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刃则屈指轻轻叩响了手边小几。

那声音听起来似乎十分的漫不经心,又似乎每一下都有着深远的意义。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言语,直到太微抬起眼来,他才说了一句:“既然你我不曾见过,你又怎知我是何人?”

太微已打了半天的腹稿,闻言佯装镇定,开始胡诌:“小女素闻薛指挥使潇洒英俊,玉树临风,不由偷偷爱慕多时。”她一口气夸了他半天,才轻声道,“是以小女为了瞻仰您风流倜傥的英姿,曾想方设法见过您的画像。”

见过画像,对得上脸,知道他是谁,便不奇怪。

但薛怀刃听罢以后,望着她慢慢地笑了起来。

太微不觉心里一沉。

薛怀刃低而缓慢地道:“你撒谎。”

他袖子一扬,手一动,指间忽然多了一枚铜钱。

他信手把玩着,像在思索,又像是早已有了定夺:“偷偷爱慕多时?”他语带讥诮地笑了一下,“祁姑娘的谎话说得可真不怎么样。”

从他听见那声“薛嘉”开始,她望向他的眼睛里,就没有出现过爱慕、羞怯这种东西。

薛怀刃断然地道:“你若想死,不必撒谎,便能如愿。”

语气里,夹杂着淡淡的戾气。

他已有些不大耐烦。

太微凝视着他指间翻飞的铜钱,暗暗一咬牙,朝他扑过去,一下亲在了他唇上。这场初见,于她而言,乃是跨越了前世今生的久别重逢;这个吻,显得熟悉而又陌生。

他嘴唇的弧度,他口中微醺的酒意…

每一样,都令她颤栗。

而薛怀刃,猝不及防,愣住了。

太微很快抬起脸来,试图后退抽离。然而她还未曾动身,便听见“叮”地一声,他指间的铜钱,已高高坠落于地。

下一刻,他用力将她拉进怀中,一手扣住她的脑后,急切而凶狠地吻了上来。

耳鬓厮磨,唇齿缠绵,依稀间竟缱绻如昔。

太微只觉唇上灼人般滚烫,心里一空,眼眶一热,竟就莫名地放纵了自己。她回应着他,像在回应一段往事。那些早已湮没在时光里的过去,如有生命,像是活物,一点点复苏醒来。

她以为自己早便抛之脑后的人生,忽然之间又变得寸寸鲜活。

——锥心刺骨。

终于分开以后,太微坐在他身上,轻轻地喘息起来。

两个人面对面,离得很近。

她声音轻软中带着些微沙哑:“这样,可是信了?”

薛怀刃没有做声。

他只是眸色沉沉地望着她,从眼睛到嘴唇,眼里渐渐多了几分玩味。

少女的唇瓣,有着惑人的艳丽色泽。

他回忆起方才的柔软,那抹淡泊的香气似乎犹在鼻间萦绕。

薛怀刃松开了她。

太微退回美人榻上,抿了抿嘴唇,没有再出声。

外头的风声却渐渐大了起来。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没过多久,从小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便变得稀薄寡淡了起来。

斗室里的光线,也随之黯淡了下去。

薛怀刃面上神色晦暗不明,良久说了一句:“我放你走。”

太微仰着脸看向他,还是没有出声。她知道,他的话并未说完。

果不其然,他继续道:“但…凡事皆有代价。”

她是六皇子杨玦抓来的人,他将她从杨玦手中带走,已是救了她一命。再放她走,又是一命。

但这样的世道里,岂有平白救人的道理?

他们本无干系,连面也不曾见过。

她又不过只是区区一个谄臣的女儿,落在他们眼里,只怕同蝼蚁无异。

救下她,对薛怀刃而言,并没有半点好处。

太微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您想要什么?”

薛怀刃凑近她,俩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了一起:“等到了时候,我自会来向你收取。”

太微呼吸渐重。

他霍然起身,长身而立,笑了一下道:“祁姑娘请吧。”

外边的天空,已镀上了一层铅灰色。

永定侯府的赏花宴,尚未散场。戏台子上的人,却已像是疲了乏了,声音里多了两分无精打采。

抛下太微独自逃生的祁茉,没有多留,借口身子不适,早早便离场出门,让人送她回了靖宁伯府。祁家此番一共只来了两架马车,一架是主子们的,一架是丫鬟婆子们的。

祁茉一个人,上了车,便立即让他们动身,连一刻也不曾迟疑。

她不知道先前那永定侯府的青衣婢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她知道事情肯定不对。她不敢让人去寻永定侯夫人问个真伪,也不敢声张惊动旁人,只拼了命地想要逃回家去。

是以当跟车的婆子问她怎地不见五姑娘时,她连由头也懒得编造一个,只让人赶车动身,不许废话。

但一旦回到了靖宁伯府,祁茉又后怕起来。

她下了车,进了门后,并未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径直朝祁老夫人的鸣鹤堂奔去。

临近傍晚的鸣鹤堂里,安安静静,沈嬷嬷见她来,还唬了一跳,张嘴便问:“四姑娘何时回来的?”

