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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呀,帮你做了一件你最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她一脸看好戏的戏谑表情,哧哧笑着,“我告诉他,你在庆寿寺门口为了帮他,动用了法术中的禁术。如今灵力反噬,非但要忍受蚀心之痛,还会散尽修为被打回原形,死后永堕地狱受无间之苦不得轮回。”

  我吓了一跳,急忙说道:“我没有动用禁术啊,那只是一般法术而已,怎会灵力反噬?”

  “我当然知道不是,那只是吓他而已。他看你一直昏迷不醒,自然是相信的。”她忍不住大笑,一贯的优雅举止全抛脑后了,“果真把他吓到了,我可从未见过他那般失态的。他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问我有何方法可以化解。他说,要怎样他都愿意,甚至用他的命换也可以。”

  我呆住了,鼻子酸涩难忍,想不到,我在他心中竟这么重要。

  察必贴近我耳边低语:“我告诉他,化解的方法只有—个:人类男子的精气。”

  我愣了半晌才明白察必说的意思,羞红了脸,猛地站起身,指着她怒道:“你,你胡说些什么呀?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说不下去了,心里着实惶恐不安。以他那样的性子,初听到时该是怎样的尴尬与羞赧,只怕是想立时逃了。

  她跷起二郎腿,双手撑在榻上悠然地晃着:“为了帮你呀。他这种性子的人,又是个不可破色戒的身份,你默默地守候到什么时候这个楡木脑袋才会开窍?我推他一把,索性逼他与你成就了好事。他尝过个中滋味,解了这心结,才能与你真正相爱。”

  我瞠目结舌,脑子如糨糊一般,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察必娇笑着走到我身边:“不过呢,我也给他设了些小障碍。总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就得了你,那也太便宜他了。”

  我呆滞地盯着窗外。雨还在下着,水珠滑过树叶,一滴一滴,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干涩地问她:“你还做了什么? ”

  她笑得花枝乱颤:“我告诉他,要救你,就得舍得拼出10年阳寿,方能平息你体内反噬的妖毒。”

  我头疼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又是为何?”

  察必敛住笑,正色道:“为了验证他对你究竟是不是真心。没有男子愿意以自己的10年性命去换取一夜风流。若他对你只有欲,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我心念一动,扭头看向察必:“那他,他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只是坐着一动不动地看着昏睡的你。”察必两手一摊,做个自已也不知情的手势,“我怎好在那种时候一直待在这里,所以就回宫了,留他与你在这儿。”

  我盯着丝丝雨线,拼命回想。碎成拼图般的记忆,只有极模糊的碎片,怎样都拼不出略微完整些的画面。他到底,他到底,有没有……我犹豫了许久,吞吞吐吐地问出:“那你,你今天来这里,有没有……”察必耸了耸肩膀:“我来时没见到任何人。你还是好端端地躺在榻上昏睡,连衣服也是丝毫未乱。”

  我低头端详自己,还穿着昨日白伞盖佛事上穿的那身衣服,浑身没有任何异样。仔细想想,身子似乎有些不对劲儿,却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儿,许是自己想多了也未可知。

  察必嘿嘿一笑,笑得极不怀好意:“我们狐狸跟人类女子体质不一样,没有她们第一次那种要死要活的痛。所以,你要是真的什么印象都没有,恐怕就只能去问他本人了。”

  我大宭.这怎能问得出口?他又怎可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你别忘了还有一种可能性。”察必从来都不忘打击我,悠悠然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对你什么都没做,将你丢在这里自己回去了。”

  我怔住,心里顿时空落落的。若他不管我,我能埋怨吗?他的身份禁忌,还有察必吓唬他的10年寿命,都使他有充足的理由抛下我。可若他真的这么做了,是否意味着我这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察必牵挂刚生了孩子的阔阔真,也担心真金会因为我的失踪发飙,跟我说完了前前后后就回宫了。我在那间空无一人的屋子里一直呆坐着,看着窗外雨丝绵绵,心里也湿漉漉的。白日他定在忙碌地准备回萨迦的亊宜,我回国师府怕也找不到他。直到夜幕降临,我恢复成原形,步履蹒跚患得患失地回到了国师府。

  八思巴的府邸里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收拾行装。院子里停着恰那的马车,我这才想起,他已经到达中都了。

  八思巴房间里站了许多人,他正对着二弟仁钦坚赞和大弟子扎巴俄色细细叮嘱。他打算留仁钦坚赞和扎巴俄色在中都,负责王宫里的佛亊和建造寺庙事宜。

  恰那坐在炕上,身后倚着大靠枕,左腿半屈,手搭在膝盖上。那副慵懒的姿势,似乎在显示他对这些要务全然不关心。烛光照亮了他消瘦的面容,竞是满脸的疲倦,不时偏过头咳嗽一阵子。他的目光停留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沉面肃穆,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

  我跳上炕。恰那看到我,先是极喜,正伸手打算抱我。又突然脸色变了变,扭过头剧烈咳嗽。这么多外人在,我不能出声,只得焦急地跳进他怀里。八思巴注意到这边,看见了我,脸色奇怪地一变。我这才看清,他的脸上也是满面倦态,下巴上隐隐有些青色胡楂儿,目光深邃,复杂难解。

  八思巴似有些不自在,只对我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眼神。而恰那也很奇怪,他平常最喜欢抱着我,可眼下他却不愿多跟我接触。

