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妈妈忙道:“哎哟,祖宗,多早晚的事儿你记一辈子呢。什么体有什么要紧嘛!老爷吃醉了酒,能认出是字儿就不错了。哪个醉鬼不说胡话的?多大点事儿,忘了吧忘了吧!家和万事兴!”

杨安琴也是手忙脚乱的替陈氏擦着泪,劝道:“是了,我吃醉的时候,一二三四都不认得呢。便是他没醉,哪里就认不出来了,不过哄着你说话罢了。”

陈氏哼了一声:“那就是他看不起人!我便是吃醉了也分的清。”

胡妈妈和杨安琴都是忍俊不禁。陈氏哭了一回,觉得不好意思了,自去耳房洗脸。胡妈妈指了红梅去伺候,回头无奈的看着杨安琴:“我们姑娘啊…”

杨安琴敛了笑:“罢了,将来你也别劝了。想让她再怀一个,不过是怕她日子不好过。她既没法子跟夫君过到一处去,何苦再遭生育那个罪。她也未必…”撑的过鬼门关。

胡妈妈跟着重重叹了口气,两口子越来越过不到一处,小八还没了,她家太太,还有将来么?

第197章 喵喵喵

不管胡妈妈如何忧心,陈氏实受够了叶俊文。尤其是方才那副嘴脸,差点恶心的她晚饭都吐出来。待庭芳教完庭芜,她使丫头唤了庭芳来屋里睡,高高兴兴把叶俊文丢到脑后了。

没二日,就到了九月初二。房家举家回江南,叶家也举家相送。分别本是怅然,却又为房阁老脱离京中漩涡感到高兴。唯有房夫人看着儿子眼泪汪汪,一步三回头,终是泪洒送别长亭,登上马车走了。房知德心中酸楚,长这么大没离开过家人,如今单撇下他一个人在京寄住旁人家里,好不凄凉。叶阁老拍拍房知德的肩:“你长大了,不应该躲在父母的翅子底下。男人么,出息了天南海北的放了去,跟父母在一处的日子总是不多的。”

房知德苦笑:“道理都是懂的,只心里不舍。何况我爹还没好利索,却是执拗着要回去。”

叶阁老跟着苦笑,房阁老哪里是单想回去?分明是怕死在外头。出来多年,只怕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故而急着回家,想再看故乡一眼,哪怕就一眼。房知德年轻人,自是不懂如此情怀。叶阁老感叹了一声年轻人啊…就闭嘴不言。

车行碌碌,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远处。房知德爬上个石头继续眺望,直道实在看不见,才悻悻然的从石头上跳下来,闷闷不乐的跟着叶家人回去了。

叶家把房知德安顿在康先生院里。康先生原只住了正房,后曲先生住了东厢,西厢便给了房知德。一样三间屋,跟叶家孩子的待遇仿佛。房夫人怕儿子叫丫头挑唆坏了,连丫头都不与他留,只给了两个小厮伺候起居。又特特委托了老太太和康太太,仔细看着内宅,千万别同丫头混闹。房夫人比其夫小了几十岁,下半辈子全指着房知德,真个是比亲生的还紧张。而房知德没见过亲娘,也知道他大哥有些个不把母亲放在眼里,诚心想替母亲争口气,下定了决心好好读书,争取早日考上功名,叫母亲高兴高兴。故虽不惯,少不得一一忍了。

房知德头一天在生地方睡觉,有些不大安稳。天麻麻亮时就从床上坐起,恰听到外头敲门。两个小厮睡的迷迷糊糊,倒是房知德立刻跳下床去开了门。门外站了个打着灯笼的丫头,见到房知德亲自开门,笑着福了福:“奴婢人参,见过房公子。”

房知德打起精神问:“何事?”

人参笑答:“奴婢是老太太的丫头,老太太怕公子不熟咱们家的规矩,特特使奴婢来瞧瞧公子起了没有。现看来很不用老太太操心。”

房知德忙谢过:“多谢姐姐走一趟。”又要给人参赏钱。

人参不敢要,忙劝道:“一寸光阴一寸金,公子莫在奴婢身上花功夫,还请快快梳洗,早些去学里。”

房知德知道有些人家规矩严,他初来乍到不好孟浪,只对人参拱拱手便罢。侧耳倾听叶家四处都有了隐约的动静,立刻收拾好自己。昨儿就知道上课的时辰,屋里还预备了个刻漏。待时间差不多了,带着两个小厮就往学里去了。

