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卡宴开上高速,除夕夜的国道上没有几辆车,入夜后的雾霭愈发加深,绿化带上的湿气混着灰蒙蒙的空气,晕开烟尘一般的夜色。

傅薇用镇定的语气掩了掩她的窘迫:“唔…那我们这是去干嘛?”

邻近几个省市都禁止了燃放含硫烟花,一直到驶入郊区边缘,才看见前方此起彼伏的焰火,简单的形状在朦胧的夜色里盛开。靠近了,两边的天幕上坠遍流火,经久不息。

低沉的声音平静自然:“我联系了戚尧的奶奶。”

忽然间,近处有单色的礼花伴随着他的声音升空,在头顶绽放,仿佛近在咫尺。

车窗外风景急退,唯有焰火仿佛静止在身边。傅薇诧异了一阵,凝神看着夜空。祁叙他居然会想到,要她去陪尧尧奶奶过年?

傅薇曲解了他的好意,窘然低了低头,试图扯开话题:“你直接上路,行李什么的带了没?换洗衣服…”

“在后备箱。”

傅薇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后座,确认没有出现一只活泼的白毛团子,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回家就只拿了几件衣服?”

“哦,还有些你的日常用品。”他淡定地指了指后座上的两个购物袋,着重强调了下其中一个巨型袋子里塞满的各种花花绿绿的包装,并且无视了傅薇顿时煞白的脸色,高兴地炫耀,“沃尔玛里有的我都买了一份。你看看还没有缺的?”

根据他精准的记忆,祁叙先生分外细心地注意到了,最近是傅薇的生理期。

“…”看着一大袋日用夜用一应俱全的卫生棉,傅薇咬紧牙关缓了一阵,终于忍住没有把他咬死。

良久,她勉强撑起一个僵硬的微笑,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祁叙皱着眉头瞟了她一眼:“还有什么?”

傅薇深吸一口气,鼓足劲冲他大吼:“Vivian会饿死的!!!”

细心体贴的祁先生一脚踩下了刹车,把车停在了高速路上。

傅薇整个身子都快被抛出去,幸好被安全带的弹力拽了回来:“你疯了?!要不是车少,这样会追尾的!”

而在她的左侧,肇事司机已经拿出了他的手机,拨通了易白的号码:“你在做什么?…年夜饭?哦对就是这个,我希望你能替Vivian送一份外带年夜饭…对,就是我家的萨摩耶。”无比流畅地挂了电话。

傅薇:“…”

于是S市律政界著名的易大律师在他的年假里,每天都要起早贪黑地出发去偏僻的清合区喂狗。由于祁叙没有给他钥匙,可怜的易先生只能透过围墙的铁栅栏,奋力把狗粮递进院子里,无数次在没有来得及缩回手的时候遭遇Vivian的亲密啃咬。

易白觉得,山清水秀日丽风和,嗯,是时候跟祁叙绝交了。

当然,这都已经是后话。

此刻的祁叙先生再次悠哉悠哉地发动了车,怀抱着轻松而骄傲的心情踩下油门,踏上了他的春节之旅。傅薇揉了揉额角,决定不和蛇精病说话。

时间慢慢流逝,耳畔阒寂无言,唯有烟花升空的声音响在天际。许久之后,连日来缺少的睡眠像缓缓涌动的秋潮,慢慢攀上了她的神经。

祁叙的车速很快,抵到目的地的时候,九点还没有到。

他特意把车速慢慢放缓,把停车的惯性减到最低,靠在座椅上睡得香甜的某人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许是坐着的姿势很不舒服,傅薇在梦里翻了个身面向他,轻轻蹭了蹭柔软的枕靠,才重新睡着。

戚尧的老家在C市的一个小县城,因为住得偏远,已经在农村的交界处。没有城市的高楼大厦,只有户户平房的万家灯火,大人领着小孩子们在房门前的空地上放烟火,在水泥路上跑来跑去。

