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那栏杆可比一般跨栏,不对,比一般栏杆都要高,应该很难跨过去,刚你是怎么做到的。”

被她崇拜的眼神看着,晏衡虚荣心得到了很大满足。阿嫤就算跟世子学过骑马又如何,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还有未来,教她骑马的人只能有他。

“不难,阿嫤要学么?”

卫嫤眼睛晶亮,这么有意思的事她当然要学。

“你身上的伤?”

“好了,”就算没好也要说好了,更何况她是真好差不多了。

“真好了?”

卫嫤刚想点头,看到他目光中的危险,她打个激灵,连忙摇头。一开始她不排斥羞羞的事,但成亲这些时日下来,她觉得靠在他温暖的怀里,盖棉被纯聊天已经很舒服了,没必要瞎折腾。

晏衡叹息,拉着她手抱下马,带她走到城墙边。落日像一只大红色的饼高悬于西边,从城墙上看去,近处的枯树、远处的骆驼商队与这篇大漠融为一体,沧桑荒凉的同时又大气亘古,美得不似人间。

手里缠着马的缰绳,她依偎在晏衡身边,这一刻突然想地老天荒。

“阿衡。”

“恩?”

“我的伤已经不碍事了。”

“恩。”

卫嫤疑惑地扭头,唇擦着他的下巴而过。他低头,在她眉心落下轻柔的吻。

“没事,再养些时日,彻底养好了再说。对了,阿嫤想不想在城墙上转一圈。”

卫嫤无端想起方才买过的肥羊,总有种她也在被人养秋膘的感觉。不过这种诡异,在听到他的提议后彻底抛到脑后。绕城墙转一圈?当然想!

第44章 烤全羊宴

在等闲人轻易上不去的重要军事工防——城墙上跑马的后果是什么?

卫嫤很快就知道了,就是被一帮畜.生狠宰一顿。

酒泉城外不远处有座沙丘,越过沙丘后,背面别有洞天。荆棘丛中是一片镜子状的湖泊,湖泊边上被清理出来一块,放着些碎砖头瓦块,走近了甚至能找到没烧干净的柴火棍。

这就是晏衡从军后与一干人打牙祭的秘密基地。

此刻,基地旁的荆棘丛遭了秧。率先到这的兵卒拿军刀砍着树枝,收集柴火的同时,硬是把空地面积扩大了一番。

卫嫤随晏衡走过去时,正听砍柴的几人念念有词:“晏衡为讨好他媳妇,今天下午直接在城墙上跑马。当时我守城门,他二话没说直接赶着马从栏杆上跨过去了。那姿势,别说小媳妇,我看着都心动。”

“去去去,少往你脸上贴金,人家姑娘还指不定怎么害怕。”

刚才说话的人不服气:“怕什么,多威武多有安全感。”

“行,算你说得对,快点劈柴。晏衡走那么久,我这肚子里一点油星都没。好不容易盼着他回来,今晚得多吃点…啊,你们来了,走路怎么都没动静。”

看着晏衡身后的卫嫤,他更不好意思:“嫂子也来了。”

卫嫤朝他们笑笑,刚来一路上晏衡已经跟她说过了。今晚来的大概有二十号人,全是他刚入伍时分到一间营房的。本来那间营房里有三十号人,丁有德留在了京城,有几个心思巧的攀上吴家高升分去了待遇更好的百户、千户手下,最倒霉的两人在与瓦剌人交战中不幸身亡。他们没留下家眷,家中双亲也还有其它儿子照料,他们这帮人也就逢年过节给那两户送点东西过去。

至于剩下的都在酒泉,今天应该会一块过来。

听他说完,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态度。不用过于亲近,但也不能疏远。本来她还打好腹稿如何暖场,但方才走近了听到几人说话,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白准备了。

对这帮人压根不用特意亲近,他们本性热情善良。只需按她往常的性子,处起来应该就生疏不了。

“恩,我还没见过大家。”

