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垒闻言只是看住许半夏,他今天也只是因为心里烦躁,驾车出门,偶尔选了许半夏的堆场作为方向。没想到去了那里一看,已经是面目全非,不由想到他因为七十几万债务的事与裘毕正的谈判,那谈判还是他在位时候谈的,他自己也估计,离职后,裘毕正还会不会把原先的话算数。所以他想拉上许半夏,一来因为从郭启东那里得知,这人够狠,谁也别想无理欠她的债,二来许半夏拥有这块广阔便利的工业用地,在其中建厂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本来赵垒还想考虑一下怎么与许半夏说,但刚才在停车场听到许半夏与秦方平的电话,心里感动。他离职后也不是没有别人对他表示过关心和同情,豪言壮语听得不少,但他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诸多试探,无非是按兵不动,看他离职后何去何从。唯有许半夏拿出来的都是实货,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先是考虑到他目前的窘况,给他提供代步工具,说实在的,多年以车代步,离开车子,还真是一天都活不了,而且赵垒少年得志,心高气傲,离职后一下待遇一落千丈,非得公车出租代步,他自己心里也受不了,所以许半夏的车子帮他解决的是根本性的大问题。而许半夏对秦方平的劝告,赵垒更是铭感在心,这话他不是想不到,但要是换他自己跟秦方平说出来的话,就如同央求秦方平高抬贵手,放他一马。这哪是他做得出的事情?何况他离职后算是受够秦方平的翻脸不认人,实在是不屑与这种人多说一句话,如今有许半夏出面最好,不信秦方平听不进去这一顿威胁利诱结合在一起的话。由此,赵垒心中对许半夏的提防减了几分,古人说患难见真情,许半夏有没有真情先别说,起码此人做事是懂得规矩的,待人是有良心的。所以他想与许半夏合作的心思就更加多几层砝码。他既然心里对许半夏存了好感,也就不再虚与委蛇,直接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没想到会被许半夏如此爽快的拒绝,不过赵垒也没有生气,这样才好,显得许半夏这人对他不是虚情假意。否则要是许半夏只说考虑考虑,一拖几十天,让他四脚不着地地一直等,反而害他不浅。

赵垒微笑着道:“小许,我感觉你不愿意碰这套设备可能有什么理由,因为根据我的市场分析,这套设备不会开不起来。不过我不勉强你,这个方案我们就不再考虑。本来我只是气不过做职业经理人被董事会如此对待,想自己做一回老板过瘾,现在我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不过小许,我也不看好你的北方计划,首先是销售风险太大,每单生意的利润与风险不成比例,不值得如此冒险;再加你入市不是时候,眼看就要到下半年的淡季,更增风险。你考虑一下,借用老宋公司资金做这等冒险,会有什么后果。”

许半夏惊讶于赵垒的爽快,以往与赵垒说话,他从来就没有那么明确过,总是简简单单几句话,让你自己回家好好考虑,琢磨不透。难道是赵垒感动于她的态度?赵垒是那么容易感动的人?可如果不是感动的话,他怎么会那么反常?许半夏心想,豁出去了,死马当活马医,只要不影响原则,也实话实说了吧。于是笑道:“对于赵总提的这套设备,我有两大顾虑,一个是这套设备的起步门槛太低,技术含量不高,资金需求不大,如果市场好的话,谁都可以花几个钱找块地开动起来,未来,永远都会是吃不饱饿不死,赚个辛苦钱,我不看好这种生意。另一个我不方便说,但也是我最大的顾虑。”

赵垒想了想,道:“你的第二个顾虑我大致有个头绪,至于第一个顾虑,呵呵,也不是没有。”

许半夏笑道:“不是也不是没有,而是很有。赵总的管理方式非常宏观,所以才能调动那么大的企业,与郭总事必躬亲的方式完全不同。如果你们换个位置,赵总杀鸡用牛刀,屈才了不说,也未必管得好。就跟鲁智深跳进幼儿园,看见一个个哭爹喊娘的小孩子只会急出一头臭汗,还不如妈妈婆三言两语管用。第二个顾虑嘛,还请赵总保密,否则我处身事外的人,给人拉了淌混水去,很是不值。”

赵垒笑着点头,许半夏这么一说,他更明确这第二个顾虑与郭启东有关,郭启东出来后一直在找是谁陷害他进去的,也与赵垒说起过以前许半夏胁迫他的事,不过郭启东自己也觉得许半夏不可能做出陷他入狱的事,因为那对她没有好处。许半夏的话里把郭启东与这台设备联系在一起,赵垒更加肯定,这台设备可能就是导致郭启东事发的由头。赵垒是个站高看远的人,对本地行业市场的某些部分即使谈不上了如指掌,也是有所涉猎,原本没有考虑得那么细,如今被许半夏一点,他想联想不到都难。看来表面上说是一台设备的事,其实桌底下已经是伍建设、裘毕正和冯遇的三国大战了。再一想,自己想不到还情有可原,因为他原公司的产品与他们的不是同一路线,而作为郭启东,他天天厕身其中,还做那明知会添乱的设备改造,其用心有点值得怀疑了。所以,赵垒心里隐约也怀疑起郭启东为什么不提醒他的原因,为什么郭启东已经明知这套设备是导火索,还鼓励他买入?难道是郭启东一直不愤他赵垒事事胜过,而由妒生恨?幸亏许半夏一上来就拒绝,否则他接手后得成了暴风中心,日后将死无葬身之地。

