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琇的生日十分热闹,上头要河蟹,你就是小龙虾也得借个壳装一下。表面上喜气洋洋,但绝大部分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好。家里下人裁减了许多,往日的悠闲不复存在,各处本就忙碌,加上办个家宴,更是脚打后脑勺。看起来主子身边的贴身丫头们好些,实际上因粗使的少了,有些活没办法干的仔细。譬如各个屋里窗户的打扫不得不移交到贴身丫头手中。别看都是些小事,安排不好就要乱套。爷们还好,小姐的事儿看起来没什么,实际上多如牛毛。在农业社会里,很多东西都要自制。忙过姑娘的贴身衣物,还得去擦窗子。姑娘们耳根子软,听了好几日的抱怨,连带着心情都不好。

庭瑶屋里有稳重的谭妈妈,是没人敢抱怨的。庭芳比谁都不好糊弄,水仙只略说了一句擦窗户冷,庭芳就列出家务清单,叫她们两个搞配合了。合格的主管要做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更要做到适应不同时期的不同规则。下属抱怨了,肯定是领导做的不对,不是工作没安排好,就是人事没调整好。你不能指望员工的自觉精神,不然要领导干嘛?

事情繁杂,普通人是记不住的,除非做熟了。可是如今冷不丁的工作量翻倍,水仙和百合没法应对。庭芳造了工作计划表,还要求她们写日报周报月报。开玩笑,企业考核是多少大牛前辈研发出来的精华,不用是傻子。但想用企业考核制度的前提是丫头要识字。到现在,体现出丫头识字的好处来了。不独能写她们自己的周报,还能替粗使写。一桩一桩的事安排明确,顿时庭芳的下属们都进入了忙而不乱的境界。可见有个好领导的重要性。

因人少事多,庭琇生日大伙儿几乎是憋着劲儿忙完的。越氏看着不行,对老太太进言道:“单五姑娘的生日就闹出乱子来,日后家里请宴席,只怕更忙不过来。咱们家还是补些人吧。”

老太太摇头:“外头如今有专管大户人家请酒的师傅。前日算了算,日常不用做那么多菜,厨下里养了许多人只是淘气。不若留几个手艺好并日常用的,余者都等要办酒再往外头请。不是我小气省银子,家里人口多排场大,用惯了将来如何呢?我们不是勋贵,没有丹书铁劵保的世代富贵。今朝是阁老家,明朝不定就是知县家。孩子们都大了,不能全留在家里。将来外放的外放,白身的白身,不叫他们小时候就学会普通人家的过活,到了那会子哪里学的过来。尤其是外放,小县城里什么都没有,还要不要过日子了?你且想想我的话。”

家里独越氏有三个儿子,想要个个留京且还有好差事断不可能。被老太太一说,顿时醒过神来,忙道:“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到,是要知道些柴米油盐的好。”便是不当官也得会过日子才行。

老太太又问:“你大嫂如何了?”

“一时好一时歹的,恐要将养些时候。”越氏道,“听说夜里只管喊冷,四姑娘去给她暖床了。”

老太太笑道:“小人精儿。”

“人精儿招人疼,大嫂还不舍得,怕过了病气。谁料她竟赖上了,母女两个睡了几日她还白白胖胖的,大嫂才放了心。”

老太太点头,又问:“我听说她把丫头都支开了?独自上学?”

越氏捂嘴笑道:“是,说是丫头们添了扫地擦窗的事,又有针线活,竟忙不过来。她便提溜着课本去学里,喝水倒茶全不让人伺候,自己就做好了。庭珊还回来与我说,她四妹妹泡的茶水真不怎么样。”

“那四丫头怎么办?就胡乱喝着?”

“逮了大姑娘的丫头学着呢,以她的聪明劲儿不出两日便学好了。”

老太太点点头:“福也享得,罪也受得,才是大家风范。你说她,我倒想起旁的来了。她的丫头忙不过来,旁人的定然也是。横竖她们上学丫头也白歇着,叫每人一个丫头课间去伺候吧。如今人人事多,再没有空偷懒嚼舌,家里都安静了许多。”坏规矩的都是闲人,一日劳累下来只想睡觉,看你们谁还闹事!