进到学堂里,已经大亮。昨儿回来的晚,匆匆扫过一眼,没看分明。今日他头一个到场,正好细细打量。房家原是单请了先生教他,也是头一回进到正经八百的学堂。环顾四周,窗子特别多,想是学堂里需要亮堂些。屋顶没有倒板,可以看到挑高的房梁,高处亦有窗户。上坐放了三张大书桌,背后都有椅子,想是三位先生的座位了。最左边那张最大,大概是康先生的。康先生位置往下,有五套桌椅,与别处看到的不同,桌面略微倾斜。仔细一瞧,原来是桌面后头有根木架,移动木架可以调节桌面斜度。桌椅都很奇怪,似有机关。右侧也有许多桌椅,从低到高,想是按着孩子身高排列的。

小厮长生咋舌:“叶家好大排场,竟是专做了小桌椅。往日看到的学堂不过是凳子有高矮罢了。有些甚至凳子都不分高矮,只在下面垫砖头!”

另一个小厮长泰道:“你又见过别处的桌椅了!”

长生嗤笑:“当然见过,你在外头跑腿,莫不是连学堂都不曾留意?”

长泰被堵住,便不说话了。只拿着眼睛四处看,忽然他指着左侧最前方的桌子道:“上头有张纸条儿,咱们去看看。”

长生道:“不大好吧?”

长泰道:“怕甚!既然摊在桌面上,必不避人的。”说着就走近一点,却是见到桌上不单有纸条,还压着个漂亮的小石头。纸条上写着“房叔叔专座”五个大字,落款为叶庭芳。字迹娟秀却有力道,长泰立刻喊起来,“二老爷,单给你留的座儿。”

房知德优哉游哉的走到跟前,看到庭芳的落款,笑了一下:“四姑娘有趣。”便坐下了。

不多时,孩子们陆陆续续的进来。房知德年纪大些,又是“长辈”,无须站起来,稳稳当当的看书。一块衣角在边上闪了一下,房知德扭头一看,正是叶庭芳。

房知德笑着点点头,继续看书。庭芳也安安静静打开书本,复习着昨日的内容。康先生与曲先生一齐进来,各寻了位置坐下。房知德才从书本上移开注意力,看康先生果然坐在左边的椅子上,而右边也的确是从矮到高的排列。左右两边的桌子隔着一小段距离,也不知怎么分的。

其实学堂的座位经过了好几次调整。先前是按高矮坐,次后添了陈谦兄弟,为了避嫌分了男女。之后又来了苗文林兄妹,庭琇为了照顾他们,男女又打乱了。最后庭芳定制的桌椅到场,还分了加强班与普通班,才变成今天的模样。房知德的桌子是前几天临时添上去的,原本左边也是按着高矮坐,只他是客,就放在了第一排。第二排变成了陈谦庭树,第三排庭珮落了单。房知德趁先生讲课之前,又看了一眼庭芳。不明白为什么庭芳一个小家伙为何混在他们中间。女孩儿和小孩儿不都在右边么?然后他很快就知道了,因为庭芳的进度跟比她大三岁的庭珮差不多。又想起当日在水榭里被庭芳难住,顿时肝疼的想:这小姑娘不会连二十四史全都读过了吧?

庭芳还真读过二十四史,只不过没背下来。她读史更在意里面的思想以及政治与经济规律,对逐字逐句的背诵毫无兴趣。只做了许多小卡片集成册,像是图书馆索引一样,大致写了什么年份发生了什么事,一时想不起来好重新查阅。如此科学有效的读书方法,房知德的年岁是很难总结的。十六岁的少年,启蒙就花了好几年,之后是四书五经。史书不是说完全不读,却是难读的仔细全面。孩子么,总是贪玩的,房知德也不例外。

康先生自打把小学生都分给了曲先生,时间就多了好些。他的时间充裕,作业量自然跟着变多。庭树等人也不知是没赶上好时候,还是错过了好时候。总之到了他的年纪,就是准备冲刺无穷无尽的科考,再不用系统学数学。而过道那边的孩子在上完语文课后,还有让他们醉生欲死的数学课。于是房知德惊奇的看到了迟来许多的何先生,走到一块黑色的木板前,熟门熟路的把板子翻过来,用磁石做的算筹,在板子上讲解如何算账。合着那块板是两面的!一面是铁,一面是黑板!房知德觉得自己又长了见识。

更长见识的还在后头。加强班里,庭芳是头一个得到康先生检查作业并讲解新内容的孩子。然后在康先生跟其余四人都讲完之后,庭芳的作业好似也做的差不多了。约巳时,门口扣板敲响,孩子们纷纷起身,上厕所的上厕所,吃点心的吃点心,还有陈恭和庭玬立刻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在放平的桌面上拍着四方形的小片儿。房知德目瞪口呆,僵硬的扭头问看起来跟他差不多的陈谦:“那个,他们在作甚?”