与许半夏说话真是累,很多事情都是他以前没有面对过的,报纸上总是提换位思考,果然,地位改变,思维方式就得变化,只是换位思考哪是那么容易的,最起码也得有个心理转变过程,物质有惯性,人的思维也有惯性。赵垒不由得又想到许半夏的第一重顾虑,不由暗笑,其实许半夏还是说得客气了,以他过往指挥千军万马的身手,忽然一日蜗居海边,守着一条生产线做那小业主,不说是牛刀小试,单是那些小业主将受的鸟气,也会够他喝一壶的。他又做不到像那许半夏,可以抹煞自己的身份,以早稻田晚稻田自毁,行事间能伸能缩。要他低三下四,与人处处称兄道弟,做不出来是其次,做出来了也得把自己呕死。许半夏这个人精不是不知道,只是不便说出来而已。想到这儿,豁然开朗,还赌什么气,何必非要抱着做老板的念头,什么人是什么料,强求了都不行。还是回到属于自己的轨迹上来才是正经。

想到这儿,赵垒自己都不由为自己前此的赌气好笑起来,眉开眼笑地举起酒杯,冲着许半夏道:“谢谢你,又解开我一个结。”

许半夏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结,她眼里看来,赵垒现在心里的结多得数不过来,谁知道自己误打误撞对了他的哪根弦。不过管他呢,想要从赵垒嘴里撬出究竟是哪个心结,又不是像对付老苏那么容易,不如搁过一边,他要谢就领着,赵垒要谢她的地方多了。便糊里糊涂与赵垒碰了杯,大大喝下一口。

赵垒的女友见赵垒与许半夏一脸默契、尽在不言中的样子,心里非常不爽,见两人又眉来眼去地喝下一杯,终于忍不住,一把抢过赵垒手中的香烟,嚷道:“你都吸了一晚上的烟了,呛得我喉咙都痒,不许吸了,你答应我戒烟的。”

赵垒没去抢回,只是微笑地看着他女友,其实心里着实不明白,她为什么脾气这么大,那么不体谅。他最近心里很烦,才把戒了的香烟又找了回来,自己也是不知不觉就抽了那么多,可这几天还真离不了香烟。

而许半夏则是清楚得很,赵垒的女友终于耐不住吃醋发飚了。越是如此,许半夏越是表现得大方,招呼小姐过来,语气平和地吩咐:“小姐,来点上几枝蜡烛,消消香烟味。”

赵垒的女友立刻咂出味道不对,可人家这是为她好,她怎么也说不出口,于是一顿饭就看着她生闷气。赵垒无奈,又不便当着许半夏面陪小心,只好当没看见,问许半夏:“点蜡烛可以消烟味?什么原理?”

许半夏笑道:“谁知道什么原理,反正这么实践着,效果好像还可以。嗯,数学物理中管这种现象叫公理吧。”

赵垒一笑,道:“强词夺理。”心里想,可能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即使知道许半夏不是早稻田晚稻田,可还是看不出斯文样来,不过与她见面总是非常愉快,她总是能让他笑,在最心烦的时候笑。“小许,我还是要劝你,北进的计划要慎重。最起码,也得等那个人抢权有了准信才好。”赵垒都不愿意提起秦方平的名字。

别人不知道,许半夏自然知道,更明确了赵垒听到她与秦方平全部的讲话,好险,没胡说八道。这会儿听赵垒还是劝她慎重,许半夏明白这是赵垒的关心,算是投桃报李的意思吧,否则不会一说再说。便也把自己的真心话说出来,“赵总,这事等不得,不可能把宝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我反正如果继续做下去的话,总得开拓销售市场的,有点压力,动力也大嘛。否则如果不把量做上去,去北方也是没什么意思。我前几天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做,这几天还是在犹豫。但是再一想,知道这条路可以走的肯定不止我这么一个人,别人为什么不做,无非就是因为这些销售上的顾虑。既然大家都看到这是条好路,又都是不敢进,那说明市场大得很,很可以下手搏一把。”许半夏特意把事情说绝了,想看看赵垒反对的态度究竟有多少坚决。

赵垒想了会儿,道:“你这是赌博。我看你自己心里也没底,打算做一步看一步。”

许半夏忍不住紧逼着问一句:“赵总觉得赔率会是多少?”

赵垒看着许半夏,这一瞬间,把许半夏这个人好好地回想了一遍,忽然觉得这人非常复杂,不能用常理来评价。想了好久,也盯了许半夏好久,看得旁边的他女友两眼充血,赵垒这才缓吞吞地道:“对于别人,或许是失败概率很大,对于你,难说。春节前那次事换了别人,可能已经就近跳海了。但到你手里,却是化不利为有利。所以,对于你的北上计划,我无法界定。”

许半夏认真地盯着赵垒,看着他把话说完,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个结论。一时想不出该怎么说,略为迷茫地想了一会儿,心里只觉得赵垒这回应该不会是敷衍,那么他的话,是不是可以解释成“别人或许不行,而对你许半夏而言则是事在人为”呢?如果是这样,许半夏拿起酒杯,略略顿了一下,随即在桌上一敲,道:“那就这么定了,你们都祝福我一杯。”说完自己全喝了下去。

赵垒倒是没有吃惊,他感觉许半夏在说之前,心中的天平已经偏向决定北上,说出来,只是为得到一个求证。她相信他,也相信他的判断力,所以才认真对待他的分析,当场做出决定。这一刻,赵垒似乎有了与许半夏休戚与共的责任感。所以也没有犹豫,拿起酒瓶,特意又把自己的酒杯加满了,然后也是带点匪气地一敲桌子,道声“一帆风顺”,便干了下去。形象与赵垒以往完全不同。

许半夏随即对赵垒道:“赵总,我很快就会把你的资金还给你,最近你一定有用,而且,既然有赌博的成分在,没必要把你也拖下水。”许半夏还有一重考虑,那就是赵垒已经离职,他没有理由再分享她许半夏千辛万苦挣来的高额利润。不过这条理由许半夏自己也觉得凉薄,所以自己在心里也将此忽略不计,更别提说出来。

赵垒想了一下,道:“也好,你的主要资金还是来自老宋那一块,我这些实在没什么作用。”赵垒也是担心许半夏那里风险太大,既然她自己提出来,也就顺水推舟,“不过你需要调头寸的时候,跟我打声招呼。”