越氏应了,吩咐下去。如今陈氏养病,秦氏躲羞,家里通共只有她帮着老太太管事。既然老太太有吩咐,她顺道帮着孩子们将屋里的事理了理,以免下人们顾头不顾尾,带累她吃挂落。体面不易得,人前风光就得人后受累。越氏还想再风光点儿,就要想的更细。几句话下来,婆媳两个确定了日后家里的节俭教育方针,孩子们虽不习惯,然封建家庭孩子没有话语权,少不得把往日的生活方式一一改了。

庭芳比人家多活一辈子,不等老太太发话她就适应了。略微调整了些细节,表面看起来与往日都不差什么。她的生活极有规律,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时间卡的非常严苛。想要学好四书五经,还想要学好琴棋书画,针线不能落下,马屁不能少拍,不精确到十分的单位,就要误事。也亏她得宠,从陈氏的嫁妆里磨了个小时钟来,不然就刻漏那飘忽的准确度,还是省省吧。记得前世网上常有人喷中国人不守时,拜托,中国进入工业文明才几年,农业文明想守都没条件。八十年代手表还是奢侈品,守个毛线。就比如叶家,条件很好规矩很严,上课预备也要那么久。钟表能对,刻漏你能对么?大伙儿时间不一样,看起来自然懒散。

扯远了,话说庭芳时间卡的准,陈氏的时间便跟着她走。看她行动就能估摸个大概了。这日陈氏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自鸣钟,奇道:“四丫头呢?她到练琴的点儿了,怎么还没见回来?不是在学里跟哥哥拌嘴了吧?”

陶菊出门问了一圈儿,回道:“四姑娘去康先生家里了,想是有事。大姑娘是老太太唤去的。”

庭瑶在进行管家培训陈氏是知道的,庭芳跑去康先生那里作甚?想了一回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在床上闷闷的。小哥儿还太小,奶妈看着不用她操心,庭芳不在家就无聊了。想看书,还没出月子,弹琴更不能。只好掰着指头等庭芳回家。

好容易庭芳回来,陈氏忙问:“你找康先生做什么?”

庭芳道:“还是前日魏娘子的事儿,他们乡下有什么老师?我说不如叫魏文昊写了功课送与康先生点评。终究是麻烦先生的事儿,我去他家求了一回。先生已是应了。”

“带了东西去不曾?”

庭芳笑道:“我只是中人,东西他自家带去。上学可不容易,哪能事事替他预备好。”扶贫要讲技巧么,弄出升米恩斗米仇来就没意思了。

陈氏叹道:“可惜你是个姐儿,不然也去下场考个少年进士回来,我才脸上有光哩。”

庭芳也叹:“可不是,看我才貌双全,走出去便是浊世佳公子,潘安都靠边站了。”

陈氏:…脸皮好厚,不想承认那是她闺女肿么破?

“娘,舅母最迟三月到,你说她能不能赶上弟弟满月?”

陈氏道:“你又没见过,怎么老惦记舅母啊?”

还不是因为你软蛋!亲爹往夏姑娘屋里连歇了十来天了,这要又蹦出个哥儿来可有得掐,你又弹压不住。此话不便明言,庭芳只得道:“我好热闹呀!”最好收拾一下那个便宜爹!太色了,色的没谱儿了都!

