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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昏沉沉之际,头被抬高,靠上一个瘦削的肩膀。一阵倒抽气的声音,他的身体如筛糠般颤抖着,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来,这是千年老参熬的汤。一定要喝下去,多积蓄些力气。”

  勺子端到我唇边,我无力地吞了两口,极困难地咽下。帷帐外传来稳婆焦急的喊声:“王妃,孩子的头卡住了,你再努力使劲儿啊。”

  我想要使劲儿,身子却是软绵绵地毫无力气。稳婆喊道:“王妃痛得太久,怕是脱力了。这时候最重要的就是让她有力气啊。”

  他急了,自己含了一口参汤,卡住我的下巴,猛地凑上来。刚触到我的唇时,他闷哼一声,又开始浑身战栗。粗喘了几口气后,他不管不顾地将参汤灌进我的嘴里。没有温柔,更没有技巧,只是强硬地要我吞下。那种混乱的紧急时刻,无论我还是他,都没有任何旖旎的想法。如此强迫着咽下了整碗参汤,我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在稳婆呼喊中一遍遍地用力。

  又过了许久,我已辨不清时辰,屋内到处点上了明晃晃的烛火,帷帐外人影憧憧。神智正在混沌中飘飘荡荡之时,突然听到似梦似幻的歌声。男子嗓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深情唱着:

  摇呀摇,摇呀摇,宝宝怀中睡。

  摇你长大,有了希望,宝宝快长大呀,宝宝快长大。

  云舒云卷之际,纤长消瘦的身影正在我眼前浅笑盈盈。我伸手向前,与他十指相握,满足地叹息一声:“恰那……”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在这里,我一直在你身边。”

  帐外稳婆欢喜地大叫:“孩子的头慢慢出来了!王妃,再用力啊!”

  “我们的孩子……”我看着眼前眉目俊朗笑意蹁跹的恰那,灌注了全身仅余的力气,昂头奋力挺身大喊一声。身子似从高空猛地坠落下来,我从梦中坠回了现实。勉强睁开泪眼,那张关切的脸由模糊变清晰。原来为我唱歌、与我十指相握的是八思巴,不是恰那。只是,我在极度疲累中无法思考,他为何一脸强忍的痛苦状,会是我的错觉吗?

  模模糊糊间听得卓玛高兴地喊:“出来了出来了,是个男孩!”八思巴猛地支起身子,不置信地站起,跌跌撞撞地掀开帷幔。转眼便听到他欣喜若狂的声音:“是个男孩!是个男孩!萨迦有后了!恰那,萨迦有后了!”

  “法王,孩子怕是不太好啊。”稳婆的声音依旧充满担忧,“王妃之前过于伤神,还未足月就早产,生产时又耗了太多时间,这孩子生下来太小,呼吸很弱,怎么拍都不哭,怕是会——”

  八思巴急得大喊:“快去叫医官,必须救活这孩子!”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进进出出,帷幔外很快便响起医官的声音:“孩子在娘胎里憋了太久,已有窒息迹象。”

  “能得救吗?”

  “这孩子实在太虚弱了,我尽力吧。”

  我的头一阵阵眩晕,却强撑着一丝清明,哑着嗓子说:“把孩子给我!”

  八思巴将孩子小心抱进帷幔放到我面前。好小的一团啊,整个身子如红皮老鼠似的皱起,根本看不出像谁。我勉力撑起身子,贴上他小小的嘴巴。八思巴惊呼:“你不要命了吗!”

  我无力地摆摆手。如今,只有我能救孩子的命了。他口中的羊水和黏液被我吸出,我仅剩的一点灵力注入他体内,他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尽管只是小猫一样的音量,这声音对我来说却不亚于仙界天籁。

  “达玛巴拉,孩子叫达玛巴拉。。。。。。”我再也无力睁眼,瘫倒在枕上气若游丝,断断续续说出意识丧失前最后几句话,“娄吉。。。。。。我若死了。。。。。。求你。。。。。。把我跟恰那葬在一起。。。。。。”

  “你说什么胡话,你怎么可能会死!”他在我耳边大吼,摇晃着我的身体,声音就像从闷罐里发出,“别走,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脑袋越来越沉,眼帘中的光线细碎成星星点点,迅速倒退。他似乎还在叫着什么,我却再也无法听到,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我曾经以为,我的生命就此随恰那而逝。若果真如此,除了无法抚养儿子长大,其余我并无遗憾。可惜,我终究不是人类,我的生命力之强韧,注定了要由我来目睹七百年的沧桑变迁。所以,当我再度睁开眼,看到八思巴憔悴的脸上瞬间闪耀出惊喜的光芒时,我并没有像他一样为自己仍旧活着而兴奋。

  “蓝迦,你终于醒了!你已昏睡了一个多月。”

  他将我抱起,捧在胸口贴着我喜极而泣。等等,他的手为何缠着绷带?又为何是捧着我?我低头看,毛茸茸的爪子,暗淡无光泽的幽蓝皮毛,我呆住。察必不是说,哺乳期内我们会维持人形,要等哺乳期结束后才能变身吗?