刚说完就有人蹦出来,柱子抱着一捆柴,积极地开口:“嫂子,下午咱们见过。我说嫂子长得好看,他们还不信,打赌你没豆腐西施长得好看。等会羊烤好了,别给他们吃。”

旁边一个高个的敲敲他脑袋:“嫂子你别听他的,柱子这家伙最贼。当初晏衡明明对豆腐西施没意思,就是他一直打着送信的幌子,往人家豆腐店里钻。”

柱子扔下柴,挑出一根来当场跟他上演起了全武行:“桩子,你行,豆腐花你可没少吃,现在倒编排起我来了。”

两人打打闹闹,倒是不亚于京中月老庙前唱戏的表演那全武行。

卫嫤笑出声,趁人不备隔着袖子掐晏衡一把:“豆腐西施?”

晏衡笑道:“阿嫤你别听他们胡说。”

卫嫤神色中带着一丝危险:“哦,那我听谁的?”

晏衡指指自己鼻子,看她神色间威胁之意越来越浓,话到嘴边生生改口:“听你的,我也听阿嫤的。”

卫嫤捂起嘴,好不容易控制住抽动的肩膀。似乎跟这些当兵的在一起后,晏衡也恢复了他这年纪该有的活泼。虽然她比较喜欢成熟稳重的男人,但他已经足够成熟。不论是做官、做生意,还是买宅子、对晏家的态度,他都处理得足够好。如今再露出点少年特有的活泼,简直不能再完美。

这样想着余光一扫,看到旁边打闹的柱子和桩子早已停下来,举着柴火棍眼睛不住地往这边瞄,她也忍不住瞪他们一眼。

“看什么看,桩子、柱子,还想不想吃烤全羊了。”

黑脸小矮个挠挠头:“嫂子,我才是柱子。你不能看他个高,就把我这好名字让给他。”

瘦高个不屑道:“谁稀罕。”

这两人一唱一和还拿腔调,说相声么?卫嫤一个没忍住,严肃的脸色再也绷不住。而一旦她轮廓变得柔和,凭借那精致而不妖媚的五官,便很难不让人喜欢。

尤其在场的除了她之外,其余的全是男人。异性之间本来就比同性要宽容,更何况这堆本来就大喇喇的军汉。

没等生完火,她就融入到这个小团体中了。究其原因,不过是她穿越前在乔戈里峰露营时,跟营地前辈学来的生火技巧。高原上氧气稀薄,火本不容易点燃,即便有打火机,对风向和柴的要求也很严格。她虽只学了个皮毛,但胜在点火时的姿势好看,而且捡得那根柴也很配合。当她比桩子更快地点起火,并且跟柱子一道嘲笑他两句,起了起哄后,就自然而然地融入他们中间。

只有桩子念念有词:“这是丁有德不在,做这些他最在行了,以前每次这些事都他来。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就是比所有人做得好。晏衡都回来了也没见他,也不知他去哪了。”

卫嫤疑惑道:“丁大哥升官了,你们不知道?”

早已抬过来的全羊被驾到火上,天色渐黑,火光照亮四周,热火逼出来的油缀在羊身上,远远望去像一颗颗闪亮的半球形珍珠。

“升官?”闻一口刚泛上来的香味,首先不信的是柱子:“不是我黑他,丁有德做些小事都挺在行,可他打仗还不如我。晏衡打仗那么厉害都升不了官,他能升?”

见他一副不信的模样,卫嫤再次解释:“晏衡也升了,丁大哥是因为手巧,被留在了工部。”

“什么!”

本来喧闹的人群这会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卫嫤咬唇,好像她说得不是时候。曾经在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再见面时已经天差地别,这种心理落差应该不好受。

半晌,柱子声音中满是梦幻地问道:“真升官了?”

注意到这边动静的晏衡走过来,手里捏着一只兔子,听到柱子疑问,他比晏衡承认的还要干脆。

“野狼谷的事被皇上知道了,顺便给我升了下品级。”

卫嫤注意着这些人动静,乍听后他们脸上有些不自然。没多久,不自然变成了喜悦。她能看得出,那种喜悦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丝毫做伪。

首先开口的还是柱子:“晏衡升了官,那是不是代表吴万户倒霉了?”