说曹操曹操就到。胡妈妈掀开帘子进门,喜笑颜开的道:“太太,外头来信了。说舅太太出了十五就跟在漕运后头北上。今年天冷,圣上怕有灾,命早些运粮食,派了兵丁凿运河,舅太太捡了便宜,跟在后头来了。想是过几日便道。太太快把礼都备好,还要给姑娘们裁剪几套见客的衣裳。再有,舅太太不独带了大爷,还带了五爷。赶紧使人挑文房四宝。”

庭芳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忙问:“我的剥橙器可做好了?那可是我的见面礼呀。”

“你没算准有两个兄弟,还得多打一套哩。”胡妈妈笑道,“京里比杭州冷,怕爷们不习惯,我去库里寻几件皮毛与他们做斗篷。姑娘看着太太,我可去忙了。”

庭芳挥着小手帕:“去吧去吧,娘有我呢,保证她好吃好睡,一个字儿的纸都别想摸到。”艾玛,她要好好收拾收拾,争取给表哥们留个好印象。亲哥哥靠不住,将来砸砖小分队里的主力可是堂哥与表哥们。务必壮大队伍,人数越多越好。她不喜欢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这句话,可形势比人强,她只好卖萌求生存了。

庭芳摩拳擦掌,表哥们,看好了,你们的萝莉妹妹来了!

第38章 喵喵喵

明日乃叶府新生儿满月的日子。陈氏因生育不顺,次后又频繁受气,养了足一个月都不得下床,家里依旧由老太太带着越氏主持。小家伙早产,一直蔫蔫儿的。老太太寻思着满月就别大办,以免压了他的福寿。又恐陈氏年轻不理解,特特派了杜妈妈来说道说道。

陈氏好容易得了个宝贝儿子,原是想热闹热闹,脸上也有光。听的老太太一说,唬的忙道:“要不就别办了吧?”

杜妈妈笑道:“不如摆个小宴,只请亲近的人来家。”

庭芳接口道:“可不是,总要人家备下的礼有机会送呀。”

陈氏白了她一眼,继续对杜妈妈道:“我年轻不懂,老太太可还有别的吩咐?”

杜妈妈道:“我听说四姑娘找和尚在佛前捻了名字?”

庭芳点头。

“老太太的意思,虽是佛前求的,到底还小,且不忙着叫。太太还是寻个有年纪的人随口起个吧。”

家里的孩子都不得如此郑重,陈氏心里惴惴,忙问:“老太太瞧着我们哥儿…要有人替他压一压?”

杜妈妈笑道:“太太无须过于担心,只老太太挂念的紧,难免多想些。再则哥儿毕竟是早产,小心点不为过。”

庭芳道:“我看着他挺好,能吃能睡,也没伤风着凉的,可见身子骨甚好。”

“姑娘有所不知,”杜妈妈解释道,“奶子本就看的仔细,再则冬日里不容易得病,二四八月了才操心哩。”

庭芳想了想便明白了,恒温不怕,冷了多穿点,热了少穿点。最怕季节相交冷热不定,穿多了出汗浸了后背着凉,穿少了直接冻到。早晚冷,中午热,情况复杂多变,确实才是小孩子的大敌。

庭瑶接过话头:“虽如此说,郑妈妈还是该赏些料子裁衣裳。”

陈氏点头:“你说的是。不如竟从我的私房里掏钱,给家下人添一个月月钱,算是为哥儿祈福了。”

杜妈妈忙谢过:“谢太太赏。”

陈氏摆摆手:“不值什么,难为你们尽心。”

白得赏钱,杜妈妈自然高兴。按说主家有喜事都是公中赏,只生育是道鬼门关,不定就要变丧事,才都闷着些。陈氏自掏腰包,便没人管她了。

庭芳道:“既如此,到夏日青黄不接时,咱们再散点子东西出去。”

胡妈妈忙应道:“四姑娘说的是,到时候把老爷的禄米拿出来分成小口袋散与咱家佃农。夏日若涨水有灾,咱们再跟着做好事。”

陈氏不差钱,行善积德的事儿素来大方,只嘱咐了句别记差了日子。又遗憾的道:“他舅母还是没赶上。”

胡妈妈笑道:“左右不过几日,没赶上满月,百日总能赶上。”

陈氏打生育以来攒了满腹委屈,只想见了娘家人好好诉诉,偏那样的远。她闺中时与大嫂最好,晃眼十几年没见,便是没有委屈也十分想念。如今愣是等的望穿秋水,又担心她路上有事,整个人焦躁不已。

杜妈妈说了要紧事,便起身告辞:“回太太话,奴还要去老太太跟前听差,就先回了。”