  我想开口对他说话,发出的却是微弱的吱吱声。我惊惶地住口,再开口试一试,仍是小狐狸的叫声。

  他疑惑地看着我:“蓝迦,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想说:为何我不会说话了?可开口依旧是吱吱声。我扯着腿上的毛,让痛刺激自己,可开口还是无法说话。

  他急忙用缠着绷带的手挡住我的撕咬:“蓝迦,别这样折磨自己!”

  我嘴里还留着自己的一撮毛,仰头看他,无声地流泪。我已被彻底打回原形,不会变身,无法说话,稍动一下便累得气喘吁吁,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灵力。除了还能听懂人言,我什么都不会做。这样的我,连活下去的能力都没有!

  他试探着看我:“你无法再说话了?”

  我点头,小小的泪滴在他胸口。

  他小心问出:“你也无法变成人身了?”

  我偏过头,泪流满面。我千辛万苦修行得来的人形,恰那那么喜欢的人身,如今却成水中月镜中花,再难一觅。

  他将我抱住,柔声安慰:“别怕,我带你回中原。我们去找察必皇后,她一定有办法!”

  我猛地抬眼,急忙摇头。他揣摩着我的意思:“你不愿意离开达玛,对吗?是在担心他的安危?”我急忙点头。他轻轻叹息:“可你如今的样子,即便守在他身边,又有什么办法保护他呢?”

  我呆住。看着自己孱弱的小狐狸身子,没有灵力的我连只大黄狗都对付不了,我有什么能力保护自己的儿子?有口难言的滋味是那般难受,我急得用脑袋不停拱他的手。

  他站起身,将我抱着往外走:“我知道了,你想见达玛,我带你去见他。”

  恰那未离世时,我们早已规划好了育婴房,就在我们卧房的对面。里面摆满了恰那精心添置的摇篮、竹马还有大大小小的玩具衣物。可八思巴却将我带到了廊如书楼旁一座新修的建筑中。我诧异,这里原先只是一片空地,何时多出了这所房子?

  屋外砌了三道墙,每道墙外都布防了好几个粗壮的警卫,走到最里面才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院落,种的都是萨迦最常见的松柏。屋子不大,却让我看呆了。萨迦建筑都是因地制宜以石块垒筑,这屋子却整体用木材建造。要知道在高海拔的萨迦,木料极是难得,这样全木料的屋子奢侈得令人咋舌。

  他站定脚步,抬眼望着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木楼:“这是达玛的房子,他将在这里被抚养长大。”

  ***“难怪我印象中萨迦本寺从来没有在其他地方建过,原来这其中有如此曲折的原委。”年轻人恍然,用感伤的口吻叹息,“他们兄弟的感情之深,真的很让人慨叹。”

  “因为是萨迦政权的首邑,萨迦南寺虽也是寺庙,却与以往任何藏传佛教的寺庙都不同。”我翻开图册,指着图片给他看,“你现在去萨迦参观,看到的就是萨迦南寺。”

  他急忙点头:“是的,我还记得城墙非常高大坚固。不像寺庙,反而像城堡。”

  “正是以城堡的格局设计的。外形为城堡,中心是佛殿,城镇与寺庙相融合。”我看着图片中的萨迦寺,眼神有些愣愣的,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说道,“萨迦南寺的兴建,耗费了八思巴从忽必烈和其他王亲贵族处得来的所有赏赐,从第一任本钦释迦桑布开始,到第三任本钦手上才结束整个工程,共耗时二十多年。直到八思巴圆寂时,都没有全部完工。”

  “我也有萨迦寺的照片,给你瞧瞧。”年轻人掏出iPhone手机翻出照片,一页页给我看,“我去萨迦旅行时就感慨过,这么贫瘠的地方,居然有一座这么雄伟恢宏的寺庙,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我点着照片告诉他:“你看到的只是八思巴兴建的萨迦南寺,而本波日山上的萨迦北寺,却在‘文革’时几乎被毁于一旦,如今只剩下些颓垣断壁了。”

  第五十一章 唯一世子

  贤者对敌仁慈,敌人也会被他征服;谁对众人施恩,众人就会立他为王。

  ——《萨迦格言》

  “今天世子情况如何?”八思巴怀揣着我问一位敦厚老实的奶娘。

  奶娘躬身回答:“世子身子太弱,每晚都哭闹不休。药喝了便吐,可再苦也得让他喝啊。这几日我们轮流值夜看护,总算好了些。”

  我心—紧,急忙从八思巴怀中探出头来。这么小的婴儿就得喝那么苦的药吗,他怎么受得了?他轻轻按一下我,让我少安毋躁。对着屋里几位奶娘与侍女,他朗声道:“辛苦诸位抚养世子,只要世子安好,萨迦绝不会亏待诸位。但也请诸位明白,若是起一点偷懒欺瞒的心思,甚至被蝇头小利蒙了眼要害世子,我八思巴绝不会轻饶!”