  那夜八思巴房里总有人进进出出,直到夜半。恰那没有回白兰王府,而是在哥哥房里睡下。到了后半夜终于只剩下他们兄弟俩了,我刚开腔:“恰那……”

  躺在榻上的恰那翻过身子背对着我:“小蓝,我很累,想睡了。”

  我再对着睡在床上的八思巴唤一声:“娄吉……”

  他平躺着,声音平静无波:“睡吧。”

  我只能将所有的话统统吞进肚子里,回到左侧的厢房。那一夜我思绪万千,难以入睡。我分明听到,厢房外,两兄弟辗转反侧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黑着眼圈的八思巴和恰那便被忽必烈召去了。

  大明殿上,忽必烈详细询问了八思巴回萨迦的准备工作,忧心忡忡地说道:“蒙哥汗在位时,藏地被划分成几块,分封给了朕的几个亲兄弟做属地。这些藏地的佛法教派都得到过蒙哥汗的诏书和令旨,有些跟朕的兄弟们尚有密切往来。现今蒙哥汗虽已薨,但要让藏地这些教派都听令于国师,恐怕不易。他们只怕会抬出蒙哥汗的诏书来压制你。”

  八思巴顶着黑眼圈沉思了一会儿,对着忽必烈躬身道:“请皇上赐我一份诏书,明确表明皇上将藏地亊务特别委托于我,要求各派僧人均遵照我的法旨行亊.这样,我便可名正言顺地统领所有僧众。”

  忽必烈赞赏地点点头:“国师与朕想到一块儿去了。不光是赐诏书,朕还打算设立总制院,掌管天下佛教及吐蕃地区行政亊务,并领之于国师。如此,天下便再没有任何僧人和教派敢忤逆国师了?

  藏身在房梁上的我吃了一惊。古往今来,帝王国师已是天下僧人中最离的身份,能同时掌管行政亊务的僧人更是凤毛麟角,八思巴动容,言辞恳切道:“皇上委以如此重任,八思巴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忽必烈将目光落到一直默默不语的恰那身上:“另外,朕还会为恰那赐白兰王金印,为他在藏地设置左右衙署,治理整个吐蕃地区。”

  恰那抬起红肿的眼睛,急忙跪下:“皇上,我从未理过政务,有何德何能治理整个吐蕃?”

  忽必烈上前扶起恰那,和善地说:“我们蒙古人的习俗是派驻宗王出镇边属地区,以利稳定。你是朕御封的白兰王,又是蒙古人的女婿,派你去藏地,便是宗王出镇,你乃是整个吐蕃地区名义上的总首领。这样,若有任何人不服你哥哥,还有你可以替朕镇住那帮人,”停顿一下,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恰那瘦削的肩膀,“恰那,你哥哥身肩重任去藏地,必定会受到不少当地教派和势力的阻挠,你可要好好做你哥哥的左膀右臂啊。”

  恰那重重地点头,看向八思巴:“皇上,恰那定会铭记在心,只要是哥哥想做的,豁出我性命也要帮哥哥做到!”

  恰那虽神情疲倦却是坚定异常。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看向哥哥的眼神有些复杂,似有许多想要说的话,全都隐入了深深的眸子中。

  这之后的十来天里,我竟找不到一刻能与八思巴私下说话的机会?他白日里有忙不完的事,身边时时刻刻有人围着,到了晚上还有个恰那睡在他房里。恰那说自己的白兰王府有一年多没住过了,反正马上就要出发去萨迦,素性不必拆开行囊,就在哥哥房里睡上几日。

  唉,直到出发之时,我都没机会找八思巴问一问那日的情形。这个心结如鲠在喉,一直在心中忽上忽下。

  1264年五月一日是八思巴兄弟俩启程的曰子,那一日,风和日面,阳光明媚,京郊的牡丹开得煞是娇艳。忽必烈带着文武百官和皇亲贵族来到崇天门,亲自来为八思巴送行。

  红色的地毯铺了有百来米,直到葱天门的大门口,忽必烈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隆重地将一份诏书赐予八思巴。这份忽必烈亲自写的诏书以青色打底,粉色书写,再绣上白绒,网以数千颗大小珍珠,御印则以红珊瑚缝制出来。八思巴展开诏书,阳光下,颗颗珍珠闪耀着柔润的光泽。这样一份诏书耗费之巨,令所有到场的文武官员咋舌不已。

  从那以后,元朝历代皇帝给帝师颁赠珍珠诏书便成惯例。这份殊荣成了萨迦派在西藏权利与地位的标志。史书载:“累朝皇帝于践祚之始,必布告天下,使咸知之。惟诏西番者,以粉书诏文于青缯,而绣以白绒,网以珍珠,至御宝处,则用珊瑚,遣使赉至彼国,张于帝师所居处。”

  萨迦寺的珍珠诏书留存有好几份,可惜经历了多年浩劫,如今已完全散失。后人只能从史书描述中想象曾经的荣耀与辉煌。

  湛蓝的天空下,莽号吹响,雄浑大气。鼓角声声中,一列列车队陆续驶过巍峨的城门。马蹄嗒嗒,车轴辘辘,载着离乡多年的兄弟俩回到那遥远苍茫的雪域高原。

  八思巴稳稳坐在车里,眼睛一直平视前方,脸上平和宽厚,不起一丝波澜。恰那掀开帘子朝后望,忽必烈和臣子们的身影越来越小,终至不见。万里无云的天空一碧如洗,恰那的眼也如天空般一尘不染。五月的微风送来路边槐花的清香,轻轻地吹拂着恰那黑亮的长发。

