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硕笑道:“你多大,那是老黄历了,记得那位凌虚道长很爱护侄子,曾力荐其拜入师父门下,不过资质太差,又退了回去。”

老万点头:“他那侄子实在不成器,干的都是绝户行当,真叫个无恶不作,连同行都看不过眼,一直想做掉他。打狗看主人,就留到现在。”

叶召远突然来了兴致:“我倒想见见。”

凌大实被人带进来。

五颜六色的脸和不在其位的五官,在场除了老万没有心情都忍俊不禁。这是多会打架才能这样,成功避开所有硌手之处,专挑软肉下手,力道精准,狠辣刁钻。

简直是打人专打脸的范本。

“小人亲眼所见。”凌大实托着下巴,口齿不清:“那俩泼妇绝对可疑,至少有一个是季家人。小人伯父说她的无尘刀颇得真传,定是紧要人物。”

老万皱眉:“季少穆疯了,隔着个李家,不远万里来砸我这半生不熟的场?”

“还有一个身手更是了得,这么厉害的女人,肯定大有来头。”

“这就你的重要线索?滚滚滚!”

这两天实在被人授予太多的滚,凌大实灵机一动,忙道:“还有昨天…望海楼里可藏着好些高手!”

“贵伯父说他们什么人呐?”

“强弓利箭的,都是生面孔。”

跟没说一样,老万大手一挥,凌大实被叉了出去。

“对了,冯至呢?”

手下回道:“剩半条命床上躺着,一开打就让人拦腰剁了。”

“半死不活也下得去手,简直禽兽!”

“老大,这事我们也常干。”

“简直禽兽不如!”

何硕退到后院,叶召远跟过来。

“李二的人最近忙什么?”

“季李两家刚结亲,你怀疑他们联手。”

“我们在李家的钉子被拔,然后两家联姻,冯至被下黑手,季家人凭空出现。我不信他们乱来,可太巧了。”

“我刚看了,除了刀伤一半死于暗箭。二流的身手,灭了这帮三流的家伙绰绰有余。”

何硕望着乱哄哄的前厅:“横生的变故,怎么报仇是后话。你不是为此而来,不用陪着消磨时间。”

“都一堆破事,还分个缓急?”他罕有的漫不经心,哼小曲四处闲逛。

一天之内恨不得上天入地八百回的家伙,宁静致远必有所图。

唯寸步不离方可破解。

大半天过去,叶召远忍无可忍:“我尾巴露出来了?”

何硕往后瞧了一眼,似笑非笑。

“那是和我影子有仇?”

“杀气腾腾的样子,先说你和谁有仇。”

人活于世,除了亲人,最了解你的无非朋友和敌人,敌人不会朝夕相处,朋友则不然,何硕又是个自幼朝夕相处的师兄,亲上加亲,友上加友。

他气极反笑:“告诉你也没什么,我给小禅带份礼。”

“她最想要的礼物是你的正眼。”何硕笑道:“不过你正眼看过人家吗?”

说到女人终究耳根发热,不过话由自己挑明,只好一味显得老练:“难不成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豁出命围着打转?礼是随手一送,自己撞上来的。”

“能自己撞上来,除非长脚。”

他走到前厅,问刚才报信的人:“凌大什么的人呢?”

“叉出去了。”

叶召远想帮刺客一把,一举铲平这些余孽。

报信的被瞪得无师自通,飞奔而去。

“叶少侠这是要替天行道?”情急一下牵动伤口,何硕捂着侧腰:“他是小禅什么人。”

“害了她一辈子的人…我不确定,她说那时太小,拐她的人下巴有个大痣。这是她的家乡,那混混脸上也有个痣,所以要把这颗有痣的脑袋提回去,让她认一认。”

“打狗看主人,从长计议!”

