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编个杯子上用的挂绳,为此她还特意请教了谷雨。结果同样的线,同样的步骤,谷雨编出来的是挂绳,她编出一根粗细不一的人体小肠。

“阿嫤,这个很好看。”

晏衡笃定地说道,珍重的将彩绳挂在手腕上。再出门时,他那只手臂跟脱臼似得,提着竹制水壶手腕几乎一动都不动。

好看么?

卫嫤心中漾起一股甜意,进屋看到剩下的那些彩色绳子,她兴趣盎然地喊来谷雨。

谷雨苦着脸:“夫人,这种小事我们下人来就是。”

“我想自己学学。”

谷雨瞥一眼窗外摊着的账册:“可大人也说了,夫人是忙大事的人。还有那么多账册没看,怎么能为这点小事耽误工夫。”

卫嫤坚持道:“谷雨,我知道我学得慢编得不好。但这种东西熟能生巧,多做几次我也能做好。”

谷雨沉默,认命地拿起绳子。

连续编了两条后,四条挂绳在桌上依次摊开。左边花样整齐可以直接拿去精品店买的,毫无疑问出自谷雨之手;右边那一团线,卫嫤不忍直视地看着,那是她的杰作。

“怎么越来越糟了?”

教得口干舌燥的谷雨终于无奈了:“夫人,这东西得手劲均匀。可你右手手劲太大,每次抽绳子都好用力,左手又用不上劲。这样一来一边紧一边松,好好一条绳子就让你编成这么一个球。”

卫嫤望着自己的右手,总感觉里面封印着洪荒之力。

“这…那我该怎么办?”

谷雨叹息:“夫人,说实话你真不像会女红的人。”

卫嫤很无辜:“我哪儿不像了?难道我长得五大三粗?”

说到五大三粗,虽然晏衡不算,但晏家好多五大三粗的族人,那叫一个心灵手巧。缝油皮纸袋时,一个个汉子十指翻飞,那画面太美她几乎不敢看。

“夫人与卫妈妈都属于天生体型纤细之人,但这事跟体型无关。”

那跟什么有关?卫嫤虽然没明着问出来,但疑问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谷雨咬牙切齿:“跟家境贫富有关。夫人你想,女红是用来做衣裳,以及缝补衣裳的。卫妈妈这次来,不就为夫人带来一箱子京城流行的秋冬新款衣裳,保证你一冬天穿衣裳不重样。不仅是卫妈妈,富贵人家每季都会做新衣裳,不等穿到破了就已经换掉。就算是做衣裳,也有外面的成衣铺子,或是府中专门养的绣娘。既然如此,学女红不过是做个样子,哪会有人真苦哈哈的每天拿着针在布上戳戳戳。”

当然有,有的人天生就爱做这个。

但这种特殊情况不能用来作为举例,面对谷雨愤恨的目光,卫嫤点头:“好像还真是你说得那样。”

谷雨一个没忍住,语带不忿:“不然夫人以为呢?”

卫嫤好笑道:“好歹刚才编绳子输的人是我,为什么你个获胜的还这么生气?”

谷雨不好意思道:“卫妈妈给夫人带了那么多东西来,多少人都在羡慕。刚进门之前我在想,如果我娘也能这么对我多好。哪怕我们家穷,我也愿意一直帮衬着家里。这么一想就有些烦,是我僭越了。”

卫嫤透过谷雨满是歉意的脸,看到她心底那道永不愈合的伤疤。谷雨的事她知道,爹娘为了养活弟弟,想把她卖进青.楼。是她拼死反抗闹到族长那,才保住最后一丝尊严。尽管如此,她仍旧没有逃脱被卖掉的命运。

透过她的事,她想起了前几日卫妈妈一笔带过的往事。她的嫡亲祖母,因为她这个遗腹子生来是姑娘,千方百计逼迫娘抱个男婴,养大后继承卫家家产。

“人又不是寺庙里的泥菩萨,每个人都有情绪,这不怪你。”

安抚着她的情绪,卫嫤话锋一转:“谷雨,你恨过爹娘么?”

