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三思走后,庆隆帝看着跪一地的朝中重臣。

“朕可不是前朝那些连军权都掌握不了的软脚虾皇帝,既然你们拿朕的仁慈当理所当然,那从今日起,朕便效仿太-祖,贪官污吏必用重型。天下读书人那么多,官员不够了大不了加开恩科。朕就不信找不到合适的为官之人。”

第106章 歌谣立功

惩治贪官污吏之事,庆隆帝当政的三四十年内,曾犹豫过数次。从初登基时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却被老臣掣肘动弹不得;到渐渐乾纲独断领悟出的高薪养廉之道;再到年过五旬后越发心软,见不得陪伴多年的老臣不得善终。

一直到幽州城一直燃烧的熊熊火焰烧得他心火旺盛。西北军贪腐之触目惊心,终于揭开了江山繁荣昌盛的画皮,露出里面满目疮痍的表象。在恩准内阁首辅贺阁老致休后,当着御内满朝重臣的面,他直接提笔拟旨。

明年开春加开恩科。

写好后加盖玉玺,庆隆帝打个手势,御帐内一道黑影闪过。在群臣反应过来之前,御案上写好的圣旨已被暗卫送往京城。

“太子留守京城,就叫他督办恩科之事。”

这话庆隆帝是对着空气说得,跪在下面的重臣却全都清楚,无处不在的暗卫一定会听到。

原本方才他们还存着一丝侥幸心理,法不责众,无缘无故处罚如此多重臣,整个朝廷将会陷入瘫痪。然而如今圣旨被暗卫携带,以比八百里加急还要快的速度送往京城,这些往日养尊处优的重臣突然发现一个一直被忽略的事实。

庆隆帝不仅是一个老皇帝,而且还是一个握有绝对军权的强势帝王。

他有手腕更有实力,掌控住整个大越江山。

二十余年的仁政让他们几乎忘了,这位是经过怎样惨烈的斗争,在先帝那一堆皇子中笑到最后。老虎即便打盹也不会丧失锋利的爪牙,一旦睡醒,他依旧是百兽之王。而如今他们,亲自唤醒了这头一直打盹的老虎。

“没什么事就跪安吧。”

先前庆隆帝一直对他们这些老臣客客气气,久违的“跪安”两字出口,重臣们有些不适应,但却丝毫不敢反抗。

见他们比往日规矩很多的跪拜动作,庆隆帝颇为满意。有多少年没享受过这种被人战战兢兢供着的感觉,君臣和睦惯了,偶尔享受下不同待遇,好像还真不赖。

心下感慨,御帐外突然响起歌声。好像是百姓们在唱什么曲子,从声音中能听出他们欢悦。庆隆帝凝神听过去,隐隐听到他的年号建文,还有什么“草原上…”

“奴才给皇上请安。”

三思的声音干扰了庆隆帝听觉,示意他小声些,外面歌声依旧在响,可蒙语跟汉话混在一块,又加上声调混乱,唱什么完全停不真切。

“外面在做什么,这么热闹?”

三思笑道:“救火的百姓中午歇息,喝完奶茶后,大家按草原上规矩围坐在一块。外面火烧这么旺,打个盹也睡不好。见大家无聊,晏夫人干脆教他们在唱歌。”

“唱歌?朕刚听到他们好像在唱我?”

三思神采奕奕:“就是在唱陛下,晏夫人可真绝了,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曲子,说陛下您是草原上不落的太阳。”

身为皇帝,庆隆帝生平听过很多隐晦的夸赞。这么直白地被人夸,还是生平头一回。

歌声再度响起,三思自动缩减存在感。庆隆帝凝神听着,歌谣曲调朗朗上口,唱过几遍后一般人都能唱得很好,这一遍大合唱就比上遍清晰很多。庆隆帝听得很清楚,是蒙汉两种语言在唱。先是唱草原美景“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歌词简单却又将草原景色描绘得栩栩如生。

然后又讴歌家乡,“若是有人来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我就骄傲地告诉他,这是我们的家乡”。以草原为纽带,将居住在幽州草原上的蒙汉两族维系在一起。

最后“建文年的大越朝,护佑我们平安,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在说完了家乡又说完了蒙汉一家亲后,又说这全是他的功劳。

庆隆帝佯怒:“这歌谁编得,一点都不含蓄,有这么直白说朕名号的么!”

