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喜讯连连

关于吴家姑侄两位嫡女的事,晏衡不告诉卫嫤的原因很简单。

无故伤人性命,无论再有理也不是应该的事。他知道阿嫤很坚强,但坚强不代表冷血,她还没到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要一个大活人性命,或是让那人生不如死,即便这人是罪有应得。

所以将此事告知她,最后只会是两种后果。阿嫤不是内疚,便是要他放他们一马。前一种他舍不得,做出后一种决定阿嫤心情不上不下不说,他也绝不会允许。

吴氏身为世子夫人,可是几次三番想要阿嫤性命。即便那几次都反过来为阿嫤做嫁衣,但她的动机是他绝对不能饶恕。而吴英,不说她差一点搅了表妹好姻缘,就说随吴尚书视察凉州时与他的那点私人恩怨,也足够他报复一番。

他素来帮亲不帮理,更别说两人本来就惹到过他。

“没法子了是吧?”

见他久久不言,卫嫤笑着打趣道,声音中却没有丝毫怪罪之意。

晏衡点头:“京里实在太远了,日后我会寻个机会。”

“算了。”

卫嫤耸肩一脸无所谓,她知道自己忍无可忍之下几次爆料,对世子和吴氏之间感情伤害有多深。当初吴氏千方百计想要嫁进镇北侯府,为此甚至不惜毁了柳家千金的脸,可见她对世子的感情不一般。

女人偏感性,她一手摧毁了吴氏感情,已经算是亲手为自己报复回去。

她为人就是如此,轻易不会记仇,因为有仇她一般当场就会报了。如若不然,一直带着仇恨憋屈下去,她非得忍到内出血。

“先依阿嫤的。”

点头应下,晏衡心下更是笃定自己判断。看,阿嫤就是这般善良。若是把他暗中做那些事说出来,只会平白给她增添烦恼。

见两人达成共识,卫嫤拆开第二封信,出乎她意料,这封信竟然是陈伯安写来的。

晏衡同样惊讶:“伯安兄?你不是前几日刚给他去过信,算算日子这会应该还没到京城。”

看到信上专属于陈伯安的笔迹,卫嫤心里也存着疑惑。将信纸推过去,两人一块看。

来幽州路上同意与钱夫人合伙做生意后,她就往京城去过信。信中意思说得很明白,以如意楼这些年周到的服务经验,换广源楼几道独家菜谱。然而一个月过去京城没有回信,她以为这是对方在婉拒。

之所以前几日鼓起勇气再写一封信,是因为钱夫人给的分成实在太过优厚。再者她知晓陈伯安对于研发新菜色的狂热,以菜换菜,他同意的可能性会更大。再三思索后,她才提笔又去了一封信。

然而今日收到回信,她才知道其中内情。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这个季节食材特别丰富。按捺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陈伯安再次离开广源楼,南下寻找新的吃法。这次他走得非常远,深入西南遍布瘴气的丛林,甚至一度踏入吐蕃国境内。

陈伯安离开,广源楼坐镇的是陈家娘子。见是夫婿最重视的兄弟晏衡来信,她没敢随便拆,而是派人快马加鞭送到陈伯安处。而信送去的那几日,他恰好身在吐蕃。等他出来后又走了另外一条路绕到苗寨,也就与先前的驿站错开了。直到听陈家娘子来信说有这么一封信,他才派人快马加鞭去取。这一来一回,又耗费了不少时日。

好不容易收到信,看到她请求,陈伯安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并且随信他还附赠了几道适应西北百姓口味的特色菜。

看到这卫嫤笑道:“这封信可真是好运,不费吹灰之力就踏遍了大越的大好河山。”

“伯安兄竟敢深入吐蕃,好在他有惊无险地回来。”

听他这说法,卫嫤疑惑:“吐蕃怎么了?”