  一屋子的人急忙跪下磕头,连声说不敢。八思巴让她们退下,将我带到摇篮边,我的眼立刻发直了。

  摇篮中那粉嫩的团子,就是我的达玛巴拉吗?我只有他刚出世时的模糊印象,如今眉眼有些长开了,小小的鼻子小小的脸,依稀看得出恰那的轮廓,真是漂亮!只是,他的身子比同样月份的孩子小了许多,细细弱弱的声音仿若小猫叫。酸涩冲上鼻子,我忍不住落泪。达玛,对不起,你在娘胎时妈妈没有把你养好。

  八思巴俯身在摇篮边,手指轻轻逗弄着达玛肉肉的下巴,语气轻缓,眼神柔和:“他很像恰那,是吗?”

  我不住点头,小心翼翼地用爪子去碰他嫩嫩的脸。达玛睁开眼,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他的小手抓住了我的爪子,嘴里发出了呀呀声,我顿时热泪盈眶。

  “蓝迦,我必须告诉你这木屋的来源。”他将我放在达玛身边,在摇篮边坐下,“在你昏迷的这个月里,还发生了一件事。”

  原来,那日我为达玛度了灵力后,在晕厥中回复了原形,八思巴急忙令所有人出屋。如今达玛已经出世,早产的消息迟早会传到夏鲁万户侯吉彩耳中。作为娘家,吉彩必定会赶着来探望女儿和外孙,到时八思巴如何变出坎卓本向吉彩交代?

  思前想后,他突然想到了本波日山顶那处山洞中,坎卓本的尸身正在千年不化的冰中封存着。当晚,他带着桑哥和胆巴上山将坎卓本带了下来,第二日便宣布白兰王妃因难产致死,到夏鲁报喜的队伍前脚刚到,报丧的又接踵而至。吉彩—路痛哭流涕飞马赶来萨迦。

  吉彩提出要让坎卓本与恰那同葬,八思巴没有同意。恰那是佛教高僧大德的火葬,而女子在藏地无法享有火葬的礼遇。八思巴为坎卓本举办了最隆重的葬礼,以藏地的天葬,将坎卓本的灵魂托付于蓝天的雄鹰。

  如今,维系夏鲁与萨迦最坚实的纽带便是襁褓中的达玛巴拉。吉彩对外孙珍爱异常,他担心萨迦内部笼罩着太多阴云,提出要带达玛回夏鲁养育,八思巴坚决不肯。为了让吉彩放心,他提出合两族之力,一个月内打造出一座坚实的木屋保护达玛。如果吉彩不放心萨迦的侍卫,可由复鲁派出最忠诚的人来日夜看护。

  “外面看守的便是吉彩派来的护卫。”他叹息一声,环顾四周,“你和恰那在廊如书楼置办的育儿房,我已将里面的东西尽数搬来。”

  我趴在摇篮边随着他的目光看,婴儿站桶,木马摇椅,许多都是当年八思巴和恰那小时所用,恰那命人重新加固上漆。看着这些倾注父爱的婴儿用具,想起恰那是如此憧憬孩子的诞生,我不由黯然神伤。

  八思巴继续说道:“奶娘全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家世淸白的女子。一旦选为达玛的奶娘,整家人便搬来萨迦居住。这样,既让奶娘放心,又能杜绝有敌人以奶娘家人为要挟,逼迫她下毒。”他慢慢踱步,地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这是有意架空的木地板,再小心行走,地板上也会发出声响。这样,即便有人想乘夜间偷袭也无法得手。”

  我疑惑地看向他。木头最怕的是火,若我是敌人,肯定考虑火攻。他看出我的疑虑,自信地笑道:“别小看这木屋的耐火性,比一般屋子要好上许多呢。屋子以松木制成,四周粘以石墨。松木遇热膨胀,能防止火焰从缝隙钻入。石墨可耐火,即使屋外火势猛烈,也可抵挡一阵子。”

  我嘘了一口气,痴痴看向揺篮中的小小人儿。他又睡着了,闭着小眼,满身奶香,时不时咂巴着扁一扁嘴。我呆住。恰那睡梦中也有这习惯,真是父子天性啊。

  他将我从摇篮里抱起,感叹着说:“我知道这太委屈你了,你才是达玛的生母,却无法认他。”

