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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俄在弟子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进书房。他如今遭受大难,又是连续不断赶路,形容枯槁,精神萎靡,早已不见先前的趾高气扬之态。八思巴连客套一下的话都没有,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京俄也不废话,直奔主题:“帝师,我来此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向你揭发一件你最想知道的事情而已。”

  八思巴眉毛微微一抬:“何事?”

  京俄冷森森地笑着:“白兰王之死究竟是何人所为。”

  我蓦地抬眼,急忙问道:“不就是你京俄大法王做的吗?”

  “是我主使的没错。可你想一想,我发动的时机自能拿捏得如此准确?”京俄突然对天狂笑,他额头上尚有伤疤,这笑衬上伤疤更显恐怖,“这么多年来,白兰王一直不知道他身边养着一只毒蝎子,他还掏心掏肺地对这只毒蝎子好。哈,白兰王在天之灵若是知道实情,怕是魂灵都不得安宁。”

  八思巴急忙走近京俄,震惊地一把拉起他的衣领:“你说的是贡嘎桑布?”

  京俄眼露恨意,恶狠狠的呸了一口,咬牙切齿骂道:“正是他!这只毒蝎子毒死了白兰王,又打算将我止贡整个灭门,真是好狠的手段!”

  “你胡说!贡嘎桑布有什么理由要害恰那?他从十二岁起跟着恰那,是恰那烧了他的卖身契,让他娶了萨迦大小姐,从此脱离奴仆身份。”八思巴突然停顿住,冷冷地看向京俄,“我明白了。贡嘎桑布灭了止贡,你怀恨在心,所以反咬他一口,想借我的手除掉他,是不是?”

  “我就知道帝师不会相信,所以我带来了这个。”京俄挣开僧袍,他腰间有个贴身口袋,从中小心地拿出一个小油纸包,一层层打开后,露出一张边缘残破的黄纸,“这就是毒蝎子背信弃义害死主子的证据,也是他为何要将止贡整个灭门的原因!”

  八思巴接过这张皱巴巴的黄姐,是藏地常见的卖身契,上有已经发黑的指印和几名旁证人的名字和画押。八思巴疑惑:“这是?”

  卖身契上的名宇是扎西仁布,可天下只有我一人知道他现在叫什么。“?京俄磨牙笑得狰狞,”白兰王嫌掉的卖身契是假的,所以,扎西仁布至今是我止贡的一名堆穷!“八思巴颤抖着厉声问:“扎西仁布就是贡嘎桑布?”

  京俄充满恨意地道出亊情原委。原来早在班智达时期,止贡与萨迦结下了仇怨。那时刚刚当上止贡法王的京俄,命弟子在属地挑选—名无父无母的穷苦孩子并把他带到萨迦,谎称是孩子的舅舅,家中欠债无力偿还,将孩子卖给了萨迦。京俄只是想在萨迦安插内线,他那时根本没料到,这随手埋下的棋子竞在二十多年后起了决定整盘棋局的作用,改名为贡嘎桑布的扎西仁布,二十多年来一直随着恰那在中原辗转,与止贡早已失去联络。八思巴兄弟俩回藏地经过墨竹工卡时,应京俄之邀曾在止贡停留数日,冒充贡噶桑布舅舅的那名止贡弟子,从贡嘎桑布颈上的胎记认出了当年的孩子。

  止贡又联系上了贡嘎桑布,将卖身契给他看,要求贡嘎桑布为止贡做亊.起初只是要求他提供萨迦的情报,可随着止贡与萨迦的摩擦越来越大,最后到了完全无法调和的地步,此时,从云南秘密返回藏地的意希迥乃来到了止贡,与京俄—拍即合?京俄只想要八思巴的命,可意希迥乃却要搭上恰那?他说,八思巴与恰那的亲厚程度非普通兄弟可比?即使其中一个侥幸进脱,另一个陨命也足以打击到萨迦一蹶不振。

  经过多日商榷,两人定下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可这计划需要一名接近白兰王的人才能完成。

  那时的贡嘎桑布已是萨迦姑爷,日子正过得美满,他坚决不肯答应,于是京俄威胁曝光他扎西仁布的身份,那样,依照藏律,他必须回止贡做堆穷,贡嘎桑布怎肯依从,抵死不认他就是扎西仁布。可卖身契上有诈西仁布的亲戚与止贡寺其他人的证明画押,这些人全都在世。只要这些人证明颈上有一块蝶状胎记的就是扎西仁布,他没有任何办法抵赖。

  被逼到死角的贡嘎桑布只能咬牙同意。他将雪山一支蒿移植入廊如书楼,又故意告诉厨子恰那喜欢吃豆角,按照京俄与意希迥乃的计划让恰那走上死路。以他的身份早已不必为恰那试食,他却以报恩为名继续试吃。那日,他故意吃了少量豆角,让自己也中毒,这样便无人会怀疑到他。

  “现在你们明白,为何他要灭了我止贡吧?”京俄捶胸顿足,眼里血丝密布,“你将他抬得太高,让他做萨迦本钦,许他女儿做未来法王之妻。如此巨大的利益在眼前,他在藏地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怎还甘愿让最大的把柄握在我手上?将止贡灭门,便可将知道他秘密的人全部杀死。对外他可以说是为了白兰王报仇。哈哈,他端的好心思,好手段啊!”