赵垒女朋友听得气极内伤,什么,赵垒还有钱在这个胖子手里?这么信任她?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饭局结束,赵垒女友忍到上车,还没关上车门,就与赵垒大吵。许半夏当没看见,施施然离去,她要的可不就是这种结果。

第二十八章

冯遇这个胖子还是名副其实的胖子,对于他来说,这个夏天一如既往的难熬。尤其是艰难地考虑严肃问题的时候,他尤其需要充足的空调。面对着许半夏,他感觉办公室里两匹空调制冷不足,非要转移进特意为消夏布置的用玻璃隔出来的十平房拖一匹半空调的小会议室。许半夏现在已经不算胖子,所以走进这个冷房,就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大哥,这儿就跟是麦德龙里面放肉的玻璃房似的,忒冷。”

冯遇呵呵地笑道:“没办法,否则我脑袋发昏。”

许半夏呆了一小会儿就跑出去,找冯太太要了件长袖。进来小房间,果然见冯遇原本红亮的胖脸恢复正常。许半夏笑道:“大哥,夏天高血压难受吧?我这么胖照样低血压,功能特殊吧?”

冯遇笑道:“别跟我嘻嘻哈哈,快帮我想想现在该怎么办?伍建设对裘毕正已经越逼越紧,再说有郭启东帮着,裘毕正的心思本来就被郭启东摸得清清楚楚,我看裘毕正快抵挡不住。”

许半夏笑道:“不是跟你说你把它买下来吗?卖给伍建设也是卖,卖给你也是卖。一样的价钱,裘毕正肯定是愿意卖给你的。”

冯遇道:“你别跟我瞎扯,这个厂要是买下来,我就没安乐日子过了。他们的产品太杂,不像我这儿单一,买了他的厂,我得投进去多少心思?我以后想摸摸麻将桌的边都没门儿了。”

许半夏心说果然被她猜到,冯遇懒得接手,道:“那只有这么几条路了,一条,捐弃前嫌,帮裘毕正找个合适的管理人员。这种人我手头倒是有;第二条,卖给伍建设,然后你就倒霉了,这是废话,我们只要不插手的话,就是这种结局;第三条路,围魏救赵。伍建设现在眼睛光顾着盯住裘毕正,所以我们想办法怎么打击他的后院,搞得他后院起火,再没有能力搞裘毕正。大哥你看哪一条?”

冯遇皱着眉,手里的圆珠笔被他按得嗒嗒响,半天才道:“胖子,不瞒你说,第一条我已经在做了,等下我自己去机场接这个管理人员,裘毕正说他也要亲自去接。我看第三条也做起来。这样吧,我这就把裘毕正去叫过来,反正他闲着也就是在家转圈,干脆我与他商量一下怎么联手挖伍建设后院墙角。胖子,你也参与一下。”

许半夏摇头,这是她早就想好的,“大哥,裘毕正这个人,我一见他就想揍一顿,再没见过比他更……”许半夏说到这儿没说下去,因为看见裘毕正夹着个小包进门。冯太太没怎么搭理他,眼睛一瞟,然后下巴一指,意思是他们都在里面,你进去说话。

裘毕正连忙笑着进小会议室,态度前所未有的好,连一直挺得笔直、犹如京剧亮相的背脊都似乎有稍稍的弯。不过即使在现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他手上拎的包还是换成了时下最新式的,衣衫也照样的高档新潮。

裘毕正坐下,冯遇就把许半夏刚出的几个主意说了一下,没想到裘毕正道:“刚刚有人来找我承包这个厂,价格也算合理,我想包出去算了。然后那堆新买的设备我准备拖去找个地方放着,等以后缓过气来再用上吧。”

许半夏与冯遇面面相觑,即便是在这么冷的环境下,冯遇的脸还是又红了,可见火气上头。许半夏踢他一脚,冲裘毕正笑道:“那倒是好事啊,以后裘总可以做寓公了。可是你成了寓公,政协还会找你开会吗?”

裘毕正愣了一下,尴尬地笑道:“政协换届选举还早着呢。嗯,冯总,等下那个本来准备管我公司的人还是我去接吧,我管吃管住管送。”

冯遇再忍不住,拍桌道:“他妈的,这些钱我不是拿不出,朋友是我请来的,不用你管。”

许半夏笑道:“冯总,你就把这个机会给裘总吧,他把工厂承包出去后,以后就没做大哥坐主位的机会了,今天就给他再做一次,机会难得的呢,做一次少一次了。”

这下换成裘毕正一张刀条子脸涨得通红,恨恨看了许半夏一眼,又一下说不出话来反驳,知道跟许半夏打架没好处,愣了半天,一蹬脚,咳了一声,掉头就走。

许半夏又追出去道:“裘总我奉劝你一句,千万了解清楚承包人的背景,别是伍建设指派过来的人,你的工厂最后落到伍建设手中,这下你下辈子都得被伍建设骑在头上。”

裘毕正一声不响,不过上车后,把他的车门关得山响,直震二楼办公室,很有气势。

冯遇只会摇头,道:“呸,扶不起的阿斗,以后再不帮他的忙。胖子啊,可别还真被你给说中了,这个承包人是伍建设给派来的。”

许半夏道:“不是伍建设,也离伍建设不远了。你想想,才多少天?即使是行内人,人家想承包也得好好考虑,详细了解一下裘毕正这个公司才能下手,郭启东出事到现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有人上来主动要求承包,而且看裘毕正的样子,这事极其有门,你说,不是伍建设,还能有谁?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郭启东胆大包天,连伍建设都敢惹,自己偷偷叫个代理人出来承包那个厂。如果那样的话,除非郭启东一直藏着不出面,否则他还能不给伍建设又送回去坐牢?大哥,我们得另想办法了。”

冯遇眉头皱得越发深起来,想了半天,才道:“我一时想不出好的,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胖子,你也辛苦一下,帮我再想着。不过也算是个好消息,那台闯祸的设备暂时不会上。”

许半夏很直接地指出:“大哥,如果真是伍建设的话,等他承包到手,裘毕正就随他搓扁捏圆了,他只要看到市场,就会很快要了裘毕正那台设备出来上马。裘毕正不可能捂着不放,多多少少,能换点钱回来也是好事。否则难道当废品卖给我?”