  我黯然。如今我这模样怎可能认儿子,他又怎可能受得了?我不打算让他知道我。这一辈子,他都要以夏鲁万户侯外孙的身份活着。

  恰那离世七七四十九日时,八思巴在曲弥的穹科寺为他举办了隆重的超度法会。他面带悲悯,带领众人献花上香,双手合十跪拜三次。寺里灯火通明,数百名僧人手执一盏小小的油灯,整个大殿遍布跃动的星星火光。八思巴合泪将供桌上写着恰那名号的木牌投入火中,喃喃的梵经低唱盘旋萦绕,绵绵不绝地灌入耳中。他胸前的褐红衣襟上滴落颗颗泪水,泪水化开,染成一朵朵深色小花。辨不清是他的泪,还是他怀中的我流淌下的泪。

  超度法会后,八思巴的手终于可以拆下绷带了。我看着他将绷带一圈圈解开,露出掌心。虽已愈合,手心上却有一块奇怪的疤痕,似是被火灼伤过。这疤痕是如此刺目,将他原本骨节纤长、形态俊雅的手变得粗糙难看。

  我诧异地盯着他掌心的伤疤,抬头以眼神询问。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为恰那守灵时太过疲倦,烛火倒下竟没发觉,被火灼伤了。”

  见我痛惜地为他舔掌心,他急忙将手放到身后:“不碍事的,已经痊愈了。”他的眼神定定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神情怅然,“如今诸事已了,我们该准备回中原了。”

  那年9月初,行李车马皆已准备停当,他将一千重要人等唤入寝殿细细叮嘱。

  一他对着卓玛和贡嘎桑布说:“我将达玛托付予你们。只要你们尽心照顾好他,让他健康成长,我许诺达玛未来娶你们的女儿觉莫达本为妻。‘卓玛和贡嘎桑布惊喜地抬头,不置信地看着处思巴。贡嘎桑布急忙跪下,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我身份不高,却得来如此殊荣,实在太委屈世子了!“八思巴点点头:“觉莫达本只比达玛大一岁,是萨迦下一代中与达玛年龄最近的,这孩子长的也好,达玛不算委屈。”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伤感,语重心长地说道。“近况,恰那生前最信任你,我希望你拼出性命也要保护好他唯一的血脉。”

  贡嘎桑布重重的磕头,语带哽咽:“法王放心,我贡嘎桑布的命以前是少爷的,从今天起就是世子的!”  八思巴扶起贡嘎桑布,扭头看向站在一侧的本钦释迦桑布,握住他苍老的手感喟道:“本钦,萨迦南寺的建造便要靠你了。”

  释迦桑布颤巍巍的向八思巴起誓:“法王,我虽已年老,但定会将余生全部花在此事上,为萨迦修建出最好的首邑!”

  八思巴欣慰的点头:“回中都后,待处理完大汗的事情,我会即刻返回萨迦。”

  释迦桑布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出:“法王,如今萨迦已有两位后代。您三弟意希炯乃的儿子达尼,比世子达玛大六岁,如今也得到了该修习萨迦法门的时候了,我们是否该将他接来萨迦——”

  八思巴脸色突然沉下:“不必去接,法统与家族,全由达玛一人继承。”

  在场的所有人皆愣住,连一直萎靡趴在卡垫上的我也不由得抬头。释迦桑布说到:“可是,依照萨迦传统,长子继承法王法统,幼子继承萨迦血统,若是白兰王还能再有儿子,也不必忧心,可如今——”他看到八思巴脸色越来越沉,身子往后缩了缩,声音微弱地将后半截话说出,“达尼年长,继承法统,大妈年幼,继承血统,不是正好吗?”

  八思巴面色肃然,语气冰冷:“不必再多言,对我来说,达玛是我唯一的侄儿,由他一人继承萨迦法统和家族并无不妥。待日后他有了两个儿子,在行分派。如此,也不算违背萨迦传统。”

  释迦桑布不敢再多言,只能点头称是。一旁的卓玛夫妻自然是拥戴八思巴这一决定。桑巴和胆巴只是弟子,不敢对萨迦家事置喙什么。众人皆垂首恭敬地推出寝殿。

  “你是在怪我这么早为达玛定亲吗?”他看我一直蹙着眉卡垫上焦虑地走来走去,将我抱起放在胸口,“这一去中原,没有三年无法返回。我不在的时候要保证达玛绝对安全,别无他法,必须依靠家族中值得绝对信赖的人。好在卓玛和贡嘎桑布必定会让两个孩子从小在一起,青梅竹马总胜过盲婚哑嫁,不是吗?“我摇头。这不是我担心的,事实上我也很喜欢觉莫达本这孩子。我担忧的是:这消息传到云南意希迥乃那里,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尽管八思巴作了严密部署保障达玛的安全,可我实在无法放心。儿子还那么小,就得面对这些潮起云涌和腥风血雨。我不想离开达玛,即便只有狐狸身子,即便没有灵力,我也想要守护在儿子身边!