  八思巴站立不住,身子跌跌撞撞欲往后倒下,我急忙上前扶住他。京俄扶案大哭,一下下砸着书案:“我现在悔不当初啊!若是止贡肯对萨迦服软,最多不过损失些属地属民,怎会招来灭门之灾?如今,我止贡上下千余口人,不是被杀就是被烧死。众多弟子拼了性命护我逃出来,我留着这口气,就是为了来见你。”

  他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我吓了一跳,急忙挡在八思巴身前。不料,京俄将这把匕首对着自己的颈项,眼里留下的是带血的泪:“这都是因为我自己起了恶念在先,如今惨遭灭门业报,对不起止贡历代祖宗。我是罪有应得,可我止贡那么多人都是无辜的!我来见你,就是打算以自己的性命抵给白兰王。如今萨迦最大的毒瘤就是贡嘎桑布,只有你能拔出这只毒蝎子,为我止贡无辜死去的人报仇!”

  京俄将匕首往前一送,昂头闭眼,坦然受死。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想拿起匕首。多少次梦里将此人千刀万剐,生吞活剥,可现在刀子就在我眼前,我却怎样都无力去拿。八思巴身子战栗,惨白着脸沉默良久,方才长长吐气:“你害死我弟弟,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这些年我******(看不清)苟延残喘,就是为了等”到报仇的那一天。可如今你也受到了恶业果报!“他猛吸—口气,转身背对着京俄,声音如从辽远之处飘来,”京俄,我不杀你。你死了—了百了,活着才是对你最大的惩罚。你余下的每一天都无法安寝,每一位死去的止贡徒众都会成为你的噩梦!“京俄浑身筛糠般发抖,眼里露出深深的恐惧。八思巴每说一句,他的恐惧便增加一分,最后抱头声嘶力竭地惨呼。他的弟子们急忙拉他,他仿佛见了鬼般,竭力挣脱开,往屋外狂奔,惊惧地喊着:“别向我索命,我不是故意的!”

  喊声渐远,终至无声,止贡派法王京俄在无尽的恐惧与悔恨中精神失常。后来,他被弟子带回到藏地没多久,在一个寒冷的冬日夜晚,他身穿单衣四处游走,活活冻死在树下。止贡虽然受到如此重创,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京俄的弟子们重新召集残余教民,重建了止贡寺。虽然后期也有所发展,但再也无力问鼎藏地第一大派的地位了。

  看着京俄在夜幕里消失,八思巴以手撑着桌案,勉力让自己站稳,焦急地对着我说:“蓝迦,我们明天一早出发回萨迦!”

  我愣住:“可你的身体禁不起如此长途跋涉啊!”

  他摇头,眼里是满满的痛苦和担忧:“我必须回去!京俄说得没错,是我将毒蝎子放上了这么高的位子,如今也只有我才能拔除他,为达玛扫除后患!”

  我急得要哭了:“他如今在萨迦得势,有不少萨迦派教徒拥戴他。他羽翼已丰,你回去了也不一定能与他抗衡。何况你的身子怎能吃得消?”

  八思巴暗淡的眸中浮起悲痛,定定地看着我:“蓝迦,我愿意死在萨迦,那里有恰那。”

  我不禁悲从中来,鼻子酸涩难忍,怔怔地与他对视。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健步走入:“上师,请允许我来护送你回萨迦吧。”

  我与八思巴均是一愣。京俄说的话太令我震惊,我竟没有注意门外的情况。想必发生了什么事,真金在外已经都听到了。

  我扶着八思巴坐下,他喘息片刻,对真金摇头:“这怎么可以?陛下正在攻打南边的宋国,还要筹备远征海外倭国,你的三弟安西王忙哥剌开府京兆,负责四川军务,你的四弟北平王那木罕坐镇和林,镇守北方。萨迦路途遥远,一去经年。你刚刚被封为太子,不参与陛下最要紧的南征,反而费时经年送我去萨迦,这对你在朝廷上极为不利!”

