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太微道:“找个机灵点的小丫头去打听,你别去。”

碧珠怔愣着,听到这话下意识问了句:“为什么?”

太微正对镜描眉,画的罥烟眉,淡而轻,像一缕烟,平白的又在脸上增添了两分娇弱。描完了一条,她转过脸来看向碧珠,面上没大表情地道:“你是集香苑的大丫鬟,在外走动未免扎眼。人人都知道你,人人也就会知道你是去打听什么的。”

碧珠听着她说话,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的眉毛上。

这样的眉,她从未见人画过。

她没有替主子画过,也没见主子自己画过。

五姑娘这么多年来,也还是头一次自己梳妆。

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手艺。

碧珠不觉看得呆住了。

第006章钱箱

太微把手中螺黛往镜匣里一丢:“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碧珠一惊,回过了神来,急急忙忙应声退下着人去打听。隔了一会儿,她掀开帘子重新走进来回话道:“姑娘,说是二姑娘今日穿青色,四姑娘着月白色。”

说话的间隙,太微已经手脚麻利地将另一道眉毛也描完了。听罢碧珠的话,她眼也不抬,直截了当地道:“那就不要这身了,去换件杏黄的来。”

四姐最得祖母喜爱,生得貌美娇俏,人人都道她好脾气,但她的脾气究竟如何,太微再清楚不过。四姐人前是好脾气,人后可委实不怎么样。

她若撞了四姐的衣裳颜色,怕是四姐当面夸她穿得好看,扭头就能生吞了她。

先前她什么也没做,四姐都能无事生非诬陷她推姐妹下水,这要是叫她找着了由头,哪里还了得。

太微口气坚决地道:“不要这一身。”

碧珠没法子,只好依着她的话去找了件杏黄的来。

穿着衣裳,太微有意无意地道:“碧珠,有件事我始终琢磨不透,你来给我解解惑如何?”

碧珠心里一哆嗦,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昨夜那场谈话:“奴婢愚笨,怕是不能为您解惑。”

太微不声不响地看了她一眼:“照说,我犯了错,做奴才的理应跟着一道受罚;更有甚者,得重罚。规劝主子,原是你们的本分,如今本分未尽,自是大错,对也不对?”

碧珠听着这话总觉不好,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不对,只好低下头去道:“姑娘说的是。”

太微就笑了起来:“既是对的,那为何祖母气得对我动用家法,却一根毫毛也不伤你们的?”

“这、这…”碧珠讷讷答不上话来。

太微就也不说话,手指点一点,示意她取钱箱来。

碧珠正系着衣裳带子的手蓦地一颤,略显踟蹰地道:“姑娘要钱箱做什么?”

那箱子小小的,就搁在床头柜子里,但太微是从来不看,也从来不问的。碧珠脸上隐隐约约现出了两分紧张,不等她说话便又连忙加了句:“时辰不早了,姑娘还是等回来再看吧?”

太微眉眼一沉,立即满脸都是阴郁之色:“怎么?我想做什么,要做什么,都还得经过你的准许了?”

碧珠何曾见过这样的她,见状唬了一跳,当即闭紧嘴去取了钱箱来。

箱子上有把锁,铜制的,小小的元宝模样。

太微用右手指尖轻轻掂了掂,然后摊开另一只手道:“钥匙。”

碧珠管着她屋子里的一应琐事,这钱箱的钥匙也不例外。可她说完了,碧珠却没有动作。太微眉尖微蹙,抬起头盯着她,将话又说了一遍:“钥匙!”

碧珠这才慌手慌脚地四下翻找起来,找了一圈从腰上摘下一串钥匙来挨个看,等到一遍看完,她“哎呀”一声,哭丧着脸道:“姑娘,这钥匙怕是掉了。”

太微沉着脸,慢条斯理地道:“掉了?连把钥匙也看不好,我还留着你做什么?我是不是该去提醒一番崔姨娘,你想出嫁了?”

碧珠“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急声道:“姑娘姑娘,是奴婢没说好,这钥匙不定就是掉了,兴许是奴婢搁在别处一时忘记了…”钥匙其实就在她身上,但她实在是不敢给,“奴婢回头便去找!一定找着!”