  我永远都忘不了恰那瞬间流露的迷茫眼神,那是恰那最后一次见到京城的蓝天。

  我感喟万分:“虽然无比珍贵的珍珠诏书没有完整地保留到现代,可诏书的内容被记录进了史书。”

  “皇帝圣旨,晓谕众僧人及俗民等:此世间之完美,由成吉思汗之法度而生,后世之福德,须依佛法而积聚。明察于此,即可对佛释迦牟尼之道生起正见。朕善知此意,已从明白无误之上师八思巴请受灌顶,封彼为国师,任命其为所有僧众之统领。上师亦又对敬奉佛法、管理僧众、讲经、听法、修习等项明降法旨。僧人们不可违了上师之法旨,佛教最根本的就是善于讲论佛法,年轻心诚者学法,懂得教法而不能讲经听法者可依律修习。如此行事,方合乎佛陀之教法,亦合乎朕担任施主、敬奉三宝之意愿。

  汝僧人们如不依律讲经、听法、修习,则佛法何在?佛陀曾谓:“吾之教法犹如兽王狮子,体内不生损害,外敌不能损坏。”朕驻于宽阔大道之上,对遵依朕之圣旨、善知教法之僧人,不分教派一律尊重服事。如此,对一律而行的僧人,无论军官、军人、守城子官,达鲁花赤、金字使者俱不准欺凌,不准摊牌派兵差、赋税和劳役,使彼等遵照释迦牟尼之教法,为朕告天祝祷。并已颁发下圣旨使彼等收执。僧人之佛殿及僧舍,金字使者不可住宿,不可索取饮食及乌拉差役。寺庙所有之土地、水流、水磨等,无论如何不可夺占、收取,不可强迫售卖。僧人们亦不可因有了圣旨而做出违背释迦牟尼教律之事。

  朕之诏书于鼠年夏五月初一日在上都写就。“

  第三部重返萨迦

  第三十五章 漫漫归途

  学者即使遇到欺骗,也不会上当受蒙蔽;蚂蚁虽然没有眼睛,却比有眼虫走得快。

  ——《萨进格言》

  公元1264年——阴木鼠年(甲子)——南宋景定五年——蒙古至元元年八思巴30岁恰那26岁在华北平原行走两月后,经兰州至西宁。这两个现今的西北省会大城,彼时是西陲各族集散交会的重镇。形形色色服饰各异的少数民族族人穿行于狭窄的街道,各种语言混杂,交流颇为不便。八思巴与恰那虽精通蒙藏汉语,奈何还有羌语、畏兀儿语以及各地不同方言,甚至同一语系却口音各异,鸡同鸭讲的情形时常发生。

  语言交流让八思巴频为头疼之时,桑哥出现了。

  在西宁暂驻休螫时,位名叫喿哥的藏族靑年前来自荐,请求为八思巴效力。桑哥的先祖在吐蕃王朝盛时期被赞普遣到青海戍守边境,后来一直没有接到赞普撤军的命令,便世世代代在靑海定居了下来。喿哥长期在汉藏交界的地方生活,熟悉当地风俗,语言天分甚高,能说得一口地道的汉语、藏语、蒙古语,还有畏兀儿语。

  八思巴让桑哥担任译官,经常向他咨询靑海一带藏民的情况。桑哥走过不少地方,颇有见识,精明强干,甚得八思巴信赖。

  时值七八月交接之际,桑哥带着八思巴兄弟俩去青海湖朝圣。浩瀚的碧波映衬着远处苍茫逶迤的昆仑山脉,满眼的野花在夏日微风中轻轻摇曳,令人震撼,动人心旌。掬起一捧圣洁的湖水,心灵仿佛被涤荡一遍,顿时身轻性灵。兄弟俩静静站在湖边远眺,远山静逸,水波微荡,落日的余晖笼罩着两人消瘦的身影,这纯美画卷直至七百年后的今日,仍珍藏在我心底,难以忘怀。

  离开西宁后,按计划本打算走昆仑山口,过长江源头,翻越唐古拉山口入藏,便是现今的青藏线。这条线路虽然海拔高,但起伏平缓,相对易行。当年伊萨迦班智达便是带着两名幼童经此路到达凉州。伹八思巴却改走了另一条路:由朵思麻「1」入藏。

  朵思麻藏地自北向南横亘着昆仑山、巴颜喀拉山、唐古拉山,—路翻山越岭,道路险峻异常,平坦些的草地上又是沼泽水网密布,但由此入藏却能快上一个月时间。归乡心切的八思巴为了早日到达萨迦,选择了这条更为艰险的路。

  出了海拔只有两千米的湟水谷地,地势徒然增高。爬不完的山峰一座接一座,每过一道垭口气温就骤降几度,在中原是盛夏的三伏天,在这里却得穿上几层外套。离山竣岭中行走了不过十来日,随行的蒙古军士颧骨上都晒出了红斑。可皮肤灼伤还不是最难熬的,自开始攀山以来,许多人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头晕、「1」即今青海四川交界处的藏地。