冯遇又是“嗒嗒”地揿着圆珠笔,板着脸考虑了很久,忽然双手一使劲,“啪”地一声把笔拗断,往桌上一扔,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今天开始就把销售业务调头,重点转向市外。即使不跟伍建设做又怎么样。”

许半夏见冯遇很不愉快,就坐着陪他说会儿话,说说北方的市场。等冯遇稍微火气小一点,才起身离开。路上,许半夏一直在想,把设备门槛拔高真的非常必要。像冯遇这种,市场一好,谁都一哄而上,没多少时间出成品,而后互相压价销售,永远不可能培养出稳定的下家。不像伍建设,起点高,投资大,与他竞争的人就是少,所以他才可以相对的高枕无忧。只怕是冯遇每天搓搓麻将睡睡觉的好日子,以后再不会有了。口子已经撕开,接下来将没完没了。

所以许半夏几乎更加确定,自己既然已经拥有了码头的优势,下一步一定不能草草上马什么技术含量低,前期资金投入少的设备,方向应该是可以辐射沿海周边的粗大笨重又有技术含量的产品,务必把便宜船运优势发挥到极致。许半夏凭着她对行业生产的了解,很快,就在脑子里列出一个清单,上面是一系列的符合预想的产品。于是,又一次因为开车时间精神不集中,把车开上绿化带。

中午与银行的几个朋友小聚的时候,一个电话进来,许半夏一看显示,“沙包”?许半夏需要转一下脑筋才想出来,原来是在北京挨她一顿胖揍的玉面肌肉男屠虹,当下忍不住就大笑了出来,忍了又忍才按下接听。原来屠虹真的要过来出差,晚上的飞机,请许半夏帮他定好房间,并要许半夏充实钱包准备请客。放下电话,许半夏笑着把在北京的经历与大家说了一遍,众人大笑。

谁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许半夏就是每天泡在饭店里吃了中饭吃晚饭,家里的保姆几乎天天不用等她回家吃。不过因为要上机场接人,许半夏只有晚上几乎不喝酒,早早退场回家,也不下车,叫保姆开门放漂染下来,载着漂染去机场。高跃进跟她在电话里曾经说起有雇佣保镖的意思,不知他用了保镖没有,许半夏自己有点身手,而且身家也差高跃进很多,觉得晚上出门时候带着漂染已经足够。漂染最喜欢兜风,害得许半夏大夏天的没法开冷气,两边车窗都得降下来,方便漂染观赏夜景。

在北京的宾馆遇见屠虹时候,只觉得他狼狈,今天见他拉着行李从里面出来,左右人等与他一比,皆成歪瓜裂枣,许半夏觉得很有必要离他三尺远,免得平白做了帅哥的陪衬,让一众小女孩为帅哥惋惜至吐血。看来北京一架打得好,为天下面目模糊的劳苦大众出了一口恶气。

屠虹一出门就两眼一转找人,不过风度挺好,只是转转眼珠子,没像有的人脖子转得跟风向标似的。许半夏看见了只是大步走过去,知道自己如果挥手或者大喝一声,肯定会被屠虹在心中取笑。这种有点地位的白领心里花头最多,看谁都是斜着眼,钱多点的是暴发户,钱少点的是小农经济。

屠虹很快就看见许半夏,眼睛一亮,大步走了过来,许半夏也没有停顿,带着他往地下停车场走,一边把手上的宾馆钥匙交给他:“看你到得晚,干脆替你把房间开好了,省得进去还要多一道手续。要不要我请宵夜?”

没想到沙包非常痛快地回答:“好啊,就等着你这句话。我这回出差,没把吃饭打进预算。”

许半夏不由笑道:“你不会那么无耻吧?好吧,我明天早上给你送早餐过去,要吃大饼油条还是粢饭豆沙包?”想到豆沙包里的“沙包”,许半夏又笑了出来。

屠虹是怎么也想不到许半夏居然在手机里把他的名字设定为沙包,还觉得许半夏似乎没必要为大饼油条笑得太高兴。不过他因为长得帅,到处受女孩子的欢迎,常有女孩子在他身边笑得特别欢畅,也就见怪不怪。只是觉得许半夏这样的很有性格的女孩子也不能免俗,很是遗憾。“请客不能这么简单吧?你不会给我吃减肥餐吧?”

许半夏笑,知道他不会了解,坐进车子,就把手机里的电话簿翻给屠虹看,“知道我为什么说到豆沙包忍不住了吧?”

屠虹在不亮的车顶灯下看到这两个字,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正想笑,忽然感觉脖子处有什么“咻咻”地响,微一扭头,就看见一只狗头,目灼灼地审视着他。心里真是觉得滑稽到透顶,这个许半夏怎么浑身上下没一点女人样,连出门都要带条男孩子才玩的大狗。定了定被狗吓到的神,笑道:“你还有什么,还是一次性都亮出来吧,我早知道要你请客很有点虎口拔牙的意思,不会容易。”

许半夏听着好玩,没想到屠虹这人气量还可以。便笑道:“这宾馆房间钥匙我先拿了,可并不是为了送一束花进去,你可以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尝试着密室寻宝。”

屠虹两眼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夜景,笑道:“这种小玩意儿不是你玩得出来的吧。不过我不介意房间里有成千上万的玫瑰。”别的都没事,只是受不了漂染在他脑袋旁边盘旋。“这只狗叫什么?你的身手加上这只狗,谁见你谁怕。”

许半夏笑道:“狗是德国牧羊犬,叫漂染。就是女孩子们头发漂染成什么黄色红色,几个月后头顶一圈新头发长出来,那个颜色配合就跟德国牧羊犬的黄肚子黑背一样怪,我看见漂染进门的时候就想到女孩子的头发。至于我的拳脚,也就打打你这种坐办公室的讼师才有用。咦,你就不怕我把你拖到陌生地方谋财害命了?”