三思小心地瞥了他一眼,哎呦陛下喂,瞧瞧您那张嘴,笑得都快要咧到耳朵根。自打靠近幽州城,这还是您第一次露出笑容。

晏夫人实在是高!

此刻三思的心情,跟接驾时见卫嫤当面把受贿银子捐出去时的袁刺史一模一样。晏镇抚,不对,晏代指挥使大人究竟是走了什么好运,才渠道晏夫人这么好的媳妇。才刚升代指挥使,就这么准确地拍到皇上马屁,还拍得精准如此巧妙,让刚还大发脾气的皇上直接龙颜大悦。

以他服侍皇上多年的眼力见,晏代指挥使只要不出大差错,这头顶上的“代”字绝对留不了多久。

一瞬间心思转了好几转,三思板起脸:“晏夫人的确是僭越,奴才这就去呵斥她。”

眼见三思撩起拂尘要往外走,庆隆帝忙挥手:“不必。”

忍住心中笑意,三思惊讶道:“皇上的意思,是让奴才带御林军将晏夫人直接抓过来?”

“你个老东西,连朕笑话都敢看,”虽然话语中满是责备,庆隆帝脸上笑意丝毫不减:“幽州大火,难得受灾百姓如此高兴,就让他们唱去吧。”

三思捋一捋拂尘:“奴才方才一路走来,看到百姓们唱到皇上时,脸上是由衷的尊敬。奴才替皇上高兴,才一时无状,多谢皇上体恤咱们。”

庆隆帝无所谓地摇头。他虽然有些多疑,但那也是帝王通病。实际上身为一个帝王,他算是很宽和的人,对下人、对臣子向来都很宽容。只不过这次臣子实在太让他心寒,但他不会将这股怒气撒到无关之人身上。

“他们…真的不怨恨朕?”

“皇上这是说哪儿话,”

三思面色复杂,作为从庆隆帝做皇子时一路跟过来的老人,他知道皇上是多好的一个人。就连庙号仁宗的先帝,坐上天下最高的位址,大权在握后晚年也难免为所欲为了些。然而皇上却从来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宠九公主殿下,大概是他为帝近四十年来所做的最出格的事。

“方才老奴将首辅的官帽送去韦家帐中,韦家老爷还说,面对幽州城大火,皇上没有避退,而是冒着危险就地安营扎寨,与百姓同甘共苦,您真是个好皇帝。”

外面歌声依旧,庆隆帝却仿佛听不见了。眼神放空似乎看向过去,他有些梦幻地问道:“韦相…家人真这么说?”

“当然,老奴可不敢骗皇上。这些年来您做过什么,大家都清楚。日久见人心,皇上是圣明天子,人心都是肉长的,虽然有些个大臣难免多贪些,但大多数臣子还是感念您的仁慈,很用心办差。这些可全都是皇上功劳,百姓们当然会感激您。”

顺着三思的话,庆隆帝终于想起朝堂上那些呕心沥血的贤臣。人性是复杂的,当初通过科举迈入仕途时,大多数年轻的臣子无不是怀抱一颗为国为民之心。之所以后来变得贪得无厌,一方面是欲壑难填的人之本性在做主导,另一方面也与他过分纵容导致他们越发松懈有关。

感叹一声,他看向帐外漫天的大火。打个手势,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御案前。

“你亲自跑一趟,去调出户部尚书这些年的把柄。告诉他,朕希望回京的端王能看到真实完整的西北历年账册。这样我可以绕过他,若是官官相护,幽州城的今日,就是他的明天。”