“你就当狗咬狗吧。”

何硕无奈地看着他。不消一会,报信的飞跑回来,凌大实正在望海楼喝酒。

☆、第30章

玉珠笑容满面,变戏法似的将手中银票扬了扬。余兆惊喜交加地询问,王子兴喜出望外地解释:“早上收拾包袱,突然翻了出来。我就说她忘性大,不过忘有忘的好处。”

本来只是配合,打个哈哈就过去,没想到他这么入戏,突然不知说什么好。趁着转身的工夫问:“戏精这是要拿奖?”

玉珠表示他毫不知情,是真欢喜:“男人家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

李仲狐疑地拿来,翻来覆去地看,将目光投向余兆。

女人不像男人那么重色轻友,看也白看。

“九木堂昨晚出事了,街上全是暗探。”将银票交给余兆收好:“招摇过市已无可能,前有九木堂,后有李家人,聪明的办法是至少等个三五天。”

“坐以待毙?”玉珠有些着急。

“李家没那么快调集人手,就算及时察觉,撒网也意味着分散人力。真正麻烦的是天残门,眼下不做贼心也虚。”

余兆推开窗户,一对人马在街上驰过,那是三水堂的援兵。

“最坏的结果是见光死,然后被李家锁定目标,四面撒网变成长驱直入,无路可退。”

“你想怎么做。”

她沉思片刻:“这儿我脸最生,几乎来去自由。你们按兵不动,等我消息,一旦平息立即出城。”

乔装是不必了,此时最忌遮遮掩掩无事生非。她换去了男装,散下头发,恢复姑娘打扮。玉珠一旁夸赞:“本就年轻,干嘛老气横秋的,还是这样好。”又问李仲:“是不是呀?”

李仲从未见过她的少女装束,只管呆望。

吃过午饭最容易昏昏欲睡,也最易松懈。趁机下楼,大堂客人已走得七七八八。街角有家茶馆,茶馆里有南来北往的客商,消息灵通的跑堂,说书唱曲的艺人,随便一坐就有收获。

她没耽搁,垂目疾行,仍把一人吓个半死。

凌大实喝的半醉,不是习惯性地打量美貌女子,不会觉得似曾相识,不是下意识地回想,不会猛然记起昨双漂亮的眼睛。昨晚那泼妇只露一双眼睛,但已足够,多年流氓不是白当。

狭路相逢怂者逃。

余兆只见一人猛地跳起,留下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慌乱中摆动的一只手缠满布条,布条上满是血迹。

杀了他。

对方慌乱,她也慌乱。看来蒙面就不会暴露都是骗人的,同时无比后悔,不该一念之仁留下祸患,此时唯一的办法是迅速追上,手起刀落。

她没被人追杀过,也没追杀过别人。

闹市追踪看似容易,说难也难。不是夜深人静,也不是小黑屋。这厮随便一嚷,自己只怕死的更快。

茶馆外头三三两两的小贩,有摆摊的有推车的,路人夹杂其中,有的驻足有的匆匆而过。刚才看见那厮的背影,现在又没了。地形不熟,心急如焚还得强装悠闲,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屏息躲在当铺的侧檐下,眼看泼妇走远,凌大实闪身钻进小巷。巷子不长,一眼可见尽头,没见尽头,只见避之不及的泼妇好整以暇地靠在墙边,垂下一手半掩于袖管之中,露出一点寒光。

余兆有把握一招制敌,匕首尚未出手,对方反应比想象中快,前脚没站稳,后脚连同身子一同旋了出去,像条蹦出水面的鲤鱼。

“我就说自己撞上来的。”叶召远喜形于色,飞起一脚:“这礼不但长脚,还跑得挺快。”

凌大实倒地不起。

何硕按住他出鞘的剑:“官府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庭广众之下也要收敛。师父明令禁止门人得罪官差,尤其昨晚的麻烦还没摆平,多少顾忌一点!”

就知道这家伙跟来没好事,不但没好事,还要坏事。

这一脚不是蓄谋已久,所以不重,凌大实挣扎爬起:“她她,她就是可疑人物,跟那些人是一伙的!”

