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又挪到外厅,坐定,才使人去请刘永丰。刘永丰是跟着房知德一齐进门的。没有房知德的带领,他根本见不着庭芳。二人进得厅内先见礼,再分宾主落座。刘永丰急忙道:“小人有急事要报郡主知道。”

庭芳道:“请讲。”

刘永丰道:“小人才知道,刘永年写信去了京城,告之了海运之事。如今只怕朝廷已知,想插手海运了。”

庭芳与徐景昌对望一眼,刘永丰消息好快!面上不动声色,从容的问:“朝廷垄断了海运,他有什么好处?”

刘永丰道:“没了海运的郡主,自然要回京居住。没了郡主照拂,小人命休矣!还请郡主开恩。”

原来如此!庭芳脑子飞快的转动。刘永年的本职是地主,跑运输是副业。丢了个副业,撵走碍眼的人,可保家主之位,很划算。何况他人在淮扬,朝廷开通海运,他有许多空子可钻。最直白的,一旦海云通畅,必然接驳运河,淮扬立刻商贾云集。旁的不论,会芳楼的规模就可扩大几倍不止。更不提广袤的土地可种植连绵不断的桑树。丝绸,从来是贸易的核心。朝廷不可能自己种桑养蚕,他卖点给朝廷,自己再走私一点,比现在还赚!好手段,怪不得刘永丰急的冒火。对上堂兄,他除了借势,别的可都不够看的。

偏不如你刘永年的意!庭芳勾起嘴角:“刘官人多虑了,我暂不会离开东湖。”

刘永丰心中一喜,忙道:“郡主运筹帷幄,什么都逃不出您的手掌心。”

庭芳微笑:“不妨告诉你知道,圣旨这两日便到。圣上忽想起我还没封号,叫着不大方便,欲赐东湖二字为号。我正预备写帖子办酒,帖子还没好,刘官人就闻着酒香赶来了。”刘永年你敢算计老娘,坑不死你!圣上夺了海运又怎样?东湖变成她名正言顺的地盘,够恐吓刘永年一辈子了。她腾不出空来收拾刘永年,刘永年竟胆敢算计她,不借着刘永丰的野心咬上一口,当她是菩萨了不成?

刘永丰立刻拜倒在地:“恭喜郡主。”

房知德抽抽嘴角,尼玛,出门几个月,又怎么了?赶紧朝庭芳使眼色,想扔刘永丰出门,问明状况。刘永丰多有眼色的人?庭芳大着肚子,他耗久了就是得罪人。说了一串儿吉祥如意的词儿,再表了几句忠心,麻溜滚了。

见他走远,房知德先赞:“这货比猴儿还精!”

徐景昌调侃:“放心,精不过咱们家狐狸精。”

房知德忙问:“圣上又出什么幺蛾子?”

庭芳道:“打咱们海运的主意。”

房知德:“…”

任邵英道:“正开会,你就回来了。一起商议吧。”

房知德道:“还能有啥商议的?殿下在京中,他都没法子阻止,咱们能如何?钟表现在不好做,茶盐丝瓷酒想都别想,快扒拉出一个大型货物,咱们才好暗渡成仓!”

庭芳灵光一闪:“贩木材如何?”

房知德问:“木材有何利?咱们有的是木材。无利可图还做可招人眼,何况赔本的买卖做着吃力。要想个一举双得的法子才好。”

庭芳不怀好意的笑道:“不许本土砍伐便是。”

徐景昌愕然:“不许本土砍伐是什么意思?”

庭芳道:“你们听我详细说来。华北蝗灾,盖因水土失调。否则南边儿亦有蝗虫,何以极少成灾?”

