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山不高,离得也不远,尚不出京城,景致也寻常。若非薛怀刃喜欢,那宅子给无邪是断断不要住的。

无邪拿定了主意,这原本紧皱的眉头便舒展开了来,笑了笑回答道:“主子又不是六皇子那几个到处置宅的,他如今带着人,必然不可能大张旗鼓回侯府去。至于镇夷司,更是不可能。”

说话间,无邪想起自己当日在靖宁伯府吃过的冤枉亏,不觉脸色微变,敛去笑意冷哼道:“主子叫人灌了迷魂汤,哪里舍得带人去镇夷司吃苦头,这既然不是审人犯,那就只剩下落山别院一个去处了。”

他言罢又兀自喃喃地说了句:“若是要送人回靖宁伯府,便不会同骑而行,主子这是早有预谋,故意的…”

无邪一抽马屁股,赶了斩厄先行一步,而后便就着夜色去寻起了那匹不见的马。

他盘算着,一步步追踪自家主子先前的路线,倒是不见大错。没过多久,他便在靖宁伯府附近找到了马,随即再一打探,便知自家主子果真没有送人回来。

他在夜色下摇摇头,琢磨着自己究竟还该不该去落山别院。身旁的马打着响鼻,像在和他一起苦恼。

马儿的大眼睛晶莹剔透,仿佛在发光。

无邪白皙俊秀的面孔上写满了愁字。

不过就算他现在立即策马追上去,恐怕也追不上什么了。

夜幕下,薛怀刃带着太微早已朝着落山别院而去,且一路行得飞快,真真是蹄下生风,每一步踏出去都发出沉沉响声。

这马并不算什么千里良驹,但跑起来竟还是如同疾风掠影一般的快。

太微被薛怀刃抱在怀里,为了避风,只能低头再低头。

她有心想问问这个混蛋,这黑灯瞎火的,他带着她一路朝城外方向去,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可她一张嘴,就吃进一嘴的冷风,实在是寻不着什么开口的好机会。

结果这一耽搁,就耽搁到了山脚下。

四周黑漆漆的,一点人烟不见,只有夜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发出飒飒声响。

太微坐在马背上,听见这响声微微愣了一下。这不是寻常枝叶碰撞发出的声音,而是竹枝在风中颤动。可这连绵不绝,如潮水般的声浪,远非三两株的竹子便能发出来。

这附近,定有大片的竹林。

太微蹙起了眉头,轻声道:“是落霞山吗?”

薛怀刃动作粗鲁地将她拽下了马,可见她差点趔趄跌倒,又飞快地将她扶住,佯作不快地领了她往山中小径上走:“你倒是好耳力。”

光听风声,便知自己身在何处,可不是人人都办得到的事。

太微猛地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为什么?”

薛怀刃停下脚步,看着她没有说话。

太微张了张嘴,这剩下的话想说又似乎不知从何说起。她小时曾来过落霞山,是跟着母亲一道来的。

在夏人还未登堂入室的时候,这山上原有座庙。

因着山不大,也并不大高,这庙也小小的,但许是因为离得近,总有人往山上跑,小庙的香火不说鼎盛,也一直还算不错。

可夏人打进来以后,世道变了,这和尚道士都成了建阳帝眼里的蝼蚁。

他不说废教,但也从未给过谁好颜色。

只因为国师既不信佛,也不尚道。他自有一套章法,天然的与旁人不一样,于是这庙是想拆便拆,这和尚道士是想赶便赶。

落霞山上的小庙也未能逃过一劫。

据说是国师不喜欢竹子,嚷嚷要让人烧山,但最后不知为什么没烧成,反而将这座小山给了薛怀刃。

薛怀刃便将山中庙宇修修补补,改成了一座别院。

因着有了这么一出,这落霞山是再也没人敢胡乱上来,是以太微方才冷眼一看,周围空空荡荡,连条狗都没有。

她目视着薛怀刃的眼睛,想象着里头的神色,忽然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落霞山上的别院之于他,是一方外人禁地,是一方避世的清净,可他今夜却带她来了这里…

太微踩着脚下方正的石阶,站在山中小径上,被风吹得发丝飞扬,轻声道:“你可真是让人心烦啊薛嘉。”

感谢旧梦空城孤影人自怜打赏的和氏璧~感谢奉印、妄恻danni的桃花扇~感谢忘忧绝恋、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12、洛映华、乐三爷、Keizyyyy、莫岚果的香囊~感谢wcvfr、静爷加油、沈雪莉、木梓1225、妄恻danni、无情无义无理取闹、SUN、lamaliar、书友20170206231953833、苏雨无痕、吾爱夏日长9、我的随心梭鱼、xibei401、小院子、moonlake的平安符~