余兆顿住。

匕首已然收起,外表也无不妥,好好地散着步,突然被人指着说了一句浑话,自然有些无措,没什么不正常。

她再正常不过的笑了笑,大街上运气不好碰见一个疯子,谁都会这样笑一笑,然后走开。

叶召远因她的淡定略一迟疑,这一瞬间足够脱身。

“她还有同党,就在…”凌大实剩下的话没说出口,余兆已经仗剑杀了回来,逃跑容易,老底被揭那还了得。

何硕拔剑相迎。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凌大实连滚带爬地跑开。

余兆欲哭无泪,本想一赌,哪知开局即死,遇上有生以来最为强劲的对手。拥有势均力敌的对手本是好事,也是每个习武之人的夙愿。

但不是她的,至少不是现在,至少不是两个。

叶召远推开师兄:“死一边去,这泼妇交给我。”

“奉劝阁下先搞清楚,这架打得糊涂!”要杀的人逃了,余兆只求自保,横剑相向,一面后退:“这位仁兄好像有伤,那更不要误伤。”

“敢问姑娘大名,为何痛下杀手。”一时大意扯到伤口,何硕强忍剧痛:“未及相询,多有得罪。”

此人文绉绉的倒还多礼,也就还之以礼,余兆苦笑:“哪里哪里,也有我的不是。至于其他,我这泼妇也就无可奉告了。”

叶召远一时嘴快,后悔不及,自知不擅与女人打交道,一本正经地岔开话题:“若问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也是无可奉告?”

这两个年轻人绝不简单,随便编个故事也混不过去,索性顽抗到底:“两位的问题未免太多,交手至今,我可没问过一句何许人也。”

何硕笑道:“姑娘觉得我们是什么人。”

“明事理的人。”二十出头的一张娃娃脸,神色冷峻,年纪稍大的五官端正,态度温和,她直视和气的这位,正色道:“你们什么人,我看不出来。我是什么人,也不用理会。我要杀的人,两位若有心,不妨四处打听,十个有九个说无恶不作。至于我的底细,看在刚才差点除暴安良的份上,能否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就此别过?”

说话间,天残门的人围了上来。

到底没在惹出更大的麻烦前了结麻烦,小乱子后头永远跟着大乱子,余兆无奈垂剑。

正愁没个线索,老万示意手下生擒:“管她什么神仙,先请回去再说。”

☆、第31章

本想杀人,却变成抓人。何硕以为叶召远会不高兴,谁知他步伐轻快,仿佛将人贩子抛诸脑后。

老万审问半晌,水也没顾上喝,愁眉苦脸地禀告:“油盐不进,从头到尾就说了一句。”

“什么。”

“我自己走。”

那还是刚被擒获时说的,何硕摇头:“不是让你们客气一点?”

老万冤死:“没怎么她呀,弟兄们从头到尾没碰一手指头。对了,还说了一句,要见这里管事的。”

“你不就是?”

“我亮明身份,她说久仰,该不搭理还不搭理。我说难道要见门主不成,她说那倒不必,门主真来也不想见。”

叶召远道:“做贼心虚,有没有鬼都是鬼。放出消息,刺客极其党羽已被九木堂擒获,停止一切搜捕。”

老万狐疑地看他一眼,吩咐照办。

“没问题,就放了吧。”

“怜香惜玉?”

“我不是烂好人吗?”何硕笑道:“做人要表里如一。”

“我一看她就与此事无关,人渣的话只有人渣信。不过此人来头不小,不能由她隐姓埋名。”再说放跑人渣的账也要算,哪有欠账不留名的道理,说着走向关押之处,其实是后院的回廊。

夏日昼长夜短,夕阳西下,头顶还有好一会儿的天光。院中树影拖得很长,整个回廊斑驳陆离。

老万还在谆谆善诱,上头吩咐以礼相待,不敢不陪小心,他甚至觉得冒冒失失抓人不大对,天威难测,这种事不能细想:“这是分舵,别管怎么进来,进来就没随便出去的道理。我看姑娘不是想不开的人,痛快的开门见山,万一有个对不住,山高水长,将来也不好相见。那二位什么人你也知道,不在这说,还想一块回总舵?”