最东边的院落却大门紧闭,只有一个房间透出昏黄的灯光,门上甚至没有贴春联,冷清得与周遭的喜庆格格不入。

车熄了火,里外的灯光倏地灭在光芒璀璨的夜色里,傅薇熟睡的脸也暗了下去。挡风玻璃把烟火飞落的光亮折射入车内,在她的脸上投下几个闪动的斑驳光影。

祁叙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手肘抵在椅背上,撑着头打量傅薇忽明忽暗的睡颜。

车内充足的暖气还未散去,她的脸颊有两抹热乎乎的红晕,浅浅的,眼眶还残余了些许微红,宣示着她连日来的疲倦。安安静静的,像一只毛茸茸的树袋熊。

车内的空间狭闭,一片悄寂的夜里,仿佛只剩下她均匀的呼吸,宁静安详。

有人的呼吸,却乱了一拍。

作者有话要说:初恋什么的最讨厌了=0=

以及…看到最后有木有一种【这货是要动邪火了吗】的赶脚0v0,!

【以及:一直用的是存稿箱所以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延迟,迟来地感谢一下投雷的曲奇、苏苏、阿七、菜菜、乔然╭(╯3╰)╮ 破费啦。酷爱到我碗里来~~\(≧▽≦)/~】

第十四章 同床共枕

——“吱呀”

紧闭的院门忽然被打开,一个小女孩推开了门,睁着大眼睛警惕地看着家门前出现的黑色轿车。后面跟着一张轮椅,上面坐着的老人鬓发斑白,面容苍黄,浑浊的眼里目光却是慈和的,缓缓跟了过来。

小女孩回头喊了声,连忙跑过去替她推轮椅:“奶奶,你怎么出来了!”

老人拍了拍她的手,沙哑的声音温和慈蔼:“走,推奶奶去看看。”

车窗外的声响惊醒了傅薇,迷迷瞪瞪醒过来,正看见迎面而来的祖孙俩,立刻清醒了一半,推门下车。轮椅上的老人见到她,表情也是一怔:“薇薇?”

她跳下车时连大衣都没有穿,此刻在彻骨的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表情却像是毫不在乎似地,蹲下身子握住老人干皱的手,眼眶一下子红了:“奶奶…”大学假期时戚尧邀请她到老家做客,傅薇在这里住过半个月,一直跟着戚尧喊奶奶。

不过是几年前的事,如今却恍若隔世。

身后一声关门响,祁叙拎着大包小包转了个弯走到她们身边,路过傅薇时皱了下眉,打开车门找了件外套出来,往她身上一裹,才重新拎起购物袋。

机灵的小女孩探出个头,拉了拉戚奶奶腿上的毯子,童声清亮:“奶奶,外面风大,我们进去吧!”

傅薇点了点头,推着戚奶奶的轮椅往里走。

奶奶悄悄拉住她的手,叹了口气:“你也真是,大过年的,来这里做什么?奶奶一个人可以的。”

傅薇哽咽着嗯了声,也不愿意再戳老人的痛处,顺势扯到别处:“…我上回来的时候还没见过这个小姑娘,今天这是?”

“好几年啦。她爸妈都进城里打工去了,照顾她的外公大前年得了中风去了。尧尧一年也不回来几次,我一个人也冷清,就带着她了。”老人家揉了揉女孩的脑袋,轻声道:“蓁蓁,叫姐姐。”

唤作蓁蓁的小姑娘乖巧伶俐地喊了声“姐姐”,又回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傅薇身后的祁叙。蓁蓁的个头矮,要仰头才能看见祁叙没有表情的脸,祁叙砸了她两包零食,把带来的补品递给了戚奶奶。

傅薇吃惊地看着他像魔术一样变出一堆零食:“…你早就知道有蓁蓁?”

祁叙耸了耸肩:“不知道。我本来是买给你的。”

傅薇表情僵在了脸上:所以…那些膨化食品,也是他给她准备的…“日常用品”?!