  真金对我瞥了一眼,微微垂头,脸上有一丝可疑的红晕:“上师,你该知道我的心思。”

  我顿时明了,心里颇有些气恼。他怎么还不死心?八思巴看了我一眼,偏过头咳嗽几声。

  真金踌躇了一下,咬了咬嘴角抬眼看向八思巴:“即便我是天下至尊,可以给她女人最高的荣耀与权势,可小蓝根本不看重这些。我愿意为了她不再纳任何女子,可她也不相信。只有掏出心来给她看,她才有可能接受我。护送上师回萨迦,完成你最后的心愿,是为了向她证明我的真心。”

  我懊恼地冲他嚷:“真金,你就别再——”

  真金打断我,眼神炽热,语气坚决:“小蓝,我决心已下。上师是我最敬重之人,在上师圆寂之前,我绝不会对你有任何逾规之举。如今上师以病弱之躯回萨迦清理门户,极需我的力量斩除祸患。何况我以太子之尊到萨迦为达玛巴拉确定世子地位,相信藏地将无人再敢起忤逆之心,这对达玛的未来也有好处,不是吗?”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着我说的,目光灼灼逼人,逼得我再也提不出反对的理由。我急得直跺脚:“你,你就这么——”

  八思巴突然出言,语气无波:“若是陛下无异议,我便同意。”

  真金兴奋得脸上透出隐隐红光,急切地点头:“上师放心,父皇最看重上师,我一定会说服父皇。”

  真金说得没错,此次回萨迦,怕是难以对付羽翼丰满的嘎桑布。只有依靠真金的力量,方能确保无虞。我暗自叹气。虽然在真金面前我大言不惭地说有能力保护自己,可临到这种棘手事件,我还是需要依赖他保护八思巴和儿子。

  公元1274年3月,八思巴不顾身体病弱,在真金陪同下最后一次踏上归乡之路。真金遣使速回大都向忽必烈递奏书,可八思巴急着上路,等不及使者带回忽必烈旨意,真金便先行陪八思巴上路,让使者得到忽必烈旨意后沿路追赶。

  我坐在马车里回望视线中越来越小的临洮城,心中依依不舍。虽然只住了三年,可这三年里与他相依为命,那种命运紧紧相连的感觉,怕是再难有哪座城市能带给我这般牵念了。八思巴离开时,他已知道自己今生再无可能返回中原,便将临洮庄园里的所有财物赠送给了三年里照顾他的弟子和仆役。

  一只手扶上我的肩,回转身,他也在向外看。怔怔的眼神,似乎在沉思。我轻声问他:“疼吗?”

  他愣了一下,旋即明了,微微摇了摇头,搂住我的肩膀的手再多了一分力气:“不怎么疼了。”

  我投入他怀中,犹豫一下,小心圈上他精瘦的腰身,埋头在他肩上不让他看见我的泪。他轻轻抱着我,仿佛我是个纸人,随手一捏便会碎去。我们就这样小心翼翼地拥抱着,泪水无声滴落,在他褐红僧衣上染成一朵朵美丽的小花。

  八思巴经受不起每天超过四个时辰的颠簸,所以我们只能尽量放慢马车,行进的速度只是寻常时候的三分之一。八思巴心急,几次提出要快些走,都被我坚决否决了。即便是这样慢慢行走,他已好几次出现晕厥,靠我在他昏迷中输送灵力才得以支撑下去。

  行走四个多月后,一日夜晚,众人皆已安睡。我突然闻到狐狸一族特有的气味记号,悄悄爬起,绕过身侧的八思巴披衣外出。

  银色月光下,一个婀娜姿的身影站在水边凝神望月,我惊喜地叫道:“察必?你怎么来了?”

  她优雅地转身,看着我幽幽说道:“来看看到底是什么缘由,让真金放弃了大都优裕的生活,辛苦跋涉地远去天边的苦寒之地。”我有些脸红,嗫嚅道:“你,你已经知道了?”

  “真金派人回大都,请求陛下同意他护送八思巴回萨迦,陛下已经同意了,使者应该不日便能追上你们,可我总觉得真金的做法实在蹊跷。他怎样都不该在刚被封为太子后长期远离大都,留下未来的一堆隐患。若不是他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事情发生,他绝不会不懂权衡其中的利弊。”她蹙起细长的秀眉,夸张地乜斜着我,“所以我推测定是他又见到了你,失魂落魄抛开一切跟着你们走了,是吗?”

  我叹气,只得将其中原委说与她听。她一边听一边摇头,又是拍手又是跺脚,“难怪,难怪,他竟对你如此上心,十三年了还念念不忘。我该为我生了这么个痴情的儿子高兴,还是该生他死钻牛角尖的劲头恼火?”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跟她说实情:“察必,真金如此做法,我很感动。我知道他在等,可我不会爱他。我的心很小,恰那和八思巴已经将它占得满满,容纳不下其他了。”“我当然知道,世间任何女子经历过像你一番遭遇,有两位至情至真的男子舍命相爱,哪还有其他人的插足之地?唉,可我劝也不会有用,儿大不由娘。他都已是而立之年,两个孩子的父亲了,随便他吧。不让他争取,他定不会苦恼。”她顿住,表情肃穆地看向我,“只是,小蓝,你若真的对他没有心思,便不要给他任何幻想的机会。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我认真点头。

