏被一个丫鬟搅和了。她虽觉得对待一个通房,小姑子有点小题大做。但看到这一个月来老太君与世子反应,将心比心她却理解小姑子。眼见她嫁过去三年肚子没动静,马上要给通房停药,若被红绫抢在前面生下长子,以世子对她情分,未来镇北侯府由谁继承还两说。

“妹妹放宽心,这胎一举生下个哥儿,日后也就稳了。”

吴氏何尝不明白,抚摸着小腹,她暗道:儿子,你可一定得争气,帮娘把你爹的心从那贱-人身上笼回来。

劝完孩子,她满面期许地望向二人:“大嫂、功哥儿,那事可成了?”

赵氏神色闪躲,吴功更是脸色涨红,见此吴氏一颗心逐渐沉下去:“被她躲过去了?怎么可能,从四合院到广源楼必须经过那个黑漆漆的窄胡同。莫说还有那么多叫花子捣乱,单功哥儿派去的几位部下,首尾一拦也能瓮中捉鳖。”

吴功脸几乎涨成紫色:“姑姑,我们低估了晏衡。我派去那几个人,还不够给他一个人送菜。”

吴氏满脸不可置信:“那些叫花子呢?”

吴功暗恨:“还不是世子干得好事,本来我都打点好,但他偏偏引来了官兵。那些讨饭的本就是软骨头,一见官兵吓破胆,哪还有心思捣乱。”

“世子竟然知道了,我不是叫你瞒住他。”

吴功重重地扔下茶杯:“哪是我们不想瞒,可脚长在世子身上,真把他打瘸了小姑姑你舍得?要我说打瘸了也好,这样日后他不敢不对你千依百顺,哪能像现在这样,府上老太君前脚说去不成,后脚他便找来国子监祭酒家夫人。”

“你是说,红绫笄礼的正宾是柳夫人?可她不是最重规矩体统,怎么巴巴地去给个下人做正宾。什么,只惯会装模作样。”

吴氏哪不明白这其中弯弯绕,柳氏抬举那贱人,分明是在打她脸。肚子一钻一钻的疼,在听到吴功说,柳氏按当年送去吴家的礼,高一档规格送给红绫凤钗后,盛怒之下她反倒冷静下来。

“不过区区一柳家,满门文弱书生,拿什么跟我们吴家作对。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嫂子且放出点风声,正好试探下那些攀附之人。至于红绫,是我想左了,她既已成亲自然断了世子念想,日后倒不必太放在心上。”

赵氏满面欣慰:“妹妹可算转过弯来了,堂堂世子夫人,跟一个丫鬟置什么气。”

吴氏点头:“嫂子说得对,我可是世子夫人,至于为个丫鬟绞尽脑汁。不过她几次三番离间我与世子感情,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在京中不好动手,但此去西北山高路远,中途随便遇一波山匪,也与我们无关不是?”

说完吴氏暗恼,她早就该想到了,京城是天子脚下,动起手来有诸多顾忌,但在外面可就没那么多事。

赵氏看向小姑子,人都说一孕傻三年,她以前可不是这样。想到她嫁入侯府后吴家在西北摄取的庞大利益,赵氏压下心中烦躁。她虽然疼这个当女儿养大的小姑子,但更疼自己的亲生儿女。长子刚崭露头角,次子也即将说亲,吴家的大好形势不能被一个出嫁女毁了。

“依我看,不过一个丫鬟,何须妹妹费神。我听功哥儿说,那丫鬟已经改名卫嫤,所作所为摆明不想与世子再有瓜葛,既然如此,日后你只当她不存在便是。”

“改名?算她识相,红绫那名字还是世子给起的。不过红…卫嫤碍了我三年眼,怎能轻易放过她。不过是个丫鬟,消失了也激不起什么水花。”

赵氏叹息:“可那不是个普通的丫鬟,我本不想告诉你。哎,也不知她什么运道,竟能得九公主青眼。今日她及笄,九公主亲自过去做赞者。”

吴氏满脸不可置信:“九公主怎么会看上个丫鬟?都不顾皇家脸面。”

果然是傻了,赵氏忙出声打断小姑子:“皇家想抬举谁,谁就有脸面,九公主金枝玉叶,哪是我们能随便非议。如今我只盼着这事不要闹大,不然真闹到御前,功哥儿怕是保不住。”

吴氏也想起了吴功镇抚之位是怎么来的,以前她只觉得理所当然,怪只怪晏衡没本事,自己保不住战功。可她这么想,不代表皇上也这么想。真要闹到御前,只怕整个吴家都会吃瓜落。