  恶心、呕吐、气喘,高原反应苦苦折磨着这些久居平地的人。

  "恰那,来喝药了。"恰那睁开肿胀的眼,无神地扭过头。他脸色苍白色可怕,嘴角起泡,酱紫色的龟裂出细纹,一不留神便渗出血丝。他每天胸闷气喘吃不下饭,勉强吃几口便会吐出来,晚上被头疼折磨得整宿睡不着,几天时间便消瘦的不成人形。八思巴本想暂停几日为他治病休养,恰那却不愿意整队人马为了他单个形成,倔强地硬撑着病弱的身体每日行进在蜿蜒盘旋的山道上。

  “小蓝?”他虚弱地看向我,不置信地上下打量,“你这这是乔装出来的吗怎么?怎么蓝眸蓝发不见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已,抓了把黑发丝在手,颇有些得意:“我终于可以用法术将蓝眸蓝发隐去,变成跟你们一样的黑眼珠黑头发了,然后穿上小厮的衣服,扮成人类男子还像回亊吧?”顿了顿,朝他吐了吐舌头,"不过道行还是不够深,只能隐去一两个时辰,只能慢慢练习了。“恰那的双眼瞪得溜圆,嘴张成o形:“可怎么连面貌也有些变了?明明是你,可看着不像女孩,活脱脱是个漂亮得惊人的小男孩。”

  我扑哧笑出来,收了法术,变回原貌:“我这般长相,即便穿着男装也扮不成男子。我可是观察了你们好久,才慢镘琢磨出该如何受气女子的特质呢。”

  看着我又恢复了顦貌,恰那嘘了口气,在我的帮助下起身倚上大靠枕,看着我温和一笑:“单独跟我们在一起时,还是不用变装的好。不过换上男装变了样貌,再把声啬压低一些,总算可以小厮的身份公开跟着我们了,这样也好。”

  我欢喜地点头,终于可以人身跟在他们身边而无所顾忌。恰那问我:"大哥呢?"“在帐篷里跟桑哥议事呢。他现在可信任桑哥了。”我将熬得浓浓的汤药递给恰那,“这就是用桑哥送来的药熬的,主要的一味药叫红景天。他说,用这头疼疗效最好。你赶紧喝了吧。”恰那就着我的手皱眉喝下,感喟一声:“不想我的身子这么弱,真是连累大哥了。”

  “不光你难受,很多人都头疼气喘呼吸困难。娄吉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他身子略比你强些。再说他有太多事情要处理,也无暇顾及身体的不适。”我搀扶着让他重新躺下,坐在他身边为他轻轻按摩太阳穴,“你离开家乡太多年,早已不适应藏地高原的气候。这里跟凉州大不相同,一路过去还有更艰辛的路要走,更高的山要爬。你的身子又一向不好,真让我又担心又心疼。”

  恰那身子微微一颤,仰过头,目光正对着上方的我。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却说不出到底是怎样的奇怪法。就这么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他转过头咳嗽,轻轻将我为他按摩的手推开,语气淡然:“小蓝,我没事,过几天适应就好了。你还是多花心思在大哥身上,去照顾他吧。”

  我烦恼地蹲在地上抱头生闷气:“你们兄弟俩到底怎么了,自从出了大都后都不爱理睬我。他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把我推来推去地推给另一个。”

  恰那愣住,探头看我:“大哥他把你推到我这里?”

  我蹲在地上捶脑袋:“你们再这样,我索性就回昆仑山,从此不让你们烦心!”

  “小蓝,别走!”恰那急忙掀开被子光脚下地,一把将我拥在怀里,急切地喊,“你说过要跟我们一辈子,你答应永远不离开我的!”

  他的语气焦急中透着害怕,叫人心生怜惜。我埋在他的怀里暗暗做了个鬼脸。我可是与班智达大师订立了生死契约,只要他们俩在世,我都得跟着,哪里能说走就走。我故意可怜巴巴地仰头看他:“那你别再赶我了。何时跟着你何时跟着他,你让我自己决定,好不好?”

  他急忙点头,将我搂得更紧:“我怎么舍得赶你走呢?只是……”他顿住,眼神突然又暗下来,不知在出神想些什么,对着虚空长长叹息一声。我怕他光着脚又受冻了,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赶紧躺下。他这才意识到一直搂着我,像触电似的急忙放开我,侧身咳嗽了一阵,脸颊浮起了略带病态的红晕。

  在漫漫山岭艰难行进了一个月,九月初,我们面前出现了大片大片的莽莽草原。黄河源头的扎陵湖和鄂陵湖广袤无垠,衬托着蓝天下雄伟壮丽的阿尼玛卿峰。细碎的云团与山顶的终年积雪拥在一起,莫辨彼此。磅礴大气的雪山圣湖,连绵不绝的荒野草甸,悠闲散落的成群牛羊,如梦如幻的绝美风光令所有居中原的人惊叹不已。

  在这人间圣境中行进二十天,进入了朵甘思的噶巴城。这里就是现代的青海玉树,没有通往西藏的驿站。八思巴先前所设的驿站经过两三年运营,如今已成规模。驿站提供的物资补给与住宿环境,比一路的临时扎营好许多。因此,八思巴下令在此多休养几日,缓解一下众人的路途疲劳与高原反应。

