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娘亲。”

另一头,任凭着火红的新郎装,独自坐在昏暗的大厅里,听门外宾客满盈,鞭炮不绝,不由得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以解自己内心的无聊与无奈。

回想那一日夜市,林果儿答应他的那一瞬间,曾这样说过——

“我不知自己是否是喜欢你的,但我的确很愿意嫁你。”

“你先别急着欢喜,我一定得提前告诉你,我是为了林家才会那么爽快答复你,在我内心来说,我始终不太敢想象,跟你相处一辈子是怎样的光景。”

“即便是这样的我,你可还愿意娶么?”

他愿意么?

任凭如今望着门外透进的光线,扯着唇给了自己心头一个肯定的答案。只是当日在夜市上,他的答复是:“我无所谓你愿不愿,你总之是要叫我‘相公’的。”

犹记得,当时林果儿眼角抽了抽,一掌盖在自己额头上:“任二兄,你何苦这般执着‘相公’这个称号?”

“因为…它代表了,你是我娘子。”娘子,一生一世陪伴他不离不弃的人。

“哈?”林果儿叉腰摇头,“来来回回不就一个意思?真不明白你这木头脑子在执着什么。”

“执着着你会在不久后乖乖叫我‘相公’这个事实。”任凭斩钉截铁回过去。

“…!”无法理解的执着!

“走吧,”任凭看着面前的小女人一脸的抓狂模样,生动至极,不由得扯了扯手中软嫩的手,“先送你回去,顺便告诉未来的岳父大人这个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2果VS2任,我们可以肯定的是,2任自愿程度占90%。我们无法确定的是,2果心中,自愿和形势所逼的比例各占多少。某小苹果自认为,虽然嘴上说着不知道喜不喜欢,但是自愿的比例…应该会高一点?(某干妈分析状)

(十)洞房犯二

面前的大门忽然被推开,倏地透进来的光线与嘈杂的喧闹一下子打断了任凭的回忆。

太子百里镜息气宇轩昂走进来,随手掩上了门,“可算找着你了。大婚之日母亲允你一日的闲假,倒不知这些大臣们如此的勤快,一下朝就匆匆往里这儿跑。”

任凭连忙起身一礼,让出上座,立于一侧,恭敬道:“殿下此言差矣,微臣一介九品闲官,整日修书,实在没什么同僚。今日有如此多的富商大臣们赏脸上门,多半是微臣借了殿下的光。”

“你不出去,可曾听说今日朝堂上发生之事?”百里镜息理所当然地坐上上座。

任凭抬头,愕然等百里镜息下文。

百里镜息神色一敛,“今日早朝,二弟镜宁请旨回封地。母亲说十日后答复他。”

任凭默了一会儿,沉吟:“女皇陛下煞费苦心了。”当年作为帝女一举夺下皇位的女皇陛下不可能不知道,一直以来自家两个儿子对皇位明争暗夺之事。即便知道,却仍旧放任两个儿子自己处理,至多在危及皇权之时插手。这样的母亲…该说是无情,还是为了江山的考虑长远呢?

懦弱无能之人,不可胜任,无论是官位,或是皇位。这是女皇夺下皇位之后一直遵循的原则。

“罢了,”百里镜息摆摆手,打破任凭的沉思,“今日是你大婚,不谈这些。只是大婚当日,新郎却独自蹲在房里不出去迎客,怕也只有你任凭一人了吧?”

任凭从容答道:“既然诸位大臣是来见殿下您的,微臣便不宜招待不宜得罪不宜结交,以免给殿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此话,若是旁人说来,听在耳里恐怕会被人误认为是在讽刺太子抢了他任凭的风头,但从任凭口中说出来,百里镜息便知道,他的确是如此考虑的。

百里镜息笑道,“你的大婚之日,外面却是陈管家和魏妈在招待,不少宾客都在猜测你这个新郎官是怎么了,你多少还是出去露一面为好。”

任凭苦笑:“外面的宾客多半是微臣只见过一两面的人。殿下是知道微臣的…微臣实在是怕得罪人啊。”也怕人知道他任凭的弱点——认不得人。

百里镜息无奈地摇摇头:“只怕你这会儿无论如何也得出去了——时辰到了。”

任凭听到此,神情一肃,深吸了口气。

百里镜息转身正欲出去,忽然顿住回头瞄了一眼任凭,“任凭,你莫不是…在紧张?”