第152章自暴自弃

她目光幽幽地望着他,像在看一场醒了又来的春秋大梦。

梦里的男人,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就好像没有消失过。那些曾经叫她伤心欲绝的过往,皆被时光碾成了齑粉。

大风一吹,便再无痕迹。

太微在风中闭上了眼睛:“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她的声音散在风中,轻得仿佛自语,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不过她知道,这样的问题,她就是问上自己一千遍,恐怕也依然得不出答案。

她听见薛怀刃的脚步声,轻轻落在自己身侧。他只向前迈了一步,站定在她身侧后便不动了。而她仍然闭着眼睛,只有纤长浓密的眼睫在夜风中发着抖。

忽然,太微睁开眼睛,踮起脚来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她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胸膛,俩人的心跳声融合在了一起。

她面上神色晦暗不清,口气里带着两分自暴自弃:“罢了。”

虽只短短两个字,说出来却好像已经用尽了她的力气。

薛怀刃略有些出神,罢了?什么罢了?她的话,古里古怪,他似乎听明白了,似乎又全然没有弄懂。他像这样糊里糊涂的时候,并不多。

薛怀刃抬起手扣在了她手腕上,蹙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微就着月色仔细端详着他的眉眼,轮廓隐隐约约,依稀还是她记忆里的样子。她便笑了一下,丁点姑娘家的羞怯也不带,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走吧。”

薛怀刃愣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她便已松开手,甩下他往山上去了。

少女身影融进夜色,很快便一阵风似地走远了。他已经知道她会轻功的事,见状不由得面色微冷,抬脚跟上后重新拉住了她的手道:“祁姑娘胆子不小,撇下主人胡乱走动,就不怕被人当做贼人当场射杀吗?”

太微闻言侧目看他一眼,不答反问,微笑道:“你倒是有趣,一会喊俏姑一会喊祁姑娘,一会又连名带姓地喊我,你这到底是想唤我什么?”

薛怀刃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个,不觉又是一怔。

自从上了山,她便变得愈发奇怪起来,像是突然间打开了心结一般,言谈间的语气变得和先前截然不同。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皱起了眉头:“祁太微,你到底…”

“你瞧瞧,又成祁太微了。”太微在微凉的山风中笑盈盈地打断了他的话,“啰啰嗦嗦的做什么,这山间风大夜黑,路都快要瞧不清,有什么话不能等进了门再说。”

她一副自在模样牵着他的手向前走去,每一步都走得轻轻松松,稳稳当当,似乎前方等着他们的那座宅子,不是薛怀刃的别院,而是她的别院。

加上她自幼认路的本事就比旁人要厉害一些,虽只是小时来过落霞山,但这条山路早就已经印刻在了她脑海里。

此刻她无需地图,便知脚下的路该如何走。

那座寺院修缮改建而成的宅子,在昏暗的山中寂静如同无物。

一盏灯也不见,一丝光亮也没有。

太微站在门前,回头看向薛怀刃,挑眉道:“叩门?”

薛怀刃瞥她一眼,并不言语。

太微便自行上前去将大门重重拍了两下。

山中虽有风声,有枝叶抖动发出的飒飒声,可那声音落在人耳中并不清晰响亮,不像这拍门声,震天的响。

紧闭的大门很快便被人打开了一条缝。

缝隙里透出一星微光,而后是一只眼睛。眼睛的主人显然已经上了年纪,眼皮沉沉地耷拉着,眼珠子在灯下看起来也透着浑浊。

这样一只眼睛,在夜晚的山间出现,活像是话本子里遇上了妖鬼的时候。

然而太微脸上挂着笑意,连一丝一毫的害怕也没有。

见门开了,她便推了薛怀刃上前,一面道:“咦,这门一开便是一阵香风,里头可是栽了不少的花?”

这落霞山上竹子生的不少,可旁的花草却不多,他们方才一路上来,并没有闻见什么花香。直到这会儿,门后一阵阵地飘出馥郁芬芳。

太微揉了揉鼻子:“这香气,似乎还有牡丹花香在里头?”

可牡丹的花期分明早就已经过了,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牡丹花的香味。

她看着薛怀刃,薛怀刃却皱着眉。

山风将他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他推开门低低吩咐了两句,接过灯转头来看太微:“真是狗鼻子。”

太微迈过门槛往里头走去,边走边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二人一前一后朝宅子深处走去。

开门的老管家呆愣愣地站在门口看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家主子竟然带了人回来,而且这带的还是个姑娘。

他半张着嘴,诧异地揉了半天眼睛才敢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原先见那姑娘一身婢女打扮,他虽奇怪,但只以为这人是个丫鬟,没想到这人胆大包天,竟敢说主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不就是在骂主子是条狗吗?