——只要拖延上半日,她就能想法子凑够钱将缺给补上。

因着主子从来不问不看,她的胆子慢慢变大,隔三差五便从箱子里顺上一些。

她从来没有出过纰漏,哪知今日撞邪,主子突然要看钱箱了。

碧珠越想越慌,又磕了个头:“姑娘可别因为奴婢的不中用而耽搁了时辰,您再不动身,老夫人那该等急了。”

突然,耳边轻轻的“咔哒”了一声。

这是锁开了的声音!

碧珠猛地抬起头向上看去,只见那铜锁已经安安静静躺在了太微的左手掌心里!

怎么会?

她不由面露惊骇,半张了嘴。

没有钥匙,如何开的锁?

碧珠百思不得其解,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

箱盖已被太微掀开,里头的东西一览无余,连半点死角也无,有多少散碎银子,只消一眼便能清清楚楚。

碧珠直着眼睛发起了呆,心道完了完了,今次真的完了。

旁的不论,偷盗可是大罪。

可太微却笑吟吟地叫了一声“碧珠”,“你偷了多少?”

她面上在笑,口气也很轻松。

碧珠不觉懵了。

这时,太微将钱箱往桌沿推来,笑着道:“将剩下的都装起来带上。”

碧珠见她似乎没有要怪罪自己的意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转瞬又惴惴起来。

她一点也看不透五姑娘了。

碧珠看着那把在少女素白纤指间翻飞的元宝形铜锁,心里一阵阵的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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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请安

到了鸣鹤堂,才进门,太微便笑着向碧珠使起了眼色。

碧珠出门之前才得了吩咐,见状立即上前去塞了些散碎银子给守门的婆子,陪着笑脸道:“五姑娘的一点心意,请几位妈妈吃茶。”

几个婆子接了银子,全愣住了。

这事儿四姑娘做不奇怪,可轮到五姑娘,就怎么看怎么奇怪。

底下的人都知道,五姑娘手头拮据不比四姑娘,想从她手里要点银子,那可是比登天还难。婆子们有些吃惊,悄悄地觑了碧珠一眼,可碧珠低着头,只顾看她自己的脚面,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但不管怎样,主子赏了就得谢。

“谢姑娘赏。”

“多谢姑娘。”

几人齐声道了谢,又都笑起来,摆出比先前殷切许多的姿态请太微往里走头走:“老夫人想必正惦记着您呢。”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收了银子,话也好听多了。

太微面上羞涩一笑,领着碧珠往上房走去。

穿过抄手游廊,鸣鹤堂深处热闹华丽更胜从前,映着外边灼灼盛开的各色鲜花,愈发得令人眼花缭乱。太微抬脚进了门,一眼便将屋子里的人尽数纳入了眼底。

黄花梨方背椅上铺着孔雀妆花云锦,上头正坐着个衣着华贵的老妇人。

那是她的祖母祁老夫人。

太微昨日头昏眼花,虽认出了人,但看得并不仔细,直到此刻细细看去才发现,眼前的祖母同她记忆里的有些不大一样。她记忆里的人,似乎要更年轻些,更强壮些,有着令人生畏的气势。

但眼前的人,却没有那股令她害怕的气。

或许是因为她变了。

所以再看故人,也就同过去不大一样。

这个时候,祖母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但因着保养得宜,她的皮肤仍然白皙清透,头上也是乌发团团,一根银丝也不见。只是随着年岁增长,人是愈发得瘦了。偏偏这瘦不是仙风道骨的清瘦,而是种日渐龙钟的干瘪和无力。

她其实,也就只是个寻常老妇罢了。

太微声色不动地走上前去,提起裙裾,恭恭敬敬地叩拜于地,启唇,朗声请安。

周围一溜正陪着祁老夫人说话的人便都齐刷刷朝她望了来。

祁老夫人也怔了一怔。

这样的大礼,这样恭敬的姿态,都是早前的太微鲜见的。她日日来请安,但日日让人看了就心里冒火;她嘴上说着“万望祖母安康端健”,但声音听起来就敷衍得不得了。

哪似今日,每一个字听上去都是那般的真心实意。

祁老夫人过了一会才回过神,笑起来道:“瞧瞧,都说小五不成样,可今儿个这模样分明一分错也挑不出!”她又摆摆手道,“将五姑娘扶起来吧。她身上有伤,都仔细伺候着。”

