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多敌少、坚守城池,打了这么漂亮的胜仗非但没有奖励,反倒还要被问罪,那朕得成什么样的昏君?”

晏衡打蛇随棍上:“皇上是圣明天子。”

“圣明,都是肉体凡胎,谁又能真正做到至圣至明。”

皇上能自谦,晏衡可不敢跟着一块贬低他。非但不贬低,在皇上开始怀疑人生时,他依旧要吐露自身坚定清晰的信念:“对天下万民来说,皇上一直都是至圣至明。不论臣还是舅舅都如此相信,臣相信皇上会为臣做主,舅舅同样相信这一点,不然他不会拿韦家名声为臣做保。”

韦家名声…庆隆帝想起今日早朝,刚过完年朝中无视,随着晏衡进京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西北军机泄露一事上。今日早朝同样吵得不可开交。直到一封奏疏被内侍念出来,幽州监察韦大人以曾经韦家六百年的荣耀和家声做保。他眼前清晰闪过当时一幕,吵到不可开交的满朝文武瞬间鸦雀无声,而后再无一人敢贸然开口。

刚才没仔细想,现在顺着晏衡的话一想,果然还真是有点道理。如果不是信任他明察秋毫,六百年的家声又怎么会轻易押上去。

想到这他一阵后怕,若是真为了保那三个孽障而污蔑晏衡,顺带毁了韦家名声,后世之人察觉真相会如何耻笑他。还好,晏衡聪明,将此事引到吴家头上。

“确定是吴家?”

听出他商量的口吻,晏衡想都没想,神色无比坚定:“并非臣有意构陷,吴家确实参与了此事。”

吴家确实参与,而不是明确地说吴家泄露军机,果然他什么都查出来了。即便知道的不如青龙卫全面,可他才多大,进京才几天。以晏衡浅薄的根基,几天内就能查到这地步,是说自己儿子太蠢,还是说他太聪明。

当年派他去西北,便是想让他成长起来,逐渐取代这些年膨胀的吴家,没想到仅仅两年他便做到了。没有了先前惩处之心,这会静下来看到晏衡身上种种优点,庆隆帝欣喜又愧疚。

第174章 完美结果

相比于晏衡在宫中的险象环生,卫嫤在柳祭酒府受到了春风和煦般的欢迎。

柳家虽然是京中公认的规矩人家,平日每一个人出门在外规行矩步,礼仪表现让人挑不出丁点错,但真关起门来过日子,整个柳家还是很随意。柳夫人以及柳容母女二人都跟卫嫤很投契,这会更没拿她当外人看,招待她时柳家也没那么多规矩。

军机泄露之事虽然还没昭告天下,但这些为官之人该知道的也全都清楚。这会见柳夫人这般热情,心觉舒适之余卫嫤更是记下这份情。

承情之下她表现得更是亲切,女人凑在一处议论朝堂之事总显得不伦不类。虽然不会直接说,但柳夫人还是说了些女眷之事。比如魏王妃出自哪家,又跟哪些人家有姻亲。武王嫡妃身子骨越来越差,眼瞅着熬不了多少时候,哪几家在盯着继妃之位。

这其中最震撼的还要属太子吴侧妃,这位侧妃乃是吴尚书嫡女,因前两年意图算计端王殿下而被皇上所不喜。与太子殿下私通之事暴露后被接入东宫,本来她只是个不起眼的侍妾,但因太子殿下喜爱,硬是在诞育皇孙后给她升了侧妃。

“终归个人有个人的造化,这世道可不讲什么好人有好报,凡事还是多留几个心眼好。其实以吴氏出身,当个侧妃倒没多扎眼,只可惜了太子名声。”

柳夫人生平最重教养,她不计较人出身地位,只要品行端正,不论贩夫走卒还是王公贵族,她都一视同仁。如今能说出这番话,最重要的是与卫嫤亲厚,念着她与吴家龃龉提醒几句;其次便是出于对吴侧妃的不齿,好好的姑娘家非得走那些旁门左道。

卫嫤认真听着,一点点记下这些后宅琐事。长久不在京城,如今她最陌生的便是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虽然只是后宅,但桩桩件件牵扯前朝,一项联姻便能看出两家关系如何。

