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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中一凛,她说的没错!萨迦是八思巴最大的牵挂。为了萨迦的利益,八思巴必须应战!我重重地吐出口气,目光在察必精致的脸上端详:“察必,你为何如此袒护八思巴?”

  “先前我帮他在大王面前斡旋,是因为我本想诱惑他。”见我面色立刻变得不善,她赶紧揉我脑袋,“修为这么高的人,哪只狐狸能抵抗住想要吸他灵力的诱惑呢?”

  不等已经瞪圆眼睛的我开口,她急忙解释:“后来我发现他意志坚定,非我能诱,索性放弃了。”她以帕子掩嘴,优雅地看着我窃笑,“你哟,爱上这么一个心坚意定的男人,可有苦头吃了。”

  我磨着牙恨不得咬察必一口。这是我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她有必要非说出来吗?察必没理睬我的表情,继续说道:“我非一般人,这一点八思巴早已感觉出来了。他们这些早具慧根的修行之人,比普通人拥有更高的洞察力。可是,八思巴心性纯真宅心仁厚,见我从无加害大王之心,也就从没想过要揭穿我。我自是感激在心的。”

  我犹自不悦,有些幸灾乐祸地问:“那噶玛拔希呢?他看出你的真身了?”

  察必满脸忧惧,轻轻摇头:“那倒还没有,但我很担心。他显了那么多次神通,为了争夺上师之位,不惜向八思巴挑战。我在此人面前不胜惶恐,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他感知出我的异样。可此人在王府时日久了,迟早会觉察出我的原形。到时,我可不敢相信他会放过这个向大王证明神通的好机会。所以,帮八思巴就是帮我自己。”

  “可是,要怎么帮呢?”想到八思巴现在的处境,我不由得忧心忡忡,“八思巴虽然学识广博,可他从来没有花费精力学过这些幻化之术啊。”

  察必面色凝重地盯着我:“为今之际,只有你能帮他了。明日在两人斗法时,以你的幻术蒙蔽所有人的眼睛,让他们以为这是八思巴所为。”

  “好。”我想也没想便点点头,转头一想又有些担心,“只是,我习幻术时日不多,要对所有人包括噶玛拔希施法,恐怕撑不了多久。”

  “尽你所能吧,能撑多久就多久。”

  我点头,见夕阳已落在半山腰处,不想再多耽搁时间,得赶紧找八思巴商议了。我正要拔腿跑,突然脖子上的皮肉被拎起,察必漂亮的脸蛋凑近我,神秘兮兮地说:“小蓝,有件事我本不想告诉你,可你如此义无反顾地帮八思巴,反倒让我觉得瞒着你心里实在不安。”

  我不舒服地扭动着身子,让察必放我下地。刚落地便听得察必说道:“你说得没错,你修为尚浅,此次对这么多人施幻术将消耗你许多灵力。”

  我抖了抖皮毛,声音发颤:“会对身体有反噬吗?”

  “如果你不强行旌施那些耗力太大的恶咒,那倒不至于灵力反噬。只是,你想要冲破萨迦班智达的咒术及早修成人身,怕是要延后许多年了。”

  我呆住:“要延后多少年?”

  “谁知道呢?看你和噶玛拔希斗法时消耗多少灵力。也许三五年便能恢复,也许三五十年。”她冲我挑眉,诡异的笑了笑,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到时候,说不定八思巴早就鹤发鸡皮,垂垂老矣。”

  我尚在发愣,察必已摇着婀娜的身姿往山下走去:“我知道你一直在用最大的努力修行,想要早日修得人身,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吧。”‘察必走后,我独自在山坡上蹲坐了许久,直到夜色全部吞灭了天边残红的云霞,才失魂落魄地回到八思巴和恰那的营帐中。

  第二日,在忽必烈的大帐中,我见到了八思巴那位可怕的对手噶玛噶举派第一位转世灵童噶玛拔希。他已经50岁,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上五六岁,脸如同被骨刀精心削过,棱角分明,颧骨高耸。他个子极高,比八思巴还要高半个头,背略微佝偻着,褐红僧袍在他身上伶仃地悬挂着。

  隐身一旁的我,突然明白了察必的担忧从何而起。此人气场强大,深凹的眼窝里,一双如鹰隼般犀利的眼睛总在冰冷地打转,落在人身上,顿时使人有种似被看穿的不寒而栗。

  噶玛拔希坐在八思巴对面,眼神极不友善,坐在上首的忽必烈扭头看了看两人,再次尝试劝架:“噶玛拔希大师,你与八思巴同为藏地最富盛名的佛法大师,本王皆是极为看重,何必非要斗法、分什么胜负呢?”