话没落音,就见庭珊从书桌里拽出一根长长的牛筋,几个差不多大的姐儿就跟着出去,在走廊里跳起百索来。剩下两个小姑娘,跟在庭芳后头,单脚踢着石子儿,不知道在跳什么。怪道儿用石子做纸镇,原来是顺手为之。房知德半天反应不过来,不是说叶家亦是书香门第么?现在算什么?

陈谦一面活动着胳膊一面笑道:“课间大伙儿活动活动,省的把胳膊腿都坐僵了。一日学习时间那么长,他们又小,憋狠了很没成效。不若叫他们疯一阵,还更肯看书些。”

房知德道:“这么吵,你们家长辈不说么?”

陈谦嗳了一声:“这还吵?下半晌儿写完作业,你去我们东院瞅瞅。那才是大呼小叫呢,这才到哪儿。我跟你说,我们四妹妹想的那个‘愤怒的小鸟’可好玩了。回头咱们一块儿玩。”

房知德:“…”总算知道每天下午隔壁迷一般的尖叫声打哪来的了。

过了半刻钟,扣板又叮叮当当的响起。

孩子们气喘吁吁的回到座位上,依旧在叽叽喳喳。先生们居然也不管!哪只过了一小会儿,扣板再次响起,大伙儿立刻都闭了嘴,安静下来。房知德看的叹为观止。

耳朵听着边上何先生天书一般的算账法门,手上练字的笔不停不歇。房知德写了不知多久,扣板再次叮当响起,孩子们登时又炸了锅。如此周而复始,到第三回大伙儿都坐好时,边上的庭芳忽然站起,走到最右边的大板子前,把板子翻过来。清脆是童音在学堂内回荡,房知德晕晕乎乎的听见:“翻开课本第十一页,今天我们讲简便运算。”说毕,在木板上用不知什么东西,写下了四个大字“简便运算”。而后列出一大串阿拉伯数字,房知德傻愣愣的看着庭芳流利的讲着天书,就这么彻底晕菜了。

第198章 喵喵喵

房知德下午被迫参观了东院的游乐场所,对叶家的“德智体美劳”教育有了深刻的理解。房家不是没有小孩子,只是虽在一个大院子里,房知远却是单住了一个小院,而他还在父母院子里住,便不在一处,连上学都是单上。不似叶家,一个先生教不过来,竟然三个先生在同一个场院里教。坐进了陈谦屋里的房知德忍不住问陈谦:“白日里那样,不怕互相搅和了么?我好几回都不知道听哪个先生讲课。”

陈谦笑道:“自然只听康先生的即可。也就庭芳讲课大声些,那会儿咱们都是不需要听课的时间了。”

房知德问:“若是分了神怎么办?”

陈谦答曰:“就是让你练就不分神的本事呀。这点子就乱,翌日殿试,圣上还在厅里转来转去呢。再往后做了官,倘或是京官,都是大伙儿一齐办公,闹哄哄的,莫不是自家不用做事了成?其实学堂里不单有正房,还有个东厢。先前是预备把他们挪到东厢去的,只是试试看大伙儿能不能适应。后来大伙儿都觉得没问题,就没挪了。”

房知德:“…”叶家人长的跟旁人不一样么?那么闹腾居然能学的下去!他往日在家里读书,丫头小厮都恨不得学猫儿走路,不发出半点声响。腹内抱怨了一番,却又微微叹口气,人比人得死啊!是他不如人了。

陈谦撇嘴:“其实康先生就问了四妹妹受不受影响,四妹妹摇头,康先生就不搬了。我们抗议,康先生还说我们连个姐儿都不如。你才来不知道,横竖什么新规矩,先生都只问四妹妹的。”庭芳那熊孩子集中力无人能及,能不能别拿她划线儿啊?陈谦望天。不过好在七八天就适应了,次后甭管院子里的孩子们如何鬼哭狼嚎,都不影响他看书。其实彼此影响的有限,先生手把手的教,声音本来就低,不刻意去听曲先生说话,也难听见。叶家的叶阁老特别喜欢把孩子们凑作堆,也是奇怪。

房知德问:“四姑娘特聪明吧?”

提起这个话题,陈谦就痛苦的点头:“幸而她心思不在八股上头,你不知道,先生就喜欢拿她鞭策我们。她的字儿没我们写的好,先生就说:‘你看四姑娘比你们小好些,都写的跟你们差不多了!她还是个姐儿,你们也好意思?’;倘或有不如她的,那就更加了!每年还有好几回模拟考,号房里关着,那滋味!啧啧!”

