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让人发疯的泥泞,是情动的最好证据。
二人的呼吸声都在瞬间变重了。
太微的手指轻轻落在了他的腰带上,忽然——
“主、主子…”
夜风中传来了无邪的声音。
太微脸色一变,连忙推了薛怀刃一把。薛怀刃冷着脸转头循声去看,在廊下看见了一盏灯。提着灯的人已经跪在了地上,背对着他们,将头垂得低低的。
薛怀刃阴沉着一张脸,口气森冷地问道:“何事?”
无邪听他声音听得喉咙发干,知道自己今夜坏了事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可又没有法子,只好硬着头皮回答说:“国师差了人来传话,让您即刻回府。”
“义父?”薛怀刃微微一愣。
已经整理好衣衫的太微闻言也是一惊。
焦玄这个时候要见薛怀刃,是出了什么事?虽说落霞山距离不远,可到底是别院,薛怀刃今夜既然不在府里,那要不是出了大事,理应不至特地派人来落霞山寻他才是。
太微不由蹙起了眉头。
这时候,薛怀刃忽然回过头,眸色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抬脚朝廊下走去,三两步到了无邪跟前,也不叫他起身,只是道:“理由。”
口气肃冷的两个字,像是一桶三九寒冬里的冰水,哗啦一下浇了无邪一身。
无邪跪在地上,将头低得更下了些,直要贴到地面上才作罢:“小的不知,国师并未说明。”
他先前找到了马后,思来想去半天还是决定不来蹚这浑水了,于是便策马回了府,可哪知才到门前,便撞上了国师派来传话的人。
无邪压低了声音道:“传话的人只说是急事,请您立刻回去。”
薛怀刃听了两遍回去,焉有听不明白的。
他在建阳帝赏爵赐府之前,一直跟着义父居住,无邪如今口中的“回府”,乃是让他回国师府。而义父的性子他比无邪等人更加清楚,寻常之事,便是要紧,义父也不会派人来寻他回国师府商议。
老爷子只会亲自跑一趟来见他。
是以今夜的事,十分不寻常。
“起来吧。”薛怀刃面色冷凝地道,“去门口候着,半刻钟后启程。”
无邪得令,如蒙大赦,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提着灯朝门口去。一路上,他别开眼睛,连一眼也不敢多看太微二人。
虽说天黑,灯也不甚亮,他并没有看见什么,可他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自己坏了什么事。
也得亏是暗,这要是亮堂一些,他家主子还不得挖了他的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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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痕迹
无邪捧着一颗惴惴的心,脚下匆匆走的飞快,一晃眼的工夫,人便已经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太微见状,穿过花海,行至廊下拽住了薛怀刃的胳膊道:“给我一匹马,我自己回去。”
“我送你回去。”薛怀刃低头看了一眼她抓在自己手臂上的手,面色松缓了些,“从万福巷附近走更快一些。”
太微一听,便听出了这话里的名堂。
他若是回镇夷司或是宣平侯府,那往万福巷走,便只有耽搁时辰的道理,不可能更快。那么,他如今要去的地方,大约只能是国师府了。
心知的确顺道,太微便也就不再多言,微一颔首松开了手。可哪知她这手还未放下,就又被薛怀刃给牵住了。
他握得很紧,下了力气,像是担心她不肯就范。
太微便笑了起来。
她反手勾住他的手指,同他十指相扣,像是把玩什么稀罕的小物件一般玩起了他的手指,口中轻笑道:“走是不走?”
话音里,没有丝毫的不自在。
就好像他们合该是这样的。
薛怀刃略微一顿后,在昏暗中牵起她的手往无邪离开的方向走去。山下两匹马,无邪一匹,他和太微共乘一匹,正正好,也的确多不出另一匹马来给太微独自使用。
太微琢磨着自己要是占了一匹,那这共乘的就该变成薛怀刃和无邪二人,不由暗自失笑。
…
很快,随着时辰流逝,天色越来越暗。及至几人到达万福巷附近时,已近夜半,周围寂静无声,仿若无人之处。
太微抓着薛怀刃的手下了马,思忖着是不是该同他说上两句,可思来想去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之间的交情,说起来不过尔尔,如今这局面已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原本,永定侯府那一面之后,他们就应该再无交集才对。
太微抽回手,微微垂眸,低声说了一句:“多谢。”而后转身朝靖宁伯府走去,她越走越远,身后一直注视着她的那道目光终于收了回去。
薛怀刃一言不发,扬鞭策马,继续奔赴国师府。
而一路不远不近跟着他们的无邪后知后觉,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急匆匆四下张望了一圈,见太微早已不见踪影,这才一皱眉头跟上自家主子也往国师府去。
他方才闭着眼睛不敢看他们,如今见太微走了,终于敢偷偷看看前方的人。
可不管他怎么看,都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他家主子这般瞧上去和平日并无甚区别,甚至…也不像是生着什么大气的模样。
比起白日里离开镇夷司时的那个人来看,现如今这样已是好多了!