“郡主可有凭证?”钱良功道,“蝗灾开不得玩笑。”

庭芳道:“你们可以做个实验。抓了蝗虫来养着,看是干燥的地上生的多,还是有草的地上生的多。蝗虫产卵,可是在黄土上的。只要土上有植物,根本发不起来。再则,咱们还可再做实验。草木丰盛的地方,没有山洪。故树木多了可抗灾荒。禁绝砍伐,不独是为了咱们好卖木材,更是为了国家大计。南洋有的是木材,干嘛砍自家的?”

房知德目瞪口呆:“等下等下,我的好郡主师妹,您老到底打哪儿知道这些的?康先生没教过啊!?”

庭芳鄙视之:“知识就是力量,等着先生教,你怎么不说等着夫人喂饭呢?房师兄,咱们家的学堂我可是主事人之一,你跟我说这个话,是想挨板子吗?”

房知德顿时捂脸:“师妹饶命!”这恐怖的师妹,到底哪里来的闲工夫看那么多书!她现在还有弹琴!你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吗?

钱良功赶紧正楼:“木材好,占的地界儿大,咱们不管夹点什么都不易被发现。”

庭芳道:“水土涵养要记下,将来山川树木都要管好。想要河流不泛滥,光水利工程是不行的。水利山川植被,缺一不可。老百姓好容易攒点余粮,一场大水就没了。此乃系统工程,将来都是诸位慢慢要做的。”说毕想了想,又道,“既提起了山川树木,还有农业。不独蝗灾,田地里极易生虫,都是影响收成的事。为何有虫子?都因我们违背了自然,强行整片种植。你们想想,任何植物,哪里就有一眼望不到边的长法了?”

房知德道:“可野生的吃不饱。”

庭芳道:“顺势而为,用套种法,可间隔部分虫子。吃麦子的虫儿,跟吃番茄的虫儿不一样。番茄树就能从植株上隔绝虫儿的繁衍,便是吃了一路,还有很多路吃不着不是?番茄与麦子,只是一个比方。我先前竟忘了此事,赶紧着人实验。还有收集民间如何间种轮种的资料。我知道麦子与豆子可轮种。本朝连本农书都没有,是丢脸,亦是机会。诸位仔细思量,抓住了,那便是铁板钉钉的青史留名,比做到阁老首辅还要风光!”

治水、治蝗、治农!三位幕僚眼中放出光芒,任何一件都功在千秋,怎能让人不心动?不是没想过,可没人知道该怎么做。而庭芳显然是有思路的!麻蛋!这个主子跟的太值了!

第324章 汪汪汪

太子从梦中惊醒,同时惊动了太子妃。值夜的宫女立刻点亮了蜡烛,在账子外问道:“殿下?”

太子喘着气,只说了一个字:“水。”他需要茶水镇静一下砰砰直跳的心脏。

宫女拉起帐子,烛火照进了床内,可以看见太子惨白的脸色。宫女低眉顺眼,太子做噩梦了。静静的退后两步,轻手轻脚的从茶桶里拿出壶,倒了一杯茶。滴了一滴在手腕上,感觉有些烫,又兑了些许凉水,才慢慢的端到太子跟前。太子一口气喝下半杯,将残茶递给宫女。情绪还未平复,只好看着摇曳的烛火发呆。铜制的灯架模拟了珊瑚的形状,华丽非常。盘旋而上的蜡烛,把室内照的通明。上好的蜂蜡没有一丝杂味,更难以察觉烟雾。宫女见太子盯着烛台,默默的又点亮了几根,屋内更加明亮。

端午节了,天气有些燥热。太子烦躁的掀开被子纳凉。

太子妃温柔的拉起被子:“殿下仔细伤风。”

看到太子妃的脸,太子更加烦躁。他在下意识的学先太子的一举一动,包括独宠太子妃。鹣鲽情深总好过沉溺美色。他还得靠嫡长子在圣上跟前刷分。很明显,圣上更看好皇孙。朝政本就让他手足无措,福王的出击更是无法招架。这两日圣上一直在与福王通信,咨询海运详情。福王的字比他丑,甚至懒的用毛笔,木炭写字很不长久,圣上看完还得叫人抄录;福王的文化也比他差,兄弟十一个,大抵只有太子正经学过那些对仗,可福王的水准无疑是兄弟里最糟糕的。可是就那样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东西,竟在经济上有长才!而现在,朝廷最缺的,就是钱…