可京城关系实在太复杂,柳夫人只捡了些重要的说,依然把她说得头昏脑涨。比如单杨家,就分刑部尚书杨家,以及一位姓杨的翰林。杨乃大姓,两位杨大人虽同朝为官,然而祖籍却差着十万八千里,血缘上八竿子打不着,但记起来时就很容易混淆。

好在说了没一会,柳夫人便及时转化话题。柳家三子,这两年又多了个小孙子。烧的热乎乎的火炕上,穿着大红肚兜的小家伙像只小乌龟般爬来爬去,嫩藕般的胳膊、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得卫嫤心下一阵柔软。

见她如此,柳容打趣道:“阿嫤既然喜欢,何不自己生一个。”

卫嫤抚摸着肚子,略显羞涩地宣布喜报,连带几位媳妇,柳家所有女眷皆以真诚的笑容恭喜她。而后柳夫人带头,又跟她说了些安胎时的注意事项。

这些事卫妈妈都曾嘱咐过她,可镇北侯府子息不旺,连带着卫妈妈也从未伺候过孕妇,许多大户人家的规矩她不知道。柳夫人不同,她自幼长在,后来又嫁到同样讲究的柳家,这些方方面面的规矩她都很懂。

她说了几个食疗方子,又分享了一些安胎的细节,都是很有用且做起来不太麻烦的事。见卫嫤听得认真,临到走时她干脆送了一本整理成册的注意事项。卫嫤稍作推辞,听说这只是手抄本后,再三感激后收下来。

不论是后宅情况还是安胎手册,总之这一趟登门拜访卫嫤收获颇丰。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柳容亲自送她出门,卫嫤趁机问下她所嫁夫婿如何。以柳容身份本能嫁个很不错的夫婿,偏偏她被世子夫人害得出痘留了一脸麻子。因为这张脸有好几年她一直不肯出门,后来凭借裸妆米分遮住后她总算不用承受那些异样的眼光,恢复应酬后,以她的才学身份也很快觅得佳婿。

门第太高的人家肯定不会要一个满脸麻子的媳妇,所以柳容这次的夫婿还是柳祭酒学生。与镇北侯世子的清贵不同,她如今的夫婿出身商户。士农工商,商户人家有钱了就想培养家中子弟读书。柳祭酒名声在外,那家人对于家中子弟能拜在这样一位大儒名下都很高兴。能娶大儒家嫡出千金,那更是祖坟上烧了高香。

“挺好的。”

面对她的询问,柳容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可上扬的唇角连带着突然温柔起来的神情,还是让卫嫤明白,她不是在强颜欢笑,而是真正过得不错。

虽然两人不常见面,可她与柳容颇为投契。见到她在历经波折后能如此幸福,她也打心底里高兴。

两句话间两人也走到府门外,还没等上马车,远远地就见一排车队行驶过来。离近了后,车队最前面一辆马车帘子掀开,小脑袋探出头来,雏凤初鸣般清亮的声音喊道:“阿嫤姐姐。”

这声音…虽然很长时间没见,但熟悉的声音她不会听错。

“阿昀。”

马车在十步外停下,不等下人摆踏凳,阿昀利索地跳下马车。两年不见他长高了不少,七、八岁的孩子已经打到她腋下再低一点。长期跟着沂山居士读书,他皮肤养得又白又嫩,裹在一身嫩绿色的棉袍里,像一支刚抽条的嫩竹子般。

再也不是小团子了,不过那张与阿衡十分相像的脸还是一样好看。

跑到她跟前,余光看到旁边柳容,他忙一个刹车,恭敬地作揖:“弟弟见过嫂嫂。”

“噗,”笑声传来,柳容打趣道:“小阿昀考童生回来了?”