  在此休整时,一名僧人前来投奔八思巴。他名叫噶啊年胆巴,简称胆巴,幼年曾在萨迦跟随班智达大师学习。班智达去凉州之前派他前往印度学法,学成后他回到家乡嘎巴域居住。听说八思巴返回萨迦路过此处,胆巴特地前来拜见。他本就是萨迦派中人,加上知识渊博、精通梵典,比八思巴只年长七岁,八思巴与他格外投缘,便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胆巴趁着大队人马休整之际,邀请八思巴在家乡噶巴域举办法会。此消息一经传出,当地人们四处奔走相告。到了法会那日,短短数日竟聚集了一万多名僧俗信徒,将八思巴说法之处围得水泄不通。要知道,噶巴域彼时只是个草原小镇,平日里人口不过上千。许多人都是从其他村镇赶来,有些偏远的信徒为了赶上法会日期甚至日夜兼程。

  后来,为了纪念这场盛大的法会,噶巴域改名为“称多”,是藏语“万人集会”之意。这地名一直保留到了现代,即今天的玉树藏族自治州称多县。

  九月底,气温骤降,高寒草原开始时不时飘起小雪。八思巴告别称多,继续向逻些(今拉萨)进发。此时,大队人马已在高原上进行了两个多月,高原反应还未缓解之际,又要经受另一项考验:冰寒冻绝。

  气温越来越低,枯黄的草原上一片萧瑟,驼马在外难以寻觅到能吃到草。这里进入十月底便开始了极度的严寒,往往第二日清晨掀开帐篷门帘,外面的雪已积有半人高。积雪挡道,异常难行。军士们常常得铲雪清路,马队才能行进。莽莽雪域中行走多日见不到一处人烟,幸好先前在称多补充了足量供给。可每天吃干硬的牛肉干和冰冷的糌粑团,胃里着实堵得难受。水难以煮沸,牛肉干泡在水中要煮许久才能熬出一小锅牛肉汤。这珍贵的肉汤,连八思巴都舍不得喝,尽数给了生病的恰那。

  如此艰辛的跋涉,加上长久难以从高原反应中缓过劲来,恰那终于支持不住,病倒了。八思巴心急如焚,在昌都的驿站里一连停了许多日,到处延请藏医,不惜用最名贵的药。只要能治好恰那,他不惜一切代价。

  “恰那,来,喝点牛肉汤吧。”

  如今我时常隐去蓝眸蓝发,穿着小斯衣服跟随在恰那和八思巴左右。恰那身子不好,这一路上我跟着恰那居多。我将虚弱的恰那扶起,靠上靠枕,端着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他。看着他恹恹的病容,脸颊又凹进去几分,下巴上一片青色胡楂儿,我着实心疼:“你比往年咳得还要厉害了。”

  他边咳边喝着虫草牛肉汤,却是毫无胃口,带肉渣的汤含在口里勉强才能下咽。我只得劝:“无论如何一定得吃下去,不然没有体力,病更加难好了。”唉,人类的身体如此孱弱,也难怪寿数不永。

  他费了许久终于将一整碗虫草汤喝完,发青的面色略有些转暖,缓了口气看向我:“大哥是不是又叫停了整支队伍?”

  我点点头:“他叫桑哥再去寻些红景天来。”他摇头,挣扎着想要下地:“现在已走到藏地的昌都了,再走一个来月便能到达逻些。大哥一直希望在藏历新年前赶到逻些,我不能拖他的后腿。”

  我赶紧拉住他:“你这是要干吗?”

  他略动一动便累得大口喘气,却还是固执地要往外走:“让大哥赶紧起程,不能因为我耽搁了。”

  我又气又急地拦住他:“你再这般折腾,身子可怎么好得了?”

  他扭头看我,墨色深眸里带着婉转的哀伤:“小蓝,我没别的事没本事,此次回乡只为尽我所能帮助大哥。这幅孱弱的身子骨若是拖累大哥那也只能,我宁愿不要了!”

  我叹了口气,拉住他的衣袖:“你怎么这么倔强呀。那也只能如此了。来,你坐下,我有法子让你康复。”

  他半信半疑地依言坐下,狐疑地看着我。我捧住他的头,咬了咬嘴巴,慢慢贴上他泛着青紫色的唇。刚触上时他浑身一颤,两眼瞪得如铜铃般大,呆滞了片刻就将我一把推开。力气虽不大,以一个病人来说却是使上全身之力了。

  他费力呼吸着,气息紊乱,声音颤抖:“小蓝,你,你这是做什么!”

  “将我的灵力度些给你呀。你可知道,妖绝不轻易为人度灵力,消耗自己的修为。可为了你,我愿意。”我有些委屈地撇嘴,“是你非得要逞强赶路。可依你如今的状态,走不到逻些就会没命的!”

  他愣住,嗫嚅着低头不敢看我:“那,那就没有别的方法吗?”

  “修为高的妖以指点额也可度灵力,可我还没修到这本事,只能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我看他依旧低着头,颈项上一片可疑的红云埋入衣领,嗔怪道:“哎呀,你介意什么?我是妖,跟你们人类不一样,不会把这档子事看得这么重。你若不肯,那就在这里待到痊愈为止,相信娄吉定会这么做!”

  他依旧犹豫:“那,会对你有损害吗?”