“让殿下见笑了,只怕是的。”任凭僵硬一笑,手指忍不住战栗。

这样的战栗,不知是紧张,或是激动。

百里镜息哈哈大笑,“真是令人惊讶啊任凭,想不到面对女皇可以面不改色一抒政见的你,会在娶女人的事情上怯场。”

任凭正色摇摇头:“她不止是女人。”

百里镜息摆摆手,“还是位美娇娘是不?走吧,快去迎你的美娇娘。”

花轿一路缓慢地前进,排场并不盛大,却令行人尽皆让道,躬着身子边看热闹边议论,倒使得这一支迎亲队浩浩荡荡起来。

林果儿软绵绵坐在轿中,撑着脸困意来袭。天还未亮就被自家娘亲唤起来,也不知都做了些什么,被她领着忙了一上午。

正打着盹,花轿忽的一停,落在了地上,林果儿猛地惊醒,赶紧正襟危坐,随即盖头前的视野一亮,只见一只手伸过来,然后是喜娘低低的声音:“二小姐,到了。”

被喜娘搀扶着出了花轿,眼前盖头红通通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林果儿干脆闭目当瞎子养神,摸黑走了几步,喜娘忽的停了下来,将红线的一头交到她手里。

“且慢。”任凭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林果儿蓦地睁眼,只听任凭走过来,低沉得像是喃喃自语道:“真是…是你么?”

废话!林果儿在盖头里给了他一记白眼——林家还能随便找个女子代嫁不成?“若你想当众揭开我盖头验明正身,我没意见哦。”

任凭听到她声音,明显舒了口气,“把手给我。”

“我看不见你怎么给你?”林果儿在盖头里闷声问道。想一个半月前,长姐与王爷手牵手拜堂那是多么的浪漫,到了她这儿,怎么就像是…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任凭见周围众人或偷笑或疑惑地看着他二人在门口杵着,左右窃窃私语,不由得微微躬身,牵起了那只软嫩的玉手,紧握掌心,战栗的手在忽然温暖了,一直忽上忽下的心也在这一刻沉寂下来。

“走吧。”

如果说,穿嫁衣是一个女子一生最美的时刻,那么拜堂便是她这辈子最神圣的时刻。

而洞房花烛,则是她活了这么些年最紧张的时刻。

林果儿坐在绣床上,局促不安回头瞄了一眼床中央平铺的那张白色锦帕,又默默回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没有多想,接连泛起的红霞染至耳根,到底出卖了她。

起先出去给宾客敬酒,任凭像是知道她酒量不好一般,仅让她给今日的主婚人太子殿下敬酒之后,便遣她回房歇息,当即引得周围的宾客一阵调侃。

任凭却面不改色回道:“内人饮酒之后易脸红,影响不太好。”

官员甲调侃道:“怕是任大人心疼夫人,也不想令我等看见夫人脸红时候的美貌吧?我等自知没有眼福,一会儿任大人可得多喝几杯哦!”

林果儿就趁着这个当儿,“回”了第一次到的房间。

结果几杯酒没有令她脸红,一张白帕子却烧红了她的脸颊。

林果儿抬手,拍拍自己发烫的脸,阻止胡思乱想,然后一仰头躺在了软绵绵的床上。

这陌生的房间,将伴随自己一生…

如此一想,林果儿顺势在床上滚了一圈,裹上自己的味道,又精神百倍地弹起来,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

不经然间,桌上的文房四宝映入眼帘。

任凭说得没有夸大,无论是砚台还是狼毫,亦或者是渲纸,都是上品,光是摸一摸便让人忍不住想大展身手。

林果儿左手抓右手手腕,拼命阻止自己想画画的冲动,又在房间里转了几圈。边转边说服自己——既然已经嫁过来了,那么便是任家的主人…这间房里的任何东西,她应当是…可以…动的吧?

既然都是喜欢画画的人,她定然是会爱惜和呵护作画的一切,决不会损坏…

回想任凭那张木头脸,还有那张随时会犀利地毒舌的薄唇…

林果儿微微一个战栗,不由自主拿起毛笔,沾了水和砚台未干的墨汁,尽情在渲纸上挥洒,不多时纸上便出现了一幅侧目的男子轮廓。

林果儿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回想着与任凭相处的每一个画面,同时在纸上流畅地描绘他绽放光彩的那一瞬睿智眼神。

任凭的侧目深沉一笑,便如此活灵活现被她展现了出来。

画完,林果儿擦了擦鼻尖的汗珠,拾起渲纸搁到一边。然后望了望门外,依旧丝毫无动静忽的。

再画一幅吧,画谁呢?