  “我只是希望领教这位年轻人究竟有何神力,能叫神勇的大王奉为上师。”噶玛拔希的蒙古话还不熟练,硬邦邦如同豆落盘,极其呛人。

  八思巴暗自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地对噶玛拔希行礼:“大师,洛追坚赞年龄尚青,才疏学浅,自不敢与大师相提并论。我与大王结缘乃是佛祖慈悲,大王求贤若渴,我们一起辅佐大王修习向佛,岂不美谈?”

  噶玛拔希朝八思巴挑一挑如刀削过的下巴,倨傲地用鼻子哼气:“那也得有主次之分!‘八思巴’可是圣者之意,你连具足戒都未受,21岁了还依旧是沙弥身份,何以当此大名,又有何德何能成为忽必烈大王的上师?”他扭头朝忽必烈躬身鞠首,言辞激烈,“若我留下,忘大王重新考虑上师人选!”

  听到他奚落自己尚是沙弥身份,八思巴犹自强忍怒气,却在听到他要求忽必烈换上师时脸色不由得忽变。旁边站立的恰那按捺不住,想上前一步理论,被八思巴用眼神制止。忽必烈更是不快,拂了拂袖子没好气地说:“那好,既然法师质疑本王拜错了法师,便请二位在我等面前各显神通,看看究竟谁配做本王的上师!”

  这命令一下,斗法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帐内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屏住呼吸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八思巴脸色沉了一下,胸膛有些起伏,他深呼吸几次,稳一稳情绪,仍然用恭敬的语气说道:“既如此,那便法师先请。”

  噶玛拔希闭上眼喃喃念咒,一股念力渐渐从合起的掌心散发,在掌心上方渐成一片祥云。祥云之上瑞光浮现,中心一座金光闪闪的圆坛上隐隐浮出大日如来像。我心里惊呼,这是曼陀罗,也叫坛城,藏传佛教中心以象征大千世界。

  周遭之人皆拍掌惊呼,折服不已。能够变幻出如此美轮美奂的曼陀罗,噶玛拔希的幻术的确比八思巴高明了许多。这种幻术对人类来说极耗精力,幻想稍纵即逝,噶玛拔希收了法术筋疲力尽地大口喘气。闭目歇息片刻,他强撑眼皮,挑衅地看向八思巴。

  八思巴双手合十,平静地躬身:“法师确实法力高强,天下甚少有人能及。”

  噶玛拔希疲倦已极,青筋迸出的手在微微颤抖,嘴上却仍是不客气地嗤笑:“那你这顶着‘八思巴’之名的小沙弥,可是能及?抑或,你想主动认输?”

  周遭之人被噶玛拔希傲慢的态度所激,万分期待地看着八思巴,嘴里不住地怂恿着:“八思巴法师,你就显露一招跟他斗一斗吧!”

  八思巴沉默片刻,微微叹了口气:“既如此,不如请法师出题,八思巴照办便是。”

  噶玛拔希从腰间拔出一把造型古朴的藏式弯刀喘着气缓缓走动八思巴面前,挑起下巴:“真正有德之人,身体受五部神明保佑,难以受侵。此乃我随身匕首,受过加持。不如请八思巴法师以此匕首刺自己身体五部:心脏,两肩,还有两臂,以此证明自己确实是佛祖青睐之人、传扬佛法的使者。”

  大帐内所有人皆掩嘴惊呼,忽必烈脸色倏地一沉:“噶玛拔希法师,你刚刚所施幻术,若不成功,无非出丑而已。可你给孤的上师所出题目,若是稍有偏差,便是身体受伤乃至危及性命。”

  “大王莫要担心。”八思巴对着忽必烈温和一笑,转身稳稳接过噶玛拔希的藏式弯刀,棱角分明的脸上沉静如水,微微一颔首,“八思巴照办便是。”

  噶玛拔希上前一步,紧盯着八思巴:“好,若你真能做到,我噶玛拔希即刻认输,今日便离开。“所有人皆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八思巴,紧张万分。八思巴拔出匕首,利刃出鞘,寒光闪闪。他屏着声息,闭眼朝自己的心脏位置插入。在一片惊呼声中,他神态自若地将匕首拔出,又从容插向自己的肩膀。就这样一连在心脏、两肩、两臂插了五次。

  忽必烈冲到八思巴面前紧张地察看,却是没有任何伤口,也无血流出,忽必烈欣喜若狂,扭头对着脸色发白的噶玛拔希道:“胜负已定,法师还有何话可说?”

