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着李立德的语气,李寿也凉凉的还了他一句。

“哼,那又如何?总好过你,再有六七个月,就能一下子有好几个孩子。”

李立德到底不是个好相与的,哪怕说话不利索,也不愿在口舌上落人下风。

只见他一双老眼中满是恶毒,配上他没有表情的半边脸,仿佛厉鬼一般,“哈哈,没准儿还会有双头怪胎,或是没有胳膊、三条腿的小残废哩!”

李寿依然没有发作,至少他的表情很平静,唯有两只手早已握成了拳头。

“可惜,你看不到了。”

李寿吐出几个字。

李立德眼中闪过一抹惊惧,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哦?这么说,我要解脱了?!”

听他这话的意思,竟是早就盼着能死呢。

“是啊,你终于解脱了,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李寿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低低的说道:“是我的错,我原以为让你这样半死不活是对你最大的惩罚。我却忘了,还有句话叫‘好死不如赖活着’。对于某些惜命的人来说,其实最大的惩罚还是让他去死!”

李立德有些慌乱。没错,他就是李寿所说的“某些人”。

中风怎么了?

生活不能自理又如何?

他毕竟还活着!

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就能做很多事。

可,若是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李立德知道李寿恨他,恨不得他立马去死,可他不想死啊。所以,中风对他而言,并不是惩罚,而是逃过一死的良机。

为了让李寿舒坦,李立德甚至故意让自己看起来十分可怜。

但他想不到的是,自己才刚刚出了一回手,就让李寿看破了。

李寿说让他“解脱”,并不是恐吓,李立德清晰感觉到了李寿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

“来、来人——”李立德急了,扯着嗓子费劲的喊着。

李寿勾起唇角,一指角落里的一团黑影,“你是在叫他吗?”

李立德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看到了自己熟悉的老奴。

“呵呵,不愧是叱咤李家几十年的老祖宗,心腹不是一般的多。”

李寿冷哼一句,心里则恨死了自己。

他真是太不小心了,以为李立德中了风就万事大吉,却忘了,似李立德这般精于算计的人,又岂会只有明面上的那些人手?!

或许是扳倒李立德的过程太过顺利,让他失去了警惕。

结果,终酿成今日的苦果,害得猫儿——

一想到猫儿那大得离谱的肚子,李寿就恨得牙根直痒痒。

“还是想叫他们?”

李寿一抬手,阿玄他们推着七八个看似普通、却下盘稳健的小厮过来。

李立德见自己安插在新宅的人手全都被李寿抓了起来,消瘦的老脸上满是灰败。

完了,这次是真完了。

李寿不再跟李立德废话,冷声道:“动手!”

“是!”

阿玄答应一声,提着一个大桶进来。

李立德抽了抽鼻子,脸色大变,“这、这是油?”

李寿没有理睬他,而是抄手看着阿玄将一大桶菜籽油浇到了李立德的身上、床上,以及床前的箱柜上。

“李、李寿,你、你要烧死我?”

闹这么大动静,他就不怕引来李其璜等人?

李立德艰难的吐出这句话。

“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李寿冷冷一笑,指了指地上的老奴,“是这刁奴,受不了你这中风的老怪物的虐待,多吃了两碗酒,陡生歹念,便放了一把火。”

老奴被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

“冬日天干物燥,火势太猛,连前院的小厮都没有跑掉,一同被烧死了。”

李寿又指向那几个小厮,然后冲着李立德呲了呲牙,“怎样,有这么多人陪葬,还算对得起你老祖宗的身份吧。”

“十、十八郎,有话咱们好好说,你千万别冲动啊。”

李立德见李寿拿起了火折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赶忙说道:“我、我还知道许多秘密,你若是能放过我,我、我就都告诉你!”

嚓~

李寿擦着火折子,橘色的火苗在黑夜中分外显眼。

“你就不想知道,平宜县君为何冒着得罪你的危险也要帮我做这件事?”

李立德急了,“是戾帝藏金,他们想知道戾帝藏金的下落,所以才——”

李寿摇了摇手指,“这些我都不想知道,我现在只想让你死!”

什么朝政大事,什么前朝秘辛,李寿统统不在意,他现在只想给猫儿报仇。

说罢,他将火折子丢向李立德。

轰~

火苗遭遇菜油,瞬间变成大火,直接将李立德包围起来。

无数的火舌恣意的舔舐着,空气中传来哔哔啵啵的声响,很快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

“啊~~”

李立德拼命挣扎,奈何他身体不听使唤,只能发出凄厉的叫声。

恰在此时,天边竟响起了冬雷,巨大的声响,直接掩盖住了小院的惨叫。

待到房间里的家具也都烧了起来,火势开始向外蔓延,李寿才走出屋子,站在院中,冷眼看着大火将房屋彻底包围。

李立德的叫声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而这里的火光,终于被巡夜的小厮发现,迭声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走!”

李寿说了一句,带人快步离开。

平宜目睹了这一切,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身下更是湿哒哒的。

又被人丢上马车,平宜再也撑不住,哭喊着:“李寿,你快过来,我、我说…”

第540章 疑心

疯子,李寿就是个疯子!

在平宜(或是大多数人)来说,李立德虽然是李寿的仇敌,但那仇怨已经是几十年、乃至上百年前的事了。

而且大家都觉得,李立德最大的罪责不是“灭嫡”,而是窃取了整个李氏。

如今李氏已经重新回到李寿的手上,而嫡支的血脉也没有断绝,再加上时间流逝,人们对李立德也就没有那么憎恶了。

相反,坊间已经开始有些圣父、圣母开始嘀咕:不管李立德犯了多少罪孽,到底亲自抚养了李其琛,且对李寿也是十分宠爱啊。

生恩重,但养恩也不能彻底抹杀啊。

为祖上报仇,意思意思也就得了,何必这般较真?!