晏衡在她旁边小声解释道:“吴万户就是吴功。”

而后他朗声说道:“吴万户被削成了白身。不说他了,羊快烤好了,老规矩,能者多得随便抢,谁抢的多算谁赚。”

奇怪的是,随着他说完,众人并没有像以往那样一哄而上,毫无兄弟爱的抢最嫩的肉,囫囵着大口咽下去,把骨头分给倒霉的人。围在篝火边,后面高个的桩子推推前面的柱子。柱子面露难色,最终还是敌不过一帮期待的眼神。

往前一步,对上晏衡他无奈地开口:“先说好,这话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晏衡,你都升官了,就请咱们兄弟吃这个?”

后面一堆起哄的:“对啊,怎么都得上酒楼。”

卫嫤退一步,这会她真喜欢上了这帮军汉。一般人看到昔日同窗飞黄腾达,即便面上不显,心里多少也得酸一酸。这本是人之常情,然而面前这些人一如往昔的热情,自始至终他们一点都没变。

就让他们闹会吧,她看得出来,这帮军汉虽然嘴上嚷嚷着晏衡小气,但唇角的笑容却是十足愉悦,没有一丝一毫生气的样子。就这样,越闹只会感情越好。

给了她个安抚的眼神,晏衡也针锋相对起来:“上酒楼?好啊,就互市边上那家面馆,拉面我管够。至于烤全羊…烤一只我们吃掉,剩下的风干做腊肉。”

“这畜.生一毛不拔,兄弟们上,扒光他扔进湖里。”

眼见他们闹起来忘了自己在这,卫嫤咳嗽一声:“我还在这,你们就欺负我家阿衡。”

众人忙散开:“嫂子别往心里去。”

卫嫤笑道:“行了,我是个小气的,可阿衡不小气。他不上酒楼,是觉得那里规矩太大怕大家吃不痛快。不过今晚他可不只准备了烤全羊,还有辣椒面和孜然米分。这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广源楼里流传出来的吃法,滋味格外好。”

柱子咂咂嘴:“嫂子,你说的辣椒和孜然,不会是互市上那两样吧。”

卫嫤没否认。

见此柱子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大食商人穿过大漠,从很远的地方运过来的,价比黄金。嫂子,我们刚真只是闹着玩。晏衡升官虽是喜事,但咱们也听说过当官的都得给更大的官送礼。以前的吴万户来头多大,不还得克扣咱们军饷捞油水。晏衡刚当上官,花钱的地方多了去,我们这些当兄弟的帮不上,但也不能扯你们后腿。依我看,那羊放点盐随便烤烤也够好吃了,没必要加那么贵的东西。”

说完他朝后面朗声问道:“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那当然,羊肉本来就是好东西,而且还不便宜。”

“就是,要是吴万户,吃再贵的我也不心疼。但晏衡不一样,他又没贪咱们军饷。”

一众军汉你一言我一语,眼看就要演化为自我检讨大会,卫嫤唇角泛出一丝苦笑。她这穿来的是个什么世界,怎么善良的人都这么淳朴。当初她稍微用点手段就笼得谷雨服服帖提,这会她只是想给晏衡做个脸面,就引得他们这么羞愧。天知道,她真的不是故意耍心机。

不知为何,这些军汉淳朴的感情,比以前收到的任何贵重礼物都让她动容。

揪揪旁边晏衡袖子,她求助地看向他。

后者点点头,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上前一步走到众人面前:“其实,这顿烤全羊不是白吃的。”

“不白吃?”