她印象中的吐蕃跟中原关系好像一直不错。当然卫嫤理解的不错,是相对于北方异族来说。毕竟历史上游牧民族数次南下入侵,而吐蕃不过是小打小闹。虽然后世外交总是说什么睦邻友好,可国家间哪会跟亲兄弟一样打断骨头连着筋。两个国家间的关系只能是合作间的互利互惠,等到真正利益有损时,说翻脸就翻脸。

最起码比起北方的草原狼,南边吐蕃一直是友好国家。

“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的婚姻,到现在不还是一段佳话?”

听到她说出来的两个名字,晏衡面露嗤笑:“阿嫤你知道,和亲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

卫嫤对和亲的印象实在不怎么好:“这也算和亲?”

“公主远嫁安抚外邦是为和亲,区别就在于国力强盛时可以选宗室女代嫁;国势微弱时只能选亲生女儿,有时候甚至连皇后嫡出的公主都无法免俗。”

解释一番后晏衡面露骄傲:“我大越自立朝以来,从未有任何一位公主远嫁和亲。”

这的确是件值得骄傲的事,透过晏衡的话,卫嫤也对历史有了种不同理解。也许在后世史学家看来,那些远嫁的公主以一己之力维系起了两个国家间的和平。可公主本身呢?

封建制度下男子社会地位高,不就是因为天生体力优势让他们能执掌兵权。既然享受了种种优待,那为什么国难当头时不站出来保家卫国,而是把平日瞧不起的弱智女子推除去挡在前面。

“然而前几年吐蕃新赞普继位,一直想向大越求娶一位公主为妻。”

求娶公主…

卫嫤喃喃道:“如今年龄最合适的,便是阿怡。”

晏衡点头:“的确是九公主。”

而后他接着说道:“吐蕃赞普倾慕汉族文化,年少时曾乔装打扮前往京城,无意中见过九公主一面。而前几年,他在递交的国书中所求的便是九公主。”

明明刚才读完卫妈妈和陈伯安的来信还很高兴,怎么一眨眼情况变成了这样。

“阿衡方才说国力强盛之时,可以找宗室女…”

“阿嫤好生聪慧,”晏衡夸赞道:“不过这次,我估计不会用宗室女。”

端王年近弱冠,许多人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爹,而他却硬生生顶住压力没成亲,庆隆帝也一反常态地听之任之,丝毫都不焦急。先前他一直不解,但今日收到伯安兄深入吐蕃后偶然打探来的消息,他总算有了一丝明悟。

皇上是在保护九公主。

从舆图上看,吐蕃与瓦剌一个在西南、一个在西北,两国在西边对大越成掎角之势。若真开战,大越固然能打得过,但到时必定伤亡惨重,而这是皇上所不愿意看到的。正因如此皇上才一直拖着,总没有兄长不娶妹妹先嫁的道理。

然而随着再往南的婆罗多国力日强,形势发生彻底改变。据陈伯安所言,吐蕃过最近形势紧张,赞普一直往南线增兵。

风水轮流转,如今到了大越驱虎吞狼之时。

想到这晏衡眼睛微眯,娶到阿嫤离京时他曾暗暗发誓,要尽快爬到一个尽可能高的位置,让阿嫤能一直无忧无虑,受人威胁时也不用忍气吞声。楚刺史预料到的战事,也在他意料之中,今年冬天将是他最好的机会。

提到军国大事卫嫤都是两眼一抹黑:“不用宗室女?难道真的要阿怡嫁过去?”

凑到她耳边,晏衡小声说出两个字。

“吴家?”

瞪大眼她反问道:“吴英肚子都大起来了,这样嫁过去赞普不会跳脚?”

这可是绿帽子!

不过反过来一想,吴英肚子里孩子是太子的,也是皇上亲孙子。以大越强盛的国力,扶持一个有自家皇族血统的孩子成为新一任赞普,那不就等于不费吹灰之力控制一个国家。

看她扬起唇角脸上尽是得意,晏衡就知道她想歪了。

“皇室血脉不容混淆,即便是吐蕃也没那么随便。阿嫤别多想,吴家家大业大,可不止这一个嫡女,用一个嫡女来保住全族,吴尚书乐意的很。”

“这也行?”