陈氏回过神,忙道:“妈妈再坐坐。”

杜妈妈哪有功夫,婉言拒绝。陈氏只得送了她一匣子点心方罢。

说服了陈氏,叶府就动作起来。先前庭琇生日已演练过一回,明日小宴的安排更加顺手。客人只请了越府秦府两个亲家并康先生一家,故无需从外头找厨子,更无需摆酒唱戏。还是在花厅里,屏风隔了男女,彼此安安静静的说话儿。

到了满月当日,请的客人都来了。陈氏在屋里休息,只越氏与秦氏帮着老太太待客。因是近亲,不甚讲究,团团坐在一处闲话。越氏之母越老太太瞧见秦老太太有些愁绪,压低声音问:“亲家可是有烦心事?”

秦老太太扯了扯嘴角,摇头道:“无事,年纪大了,不曾睡好。”

越老太太笑道:“你我都是亲戚,可别客气。”全世界都看出您老不高兴了,纯给主家添堵呢?

秦老太太勉强道:“不瞒您说,确实有些琐事。大喜的日子不便说,若有需要,还得登门求助。”

越老太太点点头,心中了然,就不再骚扰她。说来越氏之父亦是七品,与秦氏之父相当。然越氏乃京郊大族、书香门第,根基非秦氏可比。何况越氏之父在国子监,品级低地位却高,与叶府相交从容许多。与秦老太太寒暄几句,依旧寻老太太闲话。

孩子们早不耐烦听闲话,老太太看他们如坐针毡,对客人们笑道:“看他们几个猴儿,已然坐不住了。我偏要拘着他们磨磨性子。”

康先生的夫人笑道:“还小呢,大姑娘和大爷就很坐的住。”

越老太太也笑:“放了他们去吧,看的我都不安生。”

越氏道:“头一个就是庭玬!镇日里淘气,欠他老子收拾。”

老太太到底心软,道:“罢罢,由他们去吧。”说着扬声道,“你们可吃好了?吃好了就去园子里玩,不许爬树,不许去水边。”

除了庭瑶,一群孩子呼啦啦的就散开了。老太太笑着摇头:“大丫头你也去,你稳重些,替我看着他们别淘气。”

庭瑶道:“我陪诸位长辈说说话儿,庭树庭珮能压得住他们,老太太放心吧。”

老太太只得把庭瑶招到自己边上,又开始说起张三李四家的八卦。

孩子们到了园子里,就是没笼头的马,四处乱窜。庭芳也不知从哪处摸了个毽子来:“咱们踢毽子玩!”

几个和庭芳好的,迅速围拢过来站成一圈,只待庭芳发球。庭芳数了数人数,得,庭树庭兰庭芜庭松庭枫庭杨庭苗全在边上站着,顿时觉得无语。你们怎么就那么不喜欢团结在党中央周围呢!要不是她拿着毽子,几乎让人以为叶府只嫡出跟嫡出的玩,庶出跟庶出的玩。统共才几姊妹,就玩内耗了,蛋疼的你们!

庭珮亦如此想,只得出来唱个黑脸:“庭玬惯没分寸,还是分成两队吧。男孩儿一队,女孩儿一队。省的哥几个不防头把姐妹们冲撞了。”

事已至此,只得分组行事。庭苗悄悄松了口气,方才她就想过去的,又不敢。如此甚好。兄妹们再按性别站好时,早有丫头们寻了好些玩具过来,庭芳捡了跟绳子组织姐妹们跳百索。庭兰不善运动,与同样废柴的庭琇一组。庭珊带了庭苗,庭芳带了庭芜,恰好姐妹六个,摆开阵式玩起来。

庭芜还在跟庭芳闹别扭,偏大伙儿都看出来了,把她扔给了庭芳,意图让姐妹和好。庭芜气的半死,庭芳倒是没事人一般,见庭芜不大会玩,还教的十分细心。庭芜年纪本来就小,日常运动更少,三两下就累的直冒汗。庭芳忙抽了帕子替她擦汗。又叫丫头赶紧拿毛巾来替她做个隔汗巾。忙完了庭芜,抬头一瞧,除了她以外的姐妹全都快挂了,顿时愁肠满腹。你说你们难得上个体育课都这样不认真,将来可怎么办哟!