  我微笑:“放心啦,只度少许给你,多修习些时日就能补回。”我没说实话,耗损的灵力需要勤修苦练才能得来,这也是为何妖绝不肯度灵力给他人的缘故。

  他垂头咬唇,将手心在衣服上擦了又擦。许久终天抬眼,潋滟的水光在清澈的眸子里微微荡漾。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微昂起头,缓缓闭上了眼。我轻轻靠近,捧起他的脸,慢慢贴上他的唇。

  我一边度灵力,一边却不由心猿意马。他急促的呼吸落在我脸上,有些庠痒,竖着的眼衬着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干涩青紫的唇渐渐显出红彤色,不知是因为度给他灵力,还是别的原因,看着这般清逸羞的俊容,不知为何,我的心突然怦怦跳得很大声。

  我急忙离开他,嗯哼一声清了清嗓子:“好了。”

  他睁开眼,脸上的病态全然消除,起程至今,他一直病恹恹的,俊俏的容颜被折磨得暗淡无光。如今脸上泛出多日不见的红润,眼波流转间,熠熠生辉,光彩斐然。我心下暗喜,这般度灵力果真有效,这才是恰那该有的模样啊。

  恰那两手紧握着被子,似要将被子扯出个洞来,胸膛急遽起伏着,低头喃喃:“小蓝,别告诉大哥你曾跟我这般,这般——”

  我急忙打断他,眼睛看向天花板:“我知道,不会告诉他的。”

  不知为何,那一天里,只要看恰那一眼,便会想到吻上他时心扑通扑通跳的感觉。这不是我第一次跟他有此举动,可为何这次感觉比第一次时强烈许多?我烦恼地敲自己的脑门,真的是越来越像个人了,怎么学得跟人一般扭扭捏捏在意起这种嘴对嘴的举止来。

  ***我望着噼啪作响的火炉出了会儿神,慢慢说道:“此次回萨迦,八思巴收了桑哥做侍从,胆巴做弟子,当时我们谁都没想到,这两人后来成为元朝举足轻重”的人物。““八思巴派桑哥去元中都办事,不想这位精明能干的青年得到忽必烈的赏识,在朝中做官,他知道忽必烈入主中原后最头疼的便是庞大的财政开支从何而来,经常组忽必烈支招敛财。忽必烈极宠幸他,封他为尚书右丞相。桑哥后来位极人臣权倾朝野,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位在中原当上宰相。”

  “桑哥和阿合马一样,在史书里被归入了佞臣传,最终都被忽必烈斩首灭门。其实以客观角度来看,无论是桑哥还是阿合马,都是忽必烈敛财的工具。忽必烈要钱,桑哥和阿合马便投其所好为他敛财,可这样搜刮钱财必定得罪许多了,为了平息民怨,忽必烈就推他们出来做替罪羊。”

  “那桑哥这个人是不是真如史书所记载,是个奸佞之臣呢?”

  我叹息一声:“桑哥太过精明,富有行政才能,但其实他人不坏,起码比阿合马正直许多。否则不可能得到八思巴如此信任。他出任宰相后,恪尽其职,任人唯贤,整顿财政。他查出中书省亏空巨大,就上书署名了中书省长官多人。”

  年轻人摇头:“肯定有很多人反对他。”

  我长长叹息一声:“所以这位由八思巴看中并推荐给忽必烈的藏族年轻人,以历了权倾朝野的辉煌荣耀,却落得非常凄惨的结局。”

  第三十六章 雪域圣域

  对智者不用多指点,看表情他就能明了;红果的味道怎样,看颜色就能知道。

  ——《萨迦格言》

  公元1265年——阴木年年(乙丑)——南宁度宗咸淳元年——蒙古至元二年八思巴31岁恰那27岁公元1265年的藏历新年,八思巴和恰那是在墨竹工卡的止贡寺度过的,此地距离逻些只有一百来里地,是藏大派止贡派的本寺,止贡派起源时间与萨迦派差不多,但萨迦崛起在贫困的后藏,止贡却是在更为富饶的前藏发展。百余年间止贡派发展成了藏地最大的教派,连圣域逻些都是止贡派的势力范围。

  八思巴回乡的消息早已传遍藏地各大教派,曾是萨迦死对头的止贡派在通往逻些的必经之路设下盛大的欢迎仪式,法王京俄仁波切竭力邀请八思巴和白兰王一行入住止贡寺。八思巴本想尽早赶到逻些,却拗不过京俄的一再邀请,在止贡寺里停住了十来日。说起止贡派与萨迦派的矛盾,得追溯到撒加班智达时期。几十年前,止贡派遣了一批修行者前往冈底斯山转山祈福。途径萨迦寺时,班智达会见了这批修行者。这些人仗着止贡派的强盛地位,在班智达面前口出狂言,牛皮吹的不成样子。班智达直言挑破,引得这批人非常不满。后来止贡投靠蒙戈汗得势,便派人来萨迦,在班智达的法苑跑马,还拆毁房屋改为街市,引得萨迦众人义愤填膺。两排纠纷日渐扩大,以致闹起了官司。萨迦派本钦释迦桑布背着木枷步行前往逻些,与止贡派对质。那个时候八思巴刚刚追随忽必烈,蒙哥汗尚在世,自然是偏向止贡派。官司不了了之后,萨迦派吃了不少暗亏。但后来忽必烈当了大汗,八思巴的地位越来越高,萨迦今时不同往日,止贡也不得不低头。八思巴此次回乡身负重任,要为藏地划分万户侯和寺庙的属民属地,各派利益均牵扯在内,止贡怎敢再得罪八思巴?所以如此盛情款待,是低头示好之意。这也正合八思巴之意,他此次回乡不想与任何教派起冲突,早有意消弭萨迦与止贡几十年的宿怨。不仅止贡派,还有与萨迦摩擦不断的帕竹派,八思巴也早已写信过去表达诚意。在止贡派可以奉迎下,我们在止贡寺里过了热热闹闹的藏历新年。新年第二天启程,京俄派了大队人马护送我们赶往逻些。八思巴要赶在汉历新年前到达,他要在逻些像忽必烈发送每年必写的新年祈祝。于是汉历大年三十那天,在那个明媚的冬日上午,我们浩浩荡荡进入两人昔年辉煌的吐蕃旧都逻些,这雪域圣城如今的名字是——拉萨。