谷雨脸上表情变得很奇怪:“夫人,要是以前有人这么问,我肯定说恨。我知道是他们生了我,但他们生我的目的是为了要一个男孩。见我不是男孩,便扔在一边自生自灭。等我有惊无险的长大,他们便想让我当牛做马。”

“一开始我并不觉得这是错的,因为村里人人都这样,生个姑娘卖掉给儿子娶媳妇,或是跟其他人家姑娘换来当媳妇。我之所以找到族长,是因为恐惧青.楼。但后来阴差阳错被卖到京城,看到京城的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元宵在街上看花灯,七夕去月老庙求姻缘,他们活得那么自在,我心里真得有些不是滋味。”

有对比才知道差距,卫嫤明白谷雨感受。

“但卫妈妈和夫人对我很好,慢慢地我也没那么难受了。现在要是别人问起来,我肯定会说爹娘的好,说他们也是迫不得已。外人不都爱听这样的话?我这么说他们会觉得我大度能容忍,同时也觉得夫人是个宽和的主子。但夫人问我,我不会说假话。”

说到这谷雨坐直了,坚定道:“我恨他们,恨到一点都不愿意再想起他们。”

这一刻,谷雨周身的悲凉是如此强烈。

她恨从来都拿她当赚钱工具的狠心爹娘,现在的幸福又让她想忘却过去的不幸。卫嫤明白谷雨的心情,卫妈妈是那么的完美的一个娘,有她时时刻刻做比较,谷雨肯定忍不住会多想。前两个月离开京城还好,如今卫妈妈再次到来,甚至给她带过来满满好几马车吃的用的。

谷雨今年才十四,不是四十。她心智还没那么成熟,见到卫妈妈如数家珍地轻点带来的东西,她很难摒除不平的情绪。

“夫人,话说出来我舒坦多了。刚才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想跟夫人说这些。”

谷雨站起来,脸上满是拘束。

卫嫤笑容宽和,话语中满是鼓励:“你对我坦诚,总比那些嫉妒之下包藏祸心的下人好。谷雨,我很高兴你能对我说这些。”

在她安抚下,谷雨神情慢慢放松下来,卫嫤心下却满是感慨。从立夏到谷雨,他们的童年皆不幸,只是谷雨坚强些,性格没扭曲。可往深处想,生为女孩就该低男孩一等,就活该承受这些不幸么?

心里乱糟糟的,突然间她很想出去走走。

第89章 卫家琐事

卫嫤是跟卫妈妈一道出来的,来幽州好几日,这还是她第一次迈出四合院。

临近行宫青石铺就的大道十分宽敞,走过这一段,依旧是青石铺路,不过路边少了甲胄□□站得笔直的西北军,少了些肃穆多了些人气。

临出门前母女二人换了身衣裳,衣裳主色调是相同的紫色,只是领口和袖口样式、绣花根据年龄略有不同。操劳过度减肥成功的卫妈妈,与本来身姿窈窕的卫嫤走在一处,两人如出一辙的美貌,几乎吸引了百分之百的回头率。

“娘这样真好看,所有人都在看你。”

卫嫤满脸骄傲,卫妈妈面上淡然,但看到容颜娇艳的女儿,心里那股得意劲更别提了。

“得亏衡哥儿脾气好,你才能这么悠闲自在。京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平常出门身后跟一排丫鬟,哪能跟你一样野。”

“娘,”卫嫤一个头两个大:“我就那么一提,其实我对阿衡没什么不满。你也知道,舒坦日子过久了,正常人都会觉得乏味想找点刺激,这是人之常情。”

“怎么说都是你有理,”卫妈妈无奈:“阿嫤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今早我亲自下厨,给阿衡炖了冰糖雪梨。娘你不知道,那雪梨是瓦剌商人从西边运来的,就是我订葡萄的那个商人。雪梨个头又小又扁,颜色也不是京城常吃的那种淡黄,而是稍微有点发绿。别看模样长得不怎么样,但味道却是一等一的好。即便我厨艺不怎么好,用这种好东西,煮出来的冰糖雪梨也很好喝。”

阿嫤的厨艺…

卫妈妈想起她几次进厨房所引发的灾难,对冰糖雪梨不抱什么期待。

“葡萄?就是随第一批小米一道运进京城的水果?味道倒是不错。阿嫤现在能分得清糖和盐?雪梨掺了盐…”

不愧是生她养她的娘,果然了解她的黑历史。卫嫤皱眉,她也不想这样,可一切与手工有关的东西,她都是废柴,她脑子里就是天生缺那根弦。

“放之前我尝了尝,肯定不会弄错。再说了,现在我可不像小时候那样,娘,辣椒面和孜然米分我分得可清楚了。”

“恩,我只听说过有人红绿不分,没听说过红黄不分的。”

还能不能愉快地交流了!