第107章 草姑娘

时令已近深秋,牧草叶子尖开始变黄。

不远处是烽火□□的幽州城,城外草地上坐着忙活一上午后歇息的百姓。他们三五成群扎堆,就跟在自家地头似得,随意或坐或躺在草地上,百无聊赖地打个呵欠。

忙活完一中午,新上任的凉州卫代指挥使夫人卫嫤看到这一幕,福至心灵地想起了以前大学军训。那时辛苦的训练过后,总会有人领着唱军歌。大家席地而坐,同唱一首歌,挥洒汗水后激昂的旋律总会迅速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以前听过那么多好听的歌曲,副歌还能哼一点旋律,但歌词什么的却全都忘了。当她升腾起这种念头时,脑子里记最深的却是那些从小被洗脑循环的歌曲。以此时此地的情景,很容易让她想起那首《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

这句歌词是自动在她脑海里唱起来的,拜洗脑循环所赐,整首歌从旋律到歌词她几乎一点都没忘。

环顾四周她寻找着目标,很快将目光锁定在几个拿着帕子拭汗的姑娘身上。几位姑娘衣衫利落整洁,虽然出了一脸大汗,刘海打湿贴在额前,这会正拿着五颜六色的帕子,边拭汗边与四周人闲聊。如草原般开朗的笑声,很容易带动了周围气氛。

“谷雨,你去把那边穿黄衣服、那边拿牡丹帕子、还有牡丹帕子旁边头戴兰花银簪的姑娘请过来。”

谷雨虽疑惑,但依旧依言照做,客气地将几位姑娘请过来。

听说代指挥使夫人要见,三人搅着帕子跟过来,略有些局促地站到卫嫤跟前。

卫嫤同样拿出一方帕子,双手搭起来捏着放在腹部,随意地站在三人跟前,温和地笑笑,就跟闲话家常似得开口:“我认出来了,中午你们在我手里领的奶茶是不是?还有那些奶酪,吃的喝的可还和胃口?”

代指挥使夫人竟然认得他们!

惊讶之余三人抬头,看清卫嫤容貌后惊讶更盛。真是万万没想到,勒勒车前拿着舀子那般宽和的姑娘,竟会是那么一个大官的夫人。

真的是一点都没架子。

中间拿牡丹帕子的姑娘生的珠圆玉润,貌若银盘的脸上一双大眼半是好奇半是惊讶,这会她先大着胆子开口:“奶茶本就很好喝,指挥使夫人给舀的,茶香味更是重了三分,好喝到不行。额…”

说道着她突然打个嗝,姑娘赶紧用帕子捂住脸,双脚别起来,神色间有些尴尬。

卫嫤笑道:“你这一打嗝,香气泛上来我在对面都能闻见。”

“啊?有那么大味?”

见她挥着帕子去味,卫嫤好笑道:“是说你身上香。”

顿了顿,见她双脚翻开,三位姑娘肩膀也都耷拉下来,神情间随意些,不像一开始见她时那样紧张,卫嫤转入正题。

“我看你们三个性子跟我一样,都挺活泼,平常可爱唱歌。”

见三人齐齐点头,卫嫤放下一半心。

抬头看向南边,她感叹道:“我看日头还高,大家正经还得歇息一会。大火就在边上,想打个盹也睡不着,闲来无事不如唱会歌热闹热闹。”

三人眼睛亮起来,齐刷刷地看向她:“夫人,唱什么歌。”

卫嫤先问了下:”你们平常都唱什么?“

“就是平常在田间地头随便吼两嗓子,声嗓高的人唱,一般人听着一块热闹。一时半会让我说,还真说不出囫囵的歌。”

听她这么说卫嫤也明白了,以前音乐课本上那些民歌,都是由专业人士收集整理的。而民歌最初形成时,不过是某个再普通不过的百姓一时兴起随便在嗓子眼里吼出来的两句,有些根本就不成曲。

既然没有个统一的,那还是得教她会的那些。

暗自点头,她朝三人说道:“我这到时有些曲子,好学又好唱。我看你们仨性格挺开朗的,学会了教大家一块唱呗?”