不仅卫嫤,连带一帮军汉也疑惑了。后者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幸好还没开吃,不然他们可没钱来买。

“恩,不白吃。皇上升了我的官,以后我要在凉州卫所任职,目前还缺几个亲兵。丑话说在前头,我只要有本事;本事差点没事,踏踏实实也不是不可以,就怕那些吃里扒外的。”

原来是这样,卫嫤稍作合计,就知道晏衡这主意很好。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想做大事总要有人帮衬。而提携这些人的前提,便是他能信得过。本来同宗同族的亲人是最好的选择,偏偏到晏衡这,晏家那些人一看到周家腿都软了,根本就靠不住。还好他为人仗义,跟军中袍泽相处不错。

尤其方才听到他升官,这些人一点都没酸,表现再真诚不过。这样的人,即便现在看起来穿得破破烂烂,可能文化水平也有些低,但单这份心性就足以让晏衡提携了。

卫嫤是按她人力资源那一套想的,业务能力可以培养,人的品质却很难改。而她这么想,不代表面前这一帮军汉也这么想。

桩子指指自己:“咱们兄弟大字不识一个,能行?”

柱子也差不多这个意思:“晏衡,兄弟们知道你人仗义。但熬了这么久,你好不容易出头,得选几个有真本事,能帮上你的人。”

这帮人一个个都是活雷锋,一阵油烟熏过来,卫嫤赶忙用帕子擦擦,摁住自己有些湿润的眼眶。自进凉州才两天,她已经见过太多这样淳朴的人。

脑海中闪现出今天互市上柱子捧着没油水的清汤啃馍时的模样,她二话不说移开帕子,拿起碾碎后用纸一份份包好的辣椒面和孜然米分,转下烤全羊,假比黄金的两样调料,就这样被她二话没说豪爽的洒了下去。

别的以她现在的能力还做不到,但现在,她能让他们把这顿饭吃好。

羊肉中混上孜然,一股众人从未闻过的香味传来,肚子传来此起彼伏的抗议声。卫嫤站起来拍拍手:

“阿衡和我都不担心,大家又担心什么。不会的可以现学,有谁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一帮大男人,别没我一个女人爽快。快点先吃着,再不吃肉都老了。”

月光升起映照在湖面,卫嫤高亢的嗓音似有魔力般,打在这些军汉心口。短暂的沉默后,依然是快言快语的柱子带头。

看似胆小的他,掏出腰间弯刀,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划破自己手指。血滴在湖里,他冲着不远处的酒泉城墙说道。

“嫂子说得对,不会咱们可以学。兄弟们过得什么日子,自己还不清楚。从今个起,我柱子就跟着晏衡干。”

随着他带头,最终众人吃羊肉的弯刀戳在羊身上,一块下刀分了第一只羊。分而食之,也算从另一方面应诺。

又一头羊架上去烤,火光中晏衡坐在中间,缓缓说道。

“以后一起共事,别的我做不到,但我肯定不会让大家吃亏。这样,你们先算算,就咱们酒泉这块的驻军,这些年少发了多少饷银。悄悄去查,莫要声张。”

卫嫤瞳孔一缩,皇上给晏衡那道密旨,让他查明西北军情况。没想到,他是从这角度切入。

第45章 秘密账册

月光下,戈壁湖泊旁,篝火上架着金色的烤全羊。

辣椒面一洒、孜然米分一混,羊肉的疝味消去大半,只剩肥美鲜嫩。割一块咬紧嘴里,咽下去后,那股子肉香能顺着血液循环在人五脏六腑里留个遍。

吃饱喝足,一所营房里出来,原本关系就亲近的二十号人,这会有了同分一只羊情谊,关系更是再进一步。而一众军汉混在一起,说最多的当然要数军中的事。

柱子吞下一口羊肉,含混不清道:“嫂子你不知道,晏衡这小子有多坏。刚来卫所那会,上头军饷克扣得狠。正好咱们这有瓦剌俘虏的衣裳,也不知道他从哪摸出来的,换上去半夜跑外面,逮住那人套麻袋一顿胖揍,还把他身上银子全都抢了去。偏偏他瓦剌语说得奇好,甚至比有些瓦剌人还要好。我这真不是说虚话,他会瓦剌人的方言,这玩意连瓦剌人都不会,谁会去怀疑他。”

学精一门小语种果然重要啊,卫嫤一天内第三次感慨。现在回过头来看,晏衡那时的行为的确有些幼稚。可首先十三岁本就是幼稚的年纪,再然后站在他当时位置,一个娘是后娘,甚至带的爹也成后爹,刚入伍无权无势的孩子,除了这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而且她觉得这挺爽的,见多了商业谈判,习惯了唇枪舌战把人说得哑口无言后,她更了解套麻袋把人揍得鬼哭狼嚎毫无还手之力有多爽。更何况,被揍后他甚至弄错了仇家是谁。

不过,“阿衡真的会说方言?”

