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倨后恭,变化太明显,街坊们都傻眼了,一波三折,比戏折子还精彩。巫二婶立刻跳出来道:“是我们家姑娘,回娘家省亲的,先回家吃饭!”

王老爷看向巫二婶,他认识,村里生药铺子的,还往家里送过礼。迟疑的问:“原来夫人是乡亲?”

皇庄在平儿的印象里,是十分遥远的事。小时候见人指着远远的地头道:“那是皇帝老爷的地。”今日庄头却在眼前。平儿不想沾惹是非,便道:“我不是认识,我只路过。”

巫二婶瞠目结舌:“姐儿,你连婶婶都不认得了?”

刘达淡淡的道:“卖出去的女儿,自是别人家的养女,与你有什么相干?”

王老爷登时顺杆往上爬,忙问:“不知是哪家小姐?”

刘达笑了笑,没说话。

王老爷不敢再问,一叠声的吩咐赶车来。王老爷原是住在庄里,后来皇庄把村子都圈了进去,他就顺势住在了村里。说话间,王少爷带着驻军赶到,指着刘达道:“爹,就是他!我们打死他!”

王老爷一脚踹在儿子的膝盖上,王少爷登时跪下,王老爷喝道:“还不快拜见刘大人!”

刘达厌恶的看着眼前的父子,早知道要自报家门,就不带走六婆了。现在却是不好推,等马车到了,刘达摸出银子交与王老爷:“租一日。”

王老爷哪里敢收,恨不得送几百银子给刘达,免得他去福王跟前下黑话。庄头外人不敢惹,可皇家人要换了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现后面排着几位想挤走他呢!

刘达却不容拒绝,把六婆赶上车,自己带着平儿,骑马走了。

留下巫二婶捶胸跺足,巫二叔则是追着马一直喊:“大姐儿!大姐儿!你别走啊!你的屋子还给留着呢!你啥时候回来啊?嗳你吃了饭再走啊!”

平儿却是在马背上冷笑,谁是你家大姐儿,那个父母娇宠的巫峡月早就死透了好么!

第257章 喵喵喵

王老爷并不全然相信刘达的话,所以车夫一直在观察着马上的二人。衣着真是太朴素了,不像京中权贵。而且为何权贵家眷会骑马?马倒是还不错,但女眷骑马也太离谱了些。如果他们是骗子,必要揪出其住所,打个臭死,才能替少爷报仇。车夫暗暗的想了一路,入了京城,立刻笑嘻嘻的道:“大人,小的最熟京城,不知大人住哪条街?”

刘达道:“先去叶阁老府。”

车夫一凛。

平儿问:“不回家么?”

刘达道:“我要去找阁老,你累了么?累了我先送你回家。”

平儿摇头:“不用了。”她是有点累,但在叶家亦可休息。

车夫竖着耳朵听着,不敢再吱声。一直开到叶府,刘达道:“走侧门。”

车夫心中惊奇,侧门…一般不是不得脸的,便是亲眷。乖乖的跟到侧门,里头就有人调侃:“啧啧,好姑爷,您这月第几回了?要不您索性住咱家得了。”

姑爷!?车夫与平儿同乡,当年平儿被卖,乃坊间一大新闻。都说叔婶没了良心,却是无人能管闲事。一个村统共也没多少人,便是不熟,也见过的。赶车到街上之前,就有人悄悄同他说了经过。然巫家姐儿的夫婿,怎地在叶阁老家被叫姑爷?莫不是巫家姐儿被叶阁老家收做了养女?车夫一身冷汗,他家主人,只怕要坏事!心中一动,竟是想另攀高枝了。

刘达没好气的说:“我找老太爷,在家么?”

门房摇头:“不在,老太爷好容易病好,去了衙门,日日忙到天黑才到家。”

刘达下马道:“四姑娘呢?”

门房立刻转了颜色:“姑爷有正事儿?”

刘达点头。

门房道:“四姑娘在家里,只我们守门的,不知道姑娘在何处,姑爷您上二门问去。”

平儿跟着下马,把六婆唤出来,对车夫道:“趁着天没黑,你赶紧回吧。”又抓了把赏钱与他。车夫不敢收,连退了好几步。

六婆望着巍峨的叶府,吓的一直在抖:“姐儿…”

门房奇道:“姑娘买的人?”

平儿道:“雇的。”

车夫不敢走,怔怔的看着里头出来几个人,牵了刘达夫妻的马,又拥簇着三人进去。不由咋舌,巫家姐儿,真的攀上了阁老府么?巫家岂不是要起来了?他家的田必能要回来,真是好八字!