屠虹笑道:“等你开到羊肠小道的时候,我自然会出手。你别太大意了。晚上请我吃什么?”

许半夏奇道:“你还真要吃宵夜?也行,要吃什么?中餐、西餐、高级、大排挡,随你挑。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话?”屠虹又不是什么多年好友,见面了说不尽的话,非得第一时间把酒言欢,肯定有什么话要问她这条地头蛇。

屠虹不得不说,这个许半夏虽然行事出人意表,聪明可是真的聪明,简直是一按尾巴全身都会动的机灵鬼。“就找个清静干净一点的地方吧,只要说话方便就好。有一些问题要请教你。”

许半夏忍不住一个鬼脸,笑问:“你这个律师一般是怎么收费的?比如说找你约谈一个小时,你收费多少?反之,你找我约谈,是不是与别人找你等价?我得视价钱合不合适才决定跟不跟你说。如果价格好的话,我还可以帮你找人问个明白。”

屠虹早就猜到许半夏是不会老老实实答应的,果然就玩出花头来。便笑道:“你告诉我你的心理价位,然后我会对照着调整需要咨询你的问题的难度。我们随行就市。”

许半夏也就适可而止,只是笑道:“我早就知道与律师谈话占不到便宜,所以该出手时候就出手。”

屠虹实在是忍不住好奇,他最近一直在想,许半夏为什么要找上他胖揍,事出有因倒也罢了,反观整件事,简直是无妄之灾。所以笑道:“那天你可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并不存在我言语上占你便宜,你恼羞成怒的可能,我至今还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挑上我。”

许半夏笑道:“没别的,看见你长得那么帅,我不爽。”

屠虹只有又笑,还能说什么呢?许半夏连歪理都不给你说,就这么照直了说,屠虹连想深究的机会都没有,难道还要辩解自己并不帅有人比他帅为什么只找他。说白了,不过是许半夏当时手脚痒痒,而他正好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撞上她的枪口,于是他光荣了。“好了,反正你这回把我招待好,我就不追究。你知道高跃进这个人吗?”

许半夏愣了一下,屠虹律师找高跃进干什么?打官司?如果这样,只有偏向老高,对不起小屠了。便模棱两可地道:“你这问题太过分了吧,是不是在考验我的社会敏感度?高跃进在我们市里谁不知道?”

屠虹笑道:“难怪人说商人有最敏锐的嗅觉和最强盛的活动能力,别人或许知道高跃进的公司,至于高跃进是谁,未必有很多人会得对号入座。看来你对你们市的商界很有了解,难得,很多商人都是营营役役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对社会动态知之甚少,他们以为是专心于专业,其实是放弃众多过眼的机会。”

许半夏被屠虹的高帽搞得一头雾水,他就这么问一下算好了?会不会只是为了炫耀一下他有什么特殊身份,可以直呼高跃进大名,甚至还有什么联系?不会那么肤浅吧。但是也不能不说,他说的话虽然大而空,却是有一定道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拍了她许半夏的马屁。可是她的马屁有什么可以拍的,总不至于为了个免费接送,屠虹就肯折节下交了吧?那不是他们这种高级白领的风格。于是提防起来,装作啥都不知地笑道:“你虽然表扬得有点让我不好意思,可是我还是有点当之无愧的。高跃进啊,偶像哪。不说别的,我还知道他有一个女儿呢。”

屠虹呵呵地笑了,心里生出一丝轻蔑,很多人都是那样的,经不起夸,稍微夸奖几句,便不知自己姓啥名啥了。他顺势笑道:“高跃进在你们市投资的项目很多吧?有没有搞一些形象工程?”

许半夏不知道屠虹是忠是奸,所以当然不会直截了当地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傻乎乎地问:“他又不是政府,要搞什么形象工程?直接上央视做几个广告才是最实惠的呀。”

屠虹道:“人生得意,如果不宣示于众,不是象锦衣夜行一样的难受吗?政府搞形象工程,其中有很多官员的私心在里面。企业家搞形象工程,那就全是为了自己风光了,盛名为家乡父老所知,出门人家就知道是谁,主动肃静回避,多么威风。”

许半夏笑道:“你说的这种人我倒是见过不少,我这个圈子里就有两个老大,专门喜欢争做大哥,简直是斗到王不见王。有一个还专门往政协往个私协会里面混,开个会回来就要跟我们吹嘘好半天政策,我怀疑他们两个要是做到高跃进那份上的话,一定是全市人民都会背高氏语录了。高跃进好像没什么的,最多也就以公司名义给市里的公益事业出点钱,冠个名,这只能算是很柔性的广告吧。

屠虹想了想,差不多要的也就这些答案了,笑道:“看来高跃进是个务实的人。不过那些混政协的商人也不能算是好大喜功,国内办事,混个官家身份,走出去说话也响亮一点,何况还能因此认识一些官场上的朋友。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许半夏笑道:“有道理,正好那个混政协的前几天遇到一些事,借着他在官场上认识的人,就轻易摆平了。不过这种还是小好处吧,换作在你们北京的话,那就不得了了。”正说着,手机响起,许半夏非要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才肯接起手机,“伍总,那么晚还花天酒地啊?”对方手机里传过来的是嘹亮而变调的歌声,可见是在卡拉OK厅。

伍建设在电话那头大吼一声:“许半夏,立刻过来,钱柜,给你找好一只鸭了,整个钱柜最标致的。你要是不来,就是看不起我们。”声音地动山摇,连屠虹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在心里暗笑。

许半夏闻言笑道:“我刚从机场接了朋友过来,还要说点事,今天就不过来了,正在车上呢。”说着,按了一下喇叭。

伍建设大声道:“好,鸭子你可以不要,我这个人你也可以看不起,赵总在这儿,你总可以来了吧?”