  吐蕃时期由松赞干布始建的大昭寺金碧辉煌,雪光映衬下美轮美奂,我们再逻些的住所便是大昭寺。安顿下来后,八思巴来不及顶礼文成公主从长安带来的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心思重重地吃了午饭,便将自己关进大昭寺僧众精心为他准备的就寝处——觉康佛殿。他每年都要为忽必烈写新年祈祝,以他出口成章的文采,写这些吉祥话实在算不上什么为难之事。可这次却煞是奇怪,他竟只让桑哥随侍左右,且进了觉康寺佛殿后许久未出来。我不禁起了好奇心。我偷偷溜进觉康佛殿便张大嘴巴四处环顾,这大殿的精美华丽竟丝毫不逊于忽必烈在中都的王宫寝殿。看来藏地这些势力为了拍他马屁,真是煞费苦心啊。可八思巴似乎对这华贵的居所毫不上心,盘腿坐着写信,时不时停笔凝神静思一会儿,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挥笔落下最后一个字,仔细检查一遍,封入信封盖上他独有的火印,他招呼侍立在旁的桑哥:“派人将这封信火速送往中都,记住,必得由大汗亲启!”桑哥不油诧异:“师尊,这不是您例行奉给大汗的新年祁祝吗,为何要如此急速?”八思巴神色肃然,站起身活动一下酸麻的腿脚:“除了给大汗的新年祈祝,这信中还有我对藏地如何划分俗人民户和寺属民户的初步想法,我称为划分米德和拉德。这些需要大汗首肯。”桑哥更加诧异:“米德和拉德?师尊,我知道拉德是藏地各大佛寺所占民户。他们租种寺庙土地,只需向寺庙缴纳租役,这是吐蕃亡后藏地的普遍做法。可米德又是什么?”八思巴指头在桌案上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眉间有着浓浓的思虑:“藏地四分五裂四百余年,各大寺院割据一地,藏地民户十之八九属于寺庙。可如今藏地全部归属蒙古,民户必须承担国家赋税与劳役。我将需承担国家赋税的民户,称为米德。”桑哥皱眉,敏锐的指出:“可是,这么多年来,各大寺院占据大量土地与民户,藏地财富大多藏于寺庙。如今让各大寺交出所属民户变成国家的米德,他们怎么可能答应?”八思巴微微颌首:“你说的没错。各大寺包括萨迦寺在内,皆有各自利益牵扯其中,要将全部属民转成米德是不可能的,我临走前与大汗商议许久,大汗方才同意为藏地设置特例:藏地的佛寺属民既是供奉佛祖,可免于劳役与赋税。但其他民户仍须承担。”桑哥看着八思巴的脸色,小心问道:“师尊,哪家寺庙划分到多少德拉,划分出去多少米德,大汗全权交予您处置吗?”八思巴沉着脸缓缓点头。桑哥不由倒吸了一口气,精明的他立刻嗅出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只要划进拉德,即可免除对朝廷的劳役赋税。可划出成为米德,便不再向寺庙交租。这其中利益太大了!藏地这么多佛法派系这么多寺庙,必定会竭力争取自己划到的拉德多一些,划出的拉德少一些。”八思巴紧锁眉头:“可从大汗角度来看,他希望缴纳赋税的米德越多越好。大汗新都刚立,百废待兴,还要攻打南边的宋国,到处都缺钱啊。”桑哥不禁咋舌:“这,师尊您在上下夹层中,一碗水怎能端的平?”八思巴闭了闭眼,双手在太阳穴上轻轻按摩:“我何尝不知道其中的艰辛?我萨迦派既是藏地教派之一,也是大汗的代表。既要为藏地民众谋福利,也要为大汗考虑。难以全部满足各方利益,只能尽我所能竭力达到平衡。”“师尊您此次回藏,竟是承担如此重大的责任,着实不易啊。难怪一路行来,您一直思虑重重。”桑哥有些忧心,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道:“难怪止贡派如此殷勤的招待我们,他们的法王京俄必定对您提了什么要求。”八思巴苦笑,赞许地看着桑哥:“你果然聪明!没错,京俄以止贡派本寺距离逻些最近为由,恳求我将逻些的民户全部划给他们止贡派。”桑哥嗤之以鼻:“京俄这老滑头胃口可真够大的!逻些是吐蕃旧都,土地肥沃、民户众多。全部划给他,止供派便能成为藏地实力最雄厚的教派!”