车夫如何想无人关心,刘达直冲东院。庭芳在书房里写书,身边三个孩子,分别是陈恭庭芜与小胖子。六婆头一回见如此金碧辉煌的住所,更是不敢随意动弹。悄悄抬眼看,只见一个比白娘子还标致的小姐带着几个孩子站起来,朝刘达见礼:“姐夫好。”

刘达道:“我有事同你说。”

庭芳了然,把三个孩子撵去陈氏屋里,又问平儿:“这是谁?”

刘达道:“我们雇的烧饭婆子,叫六婆,能寻几套衣裳与她么?我家里通没有。”

庭芳喊水仙带六婆去洗澡,然后问:“何事?”

刘达便把今日见闻说了一回,末了还道:“长此以往,只怕京中亦不得安宁。阁老正着手括隐之事,必然动不到皇庄。然皇庄亦占田土,没了自耕农…”余下的话不用说了,没税收且在一边,流民…

庭芳愕然:“京畿?”

刘达点头,指着平儿道:“你问她,原先是什么样子。”

平儿苦笑:“几乎都以为走错了地方。”她被卖的时候已经十岁了,该记得的都记得。何况统共就一条街。

庭芳道:“此事要告之殿下,我晚间告诉老太爷。”京畿有邪教,有流民,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不管太子知道不知道,她们得了消息,就该上报。

刘达点头:“我立刻骑马回去,平儿你后头坐车来。风尘仆仆的,先歇会儿。”说毕,又飞奔出门了。

庭芳打发平儿去洗澡,自己坐在塌上想:圣上果真疯了。太子真的能成事么?自古又疯又老的皇帝…本朝太子,有朱高炽的八字么?还说什么百年后的屈辱,现在的统治就岌岌可危。莫非也要同清朝一样,被起义军杀进皇宫?这片土地上,到底还有哪里没有流民,没有邪教?就算是太子成事,可能救大厦于将倾?太子,你能做光武帝么?

平儿洗漱出来,顶着湿漉漉的头发问:“很严重?”

庭芳苦笑:“不严重么?”

平儿垂眸:“我不懂。姑娘,他会不会嫌弃我?我今儿好像,没明白怎么回事。”

庭芳道:“平儿啊,女人不能老把目光放在内宅。多听,多看,多问。谁都不是天生懂的,你如今小,老夫少妻,刘姐夫乐的纵容你。等过几年,再赶不上趟,福王妃就是前车之鉴。”

平儿低声道:“我问,他会说么?”

“会,但你要长进。”

平儿嗯了一声:“姑娘有空教教我。”

庭芳恨恨的道:“跟在我身边的时候,凡有正事儿,就不过心,知道吃亏了吧?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笨死的你们。你们这叫傻白甜知道吗?都以为男人喜欢傻白甜,怎么死都不知道!”利益一致才可能产生感情,别说男人,一个女人一直被婆家虐待,她能对婆家有感情?就算有罗密欧与朱丽叶,她们俩也扑街了!

平儿道:“知道了。”

庭芳郁闷的道:“你收拾好了就回家吧。你那头什么都没有,我送你丫头,你制不住,还不如从外头买。雇也使得。”

“统共一个四合院,哪里就要用那么多人了。”平儿道,“日常有洗衣服的人走动,不过扫扫地,他还抢着做。”

庭芳补充一句:“你是妻子,不是仆妇,发挥长才,万不可满脑子想着怎么伺候好他。会伺候的人多的很,能跟他说话的人,却少之又少。我就从没想过做针线做饭,那些人人都会的事儿不值钱,明白?”

“嗯。姑娘懂的真多。”

庭芳笑了,知道求上进就好,总算安稳的嫁了个丫头出门,要又是个振羽,刘达可就真埋沟里了。

待平儿头发干了,六婆也收拾好了。被小百合引来跟庭芳见礼。养移体居移气,庭芳的气度比平儿胜太多,六婆见了就紧张。庭芳不知六婆品性,便淡淡的道:“好好伺候你们爷和奶奶。”

六婆忙不迭的点头。

庭芳又对水仙道:“收拾一包衣服给她带回去。”

水仙应了。

小百合又来报:“姑娘,老太爷回来了。”

庭芳站起来,对平儿道:“你先回吧,我明儿可能过府。”而后往外书房去。

叶阁老满脸疲倦的歪在塌上,问:“什么事?”