“一个月前在广源楼我便说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知道嫂子怕什么,但这些年吴家在西北的权势是怎么来的?若无九公主这层关系,留着晏衡就权当给吴家子弟做磨刀石,但现在,咱们得小心这磨刀石折了刀。”

吴氏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阴沉,听完后赵氏瞳孔紧缩。小姑子说得有理,除去一个七品小旗并不难,但就怕引起他身后之人报复。

见她动摇,吴氏再加一把火:“嫂子,比起功哥儿有吴家,晏衡无人帮衬尚能立下如此大功。若放任他成长起来,吴家只会在西北只会多一个劲敌。我已嫁入侯府,日后当然高枕无忧,但吴家若是获罪,没入教司坊或流放…”

想到那时惨状,赵氏惊出一身冷汗:“你且安心养胎,此事我得回家与你兄长商议。”

第27章 晏衡升官

时至黄昏,翊坤宫内热闹非凡。七夕佳节,庆隆帝摆架翊坤宫,眼见淑妃入宫二十年依旧盛宠不衰,后宫不知搅碎了多少方帕子。

当然六宫的冲天怨气丝毫不损翊坤宫内和乐,九公主换好一身宫装,跑到庆隆帝跟前,毫不避讳地拉着他胳膊摇啊摇。

“父皇,宫外那么好玩,每月只出宫一次太少了,要么改五次?”

九公主伸出五只青葱版的手指,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恳求道。一旁伴驾的淑妃看了,伸手打下她爪子:“阿怡越来越没规矩了。”

见九公主撅嘴,庆隆帝忙护住爱女:“淑妃这是干嘛,朕就喜欢阿怡这份活泼。五次太多,就三次,要多带几个侍卫。”

“父皇最好了,女儿给您看样好东西。”

见九公主跑到后面,淑妃叹息:“皇上这么宠她,就不怕其他孩子吃味?”

庆隆帝冷哼一声:“他们忙着在大臣跟前尽孝,哪有闲工夫吃味。这么多孩子,也就厚熙与阿怡,一个整日担心朕吃不好,另一个想法子逗朕开怀。你不知道,前几日厚熙骗广源楼那掌柜的私房菜,还说要尝遍天下美食,挑出好的献给朕,说什么让朕吃得舒服也算尽孝。臭小子,懒倒懒出歪理来了。”

淑妃自然不会拆儿子台,出身史官世家,她自幼读尽帝王家史,看得比谁都明白。不争即是争,庆隆帝又不是傻的,谁对他好谁巴着他身下椅子,他能不清楚?再者端王之位已足够尊贵,何必冒那风险。

“还不是皇上纵着他们。”

想到自己最满意的一双儿女,庆隆帝苍老的脸精神不少:“这俩孩子像你,打小就通透。素娘,朕看你今日怎么年轻许多。”

“当然是女儿的功劳。”

跑到后面的九公主不知何时冒出来,掌心托着一盒米分。拉过庆隆帝手,她往上搽几下:“父皇看,你手上的斑全都不见了。要是在脸上也搽一些,以父皇风姿肯定玉树临风,站外面都能把皇兄都比下去。”

“阿怡又说为兄坏话,下次不带你出去玩。”

端王走进来,弹妹妹一个脑瓜崩,向父皇母妃行礼后,看向父皇那只明显白嫩的手:“上午才拿到,阿怡这会便眼巴巴拿出来献宝。父皇有所不知,今日我带阿怡出去见到一位友人。阿怡一听人家要娶的新娘子漂亮,便眼巴巴凑上去给人做赞者。”

九公主不悦:“哪有眼巴巴,阿嫤也喜欢我。若不喜欢,又怎么会把裸妆米分方子都给我。皇兄刚回来?阿嫤婚事怎样,热不热闹?”

见母妃点头,端王点点妹妹脑袋:“你就只顾热闹,今日可热闹大了,你喜欢的阿嫤在月老庙前,差点被一群叫花子趁乱搅了婚事。”

庆隆帝听说京城躁动,皱眉问道:“厚熙仔细说说。”

朱厚熙当真娓娓道来:“儿子与新郎相识,皆因广源楼东家。广源楼私房菜乃京城一绝,儿子早想尝尝。奈何他一直不肯,直到月前才松口,言道只要儿子给他救命恩人保媒,他便将私房菜倾囊相授。儿子想着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便去了,谁知这一去,才知新郎出身大有玄机。”

这下连九公主都惊讶:“有何玄机,哥你别卖关子。”

“定亲时新郎拿出的家传玉镯,乃是西汉班超出使西域后,月氏国进献。班家乃儿子外家,故儿子对此多有了解。玉镯历经几朝传到我大越,被皇祖父赠予当时的韦相。”

庆隆帝面色变了:“难道这人…是韦相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