晏衡为代指挥使的第一年,便将阿昀户籍迁了出来。虽然晏百户这一支有周氏所出阿宝参军,但阿昀的军户身份还是不允许他参加科考。晏百户和周氏罪有应得,顶着被瓦剌人捉去的名头这辈子别想再回晏家村。作为名符其实的一家之主,晏衡想变动户籍,除了族长之外没人能拦得住。

可晏族长会拦么?风水轮流转,整个晏家村都靠卫嫤生意养活,晏衡也不是那种发达后不照顾亲眷的凉薄性子,互利互惠之下,整个晏氏宗族不知对他们有多友好。这点小事非但不会拦,他们反而还帮忙出谋划策,帮忙想把阿昀迁到哪日后才方便。

最终此事由晏族长代为经手,将阿昀户籍落到韦家。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在军机泄露一事后,有心之人本想利用户籍大做文章,可后来发现这事没丁点晏衡经手的痕迹。查个底朝天后,这帮人只能吹胡子瞪眼,暗骂一声老狐狸。

言归正传,户籍归于韦家后便可考童生。阿昀过目不忘,糟糕的童年经历又让他过早成熟,凭借这两点,读书时不论是记忆还是理解能力都足够逆天。如此聪颖的关门弟子,乐得沂山居士真切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梦都能笑醒”。

本来就只这么一根独苗,独苗还颇和他心意,对于晏昀沂山居士怎么能不重视。他不仅将平生所学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还在他学的差不多时,亲自带他去考童生。

沂山居士没有就近选择京城,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带着小徒弟去了江南。

江南自古多风雅之仕,富庶的鱼米之乡,吃穿不愁之下读书风气格外盛行。大越科举分南北两榜,就是因为如果不分,每三年一次的科举几乎要被南方举子全数霸占。江南科举难度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江南本地举子那是没办法,如果不是户籍所限,他们也想跑别地方科举,在“北榜”金榜题名。所以今年见有外地学子眼巴巴跑江南来应考,此事的确在当地引起不少震撼。西北竟然还有人江南来应试,这人是读书读傻了不成,强行增加中举难度。当经手官吏看到应试者是这样一个半大孩子时,再次震撼之余,更是确定他是来哗众取宠的。

就这样开头震撼、过程震撼,最终成绩出来更是震撼。

阿昀以榜首考得童生。

什么“读书读傻了”、“哗众取宠的”,年前公布乡试成绩,怀抱这些想法的人无一不被打脸,啪啪啪的声音比过年时放那爆竹还要响亮。

先前被一再质疑的沂山居士,听着外面的爆竹声,心里那叫一个美。成功震慑住这些江南举子后,趁着过年时的空闲,他带小徒弟好生拜访了几位江南饱学之士。谈经论道、针砭时事,百家齐放、百花争鸣。

然后一拖就拖到了现在,要不是京中传信来,说阿昀兄嫂不日入京,如鱼得水的师徒二人真不知还要在此呆多久。

沿着大运河一路向北,见阿昀翘首企盼,小心眼上来,沂山居士故意慢悠悠,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见到柳容时阿昀还有些绷着,可在阿嫤姐姐身边没呆多久他就原形毕露。亲热地挽着阿嫤姐姐胳膊,他不满这一路上耽搁时间。

卫嫤耐心听完,道:“沂山居士年迈,若不是顾念着你,满可以在江南颐养天年,阿昀要尊敬师长。”

这番说教传到下车的沂山居士耳朵里,瞥一眼满脸柔和的卫嫤,他心下满意,大手一挥让阿昀赶紧回家。

带着完美的结果,卫嫤启程回四合院,进门后便从晏衡口中听到了更大的喜事。

第175章 动荡将起

晏衡比卫嫤早一步归家,闲来无事他便钻进厨房,笃笃笃的切菜声传来,很快他便按阿嫤口味做了一大桌子菜。有菜有肉还有饭后点心,这些食物不仅色香味俱全,顾念着阿嫤怀孕更是刻意去掉荤腥。

厨房内香味飘来,卫家四合院下人在流口水同时心下又止不住忐忑。

他们家姑爷可是官老爷,连京官都得上门负荆请罪的那种大官,这样一头扎进厨房也太不讲究了。

最后还是凉州跟来下人平复了众人惶恐,不就做个饭,还当是什么大事,他们家大人在凉州时那可是风雨无阻的负责一日三餐。不仅做饭,洗脸、梳头这类杂活,只要事关夫人,他事必躬亲。

