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吓唬

倚翠用手牢牢捂着黄衣婢女的嘴。

她的尖叫声全变作了呜咽,像是春日里的微风,吹拂过枝梢时发出的声响。

太微走下台矶,站到她身前,微微弯下腰盯住她的眼睛道:“大呼小叫不成体统,我今日便替祖母分忧教训教训你,谅祖母回头知道了,还要夸我孝顺懂事。”

她声音轻轻的,听上去是十足的漫不经心,可每个字落在黄衣婢女的耳朵里,都像是惊雷。

鸣鹤堂的人,在祁老夫人跟前如何不论,出了鸣鹤堂的门到了外头,那必然是得脸的。

哪怕只是个负责洒扫的小丫头,也时时被人敬着称一声姐姐,像今日这样被人压着跪在地上掌嘴,还不许哭嚎的事,是从来没有的。

黄衣婢女满眼都是惊慌失措,对上太微的视线后,更是躲躲闪闪不敢直视。

她知道五姑娘脾气不小,可五姑娘素来没有什么靠山,纵然发脾气也只是憋着生闷气罢了,哪里敢这样闹事。

她越想越慌,呜咽着想要说话。

可倚翠的手是做过粗活的,手掌上还生着茧子,一下捂在她嘴上后,便半响纹丝不动。

她挣扎来挣扎去,怎么也挣脱不开,这眼泪珠子就从眼眶里溢了出来,扑簌簌落到倚翠的手上,像是受了天大委屈。

明明她方才还在趾高气扬地说什么她是奉命来的,拿腔作调狐假虎威把自己当祁老夫人般说话。

倚翠嫌她做戏,低声斥道:“哭什么!姑娘哪个字说的不对,叫你哭天喊地还委屈上了。”

黄衣婢女一吸鼻子,抽抽搭搭地看向了站在高处的姜氏。

五姑娘的话明摆着不在乎她是谁的人,这么一来,她便只能指望姜氏在乎了。

可姜氏的目光一直落在女儿的身上,并未多看她一眼。

她费力地瞪大眼睛看了半日,也不见姜氏向自己望过来一下。

倒是太微,察觉了她的意图,冷笑了声道:“倚翠,松手让她说话。”

倚翠应声松开手,将黄衣婢女往前推了推:“老实些!姑娘问话,有一是一,若敢作假弄虚,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黄衣婢女哆嗦了下,脸上红红地肿起一个巴掌印。

这两下挨的不可谓不疼,但她如今不敢呼痛,只能咬牙忍着。

太微问道:“谁派你来的?”

黄衣婢女本以为她要像姜氏一样先问自己的名字,哪想到太微张嘴便问是何人派她来的紫薇苑,登时一怔。

太微见状,微微弯起了唇角。

可笑意冷若霜雪,实不是什么和善的样子。

黄衣婢女连忙低头回答道:“回姑娘的话,是沈嬷嬷指派的奴婢。”

太微挑眉,轻轻“嗯”了一声后再问:“沈嬷嬷派你来紫薇苑做什么?是她让你在门外偷偷摸摸,像个偷儿一样行事不成?”

黄衣婢女变了脸色,不敢应是也不敢说不是。

若说不是,那就是她自作主张,且办事不力;可若是说是,那便是供出了沈嬷嬷,回头叫沈嬷嬷知晓,又是个办事不力跑不掉。

她踟蹰着,支吾着道:“嬷嬷让奴婢来瞧一瞧阿福…说是、说是看一眼便可,不必打搅夫人,所以、所以奴婢才会…”

“才会怎样?”太微看着她,微笑道。

她不想将话说全了,太微便偏要让她说。

黄衣婢女的脸色因而愈发难看。

半响,她才好不容易地将话尾给补上:“奴婢才会在门外转悠。”

太微点了点头,别开脸望向阿福,口中道:“你就是个听差的,我也实在没有兴致同你纠缠,可你这话听上去,实在是有些不大对劲。”

黄衣婢女闻言一愣,随后拔高了音量:“奴婢说的句句是真,断没有一个字假话。”

太微笑了笑,摇头道:“阿福是何时被送来的紫薇苑?”