  所以,当八思巴临出发前带着我去见达玛最后一面时,我趁着他不注意,偷偷逃离。八思巴发动了许多侍从到处找我。我对萨迦地形十分清楚,白日偷偷躲在无人能寻到的树上。本想等他离开萨迦后再去看儿子,可一到晚上,我的心挠得厉害,冒着风险偷偷溜进达玛的房间。我个小体轻,踏在地板上只发出细微的声音。

  我高兴地蹿上摇篮,痴痴看着熟睡的达玛,他咂吧着嘴的模样实在可爱,令我的心软成一摊水。对着儿子,怎样都看不够,揉了揉眼睛,怎么原本在夜间清晰视物的眼睛如今却视线如此模糊?:突然响起地板的嘎吱声,我刚回头便被抱了起来,他的声音轻轻响起:“果然守在达玛身边就能找到你。”

  我恨恨地踢他,想要挣脱他的钳制。如今我非但没了灵力,连往日敏感的嗅觉听觉也都没了,否则,何至于这么轻易便被抓到?原来他一直守在角落里等着我出现。怪不得达玛身边连个看护的奶妈也没有。恼怒自己着了他的道,我一口咬在他手上,他闷哼了一声,却死活不肯放手。

  “蓝迦,别再逃了。把你从达玛身边带走,我知道你会怨恨我,可我一定得这么做,我要带你去找察必皇后,她是这世上唯一能救你的人。”他忍着痛,深邃的眸子在月光下泛着晶莹的泪光,“即使你无所谓恢复灵力,不在乎自己这么弱小无力,可若没有人的摸样,你怎么认儿子?你甘愿一辈子躲在角落看着他吗?

  我泫然泪下,看向襁褓中不知世事的婴儿,自他出生到现在,我都没有抱过 他。天知道我有多想抱他啊!我心中酸涩得能拧出水来,松开口,他左手虎口处已有了个深深牙印,我后悔又心疼地舔着他的伤口,不知我的唾液是否还保留着消肿化瘀的功能。

  他叹息着抚摸我的头,全然不在意伤口:“蓝迦,别再倔强了,我答应你,等你能恢复人身,我立即带你回萨迦!”

  望着沐浴在银色月光下的八思巴,眼里是满满的悲悯与怜惜,我泪眼涟涟地朝他点头。回头对儿子再多看一眼,心中默念:达玛,你一定要好好成长,等妈妈回来找你!

  公元1267年9月,在处理弟弟恰那多吉的丧失后,八思巴重新启程回到中原。出发前萨迦向藏地各大教派发出通告,请各派所有高僧大德前往藏北当雄回合,为八思巴送行、“知道我为什么让所有的教派来当雄为我送行吗?”他抱着我坐在马车里,轻声对我说。“你该知道,我不是那种喜欢排场张扬的人。”

  他现在经常对我说话,什么都对我说,无论是琐碎的小事还是他最为挂心的政事,明知我只能听却无法回答他。在外人看来,他的行为举止是在怪异:对一直毛枯皮干、不再漂亮的小狐狸宠爱得过分,走到哪里都抱着它,;连夜间睡觉都不分离。她还时常对着这只狐狸喃喃自语,这情形是在诡异的有些可笑。可他全然不在意旁人的诧异眼光。

  “我是为了达玛。”他低头抚摸着我的背脊,柔声道,“这次回中原,不知何时才能再回萨迦。我必须警告全藏地所有教派,以我为尊,以萨迦为尊,只有萨迦越强大,才有能力保护好达玛。”

  我趴在他膝头默不作声,达玛很幸运,他口含金钥匙出生,先辈们早已为他打下江山,规划好未来,但若可以选择,我想恰那宁愿儿子一生平安快乐,而不是用在旁人梦寐以求的富贵与权力。

  两个月后,11月中旬,一片巍峨峥嵘的连绵雪山出现在眼前。藏北八塔衬托着碧蓝如洗的湖水,令人心生朝圣的敬意。这是为了纪念格萨尔王麾下的大将香察,他在此地英勇战役。这里,便是自被入藏的第一门户——当雄。

  当雄位于念青唐古拉山主峰山脚,还把与萨迦不相上下。此处设置着八思巴早前规划的入藏驿站。西藏第一大圣湖纳木错,便依偎在终年积雪的念青唐古拉山脚下,时值隆冬,藏地最冷的季节。大雪纷飞,将望不到边际的纳木错冻结了一半,除了帕竹派法王琼尼还在中都,其余各派法王及教内德高望重之人皆已守候在当雄多时,包括心怀叵测的止贡派法王京俄。

  八思巴在当雄驿站里停留了十多日,趁此机会每日与各派交流。回藏地的两年多时间里,经过苦心经营,其他教派与地方势力大半都已臣服,对他礼敬有加,心悦诚服地奉他为全藏地的教主。止贡派法王京俄表面上也对八思巴毕恭毕敬,言语间无任何妥协。八思巴对他亦是客气地回应,旁人根本看不出止贡与萨迦早已结下了无法化解的血海深仇。

  可我恨不得将京俄撕咬成碎片,生啖其肉!当终有一日八思巴与京俄单独偶遇时,我立刻窜了出去,一口咬在京俄的小腿上。

  京俄痛得大叫,弯下身用力抓我的尾巴想将我扯开。外婆痛的呜呜直叫,却仍死死咬着他不松口。他恼怒地一把卡住我的脖子,八思巴急忙上前,奋力拉住他的手,一边对我大喝:“蓝迦,放开他!”