“你当这事有多复杂。”

在卫嫤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接下来发生的事证明了晏衡话的正确性。

圣驾回銮后又过了半个月,当幽州城的民房修缮完一半,足够普通百姓挤挤过冬时,京中也传来了此次西北贪腐案的最终结果。

涉及贪腐之人一律抄家,男丁贬为军户、女眷没入教司坊。庆隆帝这次是真发了狠,连往常会被宽恕的幼年男子也没放过,悉数充为童丁。一时间整个西北官场哀鸿遍野,抄没贪官污吏家所得金银古玩总价值,足足抵得上朝廷三年税收总额。在朝廷派来的抄家队伍离去后,凉州府衙附近那片官员聚居区,几乎成为一座鬼城。

这场清洗中,涉及贪污之人只有两人幸免于难。一是楚刺史,事情很奇怪,他虽然经手过贪污一事,但本人却没贪多少;因镇北侯楚英暗中协助过此次调查,他把皇上的奖励换成了对楚刺史的赦免。贬为平民的楚刺史全家为镇北侯府所收留,当然这不包括那位甘姨娘。楚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他直接把甘姨娘扔到了当年她出身的青楼门口。

第二个便是吴尚书,关键时刻吴指挥使担下了全部罪责,而后在吐蕃上国书再次请求和亲时,他及时阐明西北局势,并进献自家嫡女一名用于和亲。借此功劳,他不仅逃过一劫,而且还保住了兵部尚书的位子。

第134章 酣畅淋漓

西北官场变动并没有引得百姓人心惶惶,相反平日被贪官污吏欺压的底层兵卒,以及底层兵卒身后所代表的每一个军户全都弹冠相庆。若说他们有什么担忧,那无非就是不知道新来的顶头上司会怎么样。

等过了几日,看凉州卫里的代指挥使大人还是晏衡,朝廷丝毫没有要派新指挥使大人来的意思,众人也就把心放回肚子里,继续热火朝天的投入幽州城建设。赶在上冻前,他们想再新造一批房子。

吴良雍保住兵部尚书之位,晏衡从中隐隐察觉出危机感。升任代指挥使,享受过更高一级的权利后,无论是他个人追求、还是内心深处想保护阿嫤的愿望,都让他不想再退回去做那个晏镇抚。但他可不相信,在此事中吃了他大亏的吴尚书会打落牙齿活血吞。有了这层意识,他表现起来越发积极,整日拉着丁有德往工地上窜,试图将幽州城造的固若金汤。

后者很有怨言,虽然他醉心于研究这些,然而媳妇才是头等大事。在卫嫤提醒下,丁有德终于找到了接近阿罗的诀窍。阿罗喜欢马,他便开始钻研马鞍、马蹄铁以及其它关于马的设备。在追妹子上他无师自通,自己研究不出新成果,他便在花样上做改进。京城高门大户多就这点好处,大家聚在一起爱攀比,从衣饰到住房,层出不穷的花样深入到生活各个角落,甚至连平日用的马也没落下。

即便没接触过这些人,每日上衙门点卯,一路上还有进衙门后看几眼,耳濡目染之下他也知道许多新花样。他动手能力强,缝缝补补或是简单木工都会,加之幽州如今是个大建筑工地,原材料就摆在那,很容易他便打磨出个新马鞍。托卫嫤送过去后,一直对他爱答不理的阿罗给他回信,话语中满是兴奋和对他的夸赞。

掌握正确方式的丁有德越发殷勤,这时候晏衡拖着他给朝廷卖命,简直不能忍。要不是卫嫤出声威胁,开玩笑说不听话就断了他信路,他早就偷奸摸滑不干了。

大家都在忙着,性子压根闲不下来的卫嫤也没有闲着。

首先她关心的是家里的事。韦舅舅升任西北监察,新规划的监察府便在幽州,自此后一家人也算在幽州扎下根,这下连再三推辞的韦舅母也不得不搬过来。

她一搬过来,就显示出家里有女主人的好。从缝缝补补到领菜做饭,这些先前卫嫤最头疼的事,如今全被韦舅母一手包圆。从此之后,她过上了安心做正事,到点就有人来送饭,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腐败日子。虽然韦舅母安排的不如卫妈妈精致,但她本身也不是那么讲究的人。她的讲究只在于有条件时要挑最好的,有什么条件就用什么规格。

