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坞堡?就是那种小城堡一样的田庄?”柳佩玖见识有限,在她的认知里,坞堡很大的庄子。

唐宓揉了揉鼻子,不知该如何跟柳佩玖说。

这年头的坞堡,还真不是田庄所能比拟的。毫不夸张的说,世家的坞堡,完全可以和一个万人小镇相媲美。

坞堡有城墙,城墙上能跑马车;有护城河,河里能行舟;堡内有耕田,有各种作坊,各种养殖场…城门一关,那就是个独立的小城镇。

坞堡里还有存粮,足够堡内几万人半年的消耗。

当年乱兵围困唐氏坞堡的时候,若非唐复礼的所有儿子要么病死、要么在阵仗之中战死,彻底绝了血脉,他也不会下令焚城。

因为坞堡墙高池深,乱兵轻易攻不破;堡内存粮丰富,被围个三五个月都不成问题。

这么大一个坞堡,也都划到了唐宓名下。

唐宓若是照实说,就有些像炫耀,可说谎,她真不屑。

“差、差不多吧。”唐宓含糊的答了一句。

柳佩玖不知道坞堡是什么样子,柳佩玉却听母亲说过,她瘦弱的小脸上不禁露出羡慕的神色。

唐元贞那边已经和赵氏说得差不多,整个过程还是非常和谐的。

另一边的萱瑞堂,气氛就不怎么和谐了。

“什么?你要跟着一起去兰陵?”

李氏声音陡然拔高了好几度,脸上满都是不赞同。

“是的,阿婶。兰陵有些事需要娘子去处理,我不放心,正好也想带着孩子们一起出去走走,便决定阖家同行。”

王怀瑾躬身立在榻前,不急不慢的说道。

“唐家都没人了,你去干什么?”

李氏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同意,“还有孩子们,都还这么小,也不许去。”

王怀瑾淡淡的说道:“阿婶,阿仪他们不小了。我似他们这般大的时候,已经去府城读书了。”

李氏继续摇头:“不行,不行,阿仪他们刚拜了李克己当先生,课还没正经上一堂,怎么就能远行?”

她还想着让唐宓去李家的时候,再好好求求李先生,好歹让王怀瑜也拜入李氏门下哩。

就算不能成为正式的学生,当个旁听生也好啊。

李氏不善于掩藏自己的情绪,或者她以为她掩藏得很好,却让人一眼就看了出来。

王怀瑾满心悲凉,这就是他的亲娘,利用完了他,如今又想利用他的孩子们!

深深吸了口气,王怀瑾干脆的说:“阿婶,这件事我阿娘已经同意了,今天我是来给您告别的,三天后我们就启程!”

说罢,不等李氏发作,王怀瑾便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你、你个不孝子,竟这般气我?”

待王怀瑾出了门,李氏才反应过来,她捂着胸口,气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王怀瑾站在廊下的窗户边,他还是担心母亲的。但随后听李氏中气十足的骂他“不孝”、“被婆娘辖制”之类的话,他才苦笑的摇摇头,抬脚离开了萱瑞堂。

这日一大早,王怀瑾一家便收拾妥当,先去寸心堂给赵氏、王鼐辞行,又去福寿堂跟万氏打了招呼,最后方来到二门,坐上唐元贞特别定制的马车,摇摇晃晃的出了王家大宅。

王怀恩一直命人盯着朝晖院,王怀瑾的马车一离开,便有人跑去摘星院通知他。

王怀恩赶忙跑去外书房寻王鼐。

“阿爹,他们走了!”

王怀恩急切的说,“您看,那件事——”你到底决定了没有啊。

王怀瑾一家好不容易出一趟京城,正是绝好的机会!

王鼐咬着腮帮子,带着血丝的眼睛里杀意一片…

第083章 雨急杀人夜

正午时分。

时已近八月,秋老虎还在散发着余威,黄土铺就的官道上氤氲着一层热气。

隔着那层热气,远远看过去,另一边的景象都有些扭曲了。

官道两边是大片大片的农田。

秋收已经结束,辛勤劳作的农人们没有休息几天,就又开始了冬小麦的种植。

此时,田地里冒出了点点绿色,看着就让人觉得充满希望。

官道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偶有马匹经过,马蹄践踏起一层黄沙,很快便又消失在官道上。

