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焦玄博学多才,是大昭的神人。
据闻就是建阳帝都要尊他一声神仙。
这样的人出的题,十三岁便能破,似乎的确是厉害。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说那位小公子真是实实在在的天赋异禀,聪慧过人。
感慨中,只一人撇撇嘴,举起手中银针在发间摩挲了两下,嗤了声道:“这便能称得上天赋异禀,聪慧过人?你们呐,就是没有见识。”
第029章慕容公子
方才说话的丫鬟闻言大为不服,沉下脸道:“你有见识,你倒是说个人出来也叫我们听一听呀。”
剩下的人也嚷嚷起来:“是啊是啊,你既有见识,那你来说,也叫我们开开眼界。”
不管有没有见识,只要叫人说了,那听的人总是不痛快的。
“翠儿姐姐,你说说,什么样子的人才能算得上是天赋异禀,聪慧过人。”
“对呀,翠儿你说。”
“你快说说——”
名唤翠儿的丫鬟手里捏着针,低头去绣一朵白玉兰,听着众人起哄也不恼不慌,镇定自若地笑起来道:“不然怎说你们没有见识呢。你们单知京里出了个能破国师谜题的年轻小公子,却也不想想,这天底下有多少人?”
“聪明人是什么模样,你们哪里猜得透。”她略显得意地抬起脸来,笑吟吟道,“当年慕容家那位,可才真正是了不得的人物。”
丫鬟们头碰头地凑到了一块儿,盯着她问:“慕容家?哪个慕容家?”
翠儿轻轻“哎”了一声,掩嘴笑道:“你们还不认,连慕容家都没听说过,也敢说见识。”
众人讪讪的,追问道:“是京里的?”
慕容这个姓氏也不算常见,若是京城里的,她们不该没听过。
翠儿却摇了摇头:“洛邑慕容氏,你们竟也不知道。”
她比其余人稍稍年长两岁,本就素爱卖弄,此刻见她们真的不知,不由得愈发洋洋得意。
洛邑又称洛阳,以牡丹花而名闻天下。
花开似锦间,无人不晓慕容氏。
翠儿打开了话匣子,一下子连手里的针线活也再顾不上做:“都说洛邑是宝地,人杰地灵,那慕容氏就是最好的例子。大儒之家,人才辈出,个个出来都是大才子。”
她笑眯眯地道:“十三岁会破题算什么,人慕容小公子三岁能诗,五岁能题,七岁上下便连名士棋局也可信手而解了…”
翠儿没去过洛邑,更没见过慕容家的人,其实不知这些事是不是真的,但她如此耳闻,便也就如此复述。
人群里有年岁小的,的确没有听说过这些事,不觉听得入了神。
“慕容小公子那样的人才,才是真神童!”
翠儿口气笃定地道。
另一人却还是不服气,揪着她的话问道:“那样的神童,如今怎地没人说起?该不会是你胡乱瞎编的吧?”
翠儿大怒:“我又不是你,怎会瞎编!”
俩人眼瞧着就要大吵。
就在这个时候,众人忽然听见有人重重咳嗽了一声。
声音又急又响,像是告诫。
翠儿几人连忙捧着针线回头去看,见台矶上立着的人是大丫鬟碧珠,又都放松下来。
人人都知道五姑娘身边的碧珠姐姐不在乎这些,非但由着她们碎嘴,还爱搀和进来一道说。
于是便有好奇的小丫头仰起头,兴冲冲地朝台矶上的人问道:“碧珠姐姐,翠儿姐姐方才说的那慕容家小公子,你可知道?”
谁曾想,话音未落,碧珠猛地从台矶上走了下来,行至众人跟前,劈头盖脸地骂道:“府里给你们月钱是叫你们用来说闲话嚼舌根的?成日里那么多的活不知道仔细做,偏聚到一块儿扯什么舌头,也不怕风大闪着!”
言罢,她犹自不解恨般又恶狠狠地说了句:“回头再叫我听着,非得拿剪子全绞了才好!”
众人何尝见过这样的碧珠,不觉都呆住了。
而碧珠,骂完了,面上却不禁露出惴惴之色。她悄悄的,有些紧张地回头朝门廊下看了一眼。
太微不知何时出来了。
身上披着件薄衫,懒懒地靠在栏杆上,手里正握着把纨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扇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似乎并不在意她们在做些什么。
碧珠提着的一颗心终于稍微落下了一点。
她面色松缓了些,再次转过脸望向呆愣愣看着自己的众人,沉声叮咛道:“莫要再说,快些做活去!”
说完正要走,她脚步微顿,又背对着众人加了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给我仔细掂量掂量!”
众人皆怔怔的,面面相觑,摸不透方才所言究竟有哪一句是不该说的。
她们不过只是在闲话外人而已,又不是说道府里的主子们。
何况就是说了,往前碧珠也从没有这样声色俱厉地教训过她们。
她们过去说五姑娘的坏话,碧珠还跟着哈哈大笑止不住的乐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不解和委屈。
只有翠儿,分明先前最是兴致勃勃的人,这会一张脸却是越来越白,手指颤颤,连针线也要拿不住了。
有人喊她:“怎么了翠儿姐姐?”
又有人压低了声音劝慰道:“碧珠姐姐方才就是一时情急才将话说得那般凶,不要紧。”顿了顿,她朝廊下努了努嘴,“怕是因为五姑娘在呢。”
言外之意,碧珠刚才说的那些话,全是做样子耍威风,不是真发火。
可翠儿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半响才嗫嚅着,声若蚊蝇地吐出几个字来:“我竟是忘了…”
在场诸人闻言,面色也跟着一变,急声问道:“忘了什么?”
难道真有什么不该说的话?