正思考着,忽然,那在阳光下有着醺然欲醉的侧颜,躬着身抬手,挽笔,行云流水,笔墨间大气天成的男子便闯进了脑子里,一时间林果儿怨念顿起,果断下笔。

若不是他突发奇想地弃权画尊头名,一走了之,恐怕她林果儿也就不会认识任凭,不会被他毒舌,然后…也就不会有今日这段‘孽缘’了吧?

刷刷数十笔后,那弃权的男子的侧颜便被粗糙地勾勒了出来,同任凭的那幅比起来,这幅全无细节,且出笔散乱,偏偏将那男子的神韵描了出来。

刚刚搁笔,便听门外有喜娘的声音传来:“新官人先喝这个醒醒酒,娘子等了多时了。”

“你下去吧。”任凭的声音依旧毫无起伏,听不出任何的不妥。

林果儿先是一怔,瞟到自己手下的画时脑子顿时空白——新婚之夜,被自家夫君看见自己居然在房里画别的男人…他会怎么想?

林果儿抬手先给了自己额头一掌,只怪自己画得太投入,全然忘了今时今地今境,如今之计,只有趁着任凭还没进来毁尸灭迹了!

她四下张望,希冀能找到一处能让她快速将画藏起来的地方。

而那一头,任凭推门了…

手忙脚乱之下,林果儿做了她觉得她这辈子最蠢的一件事——烧掉!

于是任凭推门,看见的就是自家一袭火红衣衫的新娘,和她手里火光闪烁烧得面目全非的画纸,以及她手边用来吸水的布开始着火…

然后是那叠无辜的没有用过的渲纸走向灰烬…

再是因为她慌张扑救导致火星飞溅而点燃的窗纸…

下一个是被乱作一团的她碰倒的桌上的红烛…

自然而然,接下来便是桌子…

椅子…

任凭有这么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越燃越有劲的火,以及火光中一脸“搞砸了怎么办快扑救”的女子。

“惊喜”如此巨大,乃至他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然后,整个任府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人,便听到了他们人生中从未听到过的,任凭任大人的咆哮——

“林二果,还待在里面做什么?!赶快给我圆润地滚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犯二有点严重,亲妈表示不忍目睹,直接交给读者们,你们要PIA的时候轻点,2果是软妹子…

PS:最近几天开学,各种事情忙,更新会迟一点,尽量每章字数多一点。

(十一)大婚二日

火势因控制得及时,很快被扑灭了,幸得未将整个任府给扫平,只是…

原本作为新房的房间被烧得面目全非,短时间内是不太可能住人了。

宾客虽已散得差不多了,但仍有少数目睹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大火,叹为观止之余议论纷纷,一传十,十传百。

其结果便是,不出一个白天,整个京城的人们都知道了——林家次女林二果,在大婚之夜将洞房给燃了。这洞房,不可谓不红火,不可谓不热烈,不可谓不…丢人!

林果儿默默抱着装着自己这几年心血的画卷木盒,一声不吭走在喋喋不休的听雨后面。

“真是好运,小姐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搬进新房里,否则当真要烧个精光了。”听雨提着从林家带过来的衣物,大包小包往客房走,边走边道,“小姐,新姑爷真的没说什么?”

林果儿摇摇头,“可他的脸色已经说明一切了…”想昨晚任凭将她提出来之后,那脸色难看至极,却偏偏没有发作,压着嗓音吩咐了陈管家带少夫人去客房压惊,次日清晨再议。

她做好了暴风雨来袭的准备,并且告诉理亏在前的自己,这一次,无论任凭说出怎样犀利难听的话,她都不会有怨言。

挨一顿骂是应当的,只要不牵扯林家就好。

结果她揣着不安的心情辗转了一晚上之后,等来的不是任凭,而是陈管家抱着箱子前来敲门,“夫人,少爷命在下将夫人的东西先暂时搬过来,请夫人在此小住一段时日,待房间修葺好之后再搬回去。请夫人不要介意。”

她默默点头,抿唇一笑:“麻烦陈管家了。”

方才陈管家的那席话,定是经过了他细致的改动,否则依任凭的性子,又怎会说出“请”这等字眼?