福王真如他表现的那么淡泊名利么太子坚决不信!一来一往的信件,明确的看出海运盈利的架构。既然如此清晰,为何福王过的一点都不奢华?节俭,是儒家认可的美德。他暗戳戳的赏宫女,无疑有给福王扣上好色命好的意义,好色的下半截通常是无德。圣上宠爱的小皇子,无德才是最好的。

然而这些都是小巧,最让太子疑惑的是,福王的钱哪里去了?福王对此的解释是,前些年手生,没赚什么。可是太子并不相信。因为找到了叶庭芳,福王的生活仅仅好过了一点儿。必须承认,他是忌惮叶庭芳的,否则当年不会单朝她下手。至于忌惮什么,自己都说不明白,只是一种直觉。那个女孩子,一直以来风波不断,但除了他最后一次出手,竟是无人能动她分毫。那样的才思敏捷、那样的绝妙机关,从她脑海里源源不断的产出。那不是凡人之术!可一个有来历的人,是福王心腹!

大势,微妙的朝着福王倾斜,就在叶庭芳归来后。原本的顺理成章,立刻风起云涌。他越发觉得吃力,他之前甚至没把福王放在眼里。被皇后养成了个没爪子的猫咪,圣上废徐景昌世子位时,也只会虚张声势,甚至没办法从圣上手里闹点好处,眼睁睁的看着伴读远赴边疆,还得靠舅舅的香火情给个九品芝麻官。同他一起长大的玩伴,全是废物,例如邱蔚然。可谁也没想到,徐景昌竟不是个废物,更没想到他居然能收拢了叶庭芳。明明是个纨绔,偏偏有那样的好命。镇守边关的舅舅,席卷财富的伴读。再差一个谋臣,离登基都不远了!幸而,福王没有关键的谋臣。

没有谋臣么?太子心中又是一惊。福王府确实没养先生,只有无数工匠。但福王这次反应太快了,不像他的水平,难道竟真的有神仙保佑?如果叶庭芳是神仙,又怎么会落入青楼。比起神仙,太子更不愿相信福王是自身水平。外力总是可剥夺的,如果是他自己的本事…刚喝过水的太子,喉咙发干。先太子死于圣上之手,而非他;那他,面对先太子幼弟,有胜算么?

太子心中一团乱麻。太子妃的绢扇送来徐徐清风。太子冷静了些许,不能坐以待毙。朝廷的港口与海运,落实下去最快要半年,谁知道他们会在东湖干什么勾当。再则他得有人懂港口的运营,否则圣上问起,半个字答不上来,便是替福王做嫁衣。昔日他反衬先太子之仁厚,今日绝不可再反衬福王之聪慧。

郡主,封号东湖,指的便是东湖港。本朝的藩王还没有控制行政的资格,郡主更只能安享荣华。东湖属于朝廷的力量是原先驻守在那处抵御倭寇的军户。那里,是唯一能插入自己人的地方。太子觉得想出了一个解决之道,稍微放松些许。躺下闭眼,强迫自己入睡。明日还得朝堂议事,不可轻忽。一夜无话。

福王的横空出世,让朝臣人心浮动。心思活络的已想寻个“拥立之功”,只无处下嘴。福王闲了二十几年,跟哪个朝臣都不熟。无数人有意无意的跟严鸿信搭话,却是没二日,就传出福王宠妾灭妻之言。众人一时无法分辨是太子的恶意中伤,还是真的。对于男人而言,尤其对于皇子,夫妻和睦固然好,不和睦也不打紧。朝臣表面上要求夫妻相携,并非关心帝王的下半身,无非是诸多事由的借口。

如果是太子放出来的,倒戈福王的人会更多,因为太子看不透,还同以往一样傻乎乎的以为流言真能伤权贵。如果是真的,那么严鸿信的地位就要打个折扣。福王一直不喜正妃不是秘密,但福王宠爱长女亦不是秘密。难以判断呐!