“还有谷雨,你也一块学,等会咱们一起教大家唱。”

“表嫂,还有我。”

“晏夫人,可别忘了我。”

背后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一大早就出去说悄悄话的阿彤和阿罗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这会正一脸跃跃欲试。

卫嫤瞪眼:“正想叫人去找你们,放心,这种事就算你俩不想干,我也会赶鸭子上架。”

阿彤走过来挽着她的手:“谁说我不想干了,但凡表嫂喜欢的事我都支持。”

三位姑娘本来还有些扭捏,但见代指挥使夫人,还有两位官家姑娘都这么大方。草原上的姑娘本来性子就豪爽,这会痛痛快快地答应要学。

不愧是上辈子的洗脑神曲,歌词简单易学,旋律朗朗上口,再加上几人都很聪明,卫嫤带头唱了两遍所有人都学会了。草原上地势开阔,声音本来就很容易听到,几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围在一起唱歌,欢快地声音早已引起了歇息之人的注意。

有几个年轻大胆的小伙借机起哄:“唱什么呢?反正闲着也没事,阿花也来教教咱们。”

阿花就是牡丹帕子姑娘的名字,方才卫嫤已经知道了。她没过分摆架子,除去阿彤外所有人都叫她晏夫人,而她则直接喊这些未出嫁的姑娘闺名。

看见领头的小伙看向阿花的灼灼目光,卫嫤打趣道:“情哥哥?”

阿花微微低头,其它两位姑娘毫不犹豫地拆她台:“阿花已经跟她定亲了,过年就成亲。”

“就你们多嘴,”将帕子扔到一位姑娘脸上,阿花扭头瞪着未婚夫婿:“就你嗓门大,我跟着晏夫人两遍就学会了,回头就教你两遍,要是你学不会我就不嫁给你了,我可不想嫁给笨蛋。”

“笨蛋~”

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卫嫤唇角笑意上扬,对几位姑娘投以鼓励的眼神。

阿彤跃跃欲试:“表嫂,刚听着我想了想这歌用蒙古话该怎么唱。你们去教幽州百姓,我去教来这的蒙古人。”

卫嫤惊讶:“你也会说蒙古族的话?”

阿彤理所当然道:“跟瓦剌语差不多,他们的话比汉话简单多了。表嫂那么聪明,在这边呆久了肯定能学会。”

简单多了…

卫嫤想起从中亚一路蔓延到中东的小蝌蚪符号语言,堪称魔鬼级入门难度,地狱级达成难度,这也算是简单?想起柱子他们所说,晏衡伪装成瓦剌人给西北军贪官污吏套麻袋胖揍时,那原汁原味的瓦剌方言,再看面前神色坦然绝无一丝炫耀之意的阿彤,卫嫤有些嫉妒无能。

“简单?那是你们家的天赋。”

天生好记性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却又无能为力的一件事。说白了,一门外语的基础还是词汇量。但你明白这门语言中绝大多数单词所代表的含义时,即便不会语法也能很明白表达清楚意思。

而交际,则是语言最根本的意义。

阿彤嘴里叽里呱啦念叨着,听完她这话诚恳道:“表嫂身上,可是有许多人都羡慕不来的长处。”

“我?”卫嫤指着自己鼻子。

“恩,”阿彤看着她,神色间满是认真:“很多,比如说表嫂穿得普普通通,随便往那一站,就是比别人都好看。”

卫嫤嗤笑:“别贫了你,人家那边已经都开始唱开了,咱们俩也赶紧的。”

“我说认真的,一点都没有在开玩笑。”阿彤瞪大眼:“表嫂,你这歌编得可真好,换成蒙古话也好押韵。好啦我去教远道而来的牧民唱,表嫂去一下我家帐子吧。”

卫嫤紧张地问道:“皇上不是给舅舅派了御医,怎么了?”

“刚我看到皇上跟前的大总管捧着顶蝉翼纱翅帽就进去了,然后我爹神色就变得好奇怪,我问他他也不说。表嫂,表哥这会差不多也该忙完了,你们帮我过去看看好么?”

乌纱帽?难道庆隆帝要公然推翻先帝旨意,给怎么算都在三代以内的韦舅舅授官?