“您可知道,京畿的田土都被皇庄并了?”

叶阁老猛的睁开眼:“果真?”

庭芳问:“不是说括隐么?”

叶阁老揉着太阳穴道:“哪有那么容易,还没开始呢。姜阁老…罢了,平郡王的人,不用说你也知道他一直裹乱。现问题是,家家户户都占了田土。我才写信回老家,族里多占的,都给我吐出来。多少年了,养不肥他们!”

庭芳冷笑:“只怕不肯。”

叶阁老道:“他们敢不肯,我就敢断了宗。这个点儿被人抓到了,横竖是要吐的,还白落了个不好的名声,没得递个把柄给他们。”

够狠!庭芳道:“那咱们家呢?”

叶阁老道:“你祖母在清。占多田没事,补税就行。”

庭芳摇头道:“皇庄的佃农,八二开。倘或加税,自是加到佃农头上。”

叶阁老道:“傻孩子,括隐括的是朝廷收入,谁管佃农死活?外头流民想做八二开的佃农都捞不着。累死了一个,正好外头有人补上。流民那样多,恨不得消耗殆尽。我常读史书就发现,何为一治一乱?无非就是天下人死的差不多了,土地空了出来,那活下来的人能混个三五代安居乐业。再往后,人多了,地不够种粮食不够吃,又开始了。我也无甚解决之道,你能想么?”

马尔斯陷阱!庭芳低头道:“能。”

叶阁老笑:“别天真。”

庭芳蔫了:“既得利益集团…”

叶阁老几乎拍案叫绝:“好词!”

好词个屁啊!不能解决问题的词都是废话。庭芳道:“您打算怎么办?”

叶阁老道:“看着办,慢慢想吧。太子倒是有些许想法,要等。”

庭芳忍不住道:“太子好耐性!”

叶阁老沉默良久,才道:“殿下宅心仁厚。”

庭芳泄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是真做臣下,自然是希望主上仁德的。换成她,也愿意跟太子混。福王不是不好,但太子干不出甩她巴掌罚跪的事儿。庭芳可以理解福王的时代局限性,也能调节好自己的心态,好好做个打工仔。但不代表她乐意被如此对待。无可选择,与心甘情愿,差的是几个星系的距离。哪怕福王事后很给面子的补偿,羞辱依旧存在过。唯一可以欣慰的,是福王没拿她当女人,该揍揍该抽抽,愿意拿她当心腹调教。真拿她当女人使,那才是真死定了。他老人家对付女人的手段,不打不骂,只一招,严春文就差点没命。女人,可真不如幕僚值钱。

叶阁老疲倦的道:“罢了,一时半会儿,哪里就能解决了。整个朝堂都在想招儿呢。”

庭芳撇嘴:“力往一处使,早弄明白了。”

“你又犯傻,咱家还做不到力往一处使,朝堂上。嘿!”叶阁老道,“严鸿信一直跟在我屁股后头转,他倒明白,就是命不好,养了个蠢闺女。”

庭芳道:“谁让他自己不教。”

叶阁老嗤笑:“有个屁用,我没教过你爹?”

庭芳无言以对。

叶阁老挥挥手,表示自己要休息。庭芳见祖父眼睛都闭上了,不敢打搅,回到屋内也早早睡了。

第二日清晨,水仙来报:“姑娘,福王妃派内管家来接你,邀你过府喝茶。”

只怕是昨日之事,庭芳点点头:“知道了。”

第258章 喵喵喵

庭芳坐车抵达福王府,在外书房找到福王。福王开门见山的道:“我已使人告诉了太子,昨儿叶阁老怎么说?”

庭芳摇头:“没说什么。”皇庄侵占良田,还是圣上亲口吩咐,括隐都没法子做,还能说什么?明君自然好办,然而现在是昏君当道,内阁没有奸佞横行,已经是上天厚爱了。想想嘉靖朝的内阁,那才是妖孽横生。本朝皇帝,除了没开皇店,跟嘉靖算亲哥俩了。改明儿再凑个严嵩,齐活!

福王皱眉道:“方才刘达陪着我在外头转了一圈。”

“嗯?”