房知德又问:“她不是搞算学的吗?何以经史典籍皆通?”

陈谦长叹一声:“她还通各路玩笑呢!”说着挥手,“你别同她比,找不自在。习惯就好!”

房知德:“…”合着那天他在自家被堵的无话可说不稀奇啊!于是笑问,“你们是不是经常被她问的答不上来?”

陈谦笑问:“数学吗?”

房知德摇头:“旁的。”

陈谦笑道:“那倒没有,可是被她捉弄过?她歪点子一摞一摞的,你跟她掰扯,十个也掰扯不过她一个。”

房知德备受打击,好吧,只有他一个人被考住了。他少年有些才名,原是志气满满,如今倒是怀疑是不是外人看在他父亲的份上奉承于他。到底不甘心,就问:“陈兄,你觉得曹操好,还是刘备好?”

陈谦不知房知德为何改了话题,还道他想考较自己,笑道:“房兄问的是《三国志》呢,还是《三国演义》呢?”

得!不用问了!房知德确定自己被小人当猴耍了。他当时压根就没想起来庭芳问的是那本书的。《三国演义》好看,他偷着看过,却是借着看《三国志》做幌子。竟是没想过其中区别,只当两本书消遣了。此事是他自家不学无术了。于是爽快的结束这个话题,朝陈谦拱拱手:“将来还请陈兄多指教。”

陈谦一直觉得哪里怪,此刻才发现:“您可不能管我叫兄,咱们差辈了儿了!”

房知德坚持道:“四姑娘叫我叔叔也就罢了,难道你也叫我叔叔?我好好的一个人儿,你们别叫老了我。横竖咱们两家又不是亲戚,他们叫他们的,咱们叫咱们的。”

陈谦拗不过,只得应了。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哭的此起彼伏。陈谦听到了陈恭哭也就罢了,怎么还有小七的声音?吓的以为他们两个打起来,跳着脚就往外冲:“我弟弟惹事儿了我去瞧瞧。”

房知德也只得慌忙的跟出来。才发现何止陈家弟弟在哭,一群娃娃哭成一片。而庭芳站在一间屋子门口,揉着太阳穴说些什么,不远的距离硬是听不见,因为哭声太嘹亮了。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穿着白色绣金线团花锦服的年轻公子走出来,陈谦登时就冲过去死死捂住陈恭的嘴,顺道把陈恭按倒在地,自己也跟着跪了下去:“参见殿下!”

来者正是福王,庭芳一只腿挂着几个弟妹,都是哇哇大哭,竟是没法子见礼。福王十分无奈的道:“我就看看你们组装的是啥样!要不要这么夸张?我有比你们更好的呢,稀罕啊!?”

庭芳也道:“都别哭了,再哭我就去请板子了。”真是的,福王窜进来也不挑个好时候,陈氏等人此刻全在上房,他连个招呼都不打,人也不带,就这么蹦了过来。最狠的是从侧门晃进来的,门房吓傻了,跟在屁股后面进来,愣是没想着给里头报信。堂堂亲王你走侧门!还能更离谱一点吗?不说大开中门全家跪迎,您老好歹走正道儿啊!正门两边角落里守着专管报信的人,至于闹的鸡飞狗跳么。福王就是个蛇精病,病情严重性与日俱增,妥妥的!

庭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抽噎着道:“我听三姐姐说了,上回的东西都是殿下拆走的!”

庭芳道:“上回是赶巧儿了,殿下家好东西多着呢,不会拆走的。你看殿下一个人都没带,哪里就搬的走了。”

福王当然带了人,只不过全叫他扔在门口。被熊孩子们哭的脑仁儿疼,就没揭穿庭芳的谎言。回头见几个大的都趴在地上,忙喊道:“快起快起,一回生二回熟,也不用次次都行大礼。四姑娘她老人家连个万福都懒的给我道呢。快起来把小家伙们弄走。”

哭声早引来了仆妇,听得福王叫起,默契的一人抓住一个,硬从庭芳腿上扯下来,抱着飞奔往正院去了。东院里霎时安静的落针可闻。陈谦揪着陈恭往自己屋里拖,留下房知德在院子里风中凌乱。

偏福王还看见了他,问庭芳:“好眼生,你家亲戚?”

房知德已猜出福王身份,忙趋步上前,再次行礼:“草民房知德,拜见殿下。”

福王笑问:“姓房的?房阁老的孙子么?怎么不跟着你祖父一起回家?”