  噶玛拔希惨白着脸,只来得及说出三个字——我认输,便再也支撑不住透支过度的身体,昏倒在地。

  大帐内爆出雷鸣般的欢呼声,所有人皆上前把八思巴团团围住。八思巴对着道喜的人点头微笑,担忧的目光却不时瞥向大帐隐秘的一角。

  “那时的许多宗教头领,为了博得当权者的支持,往往不惜手段展示的自己超乎常人的神力。诸如预言天气和未来,以幻术秘法变化出世间没有的东西,用繁复的宗教仪式彰显法术广大无边,等等。忽必烈的营帐中,也不乏此类神棍。”我靠在火炉边,眼睛盯着噼啪作响的火苗沉思,“可八思巴从来不屑这种装神弄鬼的行为。他不倚靠奇异的密咒幻术,也不喜欢耗巨资举办大型的宗教仪式,更是厌恶言过其实的溜须拍马者。”

  年轻人客观地评论:“不过这个噶玛拔希倒是个真实有本事的不是那些神棍可比。”

  我有些讶然于这年轻人的不带偏见,赞同道:“噶玛拔希并不为大多现代人知晓,但他却是个很重要的人物。他是藏传佛教历史上第一位转世灵童。

  自他之后,噶玛噶举派就一直采用转世灵童制度确认继承人。到了现代,已历十七世。“年轻人恍然大悟:“所以,其他藏传佛教教派是学噶玛噶举派。”想了一想他又歪头问,“经过这场斗法,在忽必烈心中八思巴的地位已无法动摇。那这个历史上第一位转世灵童呢?他的结局又如何?”

  我喝了一口热热的酥油茶,感慨道:“居然败给了比自己年少三十岁的青年,这对成名长达四十余年的噶玛拔希来说,无异于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噶玛拔希当天便离开了忽必烈,又投靠到蒙哥汗帐下。仅仅过了几年,蒙哥汗就病死了。忽必烈与幼弟阿里不哥为了争夺汗位大打出手,噶玛拔希错误地站在了阿里不哥这边。几年后随着阿里不哥的倒台,藏地历史上第一位转世灵童噶玛拔希如流星般退出了历史舞台。”

  第十七章 受戒

  即使具有渊博的学问;仍要吸取别人的长处;如果能这样坚持下去;就会通晓所有的知识。

  ——《萨迦格言》

  “小蓝,小蓝,你在哪里?”

  迷糊中辩出这是恰那焦急的声音,我晃了晃脑袋,这脑袋沉得如塞满铁砂不住下坠。恰那带着哭腔的声音随着焦急的脚步声传来:“小蓝,你别吓我好不好?赶紧出来啊。”

  我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想撑起身子,颤颤巍巍的四肢却根本扛不住灌铅般的身体,虚弱的回答:“我在这里。”

  脚步声急急奔来,围帐被拉开,恰那仔仔细细搜索着,终于在悬梁上看到了我,他飞速地爬上悬梁将我抱下来,俊美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小蓝,我们已经找你找了一整日了,到处都找不到,真是急死我了!”

  竟然昏睡了这么久?我眯着眼,声音细弱游丝:“我太累了,支撑不住睡着了。”

  “蓝迦,谢谢你。”恰那身后转出那个飘逸出尘的翩翩身姿,澄澈的双眸投来暖暖的光芒,“若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过这一天。”

  看到那样诚挚温暖的目光,我顿时觉得一切都值得了。脸颊浮起烫人的温度,眼前两张关切的脸出现重影,渐渐模糊,我却还在强撑着回答:“我答应过班智达,要保护好……。你们…………兄弟”

  迷糊中只听到恰那一声惊呼:“呀,小蓝身上好烫,她生病了!”

  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我平日盖的毯子。恰那端着碗走入,看见我的头从毯子里冒出,他欣喜异常,急忙奔过来:“小蓝,你醒了!肚子饿吗?来,先喝点牛奶。”

  恰那端着碗递到我嘴边,我环视四周,是一间异常干净的汉式禅房,桌案上燃着安神的檀香。我奇怪地问:“我们在哪里?你哥哥呢?”