可为什么…
主子他白日里究竟是因为什么事生的气,如今又是为什么气消了,无邪皆一点也看不透。
他越思量越糊涂,只好不再去想。
不多时,马蹄声远去,万福巷重归了宁静。
太微脚下飞快,动作敏捷而安静,像是一只猫,一个纵身跃过高墙,轻轻巧巧便落了地。她小心谨慎地沿着僻静无人处往集香苑去,一路并未撞见一个下人。
但因为有着先前那一出,太微如今是再小心都嫌不够小心,本想着天黑之前便回来,谁知一来二去却耽搁到了这个时候。
也不知道她爹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她乔装出门的事。
太微屏住呼吸,拐过一道弯,又过了一堵墙,弯腰经过刘妈妈窗下,总算回到了自己屋子里。
她屋子里还点着灯。
昏黄的微光透过轻薄窗纱照出来,有种朦朦胧胧的惆怅。
太微一进门,就见大丫鬟长喜一脸急切地扑上来道:“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太微一头乌发早已叫夜风吹得乱糟糟的要打结,落在长喜眼里便如同遭遇了大劫难。
她平素的稳重冷静全成了空,只慌里慌张地问道:“您上哪儿去了?”不过到底还记得要压低声音,“您若是再不回来,奴婢可就真的没有法子,只能去寻刘妈妈了。”
太微闻言叹口气,坐在榻上踢掉了鞋子:“说来话长不说也罢。”
长喜:“…”
“可有人来寻过我?”太微问了一句。
长喜摇摇头,一边去桌前沏了一盏茶送过来:“府里很安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老夫人那边也没有动静。”
太微接过茶盏低头浅啜了一口。
灯光下,少女侧颜温柔动人,连喝茶的样子都好看得不像话。
长喜站在边上看着她,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自家姑娘和白日出门时的不一样了,可这具体不一样在何处,她却又说不上个所以然。
一盏茶饮尽后,太微抬起头来,吩咐道:“我要沐浴,让人备水吧。”
原本窗外的夜色已经十分深浓,她来来去去,连落霞山也爬上去了,早已是倦得没了半条命,可这一松懈下来,心头叫热茶烫过一遍后,身上便难受了起来。
黏腻腻的,像是出过一身大汗。
太微歪着头,拿手撑着下巴,眼皮耷拉下来一副半睡不醒的样子。
长喜便急急忙忙出门去唤人。
因着府中局势变幻,如今这集香苑已同过去截然不同,再无人敢搪塞敷衍怠慢主子,是以长喜一声令下,立即便有人送了热水上来,又是寻衣裳,又是备香胰子。
太微打着瞌睡想着心事,眼瞧东西都备好了,便要将人全部打发下去。
可长喜有些不放心,便想留下来服侍她沐浴:“姑娘,奴婢在边上给您梳头吧?”
太微自己解开了头发,胡乱抓了两把摇头道:“不必了。”
她固执的一个人不留,自己进了盥洗室将衣裳脱了。
果然,小衣上沾了痕迹。
耳上一热,这脸也就跟着泛了红。太微将衣裳揉作一团,丢到了一旁用来添水的木桶里。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能叫人进来伺候她…
小丫头们懂的,可不比她要少。
太微抬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朵,暗骂一句混蛋,也不知是在骂薛怀刃还是骂她自个儿。
她越想越觉没脸见人,索性钻入水中闭上了眼睛,可谁知一闭眼就能瞧见薛怀刃那张脸,实在是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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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发作
另一边,国师府里,这个时候正灯火通明,白昼一般。
薛怀刃进门时,焦玄正在吃他的宵夜,是道烧鳝鱼,将鳝鱼切五寸段细长条油炸,再加糯米小汤圆、火腿丁、豆粉一锅烧了,并不是什么麻烦的菜色。
于他的身份地位而言,这样的菜色,更是俭朴得厉害,但焦玄吃得津津有味,很是欢喜。
看见薛怀刃,他也不停筷,只摆摆手招呼他上前来。薛怀刃面上没大表情地唤了一声“义父”,他才慢条斯理问了一句:“今儿怎么去了落山别院?”