卫嫤跺跺脚,赶紧转移话题:“娘,前面那家铺子卖得东西品相上佳。我身上的玉环便是从那买的,掌柜要价很公道,咱们进去看看。”

虽然嘴上各种贬低,但在卫妈妈心里,亲生女儿那是千好万好。打量着她指的那家古玩斋,卫妈妈摸下鼓囊的荷包。拖晏记小米的福,米铺最近生意很好,她也赚了不少。她一个寡妇钱没处花,好不容易见女儿一遭,得多给她置办点东西。

从善如流地进了店,卫妈妈毒辣的眼光扫过店内古玩。以前她在镇北侯府摸过不少好东西,虽然不知如何辨别真伪,但什么摆设该放在什么地方,这种基本眼力见却是不缺。

“这对花瓶倒是不错。”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卫嫤看到一组青花瓷花瓶,花瓶共有四只,上面是非常写意的梅兰竹菊。

“同样是在四君子,那边彩色的更好看些。”

卫嫤指向不远处,那里摆放着另一组花瓶,上面画的梅兰竹菊栩栩如生,带上本身的颜色,更符合她的审美。

“是挺好看的,”点头承认,卫妈妈眉头皱起:“不过彩色瓷瓶,像钧窑那些是烧出来就带颜色,但大多数是后面涂上去的彩釉。后面涂上去的颜色,长期摆在卧房里对身体不好,尤其是有孕的时候。”

小声说完,卫妈妈隐晦地看了眼卫嫤肚子。

卫嫤再也不敢说下去了,好不容易才说服晏衡。而且说服的过程,把她自己也给说烦了。她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不是讨厌晏衡,而是因为在晚要孩子一事上撒了谎,日日夜夜背负着压力,无形中转化为一种自我厌恶。

“那就娘看中的这组。”

快速拍板决定,她手朝荷包伸去,卫妈妈却比她更快一步。

“娘,你这是干嘛,我不缺这点银两。”

卫妈妈强硬道:“难道我就缺?哪有母女上街,相中东西姑娘掏银子的。”

说罢卫妈妈从荷包中掏出一厚沓银票,而后不容她拒绝,她开始在这家古玩店扫货。逛一圈,纤长的手指一伸。

“这支玉钗,这对玉镯,对就颜色最深那对,还有那边两把玉如意…这些我全要了。劳烦店家仔细些,装好后送到幽州行宫旁边老槐树下那座四合院。”

卫妈妈一口气指了十来件东西,大多是玉器,造型精致、体积小巧、便于运输。但比起其它东西,花费银两可就海了去。

古玩斋掌柜笑得合不拢嘴,在听到幽州行宫后,他心下一紧,赶紧收起大赚一笔的念头,跟官家打交道还是老实些好。吩咐店中做事最利索地伙计包装,他亲自去后面,将其中成色有些差的玉制耳环,换成同款式中卖相最好的一对。再三检查确定毫无纰漏,他才亲自赶着马车往行宫那边走去。

掌柜忙活起来的同时,卫嫤与卫妈妈早已出了古玩斋。望着卫妈妈消费一大笔,依旧鼓鼓囊囊的荷包,卫嫤神色泱泱。

“平白让娘花那么多钱。”

她有些矛盾,当米虫有人养好窝心,但隐隐又有些羞耻。

“这算什么,”卫妈妈面色冷下来:“我赚得每一枚铜钱,宁愿让阿嫤拿来洒了听响,也不会给你那个便宜弟弟。”

卫嫤有些结巴:“弟…弟弟,除了阿昀我哪冒出来的弟弟?”