  恰那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我们已经到了河州(今甘肃临夏)崇圣寺了,这些天你一直在昏睡,所以不知道。大哥他一直照顾着你,可今日是他受比丘戒之日,他总不能缺席。”

  我惊呼,猛地跳起,抖落身上的毯子:“是今天?”

  恰那点头:“本来我也应该去观礼的,可他不放心你,让我看着你。你别急,等大礼过了,他很快便回来。”

  我急不可耐地想跑,刚跨出一步就一阵眩晕,无力地跌在毯子上,只得用嘴咬着恰那的衣角:“你带我去!带我去他的受戒礼。”

  他将我抱进怀,细声安慰:“小蓝,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该好好休息。哥哥受比丘戒并非什么大事,你不必定要到场。”

  我固执地摇头:“恰那,求你,带我去!”

  他坳不过我,只得匆匆喂我喝了牛奶,抱着我走向戒堂。我们赶到时,八思巴正站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身边伴着随侍多年的弟子们。他的装扮极其朴素,没有隆重的锦色袈裟,五彩大帽,只着最简单的褐红僧袍,挂一串他的伯父曾戴过的檀香木佛珠。他正要抬步走向长廊,看到恰那匆匆跑来,怀中抱着神情委顿的我,顿时眼睛一亮。

  恰那抚摸着我的脑袋,对着八思巴点点头。八思巴嘴边浮起一丝宽慰的笑,眸子如一泓清泉晶亮明澈,扭头看向走廊尽头,缓步踏入。

  走廊极长,两边用黑布遮住,昏昏暗暗,似乎没有尽头。每隔一段站着一位八思巴从藏地请来的德高望重的高僧。恰那抱着我低声解释:“中原能授具足戒的寺庙没几家,一定要规格很高的寺庙才可以授阶。走廊尽头,便是哥哥受戒之处。”

  比丘戒,又称具足戒,好比是佛门弟子大学本科毕业拿的毕业文凭。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僧人,必须受最严格的具足戒,有二百五十条戒律之多。有些戒条之严酷,对僧人要求之高,对修行的规定之严格,令人匪夷所思。

  八思巴少年成名,佛学上所达到的境界早已无人能比。但是,即使在学理上达到如此境界的人,依然要满足佛教寺院修行的一系列要求。所以八思巴尽管早已掌握了萨迦派的显宗密宗真理,但还是必须在20岁后和普通僧人一样接受具足戒。

  八思巴一个人缓缓走着,挺着如白杨傲立的脊背,开阔的眉庭从容自信,神情清鉴,翩然出尘。走在长长的昏暗走廊,不知他心头是否思绪万千?

  走过宁玛派大师扎把僧格时,一想慈眉善目的大师厉声高喝:“沙弥洛追坚赞,这一生,是否已经准备好去承担弘扬佛法的责任?”

  八思巴毅然答道:“是。”

  走过止贡噶举派长老羌塘巴时,老人犀利的目光看向他:“沙弥洛追坚赞,这一生,是否愿意抛弃一切爱欲贪恨,放下一切执念?”

  八思巴微微停顿,铿锵有力地回答:“是。”

  八思巴一边回答戒师的问题,一边走到尽头的戒坛。三位法师坐在上首,旁边有七位证人一字排开。主戒师萨迦派本钦释迦桑布大师从托盘里拿出明晃晃的剃刀,八思巴虔诚下跪。在七位证人庄严的诵经声中,主戒师绛曲坚赞大师将贴着他头皮一层细密头发一一剃去:“从此,了生死,离贪爱,俗世一切与你无份,你可能做到?”

  一直半闭着目的八思巴将头高高昂起,深吸一口气:“能。”

  释迦桑布大师赞许地点点头:“从今日起,洛追坚赞成为一名具足资格的比丘。”

  八思巴从蒲团上站起,双手合十向戒师和正人们敬礼。初升朝阳透过大殿上方的窗棂,洒入金鳞般跳跃的光线,勾勒出八思巴挺拔的背影轮廓。年轻的一代宗师昂然挺立,在阳光照耀下彷如一飞冲天的雄鹰。

  “小蓝,为何哭泣?”

  我,我哭了?我急忙用爪子抹了抹眼睛,扭过头不让恰那看见我挫败的模样。

  眼见得受戒仪式已近尾声,恰那抱着我转身离开。将我带入八思巴的卧房,小心放在榻上后,恰那低沉着声音问我:“小蓝,你别瞒我。为何你看到哥哥受戒会如此难受?”