庭玬早看见了姐妹们的状况,哈哈大笑:“你们娘们就是不中用。”

庭芳呵呵。

庭玬道:“四丫头你还不快过来,同她们玩不得劲儿。我们来大战三百回合,看谁接的毽子多!”

庭芳:…于是她被开除庶出党后,又被开除姑娘党了么?然而妹纸们确实玩不开,她撸起袖子就冲入了毽子队,杀的不亦乐乎。到后来,庭理庭枫庭杨几个小的完全顶不住,被撵到姑娘们那边去了,剩下几个大的鏖战。不多时,庭树和庭珮也阵亡了,果真只剩庭芳与庭玬对干。兄弟姐妹们索性围在一旁看热闹,各自替自己看好的人叫好。要不是家教森严,八成已开赌局。

女孩子的体能普遍不如男孩子,可有训练的人与没训练的人更是不能同日而语。别看瑜伽慢吞吞的跟要断气一样,实际上把动作做到位需要非常大的耐力和承受力。庭芳每晚自己练了不算,还做上了教练,体能训练大大的有。终于等庭玬都受不了了,她还依旧神采奕奕,看庭玬夹着尾巴逃走后,叉腰狂笑:“哈哈哈哈,你们全不中用,还有谁可与我一战?”

集体:…这货是吃人参鹿茸长大的吧!?

结果无人敢答。庭芳瞬间觉得人生寂寞如雪,遂指点江山道:“你们几个连我都不如,翌日哪有体力去考科举。”

庭玬翻个白眼:“呸,你当谁同你似的野。咱们家的还要学骑马呢,那些酸秀才骑马都不会,照样考的过。”

庭芳撇嘴:“你会么?”

庭玬一噎:“我还小!”

庭芳笑嘻嘻的道:“待你学的时候,带上我好不好?”

庭珊道:“你收着点儿吧,说是猴儿,你还上天了。哪有姑娘家学骑马的,磨破了皮可别哭。”

庭芳撇嘴,骑马可是贵族运动呢,你们一群土包子。不过想想叶家还没开放到那个程度,只得作罢。

庭玬却道:“等我学了,找个小母马牵着你玩。”

那有什么意思啊?但庭玬一片好心,庭芳还是谢过。

众人又玩了一阵赶围棋,太阳已偏西。众兄妹齐齐到花厅里集合,把客人送走,又分头帮忙收拾东西。才忙完,就见一个男仆匆匆进来道:“回老太太的话,陈家舅太太的船已经到了。”

第39章 喵喵喵

庭瑶腾的站起,喜笑颜开的问:“果真?”

男仆道:“是呢,我都已请过安了。舅太太说天色太晚,行李不曾卸下,今日便在码头歇了,明日一早再来拜会老太太。”

老太太忙问庭瑶:“院子可曾收拾妥当了?花园子里还有几处空院子,你舅母是住后头呢,还是住你们东跨院?”

庭瑶道:“我娘想请舅母住跨院呢。”

老太太点头:“也罢了,只小了些,你们仔细拾掇。虽是至亲,慢待了更不好。”

男仆又道:“舅太太还说,知道我们太太身子骨不好,她明日不定几时来。若太太歇着,万不可搅了她。一家子亲骨肉,很不必外道。”

老太太对越氏笑道:“她们姑嫂还是这样好,便依她,省的辜负了她的心。”

越氏道:“我去预备几样她爱吃的菜,明日清早好做。不去闹大嫂,我却是不放她清闲的。”

老太太挥挥手,不管她们年轻妯娌玩笑,只对孩子们说:“除了庭瑶,你们都是头一回见舅母,都打扮的好看些。她乃陈家冢妇,是亲戚,亦是贵客,都正经拿出见客的礼仪来。”

众人纷纷应了,各自回家准备。

舅太太要来家是喜事,不消一刻钟上下都知道了。孩子们回到家中,同陈氏请了安,都回房收拾明日穿的衣裳。庭兰才踏进屋,孙姨娘就跟进来了:“姑娘,我方才听人说,舅太太明日就到。”

庭兰不耐烦的道:“我知道了知道了,姨娘不必总是念叨。她是太太的亲嫂子,我必不能无礼。家里亲戚来往多了,偏你紧张她。她便是个母老虎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孙姨娘跺脚:“我的姑娘,你怎么就不明白!”