房知德恭敬的答道:“草民房讳永纯(注①)幼子。”

福王哦了一声,看他好像挺酸的,就没兴趣了,叫起之后晾在一边,没好气的问庭芳:“你是不是说我坏话了?看你家弟弟妹妹们哭的?”

庭芳小脸皱成一团:“真没有,估计是他们自己私下里交流的。”最先哭的就是陈恭,他一哭几个小的接二连三的跟着哭。庭芜是见过陈恭被打后的惨状的,看大家哭的震耳欲聋,生怕惹恼了福王,也吓哭了。庭芳心里暗骂:死小子,你给我等着!不关你做一百道练习题,我信了你的邪!

福王道:“你们家搭的比我家好看,给我一叠图纸。”

庭芳为难道:“不是我搭的。”

福王呵呵:“骗人!”

庭芳认真的道:“再不敢骗殿下的,是我们家姨娘带着孩子们搭的。”

福王毫不客气的吐槽:“我说你们一家子千伶百俐围着叶俊文,咋不把他熏陶熏陶?成天价摆着酸腐文人的款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工部郎中,而是礼部郎中呢。啊,不对,礼部郎中都没他酸,他去翰林院倒正正好儿!”

有当着人家闺女这么说爹的么?庭芳简直不知如何接话。房知德在边上尴尬的半死,心道早知道跟着陈谦跑了,不就是好奇想围观一下传说中的混世魔王么,结果给撂这儿了。还得听着福王背地里骂叶俊文。他借住在别人家,怎么好意思啊!

提起叶俊文,福王想起一桩事儿来。冲房知德挥挥手,把他撵走了,才低声对庭芳道:“你爹,最近上蹿下跳的很厉害啊!”

庭芳:“!!”

福王道:“他做什么呢?”

庭芳道:“真不知道!我爷爷什么都没说。”

福王皱眉:“嗯?不是你爷爷的意思?”

庭芳问:“爷爷的意思,我必知道的。殿下好歹告诉我一声儿,我爹在外头干了什么?我好告诉爷爷去。”

福王讽刺道:“铁骨铮铮啊!跟圣上死磕到底了都,非要圣上把银子吐出来修城墙。闹的我都以为在边关当总兵的不是我舅舅,是你舅舅了。”

庭芳崩溃的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那蠢爹不是给人坑了吧?

福王郁闷的道:“行了,我去打探打探,别他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真是添堵,我今儿还想在你家耍一会子呢!”说毕,抬脚走了。庭芳见福王去干正事儿了,立刻请夏波光把她想出来的摆法画成草图,到时候定成册子送给福王。

福王消息很快,天刚擦黑就使人送了一封信来。庭芳接了信,飞快拆开。只见上面白纸黑字,竟是抄的圣旨:朕受天命,统驭万方。四夷僻远,靡不从化。独北虏为乱,地处荒裔。边防之事,历代所重。前奏大同之事,边防有损,朕实虑之。工部郎中叶俊文,天性忠能,屡谏朕事。择其人而用之,宜加重任。令叶俊文出巡大同,领边防修缮之事。

庭芳难以置信的来回读了三遍,手一抖,信纸落到了地上…大同…城墙塌了的大同…圣上是要她爹去死么?

第199章 喵喵喵

庭芳弯腰从地上捡起纸,步履沉重的往叶阁老的外书房走去。大同是边疆重镇,几处咽喉之地,按照本朝的制度,住在那里的居民都是军户。城外当然有普通的边民百姓,但处在战争前线,自是民风彪悍才能护的了自家周全。叶俊文一个进士出身的文弱书生,一个户部郎中的高阶官员,别说修前线城墙,哪怕是疏通河道都无需亲力亲为。至多去现场巡视一番,还不用下工地,跟公费旅游差不了多少,顺便捞点金银珠宝。当然这种管理模式是有弊端的,可如今就是如此规矩。圣上跳出来打破规矩,叶俊文到底干了什么招了圣上的眼?再看了看手中的纸,感觉每一个字都是恶意。是单纯看不惯叶俊文?还是整个叶家?

走到外书房,灯火通明。不单幕僚钱良功在,还有庭芳不大熟悉的幕僚杨志初也在。叶阁老坐在上首,见庭芳面色不好,皱眉问道:“有事?”

庭芳把手中的信递给了叶阁老。叶阁老快速浏览了一番,叹了口气:“我们正在商议此事。”

庭芳道:“都知道了?”