韦舅母的尽心她看在眼里,感动至于也给她提供条新的生财路子。

旧的路子便是编一些小挂件,用在她打算年底推出的晏记小米贺岁版包装袋上。韦舅母的动手能力很不一般,在他们驻扎幽州面圣的一个多月中,她在凉州城闲来无事,已经召集几个手艺好的同村老姐妹,彻底完成了那件活计。据留在凉州的晏族长来报,韦舅母送来的挂件特别精巧,每一件都能看出用了心。

从这件事上不难看出韦舅母的两项才能:第一组织能力特别强,不用她出力都能找到合适人手,并且将人手管得服服帖帖,简直是无师自通的人力资源天才;第二便是勤奋上进,她不仅有本事,而且还不怕吃苦。

有这两项本事的人,放哪都是人才。在这事上卫嫤不得不佩服韦家选人的眼光,给韦舅舅选得村妇媳妇都是百里挑一。至于晏衡娘亲,虽然晏百户是个不折不扣的渣,但他能从普通族人熬到跟族长平起平坐的百户,本人应该也不缺本事。

认可了韦舅母能力,她也好用人。这些天看到幽州城一步步建设,她找到了些女人能干的活。比如石头运输中需要先装到箩筐里,然后有身强力壮的军汉人力背下山。

“背石头?”听她这样提议,韦舅母手叉在胸前,连连摇头:“幽州石头不比凉州那些风一吹就哗啦啦往下掉沙子的,这边石头纹理硬,一小块就死沉。盖房子用的石头都那么大块,咱们女人可背不动。”

卫嫤笑道:“舅母想哪儿去了,咱们这又不是修长城,您也不是那孟姜女,不用亲自去做徭役。我说的是背石头时用的箩筐,那石头死沉,箩筐坏的也格外快。舅母手巧,编点这个卖给官府就是。”

卫舅母长舒一口气:“吓我一跳,箩筐那东西简单,酒泉往西那些盐碱地里生的荆条砍下来,掐掉多余的杂枝,几下子编起来就很耐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找人编点送给官府就是。”

果然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提这个建议时,卫嫤还在想着原料调配问题,如今幽州城最缺的就是木材。大到做门窗用的木头,小到烧火做饭用的草全都是大问题。没想到韦舅母一开口,便解决了最麻烦的原材料。

“哪能送,平常舅母冬日闲着那不也是好好歇歇。现在歇不上,该给的钱也得给。”

见她这么说,韦舅母也答应下来。

“衡哥儿媳妇这主意真好,咱们村里那些军户有个习俗,生一个娃便去西边多垦一亩田。田跟着娃长大,等娃长到能下地,再盐碱的田也能变成熟田。本来那片荆条地没人愿意动,如今正好趁这功夫全都开出来。”

还有这回事!听她将着,卫嫤边点头边感叹自己无知,关于农事她只知道庄稼春播秋种,其余没经历过全是两眼一抹黑。

“那就全靠舅母。”

满脸感激地说道,在韦舅母连连摇头中,她话锋一转:“对了,我还有另一件事想拜托舅母。”

“一家人说什么拜托,有什么事衡哥儿媳妇吩咐就行。”

“是这样,前些时日朝廷旨意下来,任命一些蒙古人为官,这其中还有几位贵妇。但那几位蒙古女官不懂汉话,跟咱们大越汉人官员沟通时有很大问题,我想叫阿彤过去帮下忙。”

韦舅母二话不说答应下来:“这事阿彤能行,他们姓韦的脑子好使。阿彤别的我不敢说,但瓦剌那边好多话她都会说,甚至连人家方言她都学得很溜。”