不对,卫嫤瞳孔一缩,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娘,不会是那样吧。我那一面都没见着的便宜祖母,她…”

卫妈妈云淡风轻:“除了她还能有谁?卫家男人一个个老实巴交,娶得媳妇却都不是善茬。你出嫁时她都不露面,你们前脚启程回凉州,她后脚就抱着个襁褓中的男婴上门,说已经上了族谱。”

卫嫤担忧地看着卫妈妈:“娘怎么不告诉我,他们有没有逼你。”

“怎么会没有,”在她担忧的目光中,卫妈妈语带嘲讽:“如果逼迫有用的话,你早该有个龙凤胎兄弟。十几年前她都拿我没办法,更别提现在。她还舔着脸说你远嫁,要抱个孩子过来给我排遣寂寞、养老送终。我每天忙不完的事哪有闲工夫寂寞,我这身子骨现在提送终也太早了点。”

卫嫤看着卫妈妈与她几乎如出一辙的面庞,她才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至于孩子,她不是那种离了父母财产养活不了自己的米虫,卫妈妈家产多养活几个绰绰有余,本心里她不怎么排斥多个弟弟或者妹妹。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建立在卫妈妈自愿的原则上。

显然卫妈妈如今沉浸在开拓事业的成就感中,暂时没有回家奶孩子的打算。

“娘放心,你还有我。”

短短七个字,卫妈妈听着却无比舒心。

“阿嫤也不用将谷雨那番话听到心里去,咱家就就俩人,遇到事你同意我也同意就成了。其他人多喜欢儿子是他们的事,与咱们无关。”

原来卫妈妈都知道,所以换衣裳陪她出来走走。虽然没安慰到点子上,但卫嫤一颗心却逐渐放松下来。

第90章 再见上师

从古玩斋出来,沿着青石板路走到尽头,彩色转经筒的围墙、带有浓浓异域风情的金顶,眼前一大片建筑便是黄庙。

让人心绪宁静的诵经声传来,卫妈妈目露惊喜:“这就是幽州城最有名的黄庙?”

不知不觉竟然走到这来了,卫嫤只是随意溜达下,并没有明确的方向。想到庙里那位神秘的贡仁波切,她不自觉点头。

“去凉州时路过幽州,曾拜托黄庙做过一场法事。里面仁波切据说是上任仁波切与藏地活佛和法王亲自以本教秘法灌顶,佛法十分高深。”

卫嫤面色平静地安利着,虽然贡仁波切知晓她为异世之魂,但她却并无丝毫秘密被窥破后的羞恼和恐惧。若是别人知道她可能担忧一二,担心那人敲诈勒索,或是四处宣扬她异端,把她绑在火刑架上烧烤。但以仁波切的为人,定会很明智的处理一切,不会给她带来丝毫困扰。

“阿嫤竟然也信佛?”

卫妈妈面露惊讶,女儿跟她一脉相承。年轻时她也不信佛,不论那时还是现在,她都相信自己的力量。她相信出身并不能决定一切,以她的聪慧和努力程度,完全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之所以开始信佛,是在阿嫤出生后。

夫婿亡故只留下个遗腹女,卫老妇人先是以孝道施压让她抱养男婴。见孝道压不住她后又找到侯府老太君,她见招拆招,以一身本事被老太君重用;见此计不成,她干脆倚老卖老,呼天抢地唤醒别人怜悯之心,企图用悠悠之口的压力逼迫她就范。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被卫老夫人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她终于忍不住,当着众人面一碗百年老山参的汤送过去。很注重养生,常年虚不受补的卫老夫人终于被撑爆了。而后她又安排郎中,说出那碗老山参真实意图,同时她还买通卫家族长。在卫老夫人气势汹汹来找茬时,她委委屈屈地出现,表示为了抚平卫老夫人丧子之痛,她用卫家大多数家产买了老山参。

纯孝的她被所有人同情,本来犹豫的族长见卫家家产已经被老夫人一碗参汤喝下肚,痛心之下谴责起来更是不遗余力。就这样简简单单,她彻底摆平了卫老夫人。随后不论她怎么闹,都不会再有任何人相信。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卫老夫人那边被压下去,阿嫤却发起了高烧。出生才几个月的孩子,几天几夜的高烧绝对致命。