  我低下头,再也憋不住:“我本来可以修成人身的,可这次为八思巴使幻化之术损耗了太多灵力。”顿了一顿,心里酸楚得拧出水来,“恐怕很久我都无法修成人身了。”

  恰那如同被开水烫到,身子猛一战栗,声音发颤:“你说什么?你……你能修成人身?”

  我委屈地点点头。

  恰那突然有些语无伦次,将我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你……小蓝,那你……你会成为女子吗?”

  我不解的看向他:“我是只雌狐狸,修成人身当然是女子啦。”

  恰那大张着嘴,似乎还在消化我能修成人身的事实。然后他猛拍一下自己的头,将我举起转圈:“太好了,小蓝,真的太好了!”

  我被他赚的头晕,奇怪地看着他欣喜若狂的俊脸:“恰那,你为什么那么高兴?”

  “我当然高兴!你这么漂亮可爱,一定能修成很美很美的女儿身。”他突然停止旋转,疑惑地望向我:“可你为什么会为哥哥受戒伤心?哥哥是沙弥,早已注定要受比丘戒,成为真正的僧人。”

  不及我回答,他已猜到,嘴张成O型,惊讶地轻叫一声:“难道,难道你对我哥哥—”

  我摇头,黯然神伤:“不可能了。我失去太多灵力,不知得用多少年补回。等我修成人身,他兴许早已鹤发鸡皮,垂垂老矣。”我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难受地咬着嘴角,“何况,横亘在我跟他之间,不只是人狐殊途,更有他这辈子都不可更改的身份。”

  恰那愣住,望向我的眼神变得复杂难解。

  受戒礼后,恰那赖在八思巴这里不肯走。莫卡顿派人连连催促,八思巴几番劝慰,才让他不情不愿地回了凉州。日子恢复了以往的平淡,八思巴愈加得忽必烈信赖,每日必得让跟在他身边。我加紧修习术数,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秘密渴望。

  忽必烈的汉人谋士刘秉忠、姚枢与忽必烈谈论,凶悍的金和西夏都被蒙古人征服了,表面看起来孱弱的南宋却多年攻打不下,原因便在于:蒙古人攻城之初,若是对方不肯投降,攻克后便打开杀戒,屠城抢掠。所以南宋人宁愿战到底也不愿投降。往往等城攻下了,已“城无居民,野皆榛莽”。目光短浅的杀鸡取卵之法怎能取得粮食和赋税的长久供应?

  忽必烈毕竟与野蛮的蒙古人不同。他认为汉人谋士们说得有道理,便根据建议,在自己的属地设置官署,约定法制,奖励农桑,均平赋税。这些信政成绩颇着,很得中原人心,但不免又与惯于肆意征索的蒙古贵族们产生了利益冲突。那些痛恨忽必烈的人便在蒙哥汗面前天天进谗言。

  于是蒙哥汗派遣使者在忽必烈的封地里对忽必烈所封官员以一审察,罗列罪名。实际上是打击忽必烈的藩府势力。忽必烈听说又人在蒙哥汗面前进言“先除羽翼,后治魁首”。羽翼指的是在军队里极得人心的忽必烈,魁首便指当时仍死死抵抗的南宋。忽必烈与南宋,竟成了蒙哥汗心头并列的两件大事,这让忽必烈忧惧异常,坐卧不安。

  公元1257年冬,忽必烈听从汉人谋士姚枢的建议,撤销属地内的行政官署,将权力交还给蒙哥汗。他带着全家人还有八思巴前往河西拜见蒙哥汗,声泪俱下地述说同胞兄弟的深情厚谊,以求消除蒙哥汗对他的猜忌。我们在蒙哥汗奢华的大营帐里,度过了公元1258年的春节。

  “察必,你为何会嫁给忽必烈?”

  我找了个忽必烈不在察必房内留宿的夜晚,溜进她的寝宫内向她询问一直盘桓在心中的问题。

  察必笑的风情万种、媚态百生:“忽必烈此人胸怀大志,必不甘久居人下。跟着这样强势的男人,我非但可享受许多年的荣华富贵,还可尝尝天下最荣耀女人的滋味。我红尘里走一遭,经历一番,也不枉我修行那么辛苦才得来一具美貌的人身。”

  “那——你爱他吗?”