整个凉州成谁不知道他们大人宠妻成瘾,想讨好大人的官员纷纷开始重视正妻,希望他们能在夫人跟前美言几句。连带着夫人人缘也好到不行,这次战事平静后她带头开粥棚,其它官家夫人立刻跟风。

这些得到甜头的都知道,跟着代指挥使夫人一准没错。

原来是这样,还是咱们家姑娘厉害。做丫鬟时就受老太君器重,瞅见她回京立马派人下帖子请她过府;嫁人后又受夫婿喜爱,这般捧在手心。

本来他们还有些不服,同样是做下人的,为什么姑娘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可如今眼见着姑娘这般受宠,福气大到他们连个袍角都摸不着,巨大的差距让他们再也生不起丝毫嫉妒之心。那些蒙蔽心智的痴心妄想褪去,他们也终于看清现实。

谁主谁仆一目了然,与其痴心妄想,不如踏踏实实伺候好主子。一旦得主子其中,好日子不也就跟着来。

这些想法虽然不是很清晰,甚至有些下人还没察觉到自己的嫉妒之心,可潜意识里他们的观念已经彻底改变,忠诚之心再次深厚,再做事时下意识地小心些、仔细些。

以至于当卫嫤带着阿昀从柳祭酒府满载而归时,都敏锐地察觉到院中气氛有些变化。虽然说不出具体那些东西有所改变,可这种变化让她觉得舒服。还没仔细分辨,就听晏衡说到这次进宫情况,听完后她再也没心思管其它事。

“你将实情跟皇上说了,然后他不仅没生气,反而很高兴?”

卫嫤有些理解无能,就算庆隆帝一反常态的冷血,三个最出挑的儿子一块搞小动作,正常人都不会生出高兴的情绪。

“来之前舅舅便再三叮嘱过我,与皇上说话要注意措辞。虽然少说多做总没错,但恰当的时候说恰当的话,这才是为官之道。”

的确是这样,有些话该说的时候就得说,皇上可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有些事你做了不说,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甚至倒霉点遇上个抠门点的上司,有些辛苦即便他心知肚明,你不说出来他也装聋作哑,毕竟少发一些赏赐他那边就能多留下些。

“对着皇上,密报中那些话怎么说都不好吧?”

不牵扯三为皇子,就算只牵扯一位皇子,单拎出来依旧比晏衡份量重。尽管他如今面色轻松,她却始终无法放心。

见她眉头紧锁,晏衡心里难受得都快要拧成麻花。多一点都要忍耐不下去,于是他直接说出来。

“并非如此,密报中几位身份贵重之人不方便透露,然而吴侧妃奶娘之子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说出来皇上倒不会生气。”

“奶娘之子…如今好像还在吴尚书府当差。阿衡,你的意思是说?”

阿嫤果然聪明,笑着点头承认后,他继续说下去:“就跟阿嫤想得那样,泄露军机之人正是吴家。来之前舅舅那番嘱咐,本意是叫我体察圣意。阿嫤,皇上是天下之主,这些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对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庆隆帝又不是昏庸的帝王,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还是阿嫤料事如神,皇上虽然从头到尾一清二楚,但他终究舍不得三位皇子。而我,大概是因为曾外祖父遗泽,皇上对我保留了一丝仁慈,想拖延下时间给我定个比较轻的罪名。正是这点仁慈让我抓到了一线生机,不论三位皇子还是我,皇上本心里都不太想处置。既然如此,那边找一个他下得去手的替罪羊。”

听他说到这,她也全明白了。

“这个替罪羊便是吴家!”