  几日后,队伍收到了忽必烈的旨意,允许套子真金护送帝师八思巴回萨迦。

  “真金护送八思巴回萨迦,只在蒙古文和藏文史料里有记载,汉文史料中却没有任何记载,所以不少人对此持有怀疑。而且,在所有汉文的元史资料里,从公元1274年到1279年,找不到任何真金活动的记载。”

  年轻人笑道:“如果是我,我也会怀疑。真金可是刚刚被封为太子啊。即使再得忽必烈信任,他身边也不是没在其他兄弟觊觎这个位子。一去数年只为护送八思巴,万一这段时间里忽必烈突然死了,他怎么赶得及回来继承王位?”

  我点头,“你说得没错,真金护送八思巴回萨迦,确实担了极大的风险。所以用蒙、藏资料与汉文资料作时间比对,持怀疑态度的史学家也不得不承认真金当时的确是去了萨迦,但是又一个问题出现了:真金去干什么?”

  年轻人看着我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我正色说道:“史学家各种推测都有。有的说,他是为了针对藏地准备设置乌思藏宣慰司作准备,还有人说,忽必烈准备经过西藏从陆路打通到印度的通道,完成一统欧亚大陆的梦想。”

  他扑哧笑出声来:“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这些说辞,都没有明确依据。”

  想起真金后来的命运,着实揪心。我怅然地说:“不管怎么样,真金的确到了萨迦。如果不是造化弄人,他先于忽必烈而死,他本可以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位到过西藏的中原皇帝。”

  第五部最后遗命

  第五十八章 回到故乡 不负如来不负卿第二部结局

  即便是秉性极为善良的人,总遭欺凌也会生报复心;檀香木虽然属性极其清凉,若反复钻磨也会燃烧发光。

  ——《萨迦格言》

  公元1277年——阴火牛年(丁丑)——元至元十四年八思巴43岁真金34岁一路上,真金对八思巴恭敬有加,照顾周到。对我,他也是说到做到,恪守礼规,从无逾举。他自出生至今一直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从未经历过如此高海拔又艰辛的旅途,可他没有喊过一声苦,即便高原反应引发头疼,也咬着牙勉力支撑。如此坚忍的毅力与耐性,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一从临洮返回萨迦,因为八思巴身体羸弱,我们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公元1275 年6月,行程才刚刚过半。此时萨迦的信使送来了信任萨迦本钦尚尊的一封信,八思巴阅信后不禁大怒。

  贡嘎桑布掌管大权七八年之久,极懂收买人心。他夺取别派的土地后,对那些有功之人慷慨封赏。许多人渐渐淡忘他的出身,尊奉他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萨迦年轻一代与贡嘎桑布亲手建立起来的僧兵团。八思巴废除他职位的信抵达萨迦后,贡嘎桑布低头顺从,将本钦大印交给尚尊,回了封地甲若仓。

  可他并不是遵照八思巴信中所说,只带走妻女。跟着他离开的有三四千人之多,以那些火烧止贡寺的僧兵为主,占了萨迦青壮年的一大半。僧兵们抢掠止贡时都得了不少好处,怕八思巴回来后责罚,都跟着贡嘎桑布走了。最令八思巴与我震惊的是:边达码也被他带走了,而且是达玛自己哭着喊着非要跟着去的!

  达玛自小由卓玛和贡嘎桑布带大,早已将他们视若亲生父母。他与表姐觉莫达本非常要好,两个孩子天天腻在一起,自然舍不得分开。再加上达玛在萨迦时跟随已故大师伍由巴的两位侄子喇嘛衮曼和贡则学习佛法,边这两人也跟着贡嘎桑布去了甲基仓。达玛的朋友、老师、亲人全都去了甲若仓,他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怎还有心思留在萨迦?八思巴解除了贡嘎桑布的职位,但他仍是达玛的姑父,尚尊拦不住,只能让贡嘎桑布带走了达码。

  “贡嘎桑布肯定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了。他火烧止贡寺时没有搜到京俄和那张卖身契,以他谨慎的性格,怕是早起了疑心。所以他趁我们到达萨迦之前,先将达码骗去扣在手中,用来威胁我们!”我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称多驿站的房间里不停打转。

  八思巴后悔不迭,一手捂着胸口咳嗽:“这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他坐上本钦职位,令他有了聚财招人的实力。将他解职时又一时心软,低估了他对萨迦的破坏力。我姑息纵容他,以致到了今日这样难解的局面!”