“城门武备松懈,”福王道,“守门的兵丁只会勒索商户钱财。两只眼睛就盯着马车货物,旁的什么都不管。倘或忽然有人杀进来,只怕那起子人挡不住。”

庭芳垂下眼,天子守国门,是以定都北京。但朱棣没想过,九边到北京,一马平川。她前世的历史,南明如同跳梁小丑,而这一世连南明都没机会有。京城,国之命脉,不彻底解决了北方边患,并不适宜做都城。而城防更是破绽百出。当年福王出行,陈恭一个孩子的弹弓就能伤到福王的眼睛,可见亲王的亲卫松弛到什么地步。圣上给的二十来个精壮,真的就是摆着好看。揍个地痞流氓还凑活,真打起来什么用都没有。无怪乎她们当日离京去大同,福王宁可派老弱病残护送。论起来,除了住在宫里的太子,京中十个皇子,竟是福王府的亲兵最能征善战。自家是不是要搞搞军事演习,以备不时之需了?

福王敲敲桌子:“长此以往,只怕蒙古没打进来,自己人就杀起来了。”

庭芳道:“自来就没有单靠外头杀进来的。咱们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朝廷英明,外敌又算什么?”逐匈奴于漠北又不是没干过。基本上先进文明被落后文明一次又一次的打到要灭国,本身就是很离谱的事。或者说文明的差距没有足够大。不然就会像后世一样,某傻X组织动了几个兔朝的人,兔朝便支付了毛熊一大笔“买油钱”,白磷弹顿时跟不要钱似的扔,自此再无人敢招惹这只钢牙兔。科技兴邦啊!

福王郁闷的道:“怎么感觉就几年光景,天下都不一样了。”

那样强大的隋朝,也不过几十年就挂了。何况孱弱的本朝。再说去看看大同那塌方多年才修补的长城,就知道并非几年光景不同,只不过是量变引起质变。以及人长大了,不再囿于妇人之手,看见了外头,自然知道世情。叶家的孩子们除了庭瑶庭芳,余者还多懵懂呢。

福王转回正经事:“括隐之事,你们家准备好了么?”

庭芳点头,反问福王:“殿下家的…”

福王道:“我没处花钱去,我又不似平郡王上蹿下跳,每年除了宫里,收礼都是只进不出。犯不着。”

庭芳心道:福王纵然有万般毛病,但不贪不狠已是难得。虽然小心眼了点。不过自己好似也挺小心眼的,乌鸦莫笑锅底黑,都一样。

“阁老那头有事即刻通知我。”福王道,“还有,你们家亲近之人,都叫他们老实点。括隐一出,相互攻讦的折子定然满天飞。被参了,按规矩是要上折自辩或是为避嫌暂辞官的。有了空缺就容易叫平郡王钻空子。”

庭芳苦笑:“我们自家都难缠,别说旁人家了。家大业大,有人不怕死,太子殿下也就别指望了。”目光短浅的要了作甚?

福王嗤笑:“太子不要旁人要,过后再收拾不迟。你忘了太子为何要给严春文留体面?是为了她么?”

庭芳道:“求别提,膝盖疼。”

“呵呵,”福王道,“活该。不为太子,下回为别人,我就让你跟严春文作伴去。”

庭芳赶紧表忠心:“我明明是为了殿下。”

“我脸上写着蠢字儿?那么好糊弄?”

庭芳无奈的道:“真话。”

福王撇嘴,懒的再说。阁老家的人,非人主也降服不了。文臣傲的连平王都能参成平郡王,还真没什么他们不敢干的。严鸿信为了女儿求情,是真为了女儿么?还不是讨好太子。庭芳亦是讨好太子。然而他也得讨好太子。皇弟确实不如皇子好做。庭芳那死丫头太精了!

庭芳与福王真没什么话好说。事到如今,谈幼年情谊,简直假的难以置信。至少庭芳对福王,就是纯上司下属。而庭芳也看出来了,福王对她多少有些香火情,就像他宫里的小伴当,有点欣赏,有点宠爱,但依旧是奴才。如此想来,福王对徐景昌简直真爱。青梅竹马,果然不同。在皇家这种人情比纸还薄的地界儿,师兄你可真是够能讨人喜欢的。

说完正事,庭芳借口去看平儿,便告退了。从王府后门出去,步行半里路,就到了刘达家的院子。很普通的四合院,只有一进。倒座劈出了个小厨房并下房,正屋三间,东西厢亦三间,耳房为茶房,一家子住很够了。庭芳推门进了院子,喊道:“平姐姐!”

平儿打起帘子,见到是庭芳,忙迎了出来:“姑娘怎么来了?”