叶阁老摇头:“圣旨不知道,你爹背着我干蠢事,我才发现。他那怂货被人挑唆几句,就不知天高地厚。平时走在路上生怕叶子砸死了他,冲动起来又不管不顾了。”

庭芳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我爹做什么了?”

叶阁老面沉如水:“他与人联名上书与圣上,要逐宫内方士,节省钱财与边疆并河东流民。他的名字,写在首位。”

庭芳沉默了良久,才道:“他没错。”

叶阁老嗤笑:“你真天真。”

庭芳坚持道:“他没错!”幼稚归幼稚,但没有人能够横加指责。庭芳甚至有些欣慰,谁也不希望自己亲爹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愚蠢但有原则和底线,再怎么说也是很多人没有的优点。往大了说,没有坚持正义到几近愚蠢,甚至为此付出生命代价的傻瓜,哪来的太平盛世呢?这一次,庭芳决定力挺从来看不顺眼的亲爹。

然而没想到叶阁老满脸嘲讽:“他要是真为民请愿,便是带累满门,我半个字都不说他。”

庭芳“啊”了一声。

叶阁老定了定情绪,背手在屋里走了两步,道:“我比你了解我儿子。他汲汲钻营,忽然就转了性儿?哄鬼呢!你二叔个方脑袋干这事儿还差不多。”

庭芳反驳道:“或是他看到了什么,想通了什么呢?”

“我呸!”叶阁老火气上来了,“他方才还在我这儿解释呢!他真觉得没错,背着我作甚?圣上近来古怪,脑子又没怀。他转的满肚子坏水,圣上用人一辈子了看不出来?他真能耐,拿女眷不当人也就罢了,咱家也没几个女眷长了人脑子。现狂的连圣上都不当人看了,全天下就他叶俊文聪明无双!”

庭芳忙问:“总要有个理由!”

叶阁老没好气的道:“要什么理由?他就是想着太孙妃那事。既然此事不成在名声上,那就把名望都拿回来好了。谁家没有几个不争气的?只要他立的住,皇家好意思为着个庶弟连累他女儿么?这便是理由!圣上自是不知道他的想头,却知道他必有所谋。”说着拍着福王誊抄回来的圣旨道,“全叫圣上看的一清二楚。我嘴皮子说烂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全当耳边风!我老叶家就是八字不修!改明儿我使人回家修修祖坟,这不是祖宗怪我们少回家上坟,还有什么能叫我们这么点背的?”

两个幕僚忙劝道:“阁老息怒,息怒。”

庭芳也气的两眼发黑:“这就不是名声问题!”亲爹啊!庭瑶的婚事之所以黄了,是因为当阁老家出了个不忠不孝的东西时,太子还坚持娶阁老的长孙女,容易遭圣上的怀疑好吗!即便是没有叶俊民之事,庭瑶的太孙妃也还在谋划,只是希望比较大而已。根本与名声无关。到如今,哪怕叶俊文把自己弄成了圣人,太子也不会愿意结亲的。两边的默契,你自己捅了篓子,怪太子翻脸?何况叶家原也没得选,不选太子,难道选平王?此事本就是叶家上杆子求的,太子不过在一群人里垂青于叶家。尽管太子在圣上面前战战兢兢,但他挑选的余地多的很。有叶家最好,没了叶家自然还有旁的人家。真当太子无人可用了不成?

钱良功打十年前刚来叶家,与叶俊文一个照面后就再没看得起过他。此刻只是冷笑:“拥立之功已是得天之幸,他竟还想着做国丈!”重点是有什么事你TMD别背着人干啊!谁不想让庭瑶当皇后啊?眼前就有两个比你个猪脑子更想的!

杨志初在叶家不如钱良功得脸,说话要客气许多。忙打圆场道:“如今看来,如何是好?”

钱良功问的更实际:“大同是个什么状况?”

叶阁老道:“蒙古用了投石机,大同城墙被打塌了一面。如今赵总兵正带人抢修,问朝廷要人要东西。这两日内阁都在商议如何调度。”叶阁老稍微说了下大同的情况,立刻转了话锋,“俊文去了前线,没事便罢,倘或大同失守,尤其是赵总兵站亡,咱们与福王殿下就有了个大疙瘩。此计甚毒。”

杨志初道:“明眼人都知道此乃圣上迁怒,殿下必不会如此。”

叶阁老道:“他一个腐儒,官阶不低,出身又好,自来自负有余谨慎不足。能不给赵总兵添堵吗?赵总兵是圣上的小舅子,宫里养大的,不会告状他能几年窜到总兵?便是太子殿下与福王都知道天命难违,难道圣上就不会拿个不喜欢的人丢出去安抚赵家?”叶阁老心中一团乱麻,他不能跟着去,也不能强求幕僚跟去。何况幕僚毕竟分了主从,根本制不住他!