卫嫤语带轻松,这还真是天大的喜事。

晏衡点头:“真说起来吴家也不算替罪羊。”

“阿衡说得有理,虽然明面上看是吴侧妃借太子名义将军情传出去,可除去幽州密道外,传出去的还有西北城防。太子殿下和吴侧妃,谁又懂得城防,他们不懂但吴家懂。”

“就是这样。”

不仅晏衡这样认为,乾清宫内心思扭转的庆隆帝也很快琢磨过来。去年冬日瓦剌人进攻路线如此明确清晰,完全绕过大越主要兵力,由此可见他们得到军机之详尽。可武王领兵西北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这些年大越城防一直在变动,即便他天纵奇才也不可能知道的如此详细。

单凭此点就能排出大多数人嫌疑,最后只剩近年来镇守西北的吴良雍与晏衡。

晏衡自不必说,三岁小孩都能看出来,引来瓦剌人对他没什么好处。可吴良雍就不一样了,如果晏衡战败,作为目前朝中唯一熟悉西北军情之人,他完全可以再度领兵挂帅平复西北乱局;即便晏衡侥幸获胜,一顶泄露军机的大帽子扣下来,保管他吃不了兜着走。大战过后西北百废待兴,晏衡去后群龙无首,到时他也肯定会再度入主西北。

不论从哪方面看,局势对吴良雍都很有利。而如今青龙卫调查出的情报证明,正是他出言鼓动武王参与此事。

吴、良、雍!

庆隆帝心下怒火中烧,三年前他奈何不得此人,可三年后的今天,晏衡已经全数掌握西北局势,此刻他再无任何顾忌。

“宣太子、武王、魏王、杨阁老、王阁老…户部尚书、中书侍郎、吴良雍觐见。”

对着内侍报出一长串名字,庆隆帝在最末尾对“吴良雍”直呼其名,显然已经不再把他当朝廷命官来看。

眼见着内侍将要退到门口,想了想,庆隆帝还是喊住他:“端王和平王也一块叫过来。”

待内侍走后,他想着如今朝堂局势。他老了,命不久矣,这点他比谁都清楚。人终有一死,他那位到死都抓住权力不放的父皇,最终还是敌不过上天旨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有可能他也不希望成为一个多疑的老皇帝。可直到走到今天,他才明白当日父皇的种种苦衷。

太子、武王、魏王,这些年富力强的皇子身边各聚集一批朝臣,三股势力紧盯着他屁股底下椅子,贪婪的神情恨不得将他撕碎。虽然他现在还能控制得住,可再过两年呢?如果他老到糊涂了,或者有什么疾病突然昏迷,那时他还能稳得住?

可他还有谁能靠得住?成年的几位皇子只剩端王和平王,后者是个哑巴,至于端王…厚熙倒是个纯孝的好孩子,可他一门心思只想着吃!刚过完年便不顾大冷天往北边跑,说是要尝尝冰天雪地里的冻梨。

虽知十全十美样样顺心如意难求,可想着自己那些儿子,他又遗憾为何上天不给他一个完美的继承人。

待他将情况捋个遍后,先前传召之人已经齐聚东暖阁之外。收敛心神恢复帝王威仪,他命内侍传召众人进来。看着下面一堆乌溜溜的脑袋,从最后面角落中找出那两个穿亲王朝服之人,瞬间他气不打一处来。

“端王、平王,你们两个缩在那是怎么回事?这么不想与自家兄弟站到一处。”

被点名了,难兄难弟对视一眼,平王张张嘴骄傲的表示自己不会说话。看到他那副欠扁的表情,端王再无奈也得代为回话。

“回父皇,朝政之事还得问诸位大人,儿臣一窍不通。再者五弟许久未曾出门,这会难免有些不习惯,儿臣想着多安抚下他,便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洗耳恭听。”

臭小子!总算知道照顾下亲兄弟。

虽然心下满意,面上庆隆帝却仍是一派愠怒之色:“朕的儿子岂能不通政事,站过来,明日平王就去户部。有些事心中有数就行,说不说出来不重要。至于端王…下面那些还在进学的幼弟都比你勤奋,难道你你不羞愧?”