庭芳笑道:“殿下接过过府说话,说完了顺道看看你。婚礼那日我都不得仔细看你家。”

平儿携着庭芳的手进了屋,六婆站在屋内,手足无措。平儿笑道:“六婆别拘束,我们姑娘最好性儿了。”

平儿又对庭芳道:“昨儿忘跟你说,六婆是我幼时邻居,极照顾我。她单身一个人,我们便请她来做饭,既是她有个营生,也解我之困。”

庭芳拍手笑道:“刘姐夫的肚子总算解脱了。”

平儿怒道:“姑娘也嫌我做饭难吃!”

庭芳道:“比我强点儿,至今还没学会放水。”又问六婆,“你擅做饭?”

六婆腼腆的笑:“我就馄饨包的好,别的都寻常。”

平儿笑道:“别谦虚,昨天晚饭就很好吃,比他做的好。”

庭芳没吃过刘达的做的饭,便问:“你拿师兄比,我不知道姐夫做的怎样。”

平儿戏谑道:“自是比徐妹夫强。”

六婆忍不住道:“京里的男人,都会做饭?”

“哪儿呀,”庭芳道,“他们戍边的人才会做饭。我家没有会做饭的种。”按说新婚三日事翁姑,得下个厨什么的。可老太太年轻时吃过亏,觉得下厨最脏最累,再不让孙女儿们受罪。所以叶家姑娘们,几乎没有会做的。好似庭兰会蒸糕。嗯,仆妇收拾的整整齐齐,然后她端着往锅里放的那种。

六婆低声道:“姑娘是有福的人,不用会做。”

庭芳忽然换了个话题:“六婆,你知道白娘子么?”

六婆怔了下:“才跟奶奶说起。”

庭芳看平儿:“你觉得怎样?”

平儿道:“听不出什么道道,正巧姑娘一齐听听,顺道与我分说一二。真个是摸不着头脑。”

庭芳就问:“白娘子何时来的?平日里做什么?香火很旺么?”

六婆忙摆手道:“姑娘千万别信那个,都不是好东西。真个有本事,法力无边,怎么不让那王老爷伏法?我开了一辈子馄饨铺子,原先我们那处也有许多来往行商,南北的故事都知道些。那些个,十之八九都是骗人的。”

庭芳顿时对六婆刮目相看:“难为你看的分明。”

六婆苦笑:“还是京里人明白。我不好劝他们,好容易饶了点银子,又给了白娘子做了香火钱,何苦来?”此话,她不敢在乡间说,却是憋的太久。周围人人都信,独她不信,她还是做生意的。旁人只说她小气,还咒她要遭报应,哪里是神仙做派?

庭芳道:“心里快活些吧。那样劳累。没个指望更过不下去。”越是贫瘠的地方,宗教越胜。华夏没办法形成宗教至上的大传统,是因为没有过不间断的黑暗时代或是极端贫困。毕竟再糟糕,总有科举,便总有希望。聪明人一门心思往朝堂里钻,宗教那头就没了人才。没人才,什么都干不成,古今亦然。

六婆长长叹了口气:“八二的租子,白日里耕作了,晚间还得拼命的帮忙造纸,方能糊口。也是难。好些人都没空做饭,我那馄饨铺子才活了下来。爷和奶奶慈悲,叫老婆子有个落脚地方,感激不尽。”

平儿道:“横竖都是要请人的。”

庭芳从荷包里掏出个银锞子,递给六婆:“昨日匆忙,不曾给见面礼。今日补上。”

六婆看着那繁复花样的银锞子,只怕有七八钱重,哪里敢接。

平儿替她接了,笑道:“我们四姑娘是财主,你休同她客气。”

六婆悄悄看了一眼庭芳的装扮,庭芳今日来见福王,打扮自是华丽非常。她还年幼,首饰永远是头饰加各种金项圈。年前捞了笔大的,她现带的是最爱的白玉镂雕项圈,正好衬大红对襟小袄儿,便是六婆不大识货,也觉得玉石格外的好看。悄悄对比了下王老爷家的家眷,爽快收下了。

庭芳又细细问了六婆许多事,尤其是土地兼并。得知一个村所属的土地几乎都被皇庄囊括,半数人口消失不见时,终是苦笑,太子殿下,您再不造反,旁人真的要反了!