许半夏心里一动,不知赵垒和伍建设混在一起干什么,再一想,也对,郭启东现在跟着伍建设呢,郭启东要是力邀的话,赵垒不会不给面子出席。只是伍建设这个土匪一直对赵垒耿耿于怀,如今见赵垒失势,不知会不会把以前憋在心里的气话都说出来?何况听口气,还是有喝多了的样子。许半夏心里很是想去看看热闹,不由瞥了身边的屠虹一眼,对伍建设道:“伍总你等一下,我问问我的朋友放不放人。”随即便对屠虹道:“几个业内的朋友聚会,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去?” 屠虹摇摇头,笑道:“我回去休息,明天还有不少事。”

伍建设不知怎么听到了,在那边怪叫道:“许胖子,你不许重色轻友,旁边有个男人就不得了了吗?过来,我们这儿都是男人,你要嫌一个鸭不够,我们几个随便让你挑。”

许半夏笑道:“好,我把朋友送到宾馆后立刻过来。帮我看住那只鸭,别让他飞了。”放下电话,才对屠虹笑嘻嘻地道:“我们小生意人,说话恶形恶状,你别见怪。”

屠虹心里想着“老天,难道她真要找鸭”,嘴里可不敢问,也不愿意问,只有微笑着道:“喝酒以后,大家说话都放开一点,也是有的。”

许半夏想了想,问道:“你是律师,我想请教你一个小问题,什么条件下,保释的人会被取消保释?还有,经济犯罪缓刑的机会多不多?”

屠虹道:“没有定规,要看案子的性质究竟是怎样才可以定。如果方便的话,你最好介绍一下大致情况。”

许半夏没怎么犹豫,用ABC代替了真名,把郭启东的事大致介绍了一下,最后道:“这人实在是卑鄙,我看着他被保释出来,做人还那么猖狂,心里很不喜欢。忍不住想帮朋友一把。”

屠虹想了想道:“我可以即时给你几个方案,但我现在不做诉讼律师,说出来的东西可操作性可能不是很强,不如你等一个晚上,我今天与专门打类似官司的朋友联系一下,给你一个最好的方案。”

许半夏没想到屠虹的回答这么认真,忙道:“谢谢你,作为回报,你在本市这几天,我给你当免费车夫。”

屠虹微笑道:“你还是请我吃饭吧,听说你们这边的海鲜特别好,我想,有个本地人指点的话,应该更可以吃到精髓。”

许半夏一拍方向盘,道:“一句话,好说。明天早上就先带你去吃黄鱼面。”于是,两人约了明早见面的时间。

第三十章

许半夏并没有被长着赵文瑄式下巴的屠虹迷得没了准头,送走屠虹,便打电话找高跃进,高跃进很赏脸,给她的是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手机号,时时开着。没想到高跃进接到电话,连“喂”都没说一声,就直接大声道:“胖子,野猫在不在你那儿?怎么还没回家?都几点了?”

许半夏笑道:“原来高总今天在家啊。没事,她答应过我,每天都会回家过夜的。我今天遇到一件奇事,一个从上海过来、总部设在北京的律师找我打听你,问了一些有的没的的问题,问得比较空,好像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个喜欢虚荣的人,我诱导他你是个实干的人。不知道高总本质如何?”

高跃进说了声:“打听我的人多了去了。”但又立刻绕过枝节,直接提问:“胖子,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许半夏心说,还真是人精,一问就问到点子上,一点没被她的那些玩笑所误导。“他要是只是个寻常律师,第一次来我们市,顺口打听一下土特产,那也是正常,嘻嘻。只是他的名片给我一些联想,觉得他绝对不是当你只是一个本地有名土特产那么简单。你等一下,我靠边停下车,找那张名片给你,你去了解一下,应该不会错。”许半夏对此事也是有可无可的,不过是提醒一下高跃进,眼看高跃进有警觉,这才帮他也重视一下

高跃进忙道:“好,我找一下笔。律师找上门,准没好事。”

许半夏停下车,找出名片,把上面的单位名称读给高跃进听,没想到才读完,高跃进就道:“胖子,他们来了几个人?你帮我了解一下,他们主要是来做什么?要了解我什么事?”

许半夏心想,难道真要屠虹留几天,她得给做几天车夫?那不完蛋了吗?这几天正好很有安排呢。“高总,我从机场只接到一个人啊,不如这样,你找个稳妥机灵的人来充作我公司的司机,明天我派他过去伺候那个律师,看看律师究竟想对你干什么?”

高跃进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道:“许胖子,你不能半途溜号。你说的这个律师的单位跟证券界有很深的关系,我正为上市烦得焦头烂额,不能在这人身上有出一丝一毫的差错。无论如何,你得帮我盯紧他,伺候好他,绝对不能用我的人,否则给他看出一点不对的话,我怕反而出问题。胖子,我知道你会提条件,说吧。”

许半夏笑道:“提条件?哈,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冲你提条件,只是一腔热血地想着帮亲不帮理,绝不能见色忘友,怎么也得帮着多年老友的岳父。你不知道屠律师色相多好。好吧,既然是你自己说的,我也就不客气了,只有一个条件,野猫要和阿骑结婚的话,你不得阻挠。”