余兆觉得他像黄鼠狼,瘦长的脸上泛着黑黄的光,一对眼睛小而有神,他看着你,却像眼观八方,又透着股无力。

李仲形容过万老七,身为十大老长之一,资历最深,最大的本事是装穷和偶尔装死。总说这里一定怪罪,那里没法交差,几十年过去稳坐堂主之位,比谁都持久。

黄鼠狼不是狼,身处兽群之中,不起眼也绝不碍眼,并不妨碍吃鸡,余兆想笑,又觉这种地方不能痛痛快快地笑,未免扫兴。

抬眼见正主儿来了,遂问:“我的东西呢?”

一柄长剑,一把匕首,被人拿去察验,没什么发现又原封不动地送回。何硕接过观瞧,剑很普通,匕首却是精钢锻造,精巧而锋利。

“东西不对。”

“哪里不对。”

“少了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老万瞪眼:“这样有意思?”

“帽子随便扣,赃不能随便栽?”

“想让你开口,办法多的是。”堂堂分舵舵主被小姑娘挤兑半天,老万是真恼:“可别瞎子逛大街,目中无人。”

何硕递过匕首:“西域玄铁,不可多得。”

“挚友相赠,故虞有失。”余兆伸手接过,想起出门前李仲让带着防身,一阵心酸,这一别不知何时相见:“惊闻贵方遭袭,深表同情。”

“姑娘不说所为何来,料定气煞万七爷,他倒盼你不松口。”

“我不出声,他照样送去交差,刺客名头一压,还有分辩的余地?”

轻描淡写的真把老万架住了,立即表态:“我等跟随门主多年,岂敢生此欺上瞒下之心。”

何硕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在下多嘴,最后一问,姑娘究竟要做什么?”

斗嘴归斗嘴打岔归打岔,对方好心提醒,暗中帮忙,不能恩将仇报。她叹了口气,实话实说:“行侠仗义。”

“这就令在下为难了。”

“这是七爷的地盘,您来说说,我追杀的人究竟做过什么。”她目光灼灼地看向老万,毫无惧色。

还是说你的事儿,老万打个哈哈。

“那人害惨我的一个姐妹。”这是也是实话,所以说得坦然:“我虽不才,常怀救世之心,愿以一己之力斩草除根,为那些素不相识的女子打抱不平,也为人间除一大害。”

三水堂的涂老八一脸焦急,远远打个手势。

何硕知他有事,这边又显然问不出事,千头万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七爷,放人。”

“…这恐怕不好交代。”

“我来交代。”

余兆错愕地跟着引路的门人走了几步,确定不假,怔怔地回头:“多有打扰。”

“招待不周。”叶召远目送她走出院子。

“三水堂被端了。”涂老八几步上前,声音不大,足够在场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

九木堂损兵折将,三水堂派出半数精锐来援,人还在路上,老窝被人连锅端起,同样是偷袭,同样不知对方什么来头。

“这是撞的什么邪?”事情越高越大,眼看难以收场,老万恨声:“死我一个还不够,门主若要两个脑袋,也得我有才行!”

这种时候不想如何应对,只想如何应付,叶召远一阵嫌恶,冷冷地道:“灭门还不容易,你灭我我灭你,最后便宜外人。没这么玩的,对方要么是外行,要么太内行,深知利害,力道精准,把我们这帮蒙在鼓里的玩得疲于应付。”

“你是说对方玩声东击西的把戏…”何硕思忖片刻,突然问李家那边查得怎么样。

老万刚得的消息,正费解着,一天之内被自家和三水堂的惨变吓了两次,此时惊闻噩耗,忽然对上了号,又倒吸一口冷气:“李家暗中集结几十号人,都是李元多年培植的亲信,这些人分头去往四个方向。如有变故,不会瞒这么死,李仲也是一无所踪,难道冲咱来的?”

“凭他十来人,够掀什么浪。”叶召远道:“还是说凭他十来人,随手灭你一堂?”

老万出一身冷汗,硬着头皮说:“这十余人又分散在大街小巷和各个关口,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是人。”

☆、第3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