当时她觉得天都塌了。她已经开罪了卫氏全族,娘家人也悉数过世,这世上她最重要的人就是女儿。

看她那么绝望,老太君顺道带阿嫤去了护国寺。在高僧祈福下她的烧奇迹般退下去,软软小小的奄奄一息的身体,从崩溃边缘被救了回来。

自那之后她便信起了佛,即便带有功利色彩,但每过一段时日,她都会去报恩寺添一笔香油钱。

“娘…娘…”

伴随着熟悉的声音,眼前一只手晃来晃去,卫妈妈眼中逐渐有了焦距。当初小小的一团,一天天平安长大,出落成如此娇俏的少女。

阿嫤打生下来就不同寻常的聪慧,头一个月还没睁开眼,尿尿时她会哭出声,等她抱起来总能感觉的带着温度的尿布,而不是像其它婴儿,一直到尿液变凉,尿布荫湿到实在受不了才会哭。等一个月后她睁开眼,大大的双眼中那股机灵劲,更是让她本就爱到不行的一颗心全投注在她身上。本来她不是很反对抱养个男婴,但看到这样机灵的阿嫤,她突然觉得再来一个孩子分散她母爱,日后甚至分薄她嫁妆,是件很残忍的事。

可惜在那场高烧后,她眼中的机灵劲没了,彻底变成了一个很普通的婴儿。

然而现在,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阿嫤那股机灵劲好像又回来了。

“娘,你刚才在想什么?”

“想你小时候一些事,”卫妈妈满心感慨:“都过去了,现在也没必要再想。”

卫妈妈的本意是说,不管阿嫤高烧前是不是异常聪慧,总之她健康平安长大,所嫁夫婿又十分踏实,眼见可以顺遂一生,往事就不必再多追究。

然而卫嫤却误会了,有卫妈妈先前言明卫老夫人找上门在先,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卫妈妈是因这事而发愣。

悠扬的诵经声传来,卫嫤挽起卫妈妈手臂:“在京城时,娘一心烦就去报恩寺听大师讲经。正好咱们都有些想不明白的事,不如一道进去拜拜菩萨。”

卫妈妈神情变得严肃:“也好。”

受她影响,卫嫤也不由自主收起逛街的随意。神情庄重,连脚下迈着的步子也不自觉带上礼仪,母女二人一同走进黄庙。

今天并不是讲经日,方才的诵经声,只是寺庙内僧侣在领悟佛法。

两人轻飘飘走到佛像前的蒲团旁,仿照僧侣的坐姿跪坐于一侧,静静聆听梵音。说来也怪,明明是一个字都听不懂的梵语,明明诵经僧侣音色十分普通,但闻着檀香味听一段经文后,沉重的心会不自觉变轻。那感觉就像整颗心被天山山顶万年积雪所融化的雪水冲刷一遍,污秽尽除,只留初降临人世时那颗纯白如纸的赤子之心。

一段经诵完,卫嫤双手合十,虔诚地朝面前佛像叩拜。

下一段经文响起,母女二人静悄悄退出大殿。对视一眼,皆能看到彼此脸上的平静。

“娘,我打算把成亲时你给的嫁妆银子拿出来,为黄庙塑一座金身。”

卫妈妈一顿,下意识地掏荷包:“你那点银子好像不够?”

刚被诵经声感染,如佛像般平静的脸一瞬间皲裂,卫嫤一脚差点踩空台阶,稳住身子她恼道:“娘这是要干嘛,你先听我说完。这尊金身,原本打算是为阿衡故去的娘亲祈福。但来凉州后发生了许多事,其中一件便是惩治本地豪强周千户。这事我在信里跟你说过,在审讯完周千户后我改了主意。我想以阿衡镇抚的名义,代表整个官府在黄庙捐一座佛像金身,为酒泉这些年来蒙受不白之冤的所有平民百姓祈福。”

“原来是这样。”