  八思巴微摇摇头:“我自然明白他们的心思,在信中我已写明了止贡的愿望,但到底能否将逻些划给止贡,我一人说了不算,还得由大汉来定夺。”

  桑哥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若是大汉不肯,止贡派也无话可说了。”他恭敬地躬身请命,“师尊,此信既然如此重要,不如让我亲自去送信,这样方能将师尊之意更明白地告知大汉。”

  八思巴颔首:“也好,以你的聪明才智与伶俐口齿,必能将其中的利害关系讲明。”

  桑哥为了这趟差使可谓不遗余力,虽只是送信,但却可以最直接地接触到忽必烈,这对一心想要往上爬的桑哥而言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后来。桑哥果然借着这次机会在忽必烈面前好好表现了一把。这位元朝未来的藏族宰相,第一次在忽必烈面前崭露头角。

  桑哥走后,偌大的点头如中只剩八思巴孤单一人。他站在窗口凝望着窗沿下滴滴答答落下的融雪,冬日阳光勾勒出寂寞的背影。听了他跟桑哥的对话,知道他需要烦心的事情太多,我不敢打扰他,便躲在角落静静陪伴着他,他沉思着望了许久,突然微叹一声:“你可在吗?”

  我吃了一惊,变成人身从帷幔后犹豫着走出:“你怎么知道我在?”

  他猛地扭头,看见是我,猝不及防地瞪眼,舌头似打了结:“你,你怎么真的在?”

  我更是吃了一惊:“你不知道我在吗?那你说的又是何人?”

  他愣住,脸上飘过一丝可疑的红晕,急忙转移话题:“你这时不是该陪着恰那吗?”

  我将嘴撅得可以挂上油瓶:“你又把我往恰那那里赶了。”

  “我那是——”他突然停顿住,转头继续看着滴滴答答的融雪,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他身子不好,你该多陪他。”

  我走到她身边,掩嘴偷偷笑:“他在洗澡,我也得陪着不成?”

  他语塞,眼睛始终不肯落在我身上:“天这么冷,这里又是高寒之地,他该少洗澡才是。若是冻着了,他的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我叹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爱干净。”

  这样跟他单独在一起,他似有些局促,几句闲聊后又催着赶为我走了:“他可洗好了?你去叫他,我们一起去逻些城中走走。”

  我变回原形去向恰那传递信息。走在路上,我一直纳闷:他不是第一次与我单独在一起了。挺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是以女子模样一寸寸拉近与他的距离。可那时的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局促,这样不乐意我靠近啊。

  而这一切,都是自那一晚开始。那一晚,察必骗他说我灵力反噬,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何如今的他,总是想方设法把我推向恰那?

  一直到了逻些城的最高处——红山,我依旧思索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八思巴命所有侍从在山下等待,只跟恰那两人登山。我跟到半山腰,见周围已无人,便转成人身,跟在他们身后。

  我苦苦思索着,想得太入神了,在陡峭的石阶上一个踉跄,身子往前倾倒。我自然不怕这种程度的跌跤,可还没等我使出本事,两只手臂已经被八思巴与恰那各拎住一只,挡住了我下跌的势头。我张大嘴左右看,恰那脸上是尴尬模样,可八思的神情更令我吃惊,他竟是紧皱眉头一脸痛苦。然后,两人同时做出了令我瞠目结舌的举动:他们的双手快速撤离,我毫无预警直愣愣地跌倒。

  我愤然爬起,甩开恰那再度伸过来的手臂,不理睬两人焦急的询问,跳开一大步:“你们一会后别这样了行不行!我不用你们搀,我自己能走!”

  兄弟俩对视一眼,又微微转开头。八思巴将拉过我手臂的那只手藏在身后,咬着唇角似在隐忍什么。他们脸上均是复杂难解的表情,我看不懂。

  夕阳西斜,照耀着红山上大片颓垣断壁,我站得远远地看着废墟中两个孤高的身影。没有我在他们面前晃动,两人总算能心无顾忌地谈话了。沧桑古老的废墟中,我听得八思巴感慨:“这里就是当年吐蕃的王宫。吐蕃最伟大的赞普松赞干布将都城从山南迁到这片开阔的河谷,建立了逻些城。他为迎娶文成公主,在这座山上兴建王宫。可惜在吐蕃末期,全部毁于战火中。”

  恰那站上一块倾倒的屋檐,举目四望,抬手指着山阶处狭窄陡峭的通道:“这王宫建在逻些城最高处,上山通道仅有四条。当年必定是守卫森严,易守难攻。可如此强盛的吐蕃最后也逃脱不了分崩离析的结局,只有些残垣断壁依稀看得出当年的辉煌。”

  八思巴的手一直背在身后,看着弟弟,眼中似有深意:“那是因为起了内讧。最后一代赞普朗达玛灭佛,被僧人刺杀。他的两位妃子各自拥立自己的孩子兵戈相向自相残杀,将吐蕃王朝消耗殆尽直至灭亡。再强大的帝国,再坚固的城墙,也经不住从内开始的腐蚀。”

  恰那猛地抬头,看向八思巴的眼神顿时变得深邃。

  八思巴拍了拍身边的矮墙,意味深长地说道:“恰那,知道我为何把所有侍从都留在山下,单单让你与我一同上山吗?”

  恰那神色一凛:“大哥除了要瞻仰吐蕃遗迹,是不是还有话要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