黄衣婢女又是一愣:“是、是今晨。”

太微颔首道:“是啊,今晨才送来的,那沈嬷嬷为什么只隔了几个时辰便要特地派你来探它的情况?”她掸掸袖子,继续道,“沈嬷嬷办事可从来没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时候,我思来想去,大约只能是你在撒谎才对。”

黄衣婢女听见“撒谎”二字,心头狂跳,终于什么也顾不上了,就地一磕头,磕得砰砰作响道:“姑娘,奴婢没有撒谎!”

她虽然不如祁老夫人身旁的大丫鬟珊瑚那样受器重,但她在沈嬷嬷手下一贯也混得不错,是以先前鸣鹤堂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她是知情的。

此刻见太微一副她不说便要让她死在紫薇苑里的样子,她就说什么也不敢再瞒着了,于是倒豆子似地将自己知道的事全数倒了出来。

“沈嬷嬷疑心阿福有鬼,放心不下,所以才会让奴婢来偷偷地看一眼情况。”

她急声说着话,一边悄悄地觑了花荫底下趴着的大狗一眼。

“鸡笼里的鸡不见了,可笼子上的锁却还是好的,老夫人觉得不对劲,要沈嬷嬷私下调查。沈嬷嬷记挂着阿福…”

“有鬼?”

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姜氏蹙着眉头问了一句。

黄衣婢女连声道是,一丝迟疑也不见,惊得边上的倚翠也变了脸色,忍不住看向阿福。

太微失笑,扭头望向母亲摇了摇头。

姜氏狐疑地同她对视了一眼。

太微道:“倚翠姐姐,劳你带她出去,再不许她靠近紫薇苑一步,若是回头有人问起,便说是我的吩咐。”

这丫头不禁打不禁吓唬,三两句便将事情说的差不多,可见是真害怕。

不过她这害怕,一多半怕还是在怕阿福。

沈嬷嬷上了年纪,又深信鬼神之说,如今怕不是真以为阿福成了精?

太微原只打算让鸣鹤堂里乱一乱,让祖母分分心不来折腾她和母亲,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误打误撞了。

如今沈嬷嬷乱了阵脚,事情便容易许多。

太微让倚翠将人赶出去,关了门,方才将来龙去脉同一头雾水的姜氏仔细解释了一番。

姜氏听罢,嘴角翕翕,半响诧异地问了一句:“两只鸡,你一人便全吃了?”

太微自知食量惊人,颇有些惭愧,避开她的目光,摸了摸脖子道:“呀,晚了,我有个事儿要同父亲说,得先去书房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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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彻夜不归

她素日不爱见父亲,可事到如今,不想见也得见。

然而太微去了书房,却没有见着人,她寻了父亲身边的小厮问话,也依然不得动向。小厮除了摇头,半句有用的也没有。

那些知道他去向的人,又多半是跟着他一道出的门,而今想寻也无处可寻。

太微思来想去,回了集香苑。

她琢磨着,不管他去了哪里逍遥,天黑以后,总归还是要回来的。但是,她安置好了薛怀刃送来的花,又用过了饭,午后小憩了一阵,醒来时暮色四合,却依旧不见他。

他平日只担着个闲差,点卯便是正事,今日却迟迟不见人影,恐怕是叫建阳帝给留下了。

太微趴在窗口,蹙着眉头望了望外头薄白的月色。

天空已经黑透,像一匹绵密光滑的黑色丝绒,只角落里多了一轮弯月,正散发出冷冷的微光。

她定定看它两眼,朗声唤了长喜进来,吩咐了几句后便合窗上床歇息去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天夜里她依然辗转反侧睡不安生,心里总空落落的叫人难受。是以翌日一早,不等长喜来唤,她便自己掀开帐子起了身。

屋子里的光线较之往常还要昏暗一些,显见得外头天色还未亮透。

太微趿拉了绣花的软鞋走到窗边,用力一推,将窗扇向外推开去。

外头已有隐隐的人声。

丫鬟婆子们起身得比主子们早,这个时辰已全都起来了,只惦着主子还未起来,所以不敢放开了嗓门说话。

太微屏息听了一会,猛地一回头,便见长喜立在了屏风后。

她屋子里的陈设方被整顿过,说是要去旧迎新,而今一溜的陌生摆设,倒真是够新鲜的。太微从屏风底下看见了长喜的脚,开口问道:“父亲昨日可是彻夜未归?”