李立德当了李家几十年的大家长,跟他交好的世家勋贵也不少。

事发的时候,李寿闹得动静太大了,那些人虽然想帮李立德求情也不敢。

但日子久了,那件事也渐渐淡了下来,李立德的一些好友们便开始悄悄帮他发声。

还有一点,李立德是京城第一高寿之人,对于这样的人瑞,人们本能的敬重。

再加上自古以来的“尊老”习俗,有不少人开始为李立德洗白,甚至鸣不平:他都中风了,也算是得到了报应,难道还要真弄死他不成?

平宜真是没想到,李寿还真敢弄死李立德,且还是用这种残忍的手段。

杀人不过头点地啊,李寿就算真的要给唐宓报仇,一刀结果了李立德也就是了,偏他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虐杀。

平宜看得头皮发麻,心里更是噗通乱跳。

她有种预感,李寿处理完李立德,接下来就是自己了。

李寿连李立德这个曾经的曾祖父都敢活活烧死,就更不用说她这个小小的县君了。

不行,她、她必须要自救。

李寿听到阿玄的回禀,缓步来到马车近前,冷冷的看着平宜,“你找我?什么事!”

平宜哆哆嗦嗦的说,“李立德说的没错,我、我确实是为了戾帝藏金才帮他做这件事。李寿,我、我把戾帝藏金的秘密都告诉你,你、你就饶过我吧。”

她大好年华,还有大把好日子可以过,实在不想被李寿折磨而死啊。

当天夜里,李寿便去了太极宫。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大半夜,崇仁坊便火光冲天,闹得整个坊区都不得安宁。

尤其是着火点李家,更是人仰马翻,又是呼救声、又是救火声,吵得四周的邻居也都不敢安眠,纷纷起来帮忙灭火。

不帮忙不行啊,李家的火势太大了,眼瞅着就要从东南角的小院肆虐开来。

而一旦火势蔓延,自家也会被波及啊。

坊内的武侯也慌忙赶来,水车、水桶、盆等各种盛水的物什齐上阵。

足足折腾了小半夜,才将大火扑灭。

李其璜胡乱披着个棉袍,脚下的鞋子都跑掉了一只,惊魂未定的看着烧成焦炭的小院,以及被熏个半黑的主院。

“阿、阿郎,老、老祖宗被、被烧死了!”

一个管事从废墟里翻检了好久,才顶着一脸的黑灰走过来,结结巴巴的说道,“另外还有几个救火的小厮。

李立德死了?!

李其璜一阵狂喜,但他知道,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

小院的大火起的太过诡异,他决不能露出半点异样,否则世人定会怀疑是他下的手。

天地良心啊,他虽然恨李立德不死,但更多的是不理不睬,从未生出弄死他的想法啊。

用力抹了把脸,李其璜极力做出哀伤的样子,低声问:“院子里的仆役呢?”

这般大火,小院里的人却似死了一半,没有半个人呼救。

若不是巡夜的小厮察觉,他这一家子都可能被大火围困哩。

“好叫阿郎知道,院中的两个婆子跑去角门赌钱,奴已经命人捆了起来,留在院中服侍的张老汉倒在了门前,似是吸入了太多的烟,被活活熏死了。”

这管事犹豫片刻,还是低声说道,“还有一事,阿郎,张老汉手里攥着个葫芦瓢,奴闻了闻,瓢里似乎是、是油!”

“什么?油?”

李其璜脸色微变,“莫不是他、他纵的火?”

否则,好好的,张老汉为何会拿着沾了油的葫芦瓢?!

这时,两个被捆着的婆子被推搡过来。

她们正好听到李其璜的话,其中一个婆子赶忙叫道:“没错,阿郎,定是张老汉放的火。这几天他总跟我们抱怨,说老、老祖宗性子怪癖、不好伺候,整日里把他指使得团团转——”

她的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婆子就抢着说道,“对,对,肯定是他。昨儿我们出去的时候,张老汉正一个人吃酒,许是他吃多了酒,一时生了歹念,便、便——”酒壮怂人胆的放了一把火。

李其璜缓缓点头,这也有可能啊。

他憎恶李立德,所以平日里根本不管这里的事,对张老汉什么的也不了解。

所以,两个婆子说什么,他都信。

就算心里有怀疑,李其璜也要敲死了是张老汉下的手,否则他实在没法给京兆府和世人解释啊。

只要这件事有了“罪魁祸首”,那么他李其璜就是个可怜的受害者,任谁也不能怪到他头上。

“好个张老汉,我命他好生伺候老祖宗,他、他就是这么伺候的?”

李其璜满脸愤怒,冯京兆赶来的时候,他仍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冯京兆命人仔细勘察了现场,发现李立德是被烧死的,而不是死后焚尸。

而张老汉死后的模样,也符合在外面纵火的样子。

至于油桶、沾了油的葫芦瓢,也都没什么问题。

冯京兆又仔细询问了两个婆子,两个婆子为了撇清自己的关系,极力渲染李立德中风后的种种变态,以及张老汉每日里遭受的“虐待”。

冯京兆点点头,这年头不是没有弑主的恶奴。

而无端得了重病的人,确实会脾气不好,远的不说,就是同在这个屋檐下的柳氏,不也是时不时的“意外”一个侍婢嘛。

杀人动机、凶器以及人证俱在,可冯京兆还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他溜溜达达的从小院出来,正好看到“闻讯赶来”的李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