  他面色越来越苍白,额头冒出颗颗汗珠,一阵剧烈咳嗽,猛地呕出一口血后晕厥过去。我又心疼又着急,吻向他的唇为他度灵力。耗损我许多灵力后,他的面色才缓和过来。

  在他醒转之关,我强撑着疲倦的身子去将真金请来,对真金说了此事。真金担忧地看向床上仍昏迷不醒的八思巴,宽慰我道:“小蓝,你不必为达码的安然担心,贡嘎桑布绝对会护着达码。他怎会不知道,达码在他手上毫发无损,他的安全才有保障。若是达码出了什么事,父皇和我一定会要他一家子抵命。”

  我坐在八思巴身边,为他抹去额头的汗珠:“可难道任由达码一直在他手中吗?”

  八思巴幽幽醒来,睁开无神的眼看见真金,虚弱地说道:“如今萨迦大部分僧兵被他带走了,萨迦实力大损。若无外援,我们对他无可奈何!”

  真金上前一步提议:“上师,不如我写信给父皇,千知萨迦内乱,让你皇派军前来。若是贡嘎桑布将达码交出乖乖伏法,那便不必起兵戈之争。若是他仍想负隅顽抗,我蒙古大军定将他碎尸万段!”

  八思巴喘息片刻,抬头看向真金,声音极微弱:“如今陛下正是用兵之际,太子调遣蒙古大军前来处理我萨迦家事,我怎受得起?”

  真金对我看了一眼,继续诚挚地说道:“上师的家事也是我大元国事,调遣大军不仅为剿灭贡嘎桑布,也是保证达码能顺利继承萨迦法统。”

  八思巴沉默一会儿,费力地呼吸着,脸上显出焦虑之色:“可等大军到达萨迦,起码要两年时间,不知我还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我心一紧,紧握住他的手:“你别担心,一定能的。”

  真金担忧地看向我,我朝他不动声色地点头。真金放心了,走到八思巴面前说道:“上师,我会让大军尽快行进,争取一年半后就到达萨迦。在此期间,上师索性走得更慢些,不断放出风声说上师的健康状况堪忧,怕是走不到萨迦了。贡嘎桑布如今手中有达码,他必定希望上师早日圆寂,这样达码便在他掌控之中。如此,必能麻痹到他!”

  我看着沉着稳重的真金,他浓眉开阔,气度非凡,果然是忽必烈着力培养的接班人,能如此迅速定谋且深思熟虑。他的计谋,的确是眼下最好的策略。

  我们用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将接下来的路走完。其实无须作态,八思巴的身体如风烛残年,靠着我的灵力方能勉强支撑下去。公元1276年12月25日,经历了两年八个月的艰苦跋涉,八思巴再度回到了天寒地冻的辽远萨迦。

  崭新的萨迦南寺坐落在仲曲河南面的平滩上,与本波日山上的萨迦北寺隔河相望。

  城堡式的宏林建筑群将整片河滩都占据了。四周围墙以灰土板筑而成,墙面涂着萨迦最独特的标志:红、蓝、白三色条纹。围墙外有一圈方形的羊马城,高大的墙体四周建有防御用的角楼和箭垛,中间有一座突起的碉楼。这羊马城类似汉地的城墙,羊马城外还有一道石砌壕沟,相当于汉地的护城河。

  整座建筑只有东面一处开有大门,门上建有高大的碉楼。丁字形门洞极深,内有闸门,城商孔道的项部开有几处附洞,若有敌人进攻,便可从此处投下石头等物。这萨迦格局已能大致看出。尤其是专门为法王准备的寝殿——拉康拉章已全部装饰完毕,色彩绚烂,恢宏气派。

  可工地上却有一半都停了。新任萨迦本钦尚尊无奈地回禀,因为大部分人去了甲若仓,人手不够,故而无法全部开工。

  真金看着眼前崭新的佛殿,冷静地说:“萨迦南寺建得如此坚固,我刚刚细看了看,边细微之处都考虑周详,贡嘎桑布果然是人才。”

  尚尊继续禀报,回到甲若仓的一年半里,贡嘎桑布利用带走的钱财重建了甲若仓庄园,将围墙建得高大坚固,到处招募兵丁。加上跟他走的萨迦僧兵,尚尊估计如今甲若仓有兵丁近万名。

  我担心达码的安危,拽紧八思巴宽大的袖子问:“我们能想个加法把达码接回来吗?你是他伯父,你回了萨迦,贡嘎桑布总该让他回来见你吧?”

  尚尊回答:“大姑爷已经派人来通知了。说虽然法王回来了,但藏历新年很快便到,不如让世子过了新年再来拜见法王。”

  我急了。他是要将达码扣在手中做人质,暗暗警告八思巴不可轻举妄动。八思巴捏了捏我的手,让我少安毋躁。他对尚尊说:“我事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尚尊恭敬行礼:“还有一事要禀报法王,三爷的儿子达尼如今正在萨迦。”

  我们皆是一愣,八思巴问:“他是如何回来的?意希迥乃不是死在云南王府的叛乱中了吗?”