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这种安静。

远处,一队马车缓缓驶来。

前头是几个身着盔甲的侍从,他们端坐在马背上,腰间配着横刀,面容严峻,哪怕汗水顺着脸颊汩汩往下流,他们也没有抬手去擦。

紧接着是一辆崭新的马车,黑漆色的车厢,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竟在阳光下反着耀眼的光。

这辆马车的车厢要比普通的马车大一些,除此,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硬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车厢前还延伸出一个半圆形的遮阳棚,遮阳棚成风琴折样的折了起来,像个半圆的圆弧固定在车厢前端。

如果将遮阳棚全部打开,正好能将赶车的车夫遮起来。

车厢门是推拉式的,推开车门,并不是真正的车厢,而是隔出来的一个小单间,空间不大,正好能坐开两个人,角落里还能再摆开一个柜子、一个红泥小炉。

两个身穿碧色衣裙的侍婢正坐在小单间里,她们中间放着红泥小炉,炉子上放着个紫铜小水壶。

小炉里的火很旺,不多时,紫铜小壶的壶嘴儿里冒出了蒸汽。

其中一个侍婢扭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套茶具,用银夹子从茶罐里取了些茶叶放入茶壶中。

另一个侍婢则用棉布巾子垫着提起紫铜小壶的提柄,哗~,滚水注入茶壶中,但并没有倒满。

方才的侍婢拿起茶壶,略略转了转,然后小心的撇着茶叶,将洗茶的热水倒进脚边的水桶里。

洗完茶叶,倒水的侍婢方又将滚水倒满茶壶。

“好了,送进去吧!”

“是!”

两个侍婢一说一话,其中一个端起托盘,转过身子,跪坐在车厢推拉门前,轻声道:“郎君,娘子,茶好了!”

车厢里传出一个温柔的女声,“端进来吧!”

小婢答应一声,拉开推拉门,她没起身,依然保持着跪姿,手拿托盘,用膝盖前行几步,这才进入了车厢。

车厢里,也不是普通马车的样式,而是经过专门打制的。

四周全都是座位,不是那种简单的一个木板儿,而是箱体式的座位。

中间留了三尺见方的空间,坐在座位上的人可以将腿垂下来。

正中间固定着一张小桌,桌上摆着几碟子水果、点心。

小婢跪在靠近推拉门那一面的座位上,慢慢的将托盘放在小桌上。

摆好茶杯,她提着茶壶一一倒上茶水。

“嗯,还是唐家茶厂出品的绿茶更清香。”

王怀瑾靠在软软的车厢壁上,抽了抽鼻子,笑着说道。

彼时流行茶汤,就是将茶叶制成茶饼,然后研磨成茶末儿,喝的时候,将茶末、盐、胡椒、豆蔻等作料放在一起煮。

那味道,喜欢的人是真喜欢,不喜欢的人闻都闻不了。

唐元贞恰巧就是后者。

在大梁生活这么久,基本上她已经适应了,惟独那茶汤,啧啧,臣妾真的HOLD不住啊!

幸好唐元贞有钱又有身份,直接命人去日照圈了几个山头当茶园,又高薪聘请了几位制茶大师,按照她前世的记忆,指点着大师傅们实验了几十次,终于将绿茶弄了出来。

制茶大师似乎得到了启发,改变了炒茶的程序,竟又弄出了花茶、红茶等茶品。

唐元贞高兴不已,大方的给几位大师傅发了红包,并将几人彻底纳入唐氏门下,成为唐氏茶厂的供奉。

自此,唐元贞便喝上了新鲜、醇香且完全符合她口味的茶。

王怀瑾妇唱夫随,也跟着唐元贞一起起了什么都不加的清茶。

喝得久了,他也习惯了这种清淡、纯粹的茶香。

唐元贞笑道:“郎君喜欢就好。”

接着她又扭头对丫鬟道,“把热水留下,你且下去休息吧。”

送茶的丫鬟赶忙应声,然后按照原路退了出去。

车厢的座位很宽,足有三四尺宽,这几乎就是一张单人榻了。

车厢四周的厢壁上裹着厚厚的棉布,里面填充着厚厚的棉花,人靠上去,就好像靠着靠枕,软软的,十分舒适。

四周座位上也铺着厚厚的垫子,很是软和,坐在上面,让人几乎忘了这是在赶路的马车上,还误以为是在家中舒适的床上。

连最小的阿宝,一上马车,就开心的在座位上爬来爬去,嘴里还呜呜呀呀的说着谁也不懂的火星语。

“娘子果然蕙质兰心,连一辆马车也设计得这般舒适。”