高跃进立刻后悔自己怎么能主动提出给许半夏提条件,此人狡猾无比,怎么都会一下就提到高辛夷与童骁骑的婚事,而不是什么资金上的援助,因为她应该会很清楚,只要他答应女儿的婚事,以后还不得乖乖看女儿女婿份上,把援助源源不断送入她许半夏手中?什么是主,什么是次,这家伙分得清着呢。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事不是我能答应的,还得看他们两人自己处得如何。我能不去横插一刀,已经算是够看你的面子,这条件免谈。其他条件你好好想想吧,别浪费资源。”要换作平时,高跃进早一句这事没得商量甩了过去,今天只能忍声吞气地受许半夏要挟。

许半夏大笑道:“好,我帮你伺候那律师去,送他走后,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也没指望高跃进能痛快答应阿骑与野猫的婚事,不过得时时提醒他,让他认清这个现实。

唱歌的包厢里坐着不少人,男男女女平均搭配,每个人身边都坐着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子。包括赵垒和郭启东身边都有小姐陪着,秦方平居然也在。许半夏感觉今天不会太平了。伍建设一见许半夏,便一拍身边的男子,道:“上,你伺候好这富婆。”

许半夏顿时有点傻眼,还真给她叫了个鸭。见那个染着黄毛的帅哥微笑着起身过来,不由瞥了在座其他男人一眼,见大家都笑嘻嘻看着她,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许半夏生气,怎么赵垒也不帮着她。此刻靠天靠地只有靠自己了,便笑嘻嘻地站在当地,等那鸭过来的时候,主动伸手出去,一把拎起他的手,左看右看,这才把那鸭的手一放,笑道:“你们有没搞错,什么鸭子,手爪子比鸡爪子还细,蒙我哪。”一边冲那鸭挥手道:“回去,找个有点肉的过来,有双鹅掌也比鸡爪子强,别搞得我跟鸡搞同性恋似的。”气得那鸭摔门而走。

众人听着都是大笑,伍建设更是大声笑道:“胖子,真有你的,跟咱大老爷们有得一拼,没叫错人。”

秦方平有点尴尬地笑道:“许总,不是说出差去了吗?早知你没出去,我们吃饭时候就叫上你。”

许半夏不明白秦方平怎么笑得有点尴尬,不过想到他最近与赵垒的关系紧张,怀疑他们在饭桌上已经有言语交集,看样子,他没占什么上风,否则依他的性格,此刻应该是志得意满。许半夏便干脆过去坐到秦方平的身边,笑道:“本来是要出去的,结果你看,我不是有朋友来了吗?我还得给他做几天车夫才能走。身不由己啊。”才说完,就听见手机响,便叫了声:“谁手机响?催回家了吧?”

众人都去检视手机,唯独伍建设得意洋洋地道:“我即使不回家,我老婆也不会来电话的,规矩要靠平时一点一滴地做下。”他还真的没去看一眼手机。

却见赵垒拿了手机出来,到门外接听,等他一出去,伍建设就对秦方平道:“小秦,你那么老实做什么,他现在又不是你的上司,他要你喝酒你还当真一杯是一杯地喝?”

郭启东在旁边道:“到底是多年上下级,秦总大方,给垒子面子。”

许半夏一听,全不是回事,便在一边不吱声。看来今天赵垒在酒桌上的日子并不好过,其实他要是知事的话,不应该在落魄的时候与伍建设喝酒,伍建设这人最会计较,怎么可能不打一下落水狗?看他叫上秦方平就知宴无好宴了。许半夏着实猜不透,赵垒为什么会这么爱凑热闹,吃完饭,还跟到卡拉OK厅唱歌,这不是自取其辱嘛。

秦方平狠狠抽着烟,道:“我这点面子不给,人家看见还不得说我没良心啊。伍总,你今天一直帮我说话,我心领了,敬你一杯。”

伍建设也爽快,抓起桌上的啤酒,拿起整一瓶就与秦方平干,“小秦,老哥不会让你吃亏,我跟你们赵总一直没怎么接触,跟你接触多年了,你还能不知道我的为人?我最爱打抱不平。今天你有不舒服的,我替你出气。爽快点,干了这瓶。”

伍建设的话都说到这份上,秦方平虽然对着一瓶啤酒直炸头皮,可还是得喝下去,碰杯是他挑起来的,不喝就是不诚心。于是两个人相对着咕噜咕噜各自喝下一瓶。

伍建设喝完一瓶,长长地“哈”了一声,俯身又从桌上抓来两瓶,一瓶重重放到许半夏面前,道:“胖子,今天你算是很不给面子,我请你来喝酒,你还推三阻四,说什么有朋友在。你的朋友有我要紧吗?别说了,你罚一瓶。”

许半夏笑着拿起酒瓶,道:“你伍老大吃饭时候也不说赏个光把兄弟叫上,害得我晚上没事干去机场接人。你要是吃饭时候就叫上我,我还能生出那么多事吗?说起来,你先罚一瓶才是。”

伍建设道:“我要紧吗?为什么我叫你你不来,非要我搬出赵垒你才肯答应?你分明是不给我面子,你当我喝多了不清楚?别罗嗦,再说就罚你三瓶。”

许半夏心中才不怎么把伍建设放眼里,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嘴巴上可以让他一下,可是三瓶酒是万万不肯老老实实喝下去的。便笑道:“好啦,你伍老大心胸宽,度量大,酒量也大,跟我小女子计较什么?一人一瓶干下去算了。等下我还要去朋友那里点卯,你老大给我留条路子,别让我朋友又是骂我抛下他不管,又是骂我喝醉酒不是东西。”

伍建设干脆又抓来两瓶,往两人中间一放,嚷嚷道:“许胖子,你别想赖,这四瓶酒,要么你三瓶我一瓶,要么我三瓶你一瓶,总归得你我喝掉,我不管了,你自己想办法。”

许半夏抓起一瓶,交给伍建设身边的小姐,不怎么客气的命令道:“你别干坐着,喂这位老大喝酒,他喝一瓶,我给你一百,两瓶两百,看你本事了。”又指着其他人身边的小姐道:“你们也一样,只要把这位老大的酒肚子照顾好了,我照赏。”重赏之下有勇夫,小姐们顿时莺莺燕燕全围了上去。