老管家心惊肉跳地打了个寒颤,关上门转过身来,探头探脑想要再看看那二人的时候,眼前却早就已经变得空空荡荡,除了风,什么也没有剩下。

这座宅子里,拢共只有三两个人负责洒扫整理。

因而这宅子显得尤为的空荡。

天黑以后,众人各自去歇下,周围又再没有旁的人家,便更是冷冷清清。

太微沿着九曲回廊走了一阵后,忍不住说了一句:“像是要闹鬼。”

话音未落,昏黄的灯光下,她忽然看见了一片花海。各种各样的花草,就种植在廊外,大片大片的,风一吹便波澜万丈,像是大浪翻涌。

太微禁不住停下了脚步。

她遇见薛怀刃的时候,他就是个花匠,旁的不会,只会养花。她当时未曾多想,可如今想来却不免有些奇怪。

他为什么这般爱花?

太微在灯下转头看他,越看越觉得不明白。

他手掌镇夷司,又是国师义子,素得帝心,想要什么东西没有,怎么独独就爱养花呢?

“山中风大,比山下要冷,花期更长。”他亦在看她,望着她的眼睛低低说道。

卡完了~~打赏感谢后面慢慢发~爱你们

第153章情动

太微怔了一怔,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答她方才的问题。

她笑起来道:“哦?这般说来,你带我上山,难不成是特地带我来赏花的?”

时值盛夏,山下的花开得更多更好更动人,若是单单只为赏花,自然不必上山。太微心知肚明,但却像是没话找话,故意问了一通,又伏在栏杆上,向外探出手去折花。

那花枝看似细弱伶仃却坚韧得很,她用指甲使劲掐了两下后依然纹丝不动。

太微便叹口气,将手收了回来。

薛怀刃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动作,不阻拦也不出手帮她一把。他的眼睛里写着探究二字,迟迟不褪。因这眼神赤.裸裸毫不遮掩,太微便看了出来。

她歪头微笑,天真少女模样一览无遗:“怎么,觉得我古怪?”

薛怀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太微大喇喇将双臂一展,笑着道:“哪里不对?是胳膊不对还是腿脚不对?”她满口胡说八道,一脸毫不在乎,看起来是越发的奇怪。

薛怀刃唇边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为什么带她上山?他也不知。

那一瞬间,他看着她,便只想带她回来。

山下的镇夷司、宣平侯府,明明也都冠着他的名,可对他来说,那些地方并不真的是他的。即便日夜出没其中,即便那里头处处都是依照他的喜好所建造安排的,他仍然没有归属感。

“归属感”三个字,看起来很寻常,可真计较起来,却是那样的要命。

他跟着义父,翻过笠泽去往夏国,又跟随夏人军队渡过笠泽回到了襄国,这一来一去,多年光阴弹指而逝,他却始终不知自己是谁。

因为没有幼年时的记忆,因为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即便到了权倾朝野,手掌天下的那一天,他恐怕依然不会有任何的“归属感”。

权势这种东西,握在手心里,并不能让人心安欢喜。

反倒是这座山,这座宅子,却能让他心头平静。

然而他为什么要带她上山来?

太微身形一动,人便燕子般掠出长廊,往花海中去了。她立在树下,仰头向上看。这样的树,这样的花圃,都令她觉得熟悉极了。

薛怀刃长腿一迈,越过栏杆,朝她走来。

太微循声转过脸向他看去,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鼻子一酸,这眼眶就难以抑制地泛了红。

他们当年究竟为什么要分开?

明明没有任何争吵,明明没有一点怨恨对方。可不知怎么的,就是谁也没有办法再面对谁。撕下假面后,他们就好像成了两个陌生人,那些朝夕相对,同床共枕的日子,全部成了谎言。

就连那个孩子,都像是假的。

这凉薄无情的老天,这仿佛永世不息的惩罚,这让人方寸大乱、痛不欲生的情爱——

他微凉的长指撩起裙衫,落在了她的肌肤上。

太微背抵花树,战栗着搂紧了他。头顶上的花兜头落下,被带进舌间,一阵阵发苦。

热切与焦灼,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她在他耳边轻声地呢喃着:“我很想你。”

想到夜不能寐,寝食难安,日复一日地催眠自己不要爱他。可俗世红尘里的情,是能毁灭一切的毒,发作时绚烂而诱人,心性再坚定的人,也难以抵挡。

她沉沦在这份绚烂之中,回应着他的吻。

那只在她衣衫底下流连的手,令她忍不住轻声喘息起来。薛怀刃低下头去,在她锁骨下方落下了一个吻。

太微浑身一颤。

他的手滑进了她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