长喜没想到她已经起来了,闻声唬了一跳,连忙越过屏风走出来,摇摇头道:“奴婢照您的吩咐拿了银子去打点,让人留着心,一等伯爷回来便来禀报,可奴婢等了一夜也没见人来,看样子伯爷是一夜未归。”

太微思索着,皱起了眉头。

她爹看起来吊儿郎当,又难以捉摸,可鲜有像昨日那样彻夜不归的时候。

太微心里蓦地一沉。

自她从松山县那场隆冬大雪里闭上眼回到现在起,不过才过了月余而已,可已有诸多事情同她所知的不一样了。

照理,父亲会在来年五月死于复国军之手。

可谁敢保证,事情就一定还会在那个节骨眼上发生?

她的一念改变,会不会冥冥中已改变了更多的事?

太微披散着乌黑的长发,立在窗边,叫窗外渐渐明亮起来的日光照得面若白雪。

“父亲人未回来便罢了,可他连派个人回来传话也不曾么?”

太微心下莫名惴惴,想到他可能已经死了,不想号啕大哭,却仍觉慌乱无措。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拔脚便走,丝毫也不在乎那个给了她一半生命的男人,可事到临头,她才发现真要做到那般决绝,并非易事。

她不是一点也不爱他,她只是恨他为什么不像旁人的父亲那样爱她。

——不能像一个寻常的,宽厚温柔的父亲一样爱她。

她挣扎来挣扎去,挣扎的不过就是这么一点破事儿罢了。

她软弱,又无能,真是令人厌恶。

太微深吸口气,敛目凝神看向长喜。

长喜迟疑了下:“奴婢去打听打听?”

太微颔首:“立刻去。”

长喜应声退下。

洞开的窗外,人声已如热水沸腾,带出了一阵又一阵清晨时分才有的热闹喧嚣。

这是一天的开始。

每一日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过去便再也不会回来。

就如同人的选择,一旦做出,便再无反悔重来的机会。

可太微此刻站在这间屋子里,看着远处的人来人往,心里明确地意识到,自己早已打破了这个禁锢。

她的人生,反手重来,占据先机,已无任何依据可循。

她的先祖们,或许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事,可一无史载,二无口述,任凭她如何绞尽脑汁地去想法子获取历史相关事件,大抵也没有用处。

是以她如今就是盲人摸象,一个不慎,便会猜错想错做错。

可洪水已到眼前,大火已烧至脚边,她已不能留在原地坐以待毙。

人命这种东西,脆弱如同朝露,原就不可掌控。

一旦人的决定同生死联系在了一起,一切就都变得万分艰难。

太微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是否还有第三次、第四次…她只知道,自己如今只能将每一个决定都当做最后一次。

她在窗边站立了很久,直站到两腿发酸,依旧一动不动。

长喜进来回话时,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姑娘,奴婢去打听过了。”

太微背对着她没有转身:“可是没有?”

长喜摇了摇头,摇完了才想起来她看不见自己,急忙又道:“是,伯爷昨夜并没有派人回来传话。”

太微的声音有些变了:“所以他如今身在何处,府里没有一个人知晓?”

长喜听着这话,眼神微变,试探着道:“不若奴婢去鸣鹤堂打听打听?兴许老夫人知情。”

太微闻言转过身来,面上神色有些凝重:“不必了。”

父亲只是一夜未归,她若贸贸然让长喜打听到祖母跟前,怕是要说不清楚。

更何况兴许只是她多虑了。

太微垂眸看向地砖缝隙,低声吩咐道:“你继续让人留心着便可,若有消息再来回我。”

长喜谨声答应下来。

可这一留心,就足足留心了三日。

靖宁伯祁远章,整整三日不见踪影。

若非第二天午后,宫里终于传了话出来,说他还要再在宫中多留一日,只怕祁老夫人也要跟着慌了。

太微连着两夜没有睡好,精神恍惚,实在按捺不住,决定去向薛怀刃探听消息。

他身为天子近臣,消息怎么也比她的要灵通。

可是,薛怀刃也不见了。

好在这日午后,她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证实父亲还在宫中。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通,有什么事值得建阳帝将人留在宫中数日不放。

她站在庭中,仰头看向青空,明明风清日朗,却仿佛正有一份沉重的厄运要从天而降——

感冒中,努力中,争取明天继续和大家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