流言中的福王在书房百般无赖的拨弄着夏波光仿制的八音盒,赞道:“夏姑娘进步真快,就是力气小了点儿,掰不动大家伙。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比一般的工匠强。”

庭瑶淡淡的道:“别企图拢去后院。”侄媳妇娘家父亲的小老婆做了叔叔的姬妾,这话能听么?天下要什么美人没有?所以庭瑶管着福王,除了上头赏下来的宫女,别的顶好都别碰。上头赏的他睡了,那是奉旨,责任不在他。自己胡乱打野食,极易叫啄了眼。幸而福王不好色,庭瑶只需略提一句就解决了。这熊孩子还是挺省心的。

福王哂笑:“我要是看中哪个就搁后院,你得管我叫妹夫。女孩儿里我最疼四妹妹,你都比不上的。”

庭瑶嗤笑:“疼的要她跪在地砖上。”

福王道:“多早晚的事儿,要记一辈子?分明是她欺负我,倒像我对不起她。”说着又拨弄了一下八音盒,“我家王妃啊,到现在还摸不清状况。将来…”长叹,“我家后院没法管了!”

庭瑶一盆冷水泼过去:“你先有将来再说。到这会子还没人站队呢。”

福王鄙视的道:“一群没卵子的,想坐收渔利,魄力啊!当初你爷爷才是朝臣之典范。现在这起子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居然还看不出爷想造反!”说着掰着指头算,“外祖是吏部尚书,主管天下官员调动;舅舅是九边咽喉之大将,掌管十万兵马还跟太原何总兵交好;岳父是状元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幼年好友是赚钱小能手的仪宾郡主,我都怕枪打出头鸟,猫的好不辛苦,他们居然没、发、现!佩服!”

庭瑶道:“旁人没发现,太子定是有所察觉了。我听说太子好几日都没睡好呢。”

“哇擦,你怎么知道?”

庭瑶笑道:“有什么难的?我家二叔的姨娘是外头买的,她同乡有个女孩儿在东宫做宫女。不大机密的事儿都是知道的,太机密的她就够不着了。”

福王:“…”算你狠!说完顿时汗毛直立,“我府里没有吧?”

庭瑶正色道:“先前没有,没人注意你,谁想放钉子?现在保不齐有人打主意了。幸而殿下你疼女儿疼的天下皆知,大妹妹又在我屋里带。咱们常一处说话倒不显,只得放着有人传我们俩的闲话。要不你最近可劲儿逮着个姬妾宠?”

福王郁闷的道:“他们很闷啊,想逮着宠很难啊 。你家夏姑娘又不愿意。不然我装作宠她比较容易,随便能凑一块儿说一日的话。”

庭瑶噗嗤笑道:“喜欢机关的姑娘,似都不喜欢殿下呀。”

福王黑着脸道:“你再说我今晚就去睡了丫的。”

庭瑶收起笑容,问道:“圣上与你通信,可有说到华北灾情?”

福王道:“你不是都看了嘛?”

庭瑶认真道:“万不可提及华北之事。一则咱们关在府里不曾出去调查过容易露馅儿,二则太招人眼了不好。所以我放出你宠妾灭妻的话,省的一窝蜂的去讨好严掌院。太子没眼瞎,圣上不册封贵妃为皇后,太子就占宗法大义。低调为上。”

“靠!你又阴我!”福王控诉,“你能跟我打个招呼吗?”

庭瑶理所当然的道:“不是真事儿吗?”

“我擦,严春文我也要得睡的下去啊!”

“你不是睡的她怀孕了吗?”

“那是意外!”

“哦!”

福王:“…”你妹!

第325章 汪