薛怀刃闻言笑了一下:“兴致使然罢了。”
焦玄举着筷子,拿筷子尖尖去戳盘中的糯米小汤圆,一戳不中,二戳又失了手,顿时发起了脾气,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紧紧皱起眉头。
过了好一会,他才叹息了一声,恢复以往模样道:“我让人寻你回来,是因为六皇子要见你。”
薛怀刃怔了一怔,随后面色微变道:“难道是——”
他话未说全,焦玄已接上去道:“戌时犯的病,如今已是平静了。一发作,人就被送到了国师府,这会儿正在房里歇着呢。”
薛怀刃眸色沉沉没有言语。
焦玄继续道:“六皇子这孩子心思重,多疑,谁也不相信,就是他老子恐怕他也从未信任过。这世上能叫他相信的人,拢共只有两个。一个是寿春帝姬,一个…是你。”
薛怀刃坐下了,淡淡道:“我知道。”
焦玄点了点头:“这是好事。”
“是好事。”薛怀刃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声。
焦玄便眯了眯眼睛,重新抓起桌上的筷子道:“既来了,便去看看他吧。”
薛怀刃颔首应是,站起身来往门外去,走到门口突然停下了,转头来看灯下的锦衣老翁道:“义父,六皇子的病该如何去根,还是没有眉目吗?”
焦玄闻声抓着筷子抬头望向他,见门边立着的年轻人身形修长,眉目爽俊,迷迷糊糊的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年初见他的时候。
“若有眉目,也就不必叫六皇子继续吃这个苦头了。”
焦玄终于戳中了一粒糯米小汤圆:“不过,若是凑齐了那几块地图,兴许一切就都能迎刃而解。”
区区痫病,到了那样的时候算的了什么。
他叹着气将糯米圆子送入了口中。
薛怀刃若有所思地走出门去。廊外灯火摇曳,照得人影扭曲狰狞,像是从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站在廊下静静地盯着墙上影子看了一会,才抬脚朝六皇子所在的屋子走去。
这宅子是不待客的,因而宅子里并没有什么客房。
即便是六皇子来了也一样。
…
薛怀刃轻车熟路地走到了自己房间门前。
他已经数年不居国师府,但他原先的那间屋子却还留着,里头的一应摆设也都是他还未搬出去时的模样。因着有人每日清扫,里头干干净净,倒是随时都能入住。
他在自己府中给义父留了屋子,义父便也依然在国师府里留着他的。
薛怀刃看了一眼门前守着的人,示意他们退下,自行推开了门。杨玦此番既然留下了,那自然便只能歇在这里。
他进了内室,一眼便看见了床上沉睡中的少年。
那张脸苍白憔悴,即使在睡梦之中,也依然眉头紧锁,倒是一点平日里的张扬跋扈也不显。
薛怀刃脚步轻缓地上前去,在床前椅子上落了座。
——这样的杨玦,不管他见过多少次,都依然觉得陌生。
那个素日狂妄放肆的六皇子,仿佛不可能这般脆弱无助。可痫病发作的时候,人会卒然仆倒,不省人事,而后口吐白沫,角弓反张,两目上视,极尽痛苦和狼狈。
他亲眼目睹过杨玦犯病的场景,只觉不忍触目,回想起来亦是心悸。
也难怪杨玦从来不许寿春帝姬在他病时靠近他。
那样狼狈无助的样子,他哪里愿意叫自己唯一看重的亲妹妹瞧见。
薛怀刃坐在椅上,双手交握置于腿上,身子微微前倾,看向了床上的杨玦。他紧闭着双眼,连呼吸都很轻浅单薄,只有眼球在眼皮底下转动着,似乎入了梦。
忽然,杨玦的呼吸声一急,他“啊”地一声睁开了眼睛,额头上细汗密布,仿佛是自噩梦中惊醒过来。
他大口喘息着,喘了好一阵才终于平静下来。
薛怀刃站起身,去沏了一盏茶过来。
杨玦一口喝干,举着杯子哑声道:“还是渴。”
薛怀刃失笑,接过杯子又去给他沏了一盏:“慢点,仔细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