再联想火势上来时,这年逾不惑的管家指挥在场不多的下人提水灭火,外加向被惊扰的宾客赔礼道歉,还要安排两位主子歇息。

由此可见,这陈管家相当的懂得待人处事。

而他的言辞中,自称“在下”,而不是“小的”或者“属下”,倒像是有学问的先生,而且,是位脸上一直端着谦和笑容的先生。

“任凭他…还好吧?”林果儿小心翼翼问道。

陈管家笑得一脸自然:“夫人指哪方面?少爷一早便去了太子殿下处,依在下看来,少爷一如往常精神抖擞,神色自如,并无不妥。”

“是么…”林果儿又缩了缩身子,望向窗外。

“夫人,请不要担心,既然是少爷一力娶夫人过门,必是极其地珍惜夫人,绝不会责怪夫人的。少爷一向以政事为重,起得早没来得及问候夫人,想必晌午之后回了便会来了。”

林果儿又缩了缩身子,一脸不确信地看着陈管家。

他口中的任凭,似乎…与她认识的那位,是两个人?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管家眼里出西施?好可怕…

陈管家见她不置一词,也不再多做解释,只躬身眯眼笑道:“夫人,在下先退下了。一会儿晌午在下会端午饭过来的。”

“陈管家亲自端来?”林果儿诧异,犯了错之后受此待遇,倒是有些受宠若惊地不安了。

陈管家惭愧一笑:“夫人,少爷喜静,整个任府只有在下跟一个厨房帮佣的老妈子魏妈。昨日那些帮忙的都是临时雇来的。魏妈不太好见人,所以在下即是管家,又是做杂活的下人。”

林果儿倒是没有想到任凭会如此节俭人力,连忙道:“那一会儿我吩咐了我的丫鬟听雨去帮管家吧。”

陈管家笑着点了点头:“也好。”

“多谢管家一力帮我收了烂摊子。”林果儿起身,愧疚地屈膝一礼。

她这一礼,不但是感谢他收了烂摊子,亦是为了日后和睦相处而打下基础。

经过了昨晚之后,陈管家对她并无任何微词,言行中仍旧敬她,而不当她是抹黑他家少爷的罪人,这一点,林果儿十分感激。

“敢问管家大名,一直以‘陈管家’称呼却不知管家大名,我觉着甚是愧疚。”林果儿笑道。

然而,在她问出口的一刹那,这一位年逾不惑的管家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她可以察觉的笑容裂痕。

陈管家自己似乎意识到这点,连忙敛笑,却是僵硬之极:“还请夫人,就称呼在下‘陈管家’吧。”

“…好。”林果儿不禁好奇了,这陈管家的名字,到底是有如何说不得的秘密,能让他反应如此的强烈。

送走陈管家,恰好迎上听雨将最后一包东西抱了过来。

“辛苦了。”林果儿拍拍自家丫鬟的肩,献殷勤一般替她擦汗。

“我说小姐喂,”听雨自个儿也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你昨晚若是不遣听雨去照看着老爷和守和少爷,听雨说什么也会一直在房里陪着你,绝不会让你做傻事的。”

“傻、傻事?”林果儿替她擦汗的手一怔,然后默默退了一步,缩去墙角委屈看着她。这听雨跟了她十几年,甚是知道她的脾性,时不时没有恶意地戳戳她,时不时提点提点她,时不时长篇大论地念她,倒像是她真正的姐姐一般。

“呃…”听雨嘴角抽了抽,知道自家小姐又在博同情了,偏偏她这副小心肝最受不得她家小姐目光闪闪的可怜模样,只好将后面碎念的话吞了进去,捡了最主要的说:“刚刚在路上遇上陈管家,他让我转告小姐你,外面最近流言四起,还请小姐不要随意走动,以免伤心。”

林果儿目光一颤。“什么流言?”竟然到会令她伤心的地步?

听雨摇头,“我也不知,陈管家说得很郑重,想必也是为了小姐你考虑。”

令一直笑容可掬的陈管家为之郑重的流言?

林果儿不禁起了好奇心,晌午之后,便将听雨挥出去打探,顺便替她回一趟林府,摸摸家里人对她做出的蠢事的看法。

听雨走后不久,任凭便回来了。

林果儿听到动静,并没有出房门,在房里坐等自己被“提讯”。哪知过了一个小时,仍旧没能等来任凭,亦或者陈管家,她终于忍不住,主动上门请罪。

哪知她如此积极的主动认错,却吃了闭门羹——陈管家侯在书房前,抱歉对她一笑:“夫人,少爷似乎有了烦心事,脸色不佳,自回来起便一直将自己锁在书房里。这种时候,在下不敢打扰,否则少爷一旦发起火来…夫人想必也知道少爷平日里嘴巴比较地犀利,届时发起火,就不会仅仅只是‘犀利’了,还请夫人三思。”

“…我知道了。”若任凭真的与她置气,不见她也是应当的,林果儿颇是善解人意道:“那等他出来再告诉我吧。我等着他来。”来…骂她一顿。

回到房里后,听雨仍旧未归,林果儿闲来无事,重新铺开那将要送给钟离氏的巨大画卷,跪在地上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