那样的话…庆隆帝简直帅成他男神。如此有魄力的帝王,晏衡遇见他也要靠边站。

忍不住花痴之心又起,卫嫤心中依旧存留的理智告诉她:这事不太可能,最起码现在还不可能。韦相后人三代不得出仕,这是先帝亲笔所下旨意,而且还是以那样轰轰烈烈的方式颁布。大越以孝治天下,让继任帝王公然推翻先帝主张,说先帝做得不对,这等于做儿女的指着爹娘鼻子骂。

历代帝王想要特赦一人时,鲜少有平反的,大多是剑走偏锋。绕开先前罪过,然后重新给他找一件功劳。比如说某某人贪污了,但他又在哪一年哪一处立下很大功劳,功过相抵所以此人无罪。

一边想着,她一边往韦家帐子走去。歌声在耳边传来,从开始的不成调,到两三遍后渐渐好听起来的大合唱。

歌声中传来的百姓满足,足以感染任何人。走到韦家帐外,里面隐约传来抽泣声。卫嫤掀开一道缝,就见韦舅舅盘腿坐在地毯上,捧着一顶官帽,浑身上下那股憋闷半生所迸发出来的感伤摧枯拉朽地朝四周逸散。

默默放下帘子,卫嫤百感交集地朝外走着。还没走几步,就被眼生的太监拦住了。

“晏夫人,淑妃娘娘有请。”

第108章 淑妃赏赐

卫嫤跟着小太监一路绕过御帐,走到御帐西边不远处一座小型的帐子前。宫娥撩起帘子,卫嫤走进去,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淡雅的香味。

香味跟她以前闻过的任何一种味道都不一样,不浓不淡,不刺鼻但又不至于闻不出来。一口气吸进去,只觉得整个人跟外界的烟火味彻底隔绝,肺部每一根气管都透着舒爽。

“臣妇给淑妃娘娘请安。”

没敢多看一眼,卫嫤低眉顺目地福礼请安。刚跪到一半,便被一双有些苍老的手托住了。

“晏夫人不必多礼。”

上首的人笑盈盈说道,卫嫤微微抬头,这才看清扶住她的人是淑妃身边的嬷嬷。看她打扮与帐内其余下人皆不同,想来是极有脸面的老嬷嬷。

“嬷嬷还不快给晏夫人上茶看座。晏夫人不必拘束,今日叫你来,就是想见见阿怡一路挂在嘴边的朋友是什么样。”

原来是为了九公主。

卫嫤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淑妃如此光明正大地叫她过来,只是为了见见九公主朋友。不过既然她明白着一副友人家慈母的面孔,顺带着她也会摆正自己位置。

“有劳嬷嬷。”

就着老嬷嬷递过来的杌子坐下,卫嫤当然没只坐三分之一,那样拘谨未免太见外。她选了个最舒服的坐姿,不过她如今这具身体纤瘦,即便整个屁股坐下去,也不会出现占满绣墩的情况。身子骨再稍微挺直些,整个人随意而不失礼。

坐好后她终于有心思打量四周摆设。因为圣驾临时安营扎寨,这么多人平均下来,每个人帐子都很小,淑妃也不例外。帐子内只有一张塌,塌上铺着色彩斑斓的羊绒毯子,塌前则是一张矮桌,四周散落着几只箱笼,这边是帐子内的所有摆设。

论摆设的确很简单,但榻前矮桌上那盆野花却让她眼前一亮。

野花是草原上最常见的花朵,卫嫤叫不出什么名字,花朵大小不一,各种颜色都有。本来平凡无奇的野花,经淑妃巧手错落有致地摆放在花瓶中。花瓶样式很随意,花也算不上名贵,但整盆摆设的颜色与塌上彩色羊绒毯子交相呼应,让单调的帐子变得生动起来。

“淑妃娘娘这花可真是好看极了。”