钱良功问:“赵总兵其才学如何?”

叶阁老在一堆文件里,翻了半天,才翻出几张纸递给钱良功。庭芳就着钱良功的手一看:“亲舅甥!”

钱良功就叹气了:“狗刨字儿,跟福王殿下并徐世子,真个是一个先生教的。”

杨志初也探头去看,只见狗刨字儿写的大白话:求圣上赏个文书,臣不会写奏折!

杨志初也是:…

叶阁老道:“虽是早先的奏折了,想来这几年没什么长进。来往公文骈四俪六的,字儿苍劲有力,一看就不是他写的。”

杨志初道:“大老爷难服!”

庭芳忍着牙疼道:“您索性寻个由头,今晚打他一顿,叫下不来床就是了。横竖圣旨还没明发,圣上总不至于令人抬着他去,误事呢!”

钱良功眼睛一亮:“着啊!”

杨志初反对:“去大同的路上要好一阵儿,横竖朝廷又不是备不齐马车,谁要是参上一本,叶俊文去还是不去呢?他不是想挣名望么?恰是挣名望的好时节。便是我们拦着,他也要去。我们何苦添乱。”

庭芳想要不她现在去库房翻翻有没有白布,预备守孝得了。叶俊文生动的给她上了一课,何为飞蛾扑火。贪的你!

叶阁老也道:“如此,我老头子就剩一个儿子了。”

不是叶阁老看死儿子,明显这就是个坑。想了一回,叶阁老对庭芳道:“明儿,你想个法子见福王。”

庭芳问:“要说什么?”

叶阁老道:“问一声儿,谁出的主意。”

钱良功道:“阁老病急乱投医了,明显的是平郡王。”

杨志初点头:“也不用旁的,只要在圣上看着联民上书着恼的时候,在边上添把柴禾就成。”

庭芳赞同的道:“昔日坤宁宫对答,先娘娘问忠孝两难何解?大姐姐答曰:‘赐之孝悌传家’,就投了娘娘的脾性。皇家人都是有脾气的,既然如此心系边疆,那就别只说不练。原工程都归工部管,爹爹为工部郎中,叫他去领此事,天经地义。便是有心帮我们说话的,都只好闭嘴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岂能怕苦就不去边疆?”除非他们家几辈子都不用做官了,不然便是送死,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叶俊文去。在文官体系里,气节比一切都重要,包括结果。史书写赵构,几乎没一句好话,就因为他主和。看不到他创立了经济史上最强悍的南宋,只看得到他对金人的臣服。在庭芳看来,功归功,过归过。固然不能因功盖过,也不能因过盖功。可在文人眼里,尤其是明朝以后的文人,其实是真的不适合混朝堂的。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很多时候不是梗着脖子嚷嚷就行的。听起来憋屈,甚至无耻,可这就是政治。然而很不幸,本朝没几个政治家。故主流定然还是听文学家的。政治家们也只好妥协为上。

一时间,屋内都沉默了。叶俊文远赴边疆,已是定局,甚至结果都已注定。性格决定命运,叶俊文活生生的自己害死自己。真有个三长两短,叶家自己死了人,还得去给福王赔不是。说叶俊民是猪队友,叶俊文自己何曾不是?除了叶俊文,所有人都在对着叶家羡慕嫉妒恨。因为叶家用了个无比取巧的方式,搭上了太子。庭芳在婚姻市场上变成香饽饽也正是有很多很多人想借此上太子的船。可叶俊文却不甘心,真是跟姨娘混久了,冷静全无,尽知道撒泼打滚求关注!怪道儿连陈氏烦他烦的不行,往日还吃点醋争点宠,如今竟是扣住庭芳不放,逼的丈夫无法进屋。

车轮滚滚向前,每个人都在变。有些人变好了,有些人变糟了。而叶俊文,就是越来越糟的那个。

叶阁老深深叹口气:“想法子,看能不能助俊文一臂之力吧。总归最差不过如此了。”

第200章 喵喵喵

文学政治家害人之处有许多条,其中一条就是对文转武的大将极尽赞美之词。历史上确实有许多军事天才是文人出道的,问题在于,请勿忘记文人犯过的蠢好么?尤其在文人昌盛的年代,多少文人都自命不凡。确实,他们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算帝国最优秀的一批人才。然而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跨行指挥必定遭殃,除非你真有王阳明之才。