庭兰疑惑的望着孙姨娘。

孙姨娘在庭兰耳边说:“陈家有五个哥儿!五个!”

“又不是姐儿,哥儿们跟我们不在一处,不会吵架的啦!”

孙姨娘点点庭兰的脑门:“你个棒槌。陈家大富,老太爷官阶不如咱们家,可大舅的未必不如你爹。可是门好亲。我不得出门,更不认识什么人,难得有知根知底的,你还不抓住了!”

庭兰瞪大眼:“陈家大表哥是嫡长子,他能娶个庶女?小的那个才比庭苗大点儿。”

“你呀你,”孙姨娘急道,“大舅母没有,二舅母有。你是给大舅母留个好印象,叫她张句嘴呢,还是好事都叫四丫头给占尽了?七丫头有你爹护着,四丫头有太太护着,你不好好抓紧,谁还记得你!”

庭兰眼神暗了暗,道:“未必就要亲上做亲。”

孙姨娘摇头:“你不懂,常言道姑血不还家,你大姐姐必不会许陈家。然而那样家风好又有前途的人家,咱们家岂能放过?家里大的大小的小,我算了算,你与陈家二房几个年龄倒相配。二房长子不说了,次子正正好儿。你不上心,必叫四丫头抢了先。到时候你上哪哭去?”

庭兰恼了:“天下就只有姓陈的么?姨娘当我三岁小孩,真个去了陈家,倘或受了委屈,娘家竟不好出头。我又不是太太生的,她还能为了我外了自己娘家?姨娘快别说这个话,我的婚事,咱们两个谁也做不得主。再则大姐姐还没议亲呢,你又急什么。”

孙姨娘能不急么?只得一个女儿,恨不得天下的好东西都到她手里。庭瑶不急啊,一家子为她操劳呢,可谁真记得庭兰?孙姨娘快愁死了,眼瞅着就大了,可这爹不亲娘不爱的,真到了年岁,随便许出去不成?可不挖了她的心肝。见庭兰听不进她的话,便使出绝招——碎碎念。

庭兰被烦的苦不堪言,终是忍不住问:“行,姨娘你说要讨好舅母,我去。可是舅母什么品性你知道么?我要怎么讨好呢?”

孙姨娘顿时哑火,

庭兰原本不紧张,孙姨娘念的一晚上,她心中开始发慌。如今见孙姨娘半句有用的都没有,更是烦躁。

孙姨娘停了半盏茶功夫,只觉得心里闷的慌。推开窗子透气,就见庭芳带着丫头打着灯笼往上房去。心中豁然开朗,推了庭兰一把道:“你赶紧去太太那儿,听太太有什么吩咐。衣裳首饰我替你备好。明日切记切记要乖巧,懂了么?”

庭兰实不想听孙姨娘废话,正好顺坡下驴,灯笼也不打,带着丫头就跑去了上房。丫头挑起帘子,家里的兄弟姐妹凑了满屋,只她最迟。不知怎地,脸没来由的红了。

陈氏接到消息正兴奋,没工夫搭理庭兰,自顾自的絮叨:“我与你们说了许多回了,舅母姓杨,小名叫安琴。你们嘴上仔细些,记得避讳。”

庭芳默默吐槽,古代真特喵的蛇精病,避讳…避讳你妹哟!名字不就是让人叫的嘛!就算是长辈不该直接连名带姓,可日常生活还得避着长辈的名字。若是长辈叫个常用字,日子没法过了。正因为如此,那帮蛇精病又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双名不单避。庭芳心道好险,她家舅母叫安琴,要单名一个琴字,她到底还练不练琴呀?儒家你真蛋疼,真的!