  我已成功地咬下了他腿上一块肉!我带着仇恨的眼光,使劲咀嚼着嘴里的肉,和着他的血一起吞下肚。京俄捂住汩汩流血的伤口痛的哀号:“哪里来的不怕死的畜生,我要剁了它!”

  八思巴将我抱在怀中,眼神凌厉如剑:“京俄法王,这是我的狐狸,天底下我不许任何人伤害她!”

  京俄的侍从匆忙赶到,看到他蹲坐在雪地里,涌出的血染红了整条裤腿,吓了一跳,急忙上前为他包扎伤口。八思巴低头看看京俄,嘴角浮起冷笑,声音冷若冰霜:“这只是个警告而已。终有一天,恶业会得果报!”

  说完,八思巴甩袖,抱着我昂头离去。我回头狠狠的盯着京俄,看到他跌坐在雪地里,满脸惊慌。

  到了屋内,他将我放在桌上,严肃地瞪着我:“蓝迦,你现在身无灵力,我不许你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我别扭的转过头去,他将我的头强行拧回头对着他,声音中带着一丝怨气:“你以为我不想为恰那报仇吗?可现在还不到时候,止贡当日在却乌山口伏击我,我并没有亲眼看见。此事除了五姨娘别无旁证,可如今五姨娘已死,所有痕迹都被消灭得干干净净。虽受我屡屡打压,可止贡毕竟实力尚存,我必须等待时机,搜罗证据!”

  我默默低下头。他叹了一口气,将我抱进怀中,用帕子抹去我嘴角的血迹,柔声道:“以前是你在保护我和恰那,现在,就让我来保护你。”

  11月底,在当雄停留了十多天的八思巴终于启程,那一日,各派教主和大德高僧全部集结在路口为八思巴送行,上万名僧人,整片褐红色衬着雪山圣湖,盛况空前。

  辘辘行进的马车上,八思巴掀开帘子回头远眺。当念青唐古拉山尖峭的山峰渐渐淡出实现,藏地离开我们已经越来越远。他握着窗棂的手渐渐暴起青筋:“蓝迦,终有一天,我会为恰那报仇。所有参与害他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年轻人换了个坐姿,将自己在卡垫上弄得舒服些,一边说道:“这么多教派来当雄送八思巴,总不会个个乐意吧?尤其是跟萨迦已经关系破裂的帕竹,还有与萨迦结下生死大仇的止贡。”

  “这是自然,但表面上他们扔得服从萨迦法王。”我用火钳拔炭火,看着跳跃的火苗发怔,“像八思巴这样一位宗教领袖前往中原朝廷,而其他各派集合起来为他送行之事,在四分五裂的西藏历史上是第一次。”

  年轻人笑道:“场面一定非常盛大。”

  “是的,所有藏传佛教的首领都以八思巴为尊。”我拿着火钳扭头看向他,“你知道吗,藏传佛教各派特别看重身份地位的高低,所以会见时特别讲究礼仪,甚至为了坐垫的大小高低也争执不休。”

  “而八思巴的号令却使所有各派首领前来当雄。”年轻人老气横秋地总结,“这足以说明他当时在西藏的地位之高,威势之大。”

  我笑:“后来到了清朝,取得整个西藏统治权的格鲁派也学八思巴。五世达赖动身去北京觐见顺治时,西藏各派首领也聚集到当雄送行。一百多年后,六世班禅去北京觐见乾隆,众领袖也同样在当雄聚集。”

  年轻人哈哈大笑:“这倒是成了传统嘛。”

  第四部:再回中原

  第五十二章 重返中都

  高尚的人再艰难,也决不取违义之财;兽王狮子再饥饿,也决不吃肮脏食物。

  ——《萨迦格言》

  公元1269年——阴土蛇年《己巳)——南宋咸淳五年——蒙古至元六年八思巴35岁真金26岁春去秋来,岁月若逝去的流水。从萨迦到大都一路不必细表,路途上整整花费了一年四个月,足可见其艰辛。公元1269年1月,八思巴再度回到中都。只是这一次,身边不再伴有那笑意盈盈的纤长身影,离开时,他刚满三十岁,意气风发。回来时,他已三十五岁,沧桑寥落,忽必烈为八思巴举办的盛大欢迎仪式令人咋舌。他在中都城外一里为八思巴设下大香坛,摆放了大净供,命令王公贵胄,宰辅百官分列两旁,近卫军的仪仗队一直列队到宫门口。忽必烈以大汗之尊不便亲自来迎,可他派出了代摄国政的皇长子真金、后妃以及朝中最举足轻重的大臣们前来迎接。唯有对待八思巴,忽必烈才会如此看重。