这是完全没想到女子做官那方面去,卫嫤心下一松。见韦舅母这般客气,她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将事情和盘托出。

“其实我还多想了点,舅母,这事我只跟你说,舅舅你也先瞒着他点。”

见韦舅母一脸郑重,卫嫤说道:“朝廷任命的蒙古女官,跟阿衡他们那些汉人官员其实一样,可以坐在官衙里管正事。官衙里也有会说蒙古话的汉人,虽然都是男子,但蒙古人不是很讲究男女大防,偶尔充当下翻译也没什么。”

没等她说完,就见韦舅母一脸喜悦:“衡哥儿媳妇这是想让阿彤去当官?”

竟然被猜出来了!怔愣之下卫嫤点头,就见对面韦舅母一拍大腿,笑得露出一口略微泛黄的牙。

“这实在是太好了!”

这下轮到卫嫤心下觉得不对,怎么回事?她原先还担心,以大越男尊女卑的大环境,让女子出来做官会被认为惊世骇俗,进而受到强烈反对。但面前这情况,韦舅母怎么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成。

“舅母,你是认真的么?”

“认真,怎么不认真。衡哥儿媳妇对我们阿彤真是没的说,当官啊,那是多大的荣耀。你舅舅祖上是当官的,但他本人那么多年不也都是个平民老百姓。阿彤这才多大,阿嫤竟然能让她当上官,跟那帮不可一世的男人们平起平坐,这简直太给我长脸了。”

“你不怕她抛头露面,跟男人们在一起坏了名声?”

“什么坏不坏名声,咱们西北没那么多穷讲究。”

见她那样兴奋,卫嫤原先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全无用武之地。这会她才明白,西北这边民风开放到了什么程度,而这开放的民风对于她帮助有多大。

“那今天就这两件事,舅母帮忙找人编箩筐,阿彤去衙门做事。”

韦舅母拍着胸脯:“衡哥儿媳妇放心,都包我身上。”

见她如此痛快,放下心头大石,一身轻松的卫嫤生平第一次起了痛快一场的念头。吩咐谷雨去做下酒菜,她取出卫妈妈从京城特意运来的两坛好酒。

“舅母把舅舅也一块叫来,咱们好生庆祝一下。”

满满一大桌丰盛的菜肴上桌,晏衡也从前面忙活回来。正好钱夫人收到她消息,得知陈伯安来信后,也带着阿罗快马加鞭从凉州赶过来。这次贪腐案钱同知也受波及,虽然最终没有抄家夺官,但面对同一条街道上相熟的邻居十不存三,他整个人如惊弓之鸟,再也不敢耍官威。风水轮流转,与卫嫤关系格外亲厚的钱夫人,也因靠上了凉州如今最大的靠山而真正当家做主。

连带着丁有德,九人围着桌子满满当当坐一圈。举杯痛饮,就着热腾腾的酒菜吃一个酣畅淋漓。

第135章 新年茶会

爆竹声中一岁除,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耳边,穿着火狐狸皮的袍子,卫嫤梳着端庄的发髻,给前来拜年的小娃娃们发红包。

虽然满打满算才十六岁,就算虚长两岁也远远不到二十,但谁叫晏衡官大呢?官场是个很现实的地方,论资排辈,辈分再大也得被资历压在下面。尽管晏衡的指挥使下面还添着个“代”字,但几个月下来他已在西北军中树立了足够威望,尤其是今年过年西北军破天荒发福利,实实在在的米面粮油领回家,更是让他在军中威望达到顶峰。

所以如今大年初一,所有官员都拖家带口到晏府拜年。

卫嫤也没瞎忙活,一应瓜子、果脯她都是从如意楼订的。

说起这一出,还得扯到几个月前的接风宴。在幽州结冰暂缓城池建设后,晏衡与她回凉州时,按照例行规矩新官上任必须得有接风宴。升镇抚那次因为与上峰不和,被当地官员以迎接圣驾为名搪塞过去。两次加在一起,接风宴更加郑重。当时刚搬回来忙乱不堪的卫嫤,干脆从如意楼订了席面。有钱夫人那层关系在,席面准备的那叫一个周到,不仅菜色足,连带服务也是十分周到。