王怀瑾轻啜了一口热茶,上半个身子全都靠进了软软的车厢壁里,他半眯着眼睛,感受着身体下面马车细微的晃动,整个人都慵懒起来。

仿佛再有那么一会儿,他就能合上眼睛熟睡过去。

唐元贞招呼三个大些的儿女吃茶、用点心,抽空回了王怀瑾一句,“这有什么?我不过是不想郎君和孩子们在路途上受罪罢了。”

不过是加宽了车厢,然后将整个车厢用棉花包裹起来罢了。

哦,对了,她还加固了车体,车厢外面用铁皮包了起来,又刷上防水的油漆,以免在途中遭遇雨雪。

还有,她增加了车厢的收纳。座位做成了箱体式的,四面座位,每一个下面都有好几个大抽屉,里面放着衣物、成药和一些贵重细软。

而车厢顶部也加了一个隔层,上面放着被褥、厚衣服等大件物什。

毫不夸张的说,经过唐元贞改良的车厢,根本就是个移动的小房间。

处处都有贴心的小设计,实用又不占地方。

王令仪和唐宓坐在唐元贞对面的座位上,兄妹两个相对而坐,中间还摆了一个小几,几上放着棋盘,两人你黑我白的下起了双陆。

王令齐则跟小弟阿宝待在与车门相对的座位上,王令齐手里拿着个拨浪鼓,咚咚的摇着,而阿宝则一手扶着软软的车厢壁,摇摇晃晃的要从座位上爬起来。

一家六口,窝在马车车厢里整整一个上午了,竟也不觉得烦闷,各人都有自己的乐子,玩得很是兴起。

“咚、咚咚~~”

前面车门被轻轻扣响。

“什么事?”唐元贞咽下嘴里的点心,扬声问道。

“娘子,到驿站了,咱们要不要下来用些午饭?”

回话的是前头隔间坐着的小丫鬟,她也是替车夫传话。

唐元贞没有急着回话,而是扭头看向王怀瑾。

王怀瑾张开眼睛,隔着车窗看了看外面的日头,不由说了句:“噫,已经中午了?”

唐元贞笑着道:“可不到了中午?咱们已经出了京城二百多里了。”

马车可不是动车,摇晃半天,依然没有出了京畿的范围。

王怀瑾也笑了,坐直身子,看了看几个玩得正开心的孩子,问了句:“阿仪,阿齐,猫儿,你们饿了吧?”

唐宓再一次赢了大兄,正挤眉弄眼的跟二兄炫耀,听了这话,回道:“不饿,不过下去走走也好。”

马车里虽然舒服,可空间到底小了些,外头天气又热,呆的久了,不免有些气闷。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妹妹虐,王令仪却没有半点郁闷,依然好脾气的附和妹妹的话,“猫儿说的是,儿子也不觉得饿,就是想出去看看。”

王令齐无所谓,放下拨浪鼓,“儿子听阿爹的。”

王怀瑾笑着看向唐元贞,唐元贞笑着点头。

王怀瑾扬声吩咐道:“让前头停下来吧,咱们在驿馆用些午饭。”

他们坐在马车里有吃有玩有的躺,自然不会觉得怎样,可外头的部曲在大太阳底下行进了大半天,估计早就乏累、饥饿不堪,王怀瑾可不是黑心的主子,该体恤的时候他绝不会吝啬。

“停~咱们去驿馆!”

前头车夫大声吆喝一声,车队停了下来。

坐在后面马车里的管事赶忙跳了下来,抚着帽子先到王怀瑾跟前询问情况。

确定了主子的要求后,管事又忙不迭的跑去寻驿丞。

丫鬟、婆子们也都下了马车,整了整衣服,便开始忙碌起来。

驿丞颇有眼力,单看王家管事的行止、车队的气势,便知道这家人不同寻常。

绝非普通的小官小吏,定是权贵豪门。

驿丞带着两个驿卒躬身迎了上来,客气的询问:“不知郎君是——”

王家管事已经开口,“我家郎君乃崇文馆学士,今携家眷去兰陵,途经贵地,想歇息片刻,还望驿丞行个方便。”

他说话的当儿,王怀瑾已经跳下了马车,正小心翼翼的扶着唐元贞下来。

驿丞扫了眼王怀瑾夫妇,见他们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身上没有多么华丽的衣饰,但布料却十分讲究。

联想到这位郎君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崇文馆学士,便知道他出身定然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