  八思巴的车队抵达大香坛处,真金亲自上前将八思巴搀扶下马车。多年未见真金,他蓄起了小胡子,身形更显魁梧,气度愈加沉稳大方,应答间谦和有礼,比那群只识弯弓射大雕的蒙古莽汉多了许多文质彬彬的气韵。我不由暗自赞叹,好个铁骨铮铮又不乏懦士风流的男子汉,难怪察必那么为真金自豪。

  侍卫牵来一匹背上安放着珍宝璎珞装饰宝座的印度大象,八思巴坐上象背后,鼓乐齐鸣。仪仗队香车华盖,悬着锦缎缨穗的伞盖和经幡、旌旗飘扬在蓝天下。所经街道,两旁皆是五彩旗帜飘扬,万众瞻礼,仿若佛陀出世。

  被隆重地迎入宫中后,忽必烈在大殿上迫不及待地迎向八思巴:终于回来了!五年时间,朕可想死国师了!“忽必烈今年已有五十四岁,看上去仍是身强体健,满面红光。反倒是比他年轻许多的八思巴一脸樵悴。八思巴伏地叩拜,声音哽咽:“大汗……”

  忽必烈急忙扶起八思巴,善解人意地拍拍他的肩头:“那个帕竹派的琼尼,只会夸夸其谈,朕已经命他回去了。朕在宫内仍以修行萨迦派法门为主。等国师歇息一阵子后,朕还想让国师再次为朕灌顶。”

  “八思巴此次回中都,并非为教派争宠,而是有大喜事要禀报陛下!”八思巴从袖袋中抽出一份奏章郑重奉上,“大汗,历经八年,八思巴终于创立了蒙古新字,特向大汗进献。这套字体如今已可使用,呈奏的正是以蒙古新字写就的优礼僧人诏书。”

  忽必烈大喜过望,接过奏章越看越满意:“好,好,好!这新字是弥补本朝一代制度,振我国威之举措!朕会立刻颁行诏书,举国推行新字!”

  当年2月,忽必烈便下诏在全国颁行新字。从诏书颁布之日起,所有公文往来必须使用新字来书写。当时,这种文宇被称为“蒙古新字”。所谓新,是相对畏兀儿式蒙古字而言。不久就被称为“蒙古字”或“蒙古国书”。当此文字衰亡后,后世称它为八思巴字,就是由于它的创制者一八思巴。

  八思巴二弟仁钦坚赞和大弟子扎巴俄色早已将国师府打扫—新,欢喜地迎接八思巴归来。当天晚上,八思巴换了一身新袈裟,对我说道:“蓝迦,今晚大汗在宫里设宴为我洗尘,你在国师府中好好歇息,等我回来。”他顿了顿,眼里有一丝犹豫,“今晚皇后也要参加宴席,她肯定没有时间见你。我明天再带你去找她。,我蜷缩在他床上,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八思巴果真将我带去后宫见察必。忽必烈的后宫仍保留了许多蒙古人的习俗,没有后世严格的觐见制度。何况八思巴是忽必烈众多后妃王子公生的上师,他在后宫自是畅行无阻。

  察必发间多了些许白发,面容雍容华贵,举手投足间尽显母仪天下的皇家气度。她屏退众人,俯下身对着我摇头叹气:“天哪,小蓝,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了?三百年的修为竟全部化为乌有,我们蓝狐一族,有哪个混得像你这么惨的?”

  我扭过头不理睬她。我都这般惨样了,她居然还是不忘打击我。

  “皇后,蓝迦受了许多艰辛,尝了寻常人难以承受的苦楚。她如今这般凄惨,都是因为我。”八思巴痛惜地抚摩着我,对着察必深深一鞠躬,“我带她来见您,就是想问,她是否可以恢复灵力?”

  察必拎着我颈上的皮毛,将我提起,我不爽地乱蹬,却是徒劳,她上下打量着我,慢悠悠地说道:“难倒也不难,只要勤加修炼,总能慢慢恢复。”

  我忘了脖子上的不舒服,热切地看向她。八思巴焦急地问:“需要多久时间?”

  她噗嗤笑出声,将我放回八思巴怀里,乜斜着眼,风情万种:“二百年修为,哪能想恢复就即刻能恢复的?看各人造化。灵性高的,三五载也就够了。悟性差的,再修个三百年也不定。”

  我瞪了她一眼。这说了跟没说有啥两样?

  她转着眼珠想了想,对我颔首:“这样吧,念在你我同族,我们一向交情不错,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度些灵力给你。虽不能让你立时恢复,但讲话总没问题.“我猛地抬眼,不置信地看她笑嘻嘻的脸。她什么时候那么好心了?度灵力极耗费自己的修为,若不是至亲,谁愿意随便度给他人?