第259章 喵喵喵

天佑五十四年五月,又是青黄不接的时节,黄河再一次泛滥。朝廷为了赈灾下拨了大量的银钱,财政异常吃紧,甚至连圣上极其不愿动的内库都消耗一空。几方僵持的括隐势在必行。

朝廷中枢官员的眼界毕竟不同,天下到了这个地步,再盘剥谁都没有好下场。差不多的人家,不愿意吐地出来的,就老老实实补上应缴的税负。横竖朝廷括隐就是为了钱,只要有钱,自耕农多不多就不那么重要了。

阻力却在地方。自古皇权不下县,县令到了地方,还得先拜当地名门。当地名门亦有子孙四处当官,相互掣肘,不愿动真格的。到七月,地方报上来之田产,远低于户部核算。必须赶在秋收之前查清,以补朝廷财政之空。被逼急了的圣上,终于效仿汉武帝,启动了“告民令”。凡举举报者,可获利被举报人财产之三成。一时间天下富户遭殃。庭芳在京中听着各路消息,都不知如何评价。告民令一出,天下中产齐破产。饮鸩止渴的一招,可去岁朝廷年入不到两千万两,光养九边的兵马就去了八成。想想偏安一隅的南宋随便就上亿的岁入,每年两个县的财政收入就够打发金国…这倒车开的也是没个边了!

自古以来,中央和地方的矛盾就像光影两面,纠缠不休,此消彼长。自宋以降,割据再难形成,却不是天下归心,而是从朱元璋开始,实行几乎相当于种性制度的政策,把人圈死在土地上。丰年能吃饱,荒年不饿死,便是“盛世景象”。可老天不会乖乖让你丰一年,荒一年的轮替,一个荒年不饿死,那两个呢?三个呢?连接六年大旱呢?为了活下去,出卖土地是常规手段。建朝一百多年,天下早已是富者连阡陌,穷着无立锥之地了。

富者易培养子侄,入朝为官,形成了官家豪强。固然不会封疆裂土,却是一方诸侯,州府之官轻易不敢动弹。其盘根错节,巧取豪夺,真是不处于历史环境,真难以理解。大量的资料在庭芳眼前划过,看到最后,唯有得出一个沉重的结论——打土豪真的没有错。或许贫下中农真有靠自己努力获得土地的,但官家豪强不可能没有手染鲜血。哪怕叶家这样的骤然显贵,在家乡的宗族,出格的事都没少干。而她所动用的一草一纸,都是直接或者间接的剥削。不破不立,这个王朝再不改,又只能陷入农民起义的循环。

今年的大事唯有括隐。太子系与平郡王系都瞅准了机会,各自带领自家御史,参人的折子满天飞。京官与地方官纷纷落马,人人自危。庭芳几乎放弃了背诵朝廷官员的资料,横竖,背了也没用。正处风暴眼中的叶家,即便做了万全的准备,又真的能躲过倾轧么?

陈氏脸色阴沉的拿着信纸,第三回了。庭瑶的婚事因种种原因耽搁至今,她已有十八,再不嫁就只能去做填房。可纷纷乱象,连续几次相看,对方都因各种缘由或被贬斥,或被流放。叶阁老虽有熬过今年再看之意,然翻年过去十九岁,又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杨安琴帮着陈氏理了理信件:“二姑娘也要预备了。”

陈氏头痛的道:“庭兰也罢了,还等的起。庭瑶却是…”说毕,长长叹了口气。

杨安琴也愁,陈谦比庭瑶还大些,亦是遇见同样的情况,根本不敢动弹。只男人比女人略强,总能往下找。倘或庭瑶与庭芳之嫡庶倒过来,还不如两家结亲算了,可惜庭瑶嫡出,姑血不还家,只好两边都愁。想到庭芳,杨安琴道:“四丫头竟是先许出去了。”

陈氏揉着太阳穴道:“昌哥儿…看在性子好的份上吧。”庭芳订婚后,陈氏心中总有些不安。她对神仙之事深信不疑,总觉得以庭芳的来历,太低嫁了。便是将来徐景昌能承袭定国公府,她也不大看的上。近年来勋贵人家捉襟见肘,庭芳锦衣玉食养大,谁家做娘的都舍不得孩子吃那样的苦。嫁过去,又是宗妇。倘或别的人家也罢了,宗妇能得的好多了。可勋贵却是颠倒过来,固然有些许好处,害处几乎无穷无尽。与国同长的百多年的公府,旁支多如牛毛,年年岁岁来打秋风的都能耗了多半的岁入,还不能不给。出息的罕见,无赖满街走。陈氏恼的一拍桌子,一件顺心的事都没有!

更不顺心的还在后头。庭芳翻完邸报,叶阁老回来了。头一句话便是:“严鸿信被参了。”

庭芳瞪大眼:“他一个翰林,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