  她将一缕如练的青丝拂到身后,蹲下身对是我的双眼,嘴角挂着凉薄的笑:“小妹妹,人类跟我们狐狸不同。人类男子见一个爱一个,他们说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正是因为这样生死交付的爱对他们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帝王的宠爱更是短暂,他们有太多的选择,他们要雨露均沾,女人对他们来说甚至是拉拢各方势力的工具。忽必烈再如何宠爱我,也依旧不拒绝左拥右抱,如同今夜,伴着他的是他幼弟阿里不哥送来的美人。喜新厌旧,这就是人类男子的本性。“我吃惊道:“你,不介意吗?”

  “若是介意,我就不会选择他了。”她尝尝地叹息,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强势的男人,固然可以得到荣华富贵,可无法避免的是:必须得跟比别的女人共有一个男人。”

  “可你不是为他生了孩子吗?”

  她眯着细长的凤目嗤笑:“那是因为我必须得生,而且必须是个男孩。否则,宠爱再盛也保不住我的地位。”

  我百思不得其解:“你嫁给他,是为了荣华富贵。你生孩子,是为了保住地位。那么,你的爱呢?”

  察必愣了一愣,眼底露出无限惆帐,幽幽叹息道:“小妹,你还小,只知道情爱为天。可你得记住:我们不能为任何人类投入自己宝贵的感情。我们的寿命比人类长许多,若是倾心去爱却只能得几十年恩爱,未来的几百年光阴如何打发?你能忍受多少年侵骨侍心的孤寂滋味?”

  我震惊了,呆呆地看着察必。对我而言,如何能尽快修成人生是压在我心头最大的石头,从未考虑过年岁这个问题。如今被察必这么冷冰冰的指出,才突然发现还有一道绕不过去的难关。且不说我修成人身后,八思巴能否对我对情,我自己呢?是否真的做好准备,愿以几十年的情爱换取几百年的孤寂?

  那夜,我失魂落魄地离开察必的寝宫,蹲在八思巴床前看着他熟睡的脸一直到晨曦初现。

  “小蓝,你这次来,睡的时间虽然短了整整一日,可你昏睡时怎么流鼻血了?”恰那看我醒了,将我捧在胸口,仔细打量着我。我愣住,用爪子抹自己的鼻子,果然皮毛上沾了血迹,心一惊,却又马上想到个中原委,急忙摆手:“没事没事,是你这屋子里炭火烧得太热。”

  看恰那还是一脸担忧,我赶紧转移话题:“恰那,你20岁生日马上就要到了,娄吉本想亲自来凉州为你贺寿,可忽必烈突然派遣他去五台山。忽必烈一直担心蒙哥汗对他下手,这些日子愈加迷信求神拜佛,经常叫娄吉举行欺负法事,现下又要他去五台山朝拜巡礼。娄吉无法推辞,只能让我来问你一声,你想要什么礼物?”

  他宠溺地点着我的小鼻子:“不用,只要那天你来陪我就行。”

  “怎么可以没礼物呢?20岁可是人类男子的大生日,权贵人家可都是要热热闹闹摆上几十甚至上百桌寿筵的。”我突然想起来了,挣脱他的手跳下地急忙往外蹿,“恰那,我知道该送你什么了。你等我几天!”

  恰那急了,追在我身后喊:“小蓝,你去哪儿?”

  我回头对他挥了挥爪:“别担心,我一定会在你生日那天赶回来的。”

  火炉里的炭火已是半明半暗,我跛着脚去屋外取炭,年轻人赶紧跑来帮忙。屋外朔风呼啸,雪片打着转飞扑到身上,不一会儿便在肩头积起一片白。我跟年轻人一起扛着炭袋进屋,跺脚抖下发上肩上的雪片。他拿着火钳夹起几块炭入壁炉内:“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何藏传佛教要采用转世灵童制度作为传承?”

  我将手放在火上方取暖:“转世灵童制度出现之前,许多藏传佛教已存世几百年了。之前各大教派的传承,不是父传子就是师传徒。可是血统或者师徒传承都会出现弊端。”

  炭火越烧越旺,屋里渐渐暖如春天。将身上的大氅子脱下,我继续说道:“萨迦派便是以血统传承。而困扰他们的最大问题是:子嗣单薄。一旦出现了血缘中断,萨迦派的传承便岌岌可危。”

  年轻人点点头:“嗯,所以藏传佛教这么多派别,很少像萨迦派那样采用血统传承。那为什么不用师父传弟子的方式呢?”