  她忽略我探询的眼神,将手指点在我额头莲花形斑痕上喃喃念咒。一股暖流顺着她指尖流入我印堂,瞬间游走周身,舒畅至极。过了―会儿,她放开手指,微微喘着气看我。我试着开口:“娄吉……”

  声音虽沙哑,却是千真万确能开口说话了!八思巴欣喜若狂:“蓝迦,太好了,你终于可以说话了!”

  我喜极,埋头在他怀里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察必在一旁偷笑:"好了好了,别在我面前这般卿卿我我,回去找个无人的地方再诉衷肠吧。“八思巴的脸蓦地红了,我极不自然地扭开头,察必又恢复成端庄贤淑的皇后样,对着我细细叮嘱:“那些法门你都还记得,回去加紧修习吧。记得,每日若是修行太过精进,你便会极度嗜睡。这也正常,不必介怀。”

  我跟八思巴对视一眼,他的眼里满蕴着笑意。自恰那过世,我还从未见过他笑。那发自内心的俊逸笑容让我的心猛地跳动起来。为了掩饰内心,我急忙扭转头去。

  在国师府中住了一段日子,由于对门便是恰那曾经住过的白兰王府,八思巴经常睹物伤神。为了不让八思巴伤心,忽必烈便让他搬到刚刚落成、位于高良河畔的大护国仁王寺中居住。此寺由察必出资建造,寺内种植千株牡丹,藏语称为“梅朵热哇”,意为花苑。春天花开时节,各色牡丹争娇夺艳,仿若天宫内苑移至人间。

  八思巴回到中都后,又像以往那般政务繁忙。忽必烈设立的总制院,掌管天下佛教及吐蕃的行政亊务,领之于国师。又恰逢蒙古新字刚刚颁发,作为创造人,八思巴须得花极大心力教授大家怎么使用。他每日早出晚归,忙忙碌碌,只有晚间才能见到我。

  而我,有自己最紧要的大事要做。我毎天除了进食与睡眠,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苦修。如今我终于从颓废中再度振作起来,又找到了努力的方向:我要再度拥有人身!第一次有这渴望时,我刚刚情窦初开,对着万人瞩目的年轻国师心跳不已。如今,我已历尽生离死别,明白了什么是爱,也再难有心动感觉。儿子在我心中成了第—位,渴望再度拥有人身,不过是企盼能亲手抱一抱儿子。

  果真如察必所言,我每天太勤于修炼,每天吃了晚饭便昏昏欲睡。往往不等八思巴回来,我已经在他床上睡死过去。第二天睁开眼,他早已离开寝聚,只有枕上的余温和床头尚有热气的牛奶,告诉我他又是一日的早出晚归,难得见到八思巴的时候,我总诧异为何他看起来比前次见到又老了几分。他如今也不过三十五岁,眼角与额头的皱纹日日加深,竟起了深深的沟壑。虽然眉宇间更添历尽沧桑的恬淡魅力,但看上去委实比他实际年龄苍老许多!我知道这一年他操心的亊太多,又经历了亲人离世的悲痛,可即便在萨迦,他也不曾像这一年里老得那么快。

  我劝说过他,别再那么劳心劳神。他却毫不在意地淡淡一笑,继续早出晚归,继续一点点衰老。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又是一年过去。公元1270年,按照忽必烈的要求,,八思巴再次为他传授密宗灌顶。忽必烈将当年成吉思汗攻取西夏收缴来的西夏王印改成六棱玉赐给八思巴,敕封八思巴为“皇天之下、大地之上、梵天佛子、化身佛陀、创制文字、护持国政、五明班智达八思巴帝师”,并赐黄金百锭、白银千锭。绸缎四万匹。这些财富毫无例外地被八思巴送完萨迦,充作建造萨迦南寺的经费。

  这年的夏天,萨迦传来消息:本钦释迦桑布圆寂了!

  释迦喿布已有六十多岁,八思巴离开时‘他的身体已经很不好,八思巴接信难过了许久。经过彻夜长思,八思巴写信回萨迦,令贡嘎桑布继第二任本钦。我万分诧异:“贡嘎桑布出身卑微,你却将萨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交付给他,会不会有许多人不服孚”

  “贡嘎桑布自我与恰那年幼时便跟着我们,他的办事能力有目共睹,沉稳老练,心思缜密谨愫。萨迦南寺工程浩大,头绪繁多,放眼整个萨迦,只有贡嘎喿布有足够能力做好这ー切。”他放下笔,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转头对我说道,“至于他出身如何,如今他是萨迦大女婿,这个身份已经足够。v“你这是爱屋及乌。”我叹息,心头浮起惆怅,"因为他是恰那最信任的人,你也对他毫无保留地信任。“他沉默不言,眼望黑黢黢的窗外。初夏的风带着一丝燥热轻轻吹拂着帷幔,他突然怔怔地说:“很快就是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