晏衡本来有些不好意思,那是他人生最灰暗的阶段。屡屡回想起来,有些事本来可以处理得更好。但看到阿嫤眼中赞许,他一下子不后悔了。就像新婚当夜,他道出因自己一时鲁莽,让周家搭上赵家进而入了吴家眼时,阿嫤在他怀里温言劝慰他的一样。

谁一生下来就老谋深算,手段总要一步步练出来。

点头他附到她耳边,低声说些什么。卫嫤能听出来那句话很短,至于他说那么长,只是同样的一句话稍稍变下语调,和一些细节处的发音。

聚精会神听着,在听到某一版本后,她脸刷一下红了。

前世网上有很多版本的视频,叫一百种语言说我爱.你。不提早已被人熟知的八国联军语种,其它小语种的也多有提起。其中有一版中亚地区的方言说法,因发音极为特别,她特地留意过,而现在晏衡说得恰好是她记忆深处那一版。

“你在干嘛呀。”

卫嫤不好意思地推推他,扫到众人羊肉吃得正欢,丝毫没注意这边,她胆子也大了起来。

刚才说那句情.话时,晏衡唇角微微碰到她耳尖,温热的气息迎来覆盖她整个耳朵,又麻又痒,还夹杂着在一丝人前表白的刺激。那滋味甚至比两人亲.吻时还要美妙,回忆起来让她脊柱一阵酥麻。

唇角上扬,她也靠过去,在他耳边用法语轻轻重复一遍方才的话。然后在他没反应过来时,唇角扫过他耳尖,退回到方才安全的位置上。

“阿嫤。”

晏衡半是感动半是震惊地看着她,半晌轻声问道:“你账册是不是还没翻完?”

卫嫤一直在等他下半句,预料中的或害羞或闪躲没有。他就这么直白地问起了账册,简直是气氛破坏帝。

嘟嘴她赌气道:“没,时间有些紧,我只看了你说这个互市要交易的那些。”

晏衡拍拍她的肩,用更低的声音说道:“你再往后翻翻,大概就知道了。”

与她刚才那句话有关?卫嫤好奇心上来,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不翻,我要你现在告诉我。”

晏衡看向旺盛的篝火,气氛这么好,说出来真的好么?

卫嫤实在好奇到不行,硬的不行她来软的。塌下肩膀放松坐着,她柔声问道:“告诉我好不好?”

晏衡那点自制力瞬间土崩瓦解:“账册上有位来自高卢的商人。”

高卢,那不就是法国?晏衡这意思是他听懂了,而且他也明白,她听懂了方才那一串变幻方言表白的瓦剌语。本来她心里是很紧张的,当众秘密表白被揭穿什么的,即便那人已经跟她成亲了,身为女性也得羞涩一下。但想到后面这点,那份紧张一下子消失大半。甚至她坏心的想,晏衡肯定也紧张,甚至他比她还要紧张。

不过她还是一本正经道:“你听错了。”

对面突然横插一句:“什么听错了?嫂子在跟晏衡说悄悄话。”

起哄声此起彼伏,卫嫤的精神胜利法同样不奏效。幸好篝火照得人脸看不真切,不然她现在的大红脸肯定得闹笑话。

偏偏晏衡火上浇油:“恩,我听错了。这边吵,等下回家阿嫤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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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嫤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晏衡足足买了六只羊,不是小羊羔,而是喂了一整个夏天牧草,膘肥体壮肉嫩的成年羊。