  我道:“采用转世灵童制度之前,大多数藏传佛教教派就是用的师徒传承的方式。可这样最大的弊端是:师父不可能只收一个弟子。众弟子为了各自利益你争我夺,能力强的便从原来的派别中分立出来,反而消弱了教派实力。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噶举派。本来噶举派实力最为强大,可就在继承人问题上一直无法达成一致,众弟子纷纷自立门户,以致偌大的一个教派分成了十几个小派别,甚至小派别里再有分支。由于内耗过大,噶举派后来在藏传佛教中便再也占不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年轻人一拍掌,哈哈笑道:“所以索性以灵童转世来确定继承人,众弟子们也别再争吵。”

  我笑着点了点头。

  第十八章 变身

  成人学者要掌握知识宝库,必须汇集珍贵的格言;大海要成为水的宝库,必须汇集所有的江河。

  ——《萨迦格言》

  公元1258年——藏历阳土马年(戊午)——南宋宝佑六年——蒙古蒙哥汗八年八思巴24岁,恰那20岁,忽必烈43岁,真金15岁。

  醒来时便看到一双摄人的熠熠黑眸在此眼前闪烁着,如同夜空明亮的星辰。微笑着的恰那梨窝隐现,光彩夺目得让人移不开眼。

  “醒了?”他揉揉我的小脑袋,将一个花瓶举到我面前,“你这次来还叼着支奇怪的白色大花朵。我看你一直昏睡,不知道这是什么花,只能先养着。倒也奇怪,这花好似越来越娇艳了,还有股清雅的香气,闻了很是舒坦。”

  我笑着趴在他膝上:“恰那,这是我从昆仑山深处采来的千年雪莲,送给你。”

  他吓了一跳,差点将花瓶摔了:“千年雪莲这么贵重的东西,万金都买不到,为何要送给我?”

  “你忘了吗,今天是你20岁生日呀,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我轻轻挠着他的手,“你从小身体就不好,到了冬天便咳嗽不断。雪莲能够延年益寿,我可是顶着寒风暴雪转了一个多月,在人畜都到不了的极寒深渊里采来的呢。”

  他愣了一下,满眼感动,不停喘喘着太贵重了,随即将我举到面前,吧唧一口亲在我的小鼻尖上,笑窝更深:“小蓝,谢谢你!这是我活到现在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想了一想,他又一手从花瓶里捞出雪莲,一手抱上我,“这雪莲既然这么好,那我现在就去厨房炖了,咱们俩一起吃,一起延年益寿。”

  我赶紧拦他:“我是300岁的老狐狸了,哪里用得着吃这东西?”

  “你当然用得着。”他顿了顿,眸子沉沉地看向我,“你为哥哥所耗的灵力还没补回来吧。”

  我的神色顿时暗淡下来。

  他脚步不停继续往外走:“你一定得吃,不然我不收这个礼。”

  恰那让厨子生好火,支开所有人,自己在厨房里捣鼓了很久,终于把雪莲汤炖好了。他喜滋滋地拿回房,看我吃一勺他才肯吃一勺,一朵雪莲你让我让地吃了好久才吃完。虽然与他吃得一样多,但我体小,对我的增补反而更多。

  吃完我用爪子抹了抹嘴,浑身暖洋洋的很是舒服,仰头问他:“20岁生日可是个大生日啊,驸马府里的人都不给你过生日吗?”

  他面色一沉,眉心拧出个川字:“是我严令禁止的,我不想给公主一个由头来我这里献殷勤或是撒泼。在这府里熬了一年又一年,生日对我来说根本没有意义。”他站起身到柜子里拿了个体瓶子,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到我面前,“有你来陪我,我才真的开心呢。来,小蓝,陪我喝酒。”

  我低头嗅了嗅,一股浓烈的青稞酒味,这几年他常喝酒以排解心中郁结,酒量却是一般,常常喝得人事不省。我结结巴巴地说:“可我,我不会喝啊。”

  他将酒一饮而尽,把玩着杯盏慢慢说道:“酒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能使人暂时忘忧。被缠得不过了,还可以借着酒劲儿装疯卖傻或是倒头装睡。”将酒杯端到我嘴前,他呵呵笑着,“小蓝,你也可以试一试。说不定,醉倒了便能看到你心里想不通着却不能说出口的渴望。”