  “是三爷的夫人带着孩子,今年年初到达萨迦。”尚尊偷眼看了看八思巴的神情,小心说道:“三夫人说,这孩子好歹是萨迦后人,将他带来萨迦,算是完成了三爷临终前的嘱托。如今孩子带到,萨迦一切与她已无任何关系。说完这些话,她将小少爷留在这里,自己走了。”

  八思巴沉默一会儿问道:“他如今已有十六岁了吧?”

  尚尊回答:“正是,个子高大,手长脚长,像极了三爷,这孩子很聪明,悟性也高,只是有时脾气暴躁了些。”

  八思巴疲倦地挥了挥手:“知道了,让他留下吧,你们先下去。”

  尚尊与周围环侍之人离开,只剩下真金和我。八思巴向我伸手,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蓝迦,我们去看恰那。”

  我浑身一颤,嘴里泛出苦味,低头半晌艰难地点了点头。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里却是昏昏暗暗,只在高处开了几处窗口,洒入几缕孤清的阳光。殿堂正中,一座孤零零的黄金塔耸立,在四周星星点点的酥油灯光线下,泛着冷冷的金色。自走入殿堂,我的眼光再也难以移开,定睛在那座美轮美奂的塔身上,心一抽一抽地痛着。

  “恰那,我来看你了。”我将一朵摘自本波日山巅的雪莲花放入水晶碗中,雪莲漂浮在水上,洁白美丽。我搀扶住身子不停轻颤的八思巴,与他十指紧扣,对着黄金塔轻声说,“恰那,你看,我现在跟娄吉在一起,我们很幸福。这是你盼望的,我没有辜负,我们会珍惜。”

  八思巴偏过头,肩头不停耸动,呼吸学生地一起一落,压抑着难掩的哭声。我看着高大的塔身,含泪说道:“我们的孩子达玛已经十岁了,我还没见到他。听说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他一定很漂亮。”我抚摩着冰凉的塔身,将脸贴上,感受着那股直透入心底的凉意,呢喃着,“对不起,我没有在他身边看着他长大。可接下来的日子,我会一直守着他和他的子孙们,世世代代,直到我寿尽。”

  八思巴泪眼婆娑,凝视着黄金塔,缓慢说道:“蓝迦,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恰那当日火化后,我拣到了一颗晶莹剔透七彩流溢的舍利,那是他全身精魂凝结而成。我将这颗舍利安放在葬塔的最顶端了。”他转身看着我,平静若水,嘴角噙一丝温润的微笑,“待清理了萨迦门户,我就可以无遗憾地走了。”

  我以手捂住他的唇,流着泪拼命摇头。他将我的手掰下,柔情似水地望着我:“蓝迦,别再回避此事,我早已做好了准备,心中并无恐惧。趁我现在还能清晰说话,你听我说完。”他指着旁边一片空地,以指画了个圈,“你在恰那身旁建一座一样的黄金塔。若我火化后也有舍利,你便将我的舍利与恰那的舍利放在一起。其余骨灰就放入属于我的塔里,我们兄弟在一起不会寂寞……”

  听他如此古钢琴地安排自己的身后事,我哭得肝肠寸断。他叹口气,上前将我拥入怀中,让我倚在他消瘦的肩头哭得天昏地暗。

  出了恰那的灵塔殿,我要求再去达玛的木楼。为着达玛的安全考虑,八思巴一直坚持让达玛住在这木楼中。当年我跟恰那为达玛购置的婴儿用具,如今早已收拾起来。达玛的房间里到处摆放着一摞摞金汁贝叶经,几乎将整面墙摆满,看来这孩子极喜欢读书。我将他用过的器物一件件抚摩过去,仿佛这样就能角到那小小的人儿。八思巴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眸光有些沉郁。

  大年夜,大家坐在一起吃团圆饭。自白兰王离世,萨迦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八思巴那些妹妹妹夫外甥外甥女都赶来拜见法王,除了卓玛一家。宴席上,八思巴大大方方地身他们介绍我,令所有人称呼我为蓝夫人,那些亲戚即刻将我当成重要人物追捧。

  那一天我见到了达尼。确如尚尊所说,他长得很像意希迥乃,十六岁就已长得十分高大,身手敏捷。虽然容貌一般,但身材康健,面色红润,极有活力。他恭敬地向八思巴行礼,新热地口称“大伯父”。可八思巴只冷冷地回了一句:“叫我法王便是。”

  所有人皆是吃惊,达尼脸上红一阵青一阵,胸口不住起伏。当着这么多人,八思巴竟这么不给达尼面子,边伯父都不准他叫,这摆明是在告诉萨迦众人,无须将达尼当成萨迦少爷。

  众人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立刻有侍从将达尼在主桌上的碗筷撤下,移到离大殿中心最远的偏席上。达尼吃惊地看着众人各异地脸色,怒目看向八思巴。八思巴沉默不语,凌厉的眼神对达尼扫视一眼,达尼立刻蔫了下来,悻悻地坐到偏席上。那晚的年夜饭,没有一人向达尼敬酒。