她默默埋头把戚奶奶推进了房门。

屋子里一桌菜还是热的,厅前的墙上挂了张崭新的黑白遗像,灯光打在那张熟悉的脸庞上,沉黄幽暗,让人难以想象这是这户人家的除夕之夜。

她抑住心里头的酸涩,坐下来陪奶奶吃完了这顿年夜饭,聊着些琐事。桌上菜色异样丰盛,鱼鸭俱全,一向不爱碰油腥的祁叙捧着碗白饭,难得一声不吭地吃完了整场。

尧尧的父母离异后各自远走他乡,父亲远渡重洋在日本当劳工,已经有几年不曾回过家里。戚奶奶一个人孤零零撑起这个家,一直都是一个坚强的老人。傅薇无意在这样一个老人家面前牵起伤感的话题,只默默接下了洗碗的工作,派祁叙去给蓁蓁辅导寒假作业,仿佛真像一家人一样和乐美满,连奶奶的脸色都缓和了许多。

洗到一半手机进来一条短信,付其誉的,一句简短的新年快乐,附了她的名字,比那些花里胡哨的新年段子看起来要真挚得多。傅薇心里一直有一个心结没有解开,笑了笑没有回。

戚奶奶摇着轮椅悄声无息进了厨房,指了指小房间里祁叙颀长的身影,问傅薇:“男朋友啊?”

傅薇窘迫不已,沾着洗洁精的手连忙摆了摆:“不是。那是我哥…”

老人家诧异地仰了仰头:“尧尧那孩子说你是孤儿啊?”

“嗯…”傅薇抿了抿唇,“是我养父母的儿子。”

“哦。”戚奶奶恍然地点了点头,自言自语着调转方向想要出厨房,“怪不得不像呢。”

傅薇被自己呛了一口,轻咳了两声追上轮椅:“奶奶…家里有没有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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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地方小,蓁蓁一直睡的是戚尧的房间,今天家里有人做客,自然睡去了奶奶那儿。只把作业本都留在了桌子上。祁叙此行没有带上他平时看的书,有睡前阅读强迫症的祁先生在放走了蓁蓁之后,就百无聊赖地翻着她的作业本。

傅薇端着碗阳春面走到他身后:“怎么样,有没有对蓁蓁发火?”以他的性格,估计哪里教不会就要一通猛训,也不知道蓁蓁一个九岁的小姑娘能不能受得了。

祁叙潇洒地甩开作业本:“我不会对低龄儿童生气。”

高龄儿童傅薇恨恨地冷哼一声,搁下碗:“趁热吃,挑食的祁老师。”

“…”清俊的眉头微微一拧,“这是什么?”

“长寿面。”傅薇用筷子夹起碗底的面条拌了一拌,把调味拌匀了才递给他,“你生日那天我回去晚了,没有煮给你吃,今天补给你。”

他不屑地看了一眼热气腾腾的汤面:“不需要。我说过,你没必要在意。”

还是存了芥蒂啊…

傅薇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管我介不介意,总不至于让你大年三十地饿肚子吧。不要告诉我你半碗白饭吃得很饱。”

“我当然…”

“祁叙!”傅薇几乎要发怒了,不给他辩驳的余地,“这个地方离县医院三十公里,如果你急性阑尾炎发作,我就把你抛尸郊外!”

戚尧家一共两间卧室,戚奶奶和蓁蓁分了一间,于是傅薇和祁叙只好一个睡床,一个打地铺。家里的被褥都很小,傅薇趁祁叙吃面的时间铺好了地铺,愈发地发愁。要知道,睡惯King Size的主编大人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恶癖,那就是——睡相极差,一般的双人床都容纳不了他滚来滚去的幅度…

咳,县城里的人家没有暖气,奶奶家经济条件又不是特别好,更不用说装空调了。所以睡品恶劣的祁先生今晚…注定是着凉的命。

她的担心果然应验了。

子夜,傅薇被零点屋外齐放的爆竹声吵醒,地上人的呼吸紊乱,显然还没有睡着。黑暗里她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能弱弱试探:“…你睡了没?”

祁叙翻了个身,没有应声。

沉默了一会儿,黑暗里忽然飘来她轻轻的声音:“谢谢你…祁叙。”

谢谢你带我来陪伴奶奶,谢谢你让我知道,我的存在对别人而言,很有意义。

他依旧不出声。傅薇以为他准备装睡到底,兀自卷了被子翻身过去睡。

突然,他的声音在下方响起:“不用谢。”

傅薇像是被鼓励了似的,翻回身子看着他:“唔…你准备大年初一也在这里过吗?春节什么的,还是在家里比较好吧?”