不到两个时辰功夫,插科打诨中被一帮军汉吃得一干二净。

那可是六只烤全羊,她只吃了几根小里脊,就已经撑得吃不下,晏衡也跟她啃了点小里脊,并没有多吃。剩余的全被对面十八号人一抢而光不说,吃完后他们捂着肚子,表示没吃饱。

“你们这那里是饭桶,简直是饭缸。不是盛米面的那种缸,而是家里盛水的那种特大号水缸。”

虽然是在谴责,但卫嫤脸上自始至终挂着笑。十八人中没有小心眼的,见此只是没脸没皮的继续哀嚎,称自己还没吃够。

脸皮最厚的柱子嬉笑道:“嫂子说对了,在家我娘就喊我饭缸。”

卫嫤嗔怪道:“大晚上的,吃这么多也不怕积食。要是半夜起来肚子疼,我可不花钱给你们请大夫。”

“哪能让嫂子担心。嫂子的钱应该花在正处,比如再买几只羊大家吃一顿。”

被他们带的,卫嫤也汉子起来,一把抢过晏衡荷包,连带自己的她两个一块捂在怀里:“阿衡现在身上一个子都没,这次他请了你们,下次你们请他。依我看,就从柱子开始。”

柱子假意地抽抽鼻涕抹抹泪,就差抱她大腿:“嫂子,你不知道,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娃。哦娃不是我的,是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弟幼妹,军饷还不一定按时发,一件衣裳穿三年,旧补丁摞新补丁。请客可以,直接把我架到火上烤熟了,辣椒面孜然米分撒上去,虽然肉少,但保管比烤全羊要筋道。”

卫嫤哭笑不得:“真会贫,你们俸禄到底被欠多少?我可记得朝廷拨的粮饷,是每个月五吊钱。就算扣一半,发你们手里也够花很宽裕了。”

说完卫嫤扭头,朝晏衡眨眨眼。刚才吃烤全羊的时候,她已经想过了。为什么这帮被克扣军饷,生活困苦的军汉会这样一派乐天呢?按理说,成天有依附吴家的那些吃得好穿得暖的军汉做对照组,他们即便无力改变,心中也应该存点怨气。

这个怀疑没持续多久,在吃烤全羊的闲聊中,她大概就明白了。每个社会都会有这么一些底层居民,他们自幼成长的环境充满了不公。环境塑造人,从来到这世界上看到的就是不平等,渐渐长大他们也会把不平等当成理所当然。对于他们来说,当官的克扣军饷是应该,拿着民脂民膏去花天酒地肆意挥霍也是应该。也许在他们心中,偶尔也会有反抗的念头,然而周边无处不在的现实,会很快打压下他们那点勇气。

脑子里有这样一种念头,即便晏衡开口说会为他们讨回克扣的军饷,大部分人也会觉得这不可能。即便基于对晏衡的情谊他们信了,收集起证据来也不会太尽心。

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强化下这种观念。

收到她的暗示,晏衡沉默道:“发不到一半。”

“那能发多少?”

晏衡顿了顿:“大概有三分之一。”

卫嫤看着他一脸郑重,那模样要多可信有多可信。她可没忘了,来沙丘路上晏衡还跟她说过,西北军的粮饷都是每季发一次,发多发少看上面人的心情。而现在才过去多久,他就一本正经地说胡话。

既然他都这么配合了,卫嫤也适时地露出惊讶:“三分之一,那就是一千七百个大钱,也很宽裕啊。柱子,就这样你还跟我哭穷?”

柱子不乐意了:“你听晏衡瞎说,他当官的当然发得多发得足。咱们那饷银,是一季度发一次,每次说是三分之一,但临到头把零头给省了,只给发一吊半钱。原先省下来那零头,是这段时日的伙食费。自打西北大捷后,这伙食费还要按时交。只要住在卫所里,就得统一买大锅饭。每个月按时把伙食费交上去,吃不吃随你。吃不惯的话,只要你有钱,随便你到外面吃。兄弟们都在这听着,嫂子你可以问问,我说得有没有一句假话。”

桩子摇头,见此柱子急了:“别拆我台啊你,再说我说得也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