端王一脸冤枉:“父皇,儿臣也曾勤奋过,三更灯火五更鸡。”

还跟小时候一个德性…庆隆帝胸膛一阵起伏,虽然是在忍笑,可别人见了只会当他在生气。

太子便是如此,这会他开口训斥道:“四皇弟,对着父皇你怎能如此说话。”

端王懒得跟太子一般见识,倒不是说不过他,而是他那人叨叨起来没完,每次都说得他头疼。是以这会他认错态度良好:“多谢太子殿下教诲,父皇,儿臣知错。”

臭小子这是怕麻烦吧,庆隆帝抬头:“既然知错,那等会你便去礼部。”

礼部,六部中最没实权的一部,远不如五弟的户部。不过五弟是个哑巴,这会不仅太子,连带武王和魏王也长舒一口气。

第176章 漏之鱼

庆隆帝召集这么多皇子大臣一块过来,当然不只是为了教训两个儿子。实际上派端王和平王分别去礼部和户部也是他临时起意,这么大的皇子总不能整天一门心思的吃、或者把自己关在后院里看话本。

这样不务正业的儿子,他这个做父皇的实在拿不出手。

必须得紧紧他们的皮!

欣赏着端王崩溃的表情,老皇帝心底升起一股诡异的爽快感。他可是慈父、明君,这等情绪绝不能被别人看出来。心神一凛,他面色比先前更严肃。

“今日朕召各位前来,是为进来朝堂上争执不下的西北军情泄露一事。这些日子你们对此事争执不休,多方查探之下想必早已心中有数。如今已经出了正月,离战事结束也已过来将近一季,是时候该商讨出个结果。众卿平身,先说说你们的看法。”

此言一出,原先注意力在两位皇子身上的众人这会纷纷收敛心神。站在底下彼此对视一眼,大家齐心协力如此之久,终于要成功了?

可越是这种重要时候,越没有人敢轻易开口。朝野之事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最终结果往往处于敌对双方谁在博弈中占上风。如今站在这的一应官员全都明白,泄露军机一事,关键不在于晏衡是否真正做过,而在于皇上相不相信他的清白。

而皇上也不是那般随心所欲,他做决定时要征求满朝文武意见。所以再往深处去想,这事完全取决于他们意愿。

只要他们决定是晏衡在泄密,即便他再清白,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至于证据?审核证据的就是他们,真凭实据递上来就是被他们扣押,皇上能有什么办法?不仅没办法,他看到的证据全都是他们精心挑选后递上去的,形势当然会对他们有利。

裁判员跟选手是同一个人,结局如何全由他们一手导演,这就是缺乏监督的权利。

当然这样做也不是全无风险,皇上很有可能发现实情。到时帝王震怒,后果绝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住。所以到了最后关头,一般人不敢随意开口。真正敢鼓起勇气开口的,必然是在此事中获利极大之人。

比如吴良雍,站在众臣中间,他向前一步,拱拱身子恭敬道:

“臣为兵部尚书,且曾领兵西北,瓦剌围城后直接调查此事,算是对内情比较清楚。凉州地处戈壁,无任何天险之利,向来易攻难守。瓦剌军队多骑兵,可日行千里,作战机动性高也在情理之中。可凉州沿途有西北军驻守,按理说瓦剌骑兵会遭遇伏击,行军速度如此快肯定有蹊跷。”

关于幽州行宫地下密道泄露一事,数次早朝早已讨论透彻,这会吴良雍没再多做赘述,反而另辟蹊径,直接从凉州城防入手。

“按理说臣也有嫌疑,毕竟臣曾领兵西北,熟悉西北城防。”

吴良雍竟会罪名往自己身上扯?此言一出,侧殿内安静下来。就连先前下定决心的庆隆帝,这会也不自觉放下茶盏,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你接着说。”

欲扬先抑,他倒要看看这人如何给自己脱罪。

“可臣熟悉的,只是两年前的西北城防。”

吴良雍掷地有声,庆隆帝疑惑道:“我大越边域军防以卫所为主,这两年内卫所并未有太大改动。”

他的意思很明白,城墙立在那、房子盖在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里面人换了又怎样?地方还是那个地方,而瓦剌人此次进攻不过是绕过这些地方。

皇上果然怀疑上了他!吴良雍心下一惊,见周围大臣们面露深思,他一阵心慌意乱。这帮无利不起早的人,能瞒皇上的时候使劲瞒,一旦瞒不住了他们倒戈的比谁都快。如今一点小小的怀疑,就足以摧垮本就不怎么坚固的结盟。

如今这些人是指望不上,想到最后他将目光投向对面武王。当年武王在西北领兵时,当时驻守的将军便是他,算起来也是老交情。真因为有这份交情,他才会在三位皇子中,既没有选择占据正统的太子,也没有选择礼贤下士的魏王,而是支持最为弱势的武王。

站在皇子队列中,武王与吴良雍交换个眼色,简单的手势中包含着只有两人才明白的利益纠葛。

向前一步站在吴良雍身边,武王道:“蒙父皇器重,儿臣曾领兵西北,后又驻扎西南,对比之下对两处差异看得很是清楚。恕儿臣多言,吴尚书离开西北两年,不知凉州城防也在情理之中。”

“哦?怎么个情理之中?”