陈氏又道:“你们舅舅家呀,都没女孩儿。两个舅舅一气生了五个哥儿,可稀罕女孩儿了,偏没有。”

庭芳拍手笑道:“我知道了,到时候只往舅母怀里打滚,必有花儿戴的。”

陈氏点了点庭芳的额头:“偏你机灵。”

庭瑶笑问:“大舅母生的大哥哥,如今有十六了吧?”

陈氏点头:“可不是,展眼就那样大了。”

庭芳摇着陈氏的胳膊问:“那大哥哥叫什么名字?五哥哥呢?我要不知道名字可就闹笑话了。”

“你们大哥哥叫陈谦,老五么,叫陈恭。”陈氏又对庭芳道,“老五于你乃五弟,他比你五妹妹还小呢。”

庭芳略有些遗憾,哥哥比弟弟好忽悠唉!有些什么玩具是男孩子喜欢的呢庭兰直直问出来:“不知他们喜欢什么,只怕兄弟们不好玩笑,要是姐妹就好了。”

陈氏道:“想要姐妹可就只得咱们自家了,你们没个姑姑,我也没有侄女儿外甥女儿。好在家里姐妹颇多,不然像我小时候一样多没趣儿。”说着眼神暗了暗,不管夫家还是婆家,皆是男多女少,偏她生育上那样艰难。

庭树近来听到带舅字儿的就尴尬,屋里说的热闹,他跟庭芜都没插言。庭芜是年龄差太大,不像庭芳个伪萝莉说起人情世故毫无压力,除了基本家庭关系以外所有的八卦都听的半懂不懂,索性拿着根绳子编络子玩。要说叶家的规矩确实不错,七岁的孩子竟就这么安安生生坐着,听不懂也不闹,一般人家的早蹦出去了。

庭瑶说了半日,见庭树一直低头不语,推了他一把道:“你且去写功课,跟我们一群娘们有什么好混的,没得听的两眼发晕。”

庭树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不会说,听着怪有意思的。”

庭芳笑道:“你很不该听这些,我们娘几个还要说会子呢,你同我们混闹什么?”

陈氏也笑道:“去吧去吧,满屋子就你一个男孩儿,你得闲把书本理理,省的叫表哥表弟比了下去。若得闲寻你弟弟们玩去。”

庭树只得告辞。无聊透顶的庭芜原想说什么,只是周姨娘还在禁足,她无处可去,只得又低头打络子。庭芳素来八面玲珑,看她这样儿,便冲红梅招招手:“寻几个七八岁上的小丫头陪七妹妹玩会子,她打了半日络子,只怕脖子疼。”

庭芜暗自腹诽了好几句,只当着陈氏不敢顶回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实想不出比找小丫头们玩更好的办法了,不得不承了庭芳的情。庭芳笑着捏捏她的脸颊:“去吧去吧,叫她们陪你拆九连环玩。”

庭芜不自在躲了躲,跳下凳子跟红梅走了。庭瑶看的满意,庭芳真越来越有姐姐的范儿了。撵走了不相干的和年纪最小的,陈氏继续与女儿们八卦。无非是她小时候在家的趣事。只是陈氏乃乖乖女,调皮捣蛋的事儿十几年加起来还不如庭芳一年多,没几句便说完了。

胡妈妈看了看时辰,走来劝道:“天晚了,太太先睡吧。早睡早起,明日才有精神陪舅太太说话。”

陈氏哪有睡意?庭瑶和庭芳却十分默契的,一人架起一只胳膊,硬把她摁到床上。庭兰愣了愣,才急忙撵上来半跪在地上替陈氏脱鞋。陈氏被三个女儿扔进了床铺,一脸无可奈何:“真睡不着。”

庭芳促狭道:“胡妈妈,你替我娘拍拍。”