被父亲训斥后的叶俊文满心不爽,而叶阁老还得想让他老老实实变鹌鹑的办法。对普通军官而言,文臣非常不好惹,尤其是阁老的儿子。但对赵总兵而言,他都快比所有文臣都不好惹了。可文臣们还看不起他,觉得他是外戚,是裙带关系。这里头就有个死结,按照福王的脾气判断,他的小舅舅必然是熊过的。叶俊文不愿去边疆,赵总兵更不愿京城来个傻X,两下里相对第一件事必然是给双方一个下马威。大同都打塌了一面墙了,居然还稳稳当当守在那里,想也知道叶俊文弄不过人家。这特么真是有的掐。

次日一早,圣旨就明发了。叶俊文不意外的懵了半天,但也不意外的生出一股“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豪情壮志。叶家集体:…

就在庭芳默默计算着,亲爹挂了大房一屋子孤儿寡母要如何才不会生存艰难时,徐景昌匆匆而来。

庭芳忙问:“大师兄你…”

徐景昌道:“大伯在家么?”

庭芳道:“才出门。有急事?”

徐景昌道:“我要去一趟边疆!”

“嗯?”

“昨天半夜里接到紧急军报,”徐景昌快速的道,“却是不知详情。只知圣上脸色极其难看的对太子道叫赵总兵坚守,拨款却是没个准信儿,赵贵妃哭晕在宫里,殿下今早红着眼睛扒库房,得要信的过的人一齐送物资过去。”

庭芳目瞪口呆:“殿下的私库才几个钱?他会不会算账啊?知道什么叫战争嘛?”

徐景昌道:“咱们一块儿长大,哪里顾得了那么许多。有多少是多少吧。我想约着大伯一块儿去。”

庭芳忙问:“那殿下呢?”

徐景昌道:“在家点库房呢。你别管他,他是逼的圣上吐银子。”

“大同到底有多惨?”庭芳道,“我们家得给我爹预备好呀。他一个书生…我就不想要他去,他裹乱!”

叶俊文去了衙门里交接,徐景昌的事要说急也急,要说有多急却是说不上。犯不着把叶俊文请回来,便在叶家等。偏叶俊文被圣上摆了一道儿,撺掇他上书的人都不好意思,背地里替他抱不平,一行人跑去外头吃酒了。徐景昌等的半死,没把叶俊文等来,只得托庭芳带口信,先回家了。

走到家门口,才想起此事还没同父母说。赶紧找到父亲定国公,恰好,定国公夫人也在一边。徐景昌想着这都是要送死的事了,那一对龌龊的人渣应该一说就通,哪里知道定国公夫人居然竭力反对。

徐景昌一脸懵逼,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徐景昌就没想到定国公夫人根本不懂战争,她全部智慧都用在讨定国公欢心上。闻得徐景昌要去与赵总兵汇合,自然是不肯。他去鎏了层金回来,家里还有她儿子说话的地儿么?徐景昌的世子之位本就难废,再叫他挣了军功,岂不是还得逼的定国公没言语了?她在定国公府的仪仗只有丈夫,岂肯干休?于是便装作慈母心肠,哭道:“我的儿!闻的大同墙都塌了,你跑去大同,刀剑无眼,磕着碰着我可怎么跟姐姐交代?”

徐景昌听到继母提起生母就觉得恶心,他脑海里全是赵总兵的安危,一时不察就把抓着他胳膊的定国公夫人甩了出去。定国公夫人不小心跌在地上,竟是又爬起来道:“我不许你去,就不许!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哪儿都不许去!”

徐景昌这才反应过来定国公夫人在怕什么,只得解释道:“赵总兵生死未知,蒙古生性残酷,我不去瞧瞧不放心。”

个屁!定国公夫人才不肯信,塌了墙还能守那么久,虽是吃了败仗,圣上却还赞了赵总兵忠勇的。可见赵总兵所谓败仗,不过是朝姐夫撒娇儿,要钱要粮罢了。不然何以徐景昌早不去晚不去,要过年了他肯跑去边疆?必然有诈!

定国公叫老婆哭的烦,十分不耐的道:“你母亲叫你别去,你就别去。那边儿冷,风能吹掉耳朵,你别不识好歹!”

听听!这是父亲说的话吗?徐景昌气的脸色发青,还得温言解释:“可福王殿下要我去。”

定国公夫人猛的一个激灵,死死抓住徐景昌,捶胸跺足的道:“你就是个棒槌!我们是你父母,还能外了你去?真要没事,他自己怎么不去?叫你去送死,看我不打杀上他家门!便是皇子,也没有这样坑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