伍建设忍不住大叫:“许胖子,你想拿酒淹死我啊。小姐们听着,她赏一瓶一百,我赏一瓶两百,你们灌她,灌死她。”可是终究不舍得下手推开小姐,说话间,就给灌了几口下去。

许半夏笑道:“女人灌女人算什么味道,再说我拳脚好,道上的朋友都知道。你伍老大会怜香惜玉,我女人对女人可不会怎么客气。”小姐们闻言,自然不敢贸然上前。“都要倒进嘴里,倒外面的不算。”

赵垒进来,见女孩子们都抓着伍建设灌酒,觉得奇怪,郭启东笑着告诉了他,他不由冲许半夏直笑,怎么想出来的鬼主意,对付伍建设,也就只有土匪对土匪了。看来还是许半夏的匪气重一些。

等大家嘻嘻哈哈一阵,伍建设才扒开众小姐钻了出来,满头满脸都是酒,衣服湿了一半。踉跄着起身,指着许半夏笑道:“好,好你个许胖子,别给我逮到你,什么时候你去我那里,我找一帮鸭子压住你灌。”

许半夏笑嘻嘻的摸出四百块,小姐们一人给上一张,虽然明知有一半的酒倒在外面。“老大,拜托你以后别找那种鸡爪子,给我下酒我都嫌。”

这时赵垒的手机又响,伍建设一眼横了过去,大喝一声:“谁?这么烦,我们兄弟喝酒,他尽来电话扫兴。”

赵垒拿起电话一看,笑道:“女朋友查岗怎么没完没了的,好了,我再接一个,立刻关机。”

伍建设闻言,在场中晃了一晃,不知怎么一个转身,一脚踩桌子上,和身扑进赵垒怀里,一把抢过赵垒的手机,使劲摔了出去,在墙上摔得粉身碎骨。一边大声吆喝着道:“理她干什么,没结婚就那么烦,这结婚了你还不成妻管严?是男人就不能这么没骨气,说不理就不理。”

赵垒被伍建设这么搞得愣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结合今天饭桌上隐隐约约受的气,不由生气道:“你有话就说嘛,摔我的手机干什么?”也懒得多说,起身去捡自己的手机。

伍建设不放,反而一把抱住赵垒,全身都压在赵垒身上,才不管赵垒口气大是不悦,只顾嚷嚷道:“不许走,走就是不给我面子,今天一定要尽兴,喝到躺倒为止。赵总以前高高在上,我们没本事请到你喝酒,今天你还不如我伍建设,我说你不许走就是不许走。”

许半夏听得脸都变色了,伍建设这话也说得出口,不知是仗着酒劲,还是真发酒疯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只怕两者都有,连郭启东的脸色都不大高兴,上去扯伍建设离开。只有秦方平有点幸灾乐祸。

赵垒自然是更不必说,被伍建设死死抱着,甩又甩不开,又得听他的疯话,心里的火气也上来了,使劲推伍建设。一边喝道:“你想怎么样?摔了我手机还不够?”

伍建设眼看就要被赵垒挣了出去,忙一把揪住赵垒的T恤,使劲之下,只听“嘶啦”一声,衣服被从胸口撕开。伍建设愣了一下,不由松了手。赵垒也不说话,黑着脸转头就走,连手机都不捡了。伍建设忙又冲上去,拦住赵垒,把自己的包递给他,道:“赵总最近失业,手头一定很紧,我摔了你的手机,你从我包里拿了钱去买个新的吧。”

赵垒盯着伍建设看了会儿,也不吭声,拿过他的包,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走。许半夏替他捡了手机跟上。到了外面,街道夜深人静,许半夏才叹了口气,道:“赵总,虎落平阳遭犬欺。别生气了,也不是人人都是如此。”一边把破手机递给赵垒。

赵垒抬头深吸了口气,接过许半夏手中的手机,低声道:“谢谢,你回去吧,我先走一步。”说完便走去找车子。

许半夏看着赵垒上车开走,这才回包厢,见伍建设与秦方平笑成一团,心里很有拔拳揍他俩一顿的冲动。看来还是郭启东有点良心,还过来问一句赵垒有没有怎么样。没了目标,大家也没唱歌的兴趣,坐一坐就散了。

许半夏回到家里,漂染一如既往神情严肃地摇着尾巴迎上来。有时想想,人还不如狗。许半夏摸摸漂染的头皮,和漂染分享了一盒牛奶,洗澡睡觉。朦胧间,听得手机在包里叫唤,许半夏想不理,可是手机叫个不停,只得伸手拎过包来,一看显示,居然是赵垒。他这么晚了,还没赌气够吗?许半夏清清喉咙,接起电话:“赵总?你手机还能用?”

赵垒道:“用的是以前的手机,小许,你没睡了吧?想找你出来说话。”赵垒其实很知道许半夏肯定是已经睡下,否则怎么可能那么久都不接听手机。只是他现在憋闷得慌,环顾四周,又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不得不睁着眼睛说瞎话。

许半夏听得出赵垒口气中情绪的低落,不由心软,忙道:“没,还没睡,正泡在浴缸里呢。赵总你在哪里?我立刻过来。”

赵垒出了口长气,心里有一抹温暖抚过,总算午夜还找得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还有一个人不会拒绝他。“小许,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现在正在车上,我过来接你。”

许半夏说了个地址,然后立即跳起身,全身擦了驱蚊水,套上宽大舒适的圆领棉衫和半截裤,临出门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漂染带上。一人一狗,都睡眼惺忪,走下楼梯的时候,脚步分外沉重。不过许半夏的心里是愉快的,赵垒这个时候找她,意义已不同以往。一个人最失落的时候会找谁?唯有至亲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