陈氏:…

胡妈妈忍住笑,把庭芳往外推:“快走快走,仔细把你娘笑醒了。四姑娘今夜回自己屋里睡,养足精神,明日家里恐怕要闹一日。老太太已吩咐康先生明日不用上学了。倒可以睡个懒觉儿。”

庭芳早习惯了生物钟,听到可以睡懒觉并不觉得高兴,只一手一个姐姐,嘻嘻哈哈的冲出门外。一夜无话。

次日一大早,就有人来请庭瑶等人。姐妹几个拐出东院,在老太太院里撞上越氏。越氏笑着拉着一大群小辈站在二门口,等着杨氏进门。时间卡的刚刚好,她们刚站定排好队,就见来了抬被仆妇拥簇着的轿子,不一会儿便停在门口。上面走下来个三十几岁的美貌夫人,唇红齿白乌发如云。身着橙色祥云文的锦缎斗篷,阳光下银线绣出的祥云熠熠生辉。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连早春的空气里都洋溢着热情的色彩。越氏早迎了上去,双手紧紧握住那夫人的手,满面笑容的喊道:“我的好大嫂,总算把你盼来了。”

杨氏回握住越氏,声音清亮爽朗:“好些年不见,你还是原来的模样。”说着打嘴笑道,“嗳!瞧我这张笨嘴,开口就说错话。该说你瞧着比往日更漂亮了才对。”

庭芳抽抽嘴角,便宜舅母你可真会说话。后头这句说着就假,但偏衬的前面一句像是说漏了嘴的真话一般,哪个女人听了不欢喜。果然越氏笑意更甚:“好嫂子还是这般能玩笑。”说着拉着杨氏的手往孩子们处来,“瞧瞧你的外甥们。”

杨氏含笑望向孩子们,扫了个来回,当眼光停在庭芳脸上时,笑容一敛,眼中毫不掩饰的闪出如刀子般尖利的锋芒。

庭芳的心不由自主的咯噔了一下。

第40章 喵喵喵

杨安琴不喜欢庭芳。

谁家小姑子谁知道。陈氏是个耳根子软的,当初她嫁到陈家,不过几个玩意儿就哄的陈氏团团转。她初嫁,哄小姑子当然比哄婆婆容易的多。只没想到小姑子比想象中的还容易哄,你略给她点好处,她便掏心掏肺的待你,最是真诚。时间长了,倒生出几分喜爱之情,并不全为了讨好婆家。姑嫂两个十几年没打过照面,书信却是常来往的。陈氏字里行间所透露出的信息,到她眼里便是庭芳藏奸。怕陈氏吃了亏还不知道,自然就印象不好。

庭瑶顺着舅母的眼神望去,见舅母对庭芳很不善不由讶然。难道是认错了人,把庭芳认成庭芜?越氏也不知杨安琴为何不喜庭芳,面上装作没看见,把家里的孩子介绍了个遍,又引着杨安琴往老太太房里走。

杨安琴转回笑脸,携着越氏的手,狠夸了庭珊一番,又道:“才进大门,两个哥儿就叫他们姑父给拦下了,回头定叫他与你磕头,只不知婶婶有没有好东西赏下。”

越氏笑眯眯的道:“早预备好了,看把你急的,亏了谁也不舍得亏了我侄子呀。”

一路说笑到上房,老太太起身相迎:“十几年未见,别来无恙否?”

杨安琴忙对老太太见礼:“请老太太安。”

老太太硬拉了杨安琴的手让到自己身边坐下,笑道:“你家小姑子呀,昨夜高兴的睡不着,四更天才眯下。既你昨日有话,我可就真不许人喊她。故她还睡着,回头你们再说话吧。我先告诉你,我们家与那年你看到的不一样,她东院住不下,加盖了个跨院。前头是你妹夫的书房和孩子们的学堂,里头却是个干净院子。虽小了些,你们却好亲香,哥儿上学也方便。只地方窄小,舅太太别见怪。”

杨安琴笑道:“老太太过谦了,您家还小,我家在京里的房子竟是马棚子了。我们老太太说,家里很不方便,叫我厚着脸皮来求您收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