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她是高兴了。

太微在底下听着,垂着头,双目微敛,由着祁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珊瑚将自己搀扶起来。

这时,一旁的崔姨娘忽然笑着道:“咦,五姑娘今日这眉倒是画得有些不一样。”

她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便又都落在了太微的两条罥烟眉上。

崔姨娘啧啧称奇,一副越看越喜欢的模样。

崔姨娘今年不过三十出头,正是花开秾艳的时候,又生得年轻会保养,瞧着根本不到而立。她素爱打扮——头上喜梳堕马髻,故意歪斜着梳的发髻,慵懒中带着些微俏皮活泼,是极显年轻的样子;身上的衣料也都拣了清雅淡致的,凸显得她气质清新,讨人喜欢。

就连走路,也是有讲究的。

她走折腰步。

走路时,要左右脚向前走成一条笔直的线。双臂微摆,上身微微晃动,行进间纤腰一抹,仿佛腰间随时都会折断一般。衬得她身段玲珑,凹凸有致,曲线摇曳,实在是迷人得紧。

纵然是女人看了,也觉得她美。

崔姨娘盯着太微的眉毛,看了又看,终于打趣般笑着问道:“这眉毛描画得实在是新奇,不知是谁的手艺?”

她将太微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尽数想了一遍,但总觉得哪一个也不像是能有这般手艺的。

她又感慨般道:“可真真是个人才。”

太微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望着崔姨娘笑了起来。

这一笑,两粒微微翘起的小虎牙就露了出来,看着甜美又无邪。

她声音轻轻的,眉尖似蹙非蹙,仿佛带着些困惑地道:“姨娘觉着好看吗?这眉,是我身边的碧珠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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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8章姑母

崔姨娘似乎有些惊讶,过了会才笑着说了句:“原来是她呀。”

太微也笑着,面向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而后目光不经意般落在了离祁老夫人最近的那个妇人身上。那是她的大姑母祁春眉,她爹靖宁伯祁远章唯一的姐姐。

祖母这一生,拢共只有两个孩子。

长女祁春眉,幼子祁远章。

而第一个孩子的意义又总是不同的。

祁春眉出生的时候,虽不是儿子,但她身为靖宁伯府的嫡长女,论身份地位仍是贵中之贵。不单祁老夫人偏疼她,太微的祖父老靖宁伯当年对她也是宠爱至极,可谓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又担心化了。

然而那般溺宠之下,她长大后性子日渐飞扬跋扈。但凡有什么不顺心的,便要大发雷霆。她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如果她得不到,那旁人也休想得到。

小到一块料子,一支发簪;大到一间院子,一个人,只要她想,她就能够如愿。

她恃宠而骄,一味的索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拒绝。她年轻时生得十分貌美,京中仰慕她,想要娶她为妻的男人比比皆是。一群人若是排个队,简直能从靖宁伯府大门口一路排出城门外去。

但她挑来拣去,一个也看不上眼。

她中意的,是当年的新科探花郎,那个出身清贫身无长物的年轻人。

可这原本也没有什么,虽然两人的家世门第相去甚远,但他有才华傍身,又中了探花,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并不算不好。更何况才子佳人,榜下捉婿,天长地久,日后没准还是传奇佳话。

但不对就不对在这位探花郎早已成家了。

他在上京赶考之前便已经娶妻,哪里还能再做靖宁伯府的女婿?

可自幼被娇宠着长大,一贯无法无天的祁大小姐却不肯放手。

她看中了他,她喜欢他,那是他的福气,比天还大的福气!他理应乖乖受着,对她感恩戴德才是!于是她撒泼打滚,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嚷着若是不能嫁给他便要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见父母还是不答应,她白绫一悬打个结,真就将自己给挂了上去。

随即脚下一蹬,差点真断了气。

老靖宁伯见状吓掉了半条命,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答应下来:“好好好!你想嫁给谁便嫁给谁!”

此后祁家一番威逼利诱,终于以前程相要挟逼得探花郎休妻另娶。

祁春眉如愿以偿夺人丈夫,心道自己比他那乡间糟糠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假以时日,他定然就会爱上自己。可饶她自信满满,热情如火,却始终丁点也不曾打动他。

久而久之,她那点爱慕之心似乎也跟着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