看似随意地坐在榻上,其实淑妃一直在观察着卫嫤。虽然在京城时娘家大嫂参加柳祭酒府寿客宴,进宫时偶尔提起对晏夫人评价很高,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如今见到后,她总算认同了大嫂看法,晏夫人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举手投足间端庄不说,大气中又带着一股子洒脱。这点洒脱劲正是大家贵族里那些自幼谨遵规矩的贵女所缺少的,也不是说守规矩等同于刻板,但物依稀为贵,守规矩的多了,洒脱之人便让人耳目一新。

“阿怡那孩子采来的花,搁在那乱哄哄的,我闲来无事就随便收拾下。”

花瓶里的花都很完整,没有经过特别的修剪,能看得出的确是随便收拾下。

卫嫤头再抬高点,进来后第一次看到淑妃容貌。单论容貌她与端王极为相似,大眼高鼻性感的唇,没有什么其它特点,就是单纯的美,那种无论长在男女脸上都会很好看的五官。上天似乎格外眷顾她,依端王年纪,淑妃如今怎么都得年过三十。然而她皮肤依旧紧致,眼角也没什么细纹,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

“淑妃娘娘不仅花侍弄得好,人也是天生丽质。”

脱口而出后卫嫤有些后悔,这样说话…未免太过轻浮。

“还是多亏了你给阿怡的裸妆米分方子。”

淑妃也在用那米分?卫嫤谦虚道:“是阿怡纡尊降贵来做我及笄礼的正宾,比起她帮过我的忙,那个简单的米分底方子根本算不了什么。”

“阿怡那性子我还不了解,她纯粹是去凑热闹。倒是晏夫人秉性善良,到哪儿都能结善缘。”

善缘?卫嫤咂摸着淑妃最后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用紧张,皇上方才赏了你黄金千两。前脚三思把金子端过去,后脚你就捐给了幽州城的灾民。”

的确是有这回事,当时看到那一大堆金光灿灿的金元宝,卫嫤实实在在地被惊到了。而后头脑一热她就捐了出去,等金子真送出去后,她还肉疼了一小会。

“不心疼啊?”

“那么大一笔金子,当然心疼。”

面对淑妃突然袭击,卫嫤选择坦诚回答。一是因为她不习惯撒谎,二是因为淑妃身份,对于洞察人心没两把刷子的话,即便出身再好也当不上宠妃。面前女人可是连庆隆帝这种老皇帝都能摆平,她那点伎俩拿出来,压根就不够看。

承认后卫嫤长舒一口气,话语中升起感慨:“不过我本来就没做什么,无功不受禄,这么大一笔钱受之有愧。反正我娘家条件也算宽裕,夫婿更是每个月都有俸禄,却不了我嚼用。捐出去后,看到受帮助的灾民脸上真心的感激,心里那点不舒服也就没了。”

淑妃欣慰地看着卫嫤:“你这孩子真不错。”

卫嫤赶紧收起脸上的感慨:“我这人不经夸,娘娘可千万别说我。”

淑妃笑道:“皇上一向赏罚分明,金子太扎眼你不要,不扎眼的东西总得收下。”

她竟然猜到了!卫嫤暗自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坦诚。其实刚她还没说的是,在捐出去的一刹那,她心里想的是这笔金子实在太打眼,留在手里也是烫手山芋。捐出去的话,多少也能为晏衡在皇上跟前刷点印象分。

她心思的确不纯粹,可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纯粹的事。她有私心,但她肯为这点私心破财,总比那些一门心思克扣军饷的贪官污吏要强。

“淑妃娘娘,皇上已经赏过了,您可千万别再折煞我。”

要是再接淑妃一份赏那她成什么了?虽然她在酒泉时她敢拿周家钱给晏衡刷政绩,但当周千户换成庆隆帝,再借一万个胆子她都不敢这么做。

“看把你给急的,”从花瓶中捏出一支花,淑妃笑得温柔:“即便你想再要一份金银,内库有定规我也拿不出来。正好我下午得闲,你也对这花瓶感兴趣,不如咱们就试试插花?”

原来是这种赏赐,卫嫤唇角上扬:“多谢淑妃娘娘,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