  八思巴闭眼,疲倦地靠上垫子:“蓝迦,我不会将意希迥乃的罪孽算到达尼头上。我对他谈不上个人好恶。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让萨迦所有人明白:达尼绝无可能是我萨迦未来的传人,追捧他没有任何益处。否则,他年长达玛六岁,心智更成熟,万一萨迦有人起了异心想拥他为法王,他将来会是达玛的一大威胁。”

  我默然。他现在一切以达玛为中心,为他铺平道路铲除后患,不惜自己出面做恶人。但愿日后达玛能如他所愿,一生的路走得顺利。

  过了藏历新年,八思巴派去甲若仓接达玛的使者回来了。带来的消息是:世子十分喜爱姑姑家,不愿意回萨迦,愿一直住在甲若仓。我再三追问,这些话是否达玛亲口所说,使者很肯定地点头。

  可我们谁都知道,这背后必然有人在教唆。看来贡嘎桑布说让达玛过了新年便回萨迪拜见伯父,这话只是托词。

  使者还带回来贡嘎桑布呈给八思巴的一封信。信中语气恭敬措辞谨慎,说世子自幼他们夫妻带大,早已视其为亲子,难以割舍。听说法王身体不好,回到萨迦后又有大量繁忙事务,恐怕难以顾及达玛的方方面面。他请八思巴放心,世子既然更喜欢与他一家人在一起,他定会尽心尽意地为世子安排一切,让他健康成长。

  “我去把儿子偷偷接出来。”我猛地站起往外走。我怎能忍受唯一的儿子成为人质?

  真金紧跨几步,张开手臂拦住我:“小蓝,千万别冲动。如今桑哥领军七万马上就到达萨迦,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我绕开他继续往外走:“正因为大军很快就要压境,我必须得在大军攻打甲若仓之前带走他。我有法术,可以偷溜进甲若仓。”

  真金一把拉住我手臂,严肃地看着我:“可达玛没有法术,你怎么将一个大活人从戒备森严的甲若仓中带出来?而且他从未见过你,对你没有信任,怎会乖乖跟着你走?”

  我的脚步凝滞,终于万般无奈地转身。真金说得没错,我虽可以隐身进甲若仓,可我大半灵力都已耗在为八思巴延命上了,实在没有能力将一个不愿意配合我的半大孩子隐身带出。

  真金恳切地向我保证:“小蓝,我知道你思子心切。我再耐心等等,我一定将达玛毫发无损地带到你面前。”

  我忍不住流泪,心乱如麻:“可是,达玛是他手中最大的筹码,贡嘎桑布必定会做困兽之斗!而况刀剑无眼,一个才刚十岁的孩子,我怎能放心?”

  八思巴在床上焦急地伸出手,费力喊住我:“蓝迦,我有办法让贡嘎桑布乖乖将达玛送来。”

  我与真金均是一愣,我急忙走到他身边:“你有何法子?”

  八思巴喘息一会儿说道:“我已想好了,通知藏地所有教派,萨迦将在曲弥举办一次全藏最大的法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我会宣布萨迦将由达玛继承法统。”

  真金兴奋地拍掌:“上师这主意极好!如此重要的事情,贡嘎桑布没有理由不送达玛前来。只要达玛不在甲若仓,我就可以指令桑哥放手进攻了。”

  “公园1276年正月,元军攻下临安,南宋全太后、恭帝奉表请降。”

  年轻人打了个哈欠,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一下,抱歉地看着我:“不好意思,有些困意了。”他突然轻轻“呀”了一声,“你的头发……”

  我撩起一缕发丝,看到蓝发已有一半变白了。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年纪太大,这也正常。”看看手表,已经凌晨三点半了,我期许地看着他,“这故事很快就能讲完了,你要不要坚持一下听完?”

  见他点头,我方才继续说下去。

  第五十九章 恶果得报 不负如来不负卿第二部结局

  如果委任圣贤当官,事情成功幸福平安;把学问当宝贝供于幢顶,地方即可吉祥圆满。

  ——《萨迦格言》

  这年正月,八思巴在后藏曲弥的仁莫发起了乌思藏各地僧人参加的大法会,这是由八思巴发起的最后一次法会。八思巴写信给贡嘎桑布,要求送达玛来参加此次法会。他会在所有乌思藏僧人面前宣布萨迦派将由达玛继承。

  如此重要的事情,贡嘎桑布权衡了许久,还是送达玛来了。却不是送达玛到萨迦,而是在法会前一日直接送到了曲弥。贡嘎桑布精于谋划,竟派了三千僧兵护送达玛,自己却没有前来,只让妻子卓玛和女儿觉莫达本陪同。那庞大的仪仗队,层层的护卫,其他教派的人还以为是八思巴在故意显示实力。