翠儿支吾着,轻声道:“那慕容小公子,是五姑娘的未婚夫婿,是靖宁伯府的五姑爷…”
众人愣住。
这、这…不是好事儿么…
大家之后,神童出身,堪称可遇不可求的人选呀。
她们知道五姑娘自幼便有婚约在身,但素日没人提起五姑爷的事,竟不知是个神童。
然而翠儿还是嗫嚅着,如丧考妣地道:“慕容小公子的才智,如今已同常人无异了。”
可神童长大后泯然众人,是常有的事,虽可惜,但也不至于连提都不能提吧?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翠儿低头看地,声音轻的几乎要听不见,“慕容小公子遭遇意外,容貌尽毁,据闻如今丑如夜叉,十分吓人…”
啊!
这倒是谁也不曾料到的。
可后话,也再无人敢说。
不过须臾,角落里便已空无一人。
只余三两清风,呼呼吹过,像要将那些对话尽数吹走。
碧珠回到廊下,觑着太微的神色,也不敢提旁的,只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起风了,姑娘要不要回屋歇着?”
第030章过去
太微停下打扇的动作,不答反道:“你瞧,这人全叫你给吓跑了。”她又笑起来,打趣般道:“没想到你发起火来也怪能唬人的。”
碧珠讪讪的,没敢接话。
太微拽下自己身上披着的外衫一把抛给她,满不在乎地笑道:“不过是些闲话,有什么好不能提的,训她们做什么。”
她口气温和,似乎真的全不在意。
可碧珠听着却愈加的紧张了起来。
明明她过去并不将五姑娘放在眼里。五姑娘总是臭着一张脸,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个笑模样,但那个时候,她是一点也不怕五姑娘的。
不似现在。
眼前的人明明在笑,明明话语柔软,可她听着,却觉得比丁妈妈的训斥还要来得吓人。
碧珠紧紧抱着衣裳,垂着头,没有言语。
太微便扬起扇子轻轻点在了她的肩头上:“好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不必在我跟前瞎转悠。”
起了风,日光渐冷。
太微口中一句重话没有。
碧珠却觉得自己身上不断地发冷,寒意从脚底心钻上来,一路沿着脊柱上行,很快便将她冻在了地上。
她心想,还好还好。
还好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够离开集香苑了。
抱着这样的信念,碧珠终于挪动脚步,飞快地退了下去。
廊下风声渐凛,太微手里的纨扇再没有抬起来过。她摩挲着扇柄下方杏黄色的流苏,眼里的神色随暮春的凉风一点点冰冷下去。
——洛邑慕容氏。
她嗤笑了声。
若不是听见丫鬟们谈及慕容氏,她恐怕都要想不起来了。
建阳四年的自己,身上原来还有婚约在。
她们口中的神童,是慕容氏二房嫡次子,单名一个舒字。
慕容舒的母亲李氏和她娘姜氏是金兰姐妹,是自幼便交好的发小。即便二人长大后,李氏远嫁洛邑,她们之间的交情也并未淡化。
没过两年,李氏随丈夫慕容昭入京定居,她们就又开始像小时候一样走动来往。
太微想,那段时光,不管是对李氏,还是对母亲,应当都是愉悦欢喜的。
人生得一知己绝非易事。
她们看着对方长大,互相知道对方的过去和秘密。
虽然不是亲姐妹,却也早已胜似。
这份情谊对她们来说很重要。
是以太微出生后,李氏便提议说,两家不如结个亲吧。
论门第,靖宁伯府虽有爵位,但其实并不如慕容氏来得显赫;论根基,靖宁伯府人丁单薄,自然更是远不及慕容氏。
这门亲事,不管怎么算,都是靖宁伯府挣了。
故而襄国历嘉南八年的那个初冬,太微便被许给了慕容舒。
她当时才不过三个多月大。
什么也不知道,糊里糊涂地就有了婚约。
但世人多是羡慕她的,那样一个神童,长大了定然是个了不得的才俊。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短短几年之后,这一切就都会变成泡影。
轻轻一戳,就全碎了个干净。
嘉南十一年的夏天,慕容舒跟随父母和兄长一道回洛邑探亲,却不想在途中遇到了劫匪。夜雨惊雷,劫匪凶狠如同豺狼虎豹,不止谋财还要害命。
长夜结束后,遍地血污。
一行人,死的死,伤的伤,最后竟只侥幸活了慕容舒一个人。
李氏和丈夫早已断气。
长子慕容严亦死在了当场。
只有时年不过还是小童的慕容舒,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
但他受惊过度,那日之后,便再没有神童事迹流传出来,都说他是伤到了脑袋,不复过去聪明了。
而且他还伤了脸。
整个右半张脸血肉模糊,好了也是疤痕纵横。
慕容舒自此便长居洛邑本家,跟着四叔慕容显过活。
大抵是因为样貌骇人,他很少再在人前出现,也从未回过京城。
太微只在几个月大时见过他一面,对他是根本毫无印象。
他们不过就是陌生人而已。
李氏出事后,她娘曾想前去洛邑探望慕容舒,但一直未能成行。次年,她娘犯了疯病,尚是夏王的建阳帝又领兵打进了襄国。
事情一再耽搁,便成了永远的遗憾。
然则她和慕容舒的婚约却一直未曾受到影响。
祁家并没有因为慕容舒毁容的事而退亲。
太微及笄之日,便是她出阁之日。
人人都以为她是不愿意嫁的。毕竟慕容舒再如何聪明绝顶、学识过人,也改变不了他满面痂痕的事实。更不用说,他早已不是昔日神童。
但太微对他的脸,看得其实没有那么重。
她固然是“好色”的,可容貌这种东西,再重要也重要不过胸腔里的那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