用过接风宴的凉州属官都很满意,加之有买她面子的成分在,自那之后每逢家中大小事务,需要开宴时,都会直接在如意楼订席面。

上流社会吃穿用度,向来为一般人所追捧。君不见后世,随便一个东西神神叨叨地扣上个什么大不列颠王室专用、古代宫廷秘方,销量都会一瞬间爆棚。古代也同样如此,看当官的都在如意楼用膳,凉州城内那些不差钱的皮毛商人们有事也喜欢上如意楼。

连卫嫤都没料到,一个小小的接风宴,竟然会给如意楼带来如此红火的生意。苍天为证,她真的是犯懒图省事来着。

钱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大手一挥收益继续四六分,卫嫤又狠狠赚了一笔。数着库房内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她暗暗咋舌。果然民以食为天,再精美的衣服也不会每天都要买,但饭却是一天三顿都要吃。高端餐饮市场,做好了简直是在抢钱。

见钱夫人生意做得好,卫嫤越发不甘人后,晏记小米新春特别版也跟上。全新的包装,喜庆的红色牛皮纸包,第一批运到京城后两天内销售一空。紧急追加一批货秒抢完。一批又一批,差点把凉州金秋收获的栗米全都掏空,但依旧是供不应求。不仅京城,甚至许多年终进京汇报政务的外地官员,从同僚京官口中得知此物后,直接以百袋为一单位,一车一车的往老家拉。

小米倒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如和氏璧那种旷世奇珍,注定不能被一般人所拥有。然而像晏记小米这样平凡无奇,每顿饭都要吃的东西,对于那些经济稍微宽裕但又没到那般尊贵地位的人家来说,却能极好地展示他们生活品味。

当初定价时,卫嫤想到的就是这一点。她多方调查了大越物价,定下的价格一般人能出得起,但又稍微有些肉疼,买的时候需要咬咬牙。而这样得到的东西,往往是最能让人珍惜的。精美的包装,更是让买家觉得有面子。

总之,经过这次春节大促销,晏记小米的名头彻底在大越大江南北打响。

晏记小米一车有一车的拉出去,很难不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而钱夫人便是其中佼佼者。

询问过她后,钱夫人另辟蹊径,瞄准了过年时家家户户都会买的蜜饯果脯。凉州本地不怎么生产水果,她直接派人送外地进上好的干果,包装成小份装,用丝带系上蝴蝶结、同心结等各种精美的结,然后兜售给官家和不差钱的商家。

先不说果脯如何受欢迎,单是包装纸和丝带打的结,就需要许多巧手妇人。

接着这股东风,卫嫤的技校开了起来。托庆隆帝的福,贪官污吏被抄家后,官衙这条街上空着好多宅院。这些宅子先前都是官家所住,修缮的极好不说,场地也足够大。作为晏代指挥使最大的关系户,言听计从的媳妇,卫嫤枕边风一吹,直接将吴指挥使先前的宅子要过来。收拾下桌椅板凳,一所现成的技校就这么办成。

她也没打什么“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之类的口号,而是直接实实在在的问凉州百姓:大冬天闲着没事,你们想赚钱么?

当然想!

无论什么时代,都没有人会嫌弃银子。

既然想赚钱,那就来官衙旁边先学一门手艺。你若是细心,可以学用丝线编各种造型;若是手不够巧,可以学柳编;若是天生没那方面天赋,那照葫芦画瓢糊个纸包装盒你总会吧?

还不会?难道是跟晏夫人一样的手残?