  直到1277年正月,大法会召开的前—晚,我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儿子。

  卓玛牵着小小的人儿走进八思巴寝殿,让他先与躺在病榻上的伯父相认。宽大的褐红僧袍裹住小小的身子,个头比同龄孩子矮小许多。他已经十岁了,可看着像是七八岁。脸虽未完全定型,但酷似恰那的五官极漂亮,水光涟漪的眼睛晶亮如星辰闪烁,脸颊有着彤艳艳的高原红。若不是剃着光头,一身红袍僧人的打扮,真的很像个纤巧的女孩。

  八思巴让卓玛回避后,以眼神示意我。我跌跌撞撞一步步走向儿子,他看着我笑,两个深深的酒窝荡漾在唇边,活脱脱就是小时的恰那。他老成地向我点头打招呼:“你好,我达玛巴拉,你可以叫我达玛。你是谁?”

  我热泪盈眶,激动得不能自已。仿佛看见八岁的恰那煞有介事地对我说:“你好,我叫恰那多吉,你可以跟哥哥一样叫我恰那。”

  我在他面前颤抖着蹲下身,哽咽着将他一把拥入怀中。好瘦啊,全身怎么尽是骨头?皮肤黝黑,面色有些差,这孩子的健康状态实在令人忧心。清纯的童音在我耳边响起:“阿姨,你怎么啦?”

  我哽咽了许久方才放开他。“我,我是——”我久久地凝视着他,张口又闭口,终于垂下头忍痛说道,“你叫我蓝姨吧。”

  在床上的八思巴一直用哀伤的目光看着我们,听到我的话后,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曲弥大法会上,小小的人儿身披褐红袈裟,盘腿坐在硕大的法舍上,镇定自若,法相庄严,朗声讲起了《喜金刚续第二品》。我不由泪湿。*当年班智达举办大法会,让九岁的八思巴上台讲法,说的正是这部《喜金刚续第二品》。

  童音清脆的孩子旁征博引,说得头头是道。那些原本带着轻视表情之人,也渐渐听入了神,不停点头。这情形与三十年前多像啊,一样的童真,—样的聪慧,一瞬间,八思巴与达玛的身影重叠在一起。我一阵恍惚,人在变,心已老,岁月如白驹过隙,再回首,恍然如梦。

  这次大法会在曲弥寺举行了整整十四天,全藏地僧人约有一半前来参加。仅僧人便有七万多名,再加上百姓,共有十万之多。这在当时人口仅有六十万的藏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八思巴向七万多僧人供献丰盛的饭食,为每位僧人发放黄金一钱,三衣[1]一件,还不顾身体劳累,上台亲自讲法。八思巴为这次法会捐献了千两黄金,九大锭白银,绫罗绸锻、青稞、酥油不计其数。

  太子真金作为法会上最尊贵的客人,也代表忽必烈向每一位僧人分三次发给一钱黄金。蒙古自统治藏地以来,还从未有过宗王级别的蒙古人前来,真金是未来蒙古帝国的统治者,居然亲身来到藏地,这让与会的僧人们备感尊荣,纷纷传颂真金的善德。

  法会结束的那一日,八思巴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萨迦法统与家族皆由侄儿达玛巴拉继承。小人儿穿着锦色袈裟,五彩大帽戴在他头上显得硕大无比。他盘腿坐在莲花座上,以肃穆的神情接受徒众的顶礼膜拜。

  我分明看到,两道嫉恨的目光从佛殿偏僻的角落向着达玛射出,那是已经成年的达尼。

  那一天,就在贡嘎桑布自以为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病入膏肓的八思巴无力奈何他时,桑哥率领七万蒙古军,如神兵天降般包围了甲若仓。桑哥自从跟随八思巴进京后,很快便在忽必烈面前展示了精明干练的才华。此时的桑哥已被忽必烈封为总制院使。忽必烈命他领七万蒙古军入藏,协助八思巴清理萨迦门户。

  贡嘎桑布无论将城墙建得怎样坚固,也抵挡不住蒙古人的猛烈炮火。甲若仓内的兵丁再多,仓促之间哪里敌得过天下无敌的蒙古骑兵?不到一日,战斗便宣吿结束。桑哥的兵将在东门截住化装成堆穷企图逃跑的贡嘎桑布,将他和他那些拥护者五花大绑押解到萨迦。

  “贡嘎桑布,你扪心自问,我和恰那待你如何?病榻上的八思巴半坐着,病态的面容上浮起不健康的红晕,怒目瞪着跪在地上的贡嘎桑布。

  贡嘎桑布仍身穿华丽的丝绸,只是早已凌乱不堪。脸上有好几道伤痕,半边面目浮肿。他不敢直视八思巴,将头贴在地上低声回答:“法王和少爷待我恩重如山,我万死都难以报答你们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