“你想在哪里过?”

傅薇沉吟了会儿,坚定道:“你先回去吧,我想在这里多陪陪奶奶。尧尧刚刚过世,奶奶一个人太冷清了。”

冷静得几乎偏执的声音在她停顿的瞬间插了进来:“你在开玩笑?我们家除了我就剩你一个,你在这里,我回去干吗?”

一直以来,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家。

“…好吧。”她被他这句自然吐露的话激得想起了什么,心虚似的往被子里埋了埋,道了声晚安就不再吱声。

忽然,放在书桌上充电的手机响了起来。

祁叙穿着单衣坐起来,替她递过了手机。屏幕上醒目的三个大字映入他的视线:宋子缺。

夜半三更,他打来做什么?

傅薇看着祁叙冷冰冰的脸色就猜到了是谁,接过手机喂了一声。

宋子缺的声音听起来不甚清醒,是酒醉后才会有的迹象:“新年快乐,傅薇。”

“…新年快乐。”傅薇沉下嗓子说道。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玻璃瓶碎裂的尖响,吓得她心头一跳:“你怎么了宋子缺?你在哪里?”

“千灵湖。”

“那么晚了,你去那里做什么!”

宋子缺的声音醉醺醺地,在电话里笑了一声:“放心,今天零下十五度,千灵湖早就结冰了,跳不死。”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傅薇皱起眉头,睡意全无,“大年夜的,你到底在那种地方做什么?!”

“找你啊。”宋子缺的声音沙哑朦胧,却无比坚定,“你家没有灯,傅薇,我还以为至少今天,我会找得到你。”

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说着自己也听不清的痴话:“我爱你,傅薇。你是不是每次都要比我早走一步才甘心?”

“你喝醉了。”

“对。”他低低笑了两声,喃喃着说,“我一定是喝醉了,才爱你。”

电话传来一声“嘟”的长音,结束了通话。

傅薇眉间紧蹙,回拨了几个还是打不通,烦躁得几乎想要摔电话。最后,她才想起李萌就住在千灵湖边上的另一个小区里,只好腆着脸请她帮忙,在湖边找一个喝醉了的人。

李萌这时间正在千灵湖边通宵放烟火玩,听到她的请求一口答应下来,还没挂电话就惊呼一声:“…我好像看见你说的那个人了!我先挂啦,等会联系你!拜拜!”

一通折腾下来,已经是凌晨两点。

祁叙自然没有睡着,坐在黑暗里冷眼看着她。

傅薇的心情被搞得一团糟,蒙起被子就睡。身后那双眼睛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让她的烦躁不减反增,只好掀开被子和他对峙:“你坐着干什么?不怕着凉么?!”

“跟我换床。”冷硬狭窄的地铺让对睡眠质量要求极高的祁叙先生忍无可忍。

傅薇以为自己没有听清,确认无误后才崩溃地翻了个白眼:“你好意思?我是你妹妹欸!”

“也对。”他翻身躺上床,从善如流地钻进她的被窝,像抱一只毛绒玩具一样从背后揽住了她的腰,侧脸安安稳稳地贴在她背上:“妹妹可以抱着睡。”

作者有话要说:

=皿= 快来看我~邪恶的~眼~神~儿~

第十五章 终我一生

这个姿势让傅薇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背上贴着的温度,凉飕飕的,让她不住地颤了一下。戚奶奶那一声老神在在的“怪不得不像呢”回荡在她脑海里,让她有些难堪,耳根也发了烫。

背后的人却似乎睡得很安稳。

雌性生物的神经总要敏感一些,傅薇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安心睡觉,不要胡思乱想。兄妹之间小时候,确实是可以一起洗澡一起睡的吧?可是…淡淡的男性气息包围着她,让她不能忽视他的存在。

“你不会是…”吞吞吐吐的声音弱弱响起来,却像是融散在了微寒的空气里,杳无回音。她僵着身子一动不动,等着等着却等来了祁叙渐渐平稳的呼吸。

果然,是她想多了么…

咳,还是睡吧睡吧睡吧!她蒙起被子屏蔽了窗外渐渐零落的鞭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