祁茉支吾着:“没一会,刚刚…才回来…”

沈嬷嬷见她样子似乎有些古怪,一面将她往里面迎,一面又问了一句:“五姑娘可是回集香苑去了?”

祁茉脸色微微一变,没有说话。

沈嬷嬷等了一会,见她还是没回答,不觉起了疑心:“四姑娘?”

祁茉身上发冷,不知是不是因为风也冷了,吹得她的脸色是愈发难看起来。突然,她一把越过了沈嬷嬷,大步流星地往里头走:“不劳嬷嬷,我自己去见祖母便可。”

清早起来一天都在医院,犯困得不行,今天先就这样吧,后面没有了,大家看完可以直接休息了~晚安~PS:感谢昀浅、初至人未识的桃花扇~感谢帅气的二油的香囊~感谢秋小千_87、小燕呢喃527、Kinka、吾爱夏日长9、静爷加油、哭夜天使、书友160719045948992、蜜儿糖儿的平安符~

第051章训斥

沈嬷嬷愣了一愣,等到想拦,祁茉已自己掀帘入内,往祁老夫人那去了。

鸣鹤堂对她而言,是日常来惯的地方,每条路她都认识,每个人她都见过。祁老夫人在祁茉心里,是阖府上下最疼爱自己,最信任自己的人。

是以进了屋子,一见祁老夫人,祁茉便眼睛红红地上前去喊了一声祖母。转瞬,她扑进祁老夫人怀里,哭着道:“祖母,小五闯祸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又急又慌。

祁老夫人皱起了眉头,一把将她从怀里拉起来,正色问道:“小五人呢?”

祁茉摇了摇头:“没有瞧见,怕是还在永定侯府里。”

言语间,她轻轻一眨眼,泪珠子便扑簌簌滚落下来:“祖母,小五先前才一进门便嚷着要走,我说没有那样的道理,让她安分些,可她说什么也不听…”

祁老夫人的眉头越皱越紧,渐渐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她的脸本就生得瘦长,这般一蹙眉后,神色蓦地尖刻阴沉了下来。

祁老夫人的声音里,也多了两分冷意,沉声再问:“后来呢?”

祁茉伸手拭泪,一面继续道:“后来我们便进了园子里听戏。初时,小五还算乖巧,只随我安安静静坐在一道。可没过多久,小五瞧见了有人放纸鸢,她便也要去,我拦了一把未能拦住,再一看,她人便不见了。”

“不见了?”祁老夫人猛然瞪起了眼睛,“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见了?”

祁老夫人在祁茉跟前一直是和颜悦色,慈爱可亲的模样,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来同她说话,不由唬了祁茉一跳:“小五是个什么性子您也知道,我一没能瞧见她,便立即去寻她了,可找了一圈,竟是没能找见人。”

祁茉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字字句句都带着担心:“也不知她究竟做什么去了…”

“四丫头!”祁老夫人突然站起了身来,“你没有找见她,便一个人回来了?”

祁茉不妨她不说太微的事,却问起了自己,怔了一怔才道:“祖母,我找不着她。”

祁老夫人厉声道:“永定侯府的人呢?全死光了不成?你自己找不着,难道便不会请侯府的人帮着找?”

斥完祁老夫人又道:“何况小五活生生的一个人,便是离开了永定侯府,也一定会有人看见她,怎么可能会不见!”

祁茉听到这里,终于听出了她的话音之音。

——祖母这是,不相信她的话。

她心里一慌,就地跪了下去:“祖母,那永定侯府,有古怪!”

祁老夫人一愣:“什么古怪?”

祁茉低着头有些不敢看她,声音微弱地道:“有个婢女打扮的人,差点抓了孙女。”

祁老夫人眼中泛起了疑惑的涟漪:“你把事情,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

祁茉不敢将真相和盘托出,但事到如今又不得不说实话,只好略去自己被太微救下的事,将剩下的说了一遍。

那古怪的青衣婢女,那九曲十八弯,越走越是荒僻的宅院深处。

她飞快地说了一通后道:“祖母,小五一定也是叫人给抓走了。”

“糊涂!”祁老夫人闻言,猛然大骂起来,“你既察觉事情有所古怪,便该知会小五让她警惕应对!如今她不见了踪影,你却自己一人回了家,实在可耻!”