一派平静的问道,庆隆帝心中却没面上表现出来的冷静。坐在上首居高临下,两人小动作尽收他眼底。吴良雍什么意思,想进一步用吴家势力用来支持武王?在他眼皮子底下如此明目张胆,到底还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真后悔做个明君,如果他是个昏君,看不顺眼的能立刻拖出去砍了。

丝毫没察觉出父皇情绪波动,听父皇按他所想问出来,武王连忙解释:“禀父皇,先前吴尚书说过凉州多戈壁,戈壁滩上建防御工事并不易。与西南地势险要处直接开山采石,筑造营寨不同,西北城防除去少数几座城池外,其余多为营帐,想要改变布局极为容易。”

原来是这么回事,在场众人多为文臣,长期呆在京里,每日所见所闻让他们习惯性的以为房屋扎根地基上,一旦建成后轻易不能移动。如今经武王这样一说,前两年还跟庆隆帝巡幸西北的几位重臣瞬间想起在幽州城外的那些苦日子,那时他们便日日住在毡帐里。这种毡帐以楔子插-入地面稍作固定,移动起来的确很是方便。

庆隆帝也是刚想到这一点,虽然他手上有确切证据,证明军机确实由吴良雍泄露,此刻完全可以甩出去定他的罪。可如果这样简单粗暴,可能会留下些后患。几乎是一瞬间他便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待查出掌控西北城防变更情报的有心之人,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看来今天注定商讨不出结果,瞅着下面有千言万语的众臣,跃跃欲试的庆隆帝终于做了次昏君。

“原来西北城防竟是如此,先前你们竟无一人提起。连这点事都不知道,你们探查和掌握的那些还能信?枉朕如此关心,你们就这样辜负圣意?”

这般倒打一耙,直接把正打算给晏衡定罪的众臣说懵了。事情到这不已经很简单,西北城防易于变化,能全盘掌控的只能是当时的军中最高将领,凉州卫代指挥使。可现在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你们这是在质疑朕?”

他们哪敢质疑皇帝,尤其当龙椅上还是一位登基四十年,对朝堂有很强掌控能力的老皇帝!

“臣等不敢。”

下面呼啦啦跪一大片,一个个大臣鹌鹑似的缩回去。庆隆帝心里那叫一个痛快,当昏君的感觉真好。

“朕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就先不计较。事关大越国祚,你们务必跟朕查个水落石出。若是再出如此大的纰漏,连一点基本常识都搞不清,下次朕两罪并罚。”

掷地有声的威胁一番,彻底把错推到众臣头上,庆隆帝轻松道:“跪安吧。”

晕乎乎从乾清宫后殿走出来,众臣依旧有些云里雾里。皇上今天这是怎么了?往常他都是思维清晰、处事果决,一言一语皆有理可循,立足朝堂多年满朝文武早已摸清门道。可今日乍来这么一出,前面好好的,大家来的目的很明确:在召见完晏衡后给泄露军机一事盖棺定论。然后各种证据摆上来,逻辑推演到最后一步,眼见要水到渠成,却被皇上全部推翻。

皇上到底想要个怎样的结果?一时间大家都懵了。

乌压压一群穿官袍的人中,只有一对难兄难弟保持清醒。本来富贵闲人的日子优哉游哉,突然间晴天一声雷,父皇给他们派下差事,端王和平王有些接受无能。满心哀悼自己逝去的清闲滋润小日子,两人压根没心思去想别的。

这会难兄难弟四目相对,很快做出决定:各回各家,顺道去六部衙门点个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