压根就没这种可能,这些来做工补贴家用的平民百姓,春夏秋三季都得种地。从播种到拔草,这些都是需要动手的活计。他们从上下来到现在,培养最多的便是手艺基本功。

当然干活的都是些农民或匠人,官家出身的人目前还放不下身段。卫嫤也没打算让他们深入一线,这些官家千金文化素养高,若是有人向来帮忙,她会安排他们做些记数、核算工钱等脑力活。

官家姑娘一生下来,就是朝着管家夫人方向培养的,主持中馈使是他们的必修课。如今这点简单的账目,压根就难不倒他们。

几乎不用算盘,几位姑娘就能把算盘打理好。然而打理好是一回事,看到院子里的平民百姓那般辛苦干一天,才赚那么七八个铜钱,这些从小锦衣玉食,买对镯子花几十两白银连眼皮子都不眨下的官家姑娘心里颇不是滋味。

于是送自家姑娘来的人家,突然发现他们家姑娘懂事了、稳重了、为人节俭了。

知晓变化原因后,原本因楚刺史夫人和吴指挥使夫人带动,而对卫嫤一直有所偏见的凉州众官家夫人,彻底改变了对她的印象。晏夫人是商户女又怎么了,人家眼光那么好,嫁个夫婿年纪轻轻就管在他们头上。不仅如此,晏夫人本尊还御夫有术兼之生财有道,慧眼识珠最早跟着她的钱夫人,今年冬天头面上的珍珠又大了一圈不说,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

现实的利益摆在眼前,再次面对晏夫人时,众家夫人也殷勤起来。

得宜于有仇一般当场就报的好习惯,卫嫤压根不讨厌他们。见他们殷勤,她也接受这份好意,平日做好自己指挥使夫人的本分。至于再多的比如说关照什么,她表示自己这不是开善堂的,不会平白无故对每个人都好。

无功不受禄,将心比心,若是你什么都没做,而领导却无缘无故对你好到掏心掏肺,大多数人都会有点其它心思,少部分坦然接受以为自己是万人迷的就另当别论。卫嫤这种态度反倒让大家坦然,在几个月后的今天,她与凉州城这些官家夫人已经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同在一片屋檐下共事,大家相处起来会很舒服。

这也是卫嫤想要的结果。这些官家夫人让她舒服了几个月,投桃报李,趁着过年她也让大家过舒服些。

她不仅从如意楼订了蜜饯果脯,还拜托卫妈妈请京城的工匠打造了一批十二生肖金银锞子。每一份都装在锦盒里,各家有小孩子来拜年时,不拘官职、不拘男女,每人各有一份。

当然这其中也有差别待遇,嫡出子女她送纯金的,庶出子女她送银的。没办法,虽然知道庶子庶女也是无辜,但如果因为他们的无辜便要跟嫡出子女一视同仁,只会让越来越多的人铤而走险去爬床。毕竟只要十月怀胎生下一子半女,便能享一辈子富贵,用十个月来换日后一生,这份买卖实在太诱人。

“过年好。”

又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团子,颤颤巍巍地走上来拜年,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

这次不用她问,后面带着孩子前来的官家夫人已经出声解释:“这是我们家大哥儿,后面两个是姨娘所出。”

卫嫤抱起小团子,谷雨适时递上一套锦盒。

“我们宝贝真乖,这是姨姨给你,过年好。”

拆开礼盒,看着里面金灿灿栩栩如生的十二生肖,小团子眼睛亮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扭头,眼巴巴地看着身后娘亲。

书吏夫人面露难色:“晏夫人,这未免也太贵重了。”

“过年不就图个喜庆,大家都有单咱们大哥儿没有像什么话。其实我倒不在乎这点身为之物,只要转过年来诸位能好生协助家中夫婿,跟我家阿衡一道办好差,也就算我这远道从京城打的金银锞子没白麻烦。”

这下不仅书吏夫人,坐在两旁的所有夫人都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不辜负晏夫人期待。

“大家不用这么严肃,该吃吃、该喝喝,在我这随便点就行。”

说完卫嫤带头,喂起了抱在怀中的小团子。

晏夫人这人,只要你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不违法乱纪,其余闲事她一概不管。刚开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相处时间长了大家都觉得这样挺好。众人若有所感,也跟着一道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