祁老夫人显是气极,一巴掌扇在了祁茉头上。

虽说手下力气不重,这一巴掌打得不十分疼,但祁茉还是被打得发髻散乱,失了神。

这么多年来,祖母可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她呆若木鸡地望着祁老夫人,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祖母…”

她能平安逃出来,已是不易了。祁太微那个小疯子,是死是活,难道会比她更要紧?祁茉胡乱地想着,一句句喊着“祖母”,朝着祁老夫人的小腿抱去,哭得梨花带雨:“小五要闯祸,我哪里看得住呀祖母!”

她快要委屈死了。

可祖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张脸绷得紧紧,口气冷冷地道:“便是她闯祸,你也不能将她一个人丢下不管。”

“一家姐妹,出门在外,须得互助互爱,我说过没有?”祁老夫人连扶都懒得扶她一把,只任由她跪在地上哭,“你一向聪明懂事,怎地此番如此糊涂!”

祁茉叫她训了个措手不及,先前的假哭便成了真哭,伤心得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说不利索了。

祁老夫人问她:“你方才说的那些,可还有遗漏?”

祁茉连连摇头:“没有没有,祖母我全说了。”

这种时候,她要再说自己是故意丢下祁太微的,只怕祖母会大发雷霆让人动用家法。她原以为,祖母是因为喜欢自己,所以才会对太微那般苛刻,但如今看来,将她和太微颠倒个位置,祖母怕是一样也会发火。

祁茉小声啜泣着:“还请祖母派人去接五妹妹回来。”

祁老夫人目光如针地望着她,没有言语。

祁茉哭花了脸,辩解道:“祖母,我不是有意丢下五妹妹不管的,我只是一时慌张乱了手脚,想着那永定侯府的人不一定靠得住,这才急急回来寻您想办法。”

“你回来时,可曾有人拦你?”祁老夫人伸出拇指抵着自己的太阳穴,用力揉了两下。

祁茉微愣,随后回答道:“没有。”

祁老夫人沉默不语地想了片刻,忽然道:“你下去吧。”

祁茉闻言,又是一愣,顶着满头雾水从地上爬起来道:“那五妹妹那?”

“不必你管。”祁老夫人朝她摆了摆手,“去将沈嬷嬷叫进来。”

这个时候,屋子里的光线,已隐隐带上了些许暮色,早非午后的明亮耀眼。

沈嬷嬷走进来时,她身后的天,已变得黯淡无光。

祁老夫人面上显现出了焦虑之色,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语速飞快地道:“小五还没有回来!”

沈嬷嬷先前瞧见了祁茉的模样,心里已猜出来几分情况不妙,闻言便道:“老夫人,若五姑娘还在永定侯府,是不是该差人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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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试探

祁老夫人蹙眉看她一眼:“不知那侯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何接?”

沈嬷嬷叹口气:“四姑娘将人都带了回来,五姑娘孤零零在外边,您不差人去接,她哪里回得来。”

“四丫头的话,说的不清不楚,她根本便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祁老夫人面上郁色更重,“她说永定侯府有古怪,我听着也不对劲,但不能因为这样,便贸贸然行事。”

沈嬷嬷没听明白她的意思,放轻了声音问道:“老夫人,您是在疑心五姑娘她…”出了不好的事?沈嬷嬷及时打住,将后半句留下不表,话锋一转道,“应当不至于吧。”

那样的人家,那样的地方,总不会真出什么大事。

沈嬷嬷道:“此番受邀的,还有别家的姑娘,真出了事,不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祁老夫人放下了手,示意她去给自己倒杯茶来,一面道:“送命不至于,但旁的,可是难说。”那永定侯府,终究不是他们来往多年,惯熟的人家。

她呷了一口茶水润过嗓子后道:“我先前听闻,那夏人风俗,姑娘们的赏花宴上会有男客出没。”

沈嬷嬷闻言大吃了一惊:“那岂不是,一点规矩也不讲?”

祁老夫人道:“什么规矩,他们原就是没有规矩的人。”

沈嬷嬷有些慌了:“倘若真是这样,那五姑娘该不会是碰上什么陌生男子了吧?”

祁老夫人不置可否地瞥了她一眼,压低音量道:“所以这事儿,不能乱了阵脚。”她定定望着沈嬷嬷,将自己心中思量一点点吐露出来,“如果你我忧虑的事是真的,那一个不慎,叫慕容氏知道了,小五的婚约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