卫妈妈欣慰地看向女儿,阿嫤果然天生聪慧。明面上说是给百姓祈福,实际上还不是为衡哥儿增加资本。而且如今这时机,圣驾西巡,如果这事再传到皇上耳朵里,衡哥儿的好名声会再一次稳固。衡哥儿官做得好,阿嫤也跟着享福。不仅如此,因为阿嫤能帮上忙,衡哥儿心里肯定会越发看重她。

夫妻双方的感情,绝不是一张脸和一时好感所能维持住。相互扶持,不可或缺的利益关系,远比虚无缥缈的感情来得可靠。衡哥儿如今对阿嫤感情很深,再通过层层利益绑在一起,他会对阿嫤更好,而且一辈子都会待她如珠似宝。

虽然如今卫妈妈很满意晏衡表现,但这并不妨碍她认为女婿可以对女儿更好一点。

“阿嫤这想法很好,不过衡哥儿只是凉州城一属官。不说吴将军,他上面还有刺史大人和吴指挥使,这事要是由他出面,未免太过打眼。”

卫嫤也早已想到这点,所以她才犹豫着没跟晏衡提。这主意的好处是,可以把当初周老夫人贿赂她所送来的十万两白银过个明路,拿别人的钱给自己脸上贴金不说,还能彻底杜绝贪污受贿这一条黑历史。

至于坏处则显而易见,官场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这样做无疑会得罪上峰,日后给人留下一种汲汲于功名的印象。

“世事难两全,娘可有什么法子?”

说话这会母女俩已经迈下台阶,站在转经筒前,卫嫤无意识地拨弄着经筒,注意力却集中在卫妈妈身上。

“凡是顺其自然就好,别的我不敢说,这次阿嫤一定会心想事成。”

卫嫤还是有些糊涂:“娘这话说得我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卫妈妈笑得十分温和:“我了解你的性子,说得太清楚你做起来会很刻意。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事就没有不成的道理。好了,别多想,前面好像有人来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身着黄色僧袍的贡仁波切从转角处走出来,见到她后五指并拢竖在胸前,微微低头行一佛礼。

卫嫤同样还以佛理:“娘,这便是贡仁波切。上师佛法高深,能解人心下疑惑。”

贡仁波切走近:“阿弥陀佛,依贫僧看来,心有疑惑的并非这位初来黄庙的檀越,而是檀越本身。”

难不成他会读心术?卫嫤自认在卫妈妈一番开导,又听了一段诵经后,她心绪已经很平静。相由心生,她脸上也是如出一辙的平静。

卫妈妈同样惊讶,惊讶过后她点头:“信女疑惑已消,还请上师为信女之女解惑。”

贡仁波切摇头:“上次这位年轻的檀越来时,贫僧已经说过,既非笃信我佛,便不必自称信女。不过檀越心烦之时,贫僧倒可尽绵薄之力。”

听他这么说,卫嫤本来压下去的情绪再次升腾。想到能勘破天机的活佛,她陡然升起希望。

“不瞒上师,我的确遇到了解不了的疑惑。”

第91章 豁然开朗

朴素的禅室内满是清雅的檀香味,跪坐在棕黄色垫子上,卫嫤与贡仁波切分坐棋盘两侧。盛放黑白棋子的天青色瓷质棋坛旁边,是两碗热腾腾的…

“竟然是奶茶。”

捉着棋子绞尽脑汁想半天,一直想到口干舌燥,卫嫤看都没看,端起来直接喝一口。

入口不是清雅的热茶,浓郁的奶香被咸盐味道消去大半,只留下一股奇怪的味道。

“托檀越的福,来寺庙听经的蒙古人越来越多。这些奶茶便是牧民所赠,加盐多是为郑重。”

卫嫤知道蒙古草原地处内陆,这边根本就不产盐。为了营养均衡,蒙古人奶茶中一般加糖而不是加盐。在凉州时乌兰妈妈常煮,她也跟着喝过不少,味道没有想象中那么怪异。然而如今她这一碗,真是盐粒子不要钱似得往里面加。

贡仁波切命寺中僧俗端来清水,卫嫤漱漱口。沁凉的温度入口,她思路清晰了些。

放下围棋她坐直了,神色无比郑重。

“上师,实不相瞒,我有一事想要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