  “真的吗?”想到那人如沐春风般的温暖,我不禁心动了,就伸舌舔了舔,一股子辛辣冲鼻而来,急忙吐着舌头抱头乱窜。他大笑,将我拎进怀里。我苦着脸吐舌:“真难喝。”

  他犹自笑个不住,酒窝更深,顽皮又可爱。我呆呆地看着他清朗的笑靥,有多久没看到他笑得如此开怀了?他俯身亲了一下我的小鼻子:“小蓝,你太可爱了。”又将酒杯推到我面前,他眨着眼坏笑,“来,你要是喝了这一整杯,不论你有什么愿望,我都会尽全力满足你。”

  我看了看酒杯,有些发憷:“今天是你过生日啊,应该是你告诉我你的愿望,我来想办法实现。”

  他昂头又灌了一大杯酒,趴在桌上,明亮的黑眸眯起,带些醉意地呢喃:“我的愿望呀,呵呵,想看你成为人的模样。”他冲我微笑,梨窝顽皮地跳跃在俊着的脸上,眼瞳里盛满柔和的泉水,“你一定会是这世上最美最纯真的姑娘。”

  我委顿下来,低头喝了一大口酒,还是好辣!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起来,恰那的脸也变得似有重影。我初次喝酒,没想到这东西对我这么快就起作用了。我站立不稳,索性大张着四肢跟恰那趴在一块儿。我呵呵傻笑:“我的头很沉啊。不过,好像心里很开心。恰那,这三年来我拼命努力,就是不想等到他老了才修出人身。可是,我又很害怕。等我有了人身,我不知道自己会长成什么样子。也许是个丑八怪,也许还是一张狐狸的脸……”

  我的嘴被捂住了,恰那明亮的眼如天空最亮的星星:“小蓝,不会的,即便你成了人身后不漂亮,你也一定会是我——我和哥哥最贴心的亲人。”

  在恰那柔和的声音中,我的头越来越沉。眼前似晃动着那一袭熟悉的红袍,暖暖的笑飘荡在心尖,激起层层涟漪。我伸爪想要触摸那袭红袍,却重重地扑了个空,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耳边传来一声时断时续的幽幽叹息:“还是不要有人身的好……”

  没听清楚后面说的是什么,我已经倒头睡死过去了。

  醒来时看到一张放大的俊脸正闭着眼沉睡,高挺的鼻梁,优美的唇形,瘦削的脸颊,长而浓的剑眉,乌黑柔顺的头发,这样一张俊逸完美的脸,我若是人类女子,怕也挡不住诱惑吧。可惜,眉目间总锁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哀愁,令人心伤。他一起一伏的呼吸落在我脖子上,有些痒痒,手臂上缠着一把天蓝丝线,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着如蓝天般的光亮,煞是漂亮。我伸出爪子想要拉一拉这把蓝色丝线到底是什么东西,却看到一只拍板的人手突然伸出。这丝线被那人手一扒拉我便忍不住龇牙咧嘴地喊了一声》“好疼!”

  恰那被惊醒了,迷蒙的眸子先是搞不清状况地转了两转,然后定格在我身上倏地放大,本来就大的眼睛被他瞪得如铜铃般,直愣愣地仿佛见了鬼。我刚想伸出爪子挠他的衣袍,他突然一惊,猛地站起往后退了一大步,却不提防撞上了房梁。那一声音响可不轻,他立刻捂住后脑勺。我的情况更糟。我之前一直被他抱在怀里,哪里想得到他会莫名其妙地退开,将我甩在地上。

  本来这样的摔跤对我根本无碍,我可以一滚身便稳稳落地。可这次却真是见了鬼了,我居然重重跌在地上,连防备的能力都没有。身体吃疼下觉出了异样,为何这地上的青砖这么冰凉?还有,那把长长的蓝色丝线也随之掉在地上,如海藻般闪耀着晶莹的亮泽,自上而下铺撒成放射状。

  我惊诧地伸爪,这次,千真万确,是一只白皙如玉的女子之手抓在了丝线上!拉一拉,疼痛从头上传来。我颤抖着伸爪到位眼前,差点昏倒。我的前爪怎么成了人手?

  “姑娘,你是谁?怎么进来这个房间的?”恰那捂着后脑勺将头扭开,生硬的语气里带着颤音,“还有,你怎么这般不知羞耻,你可知我这驸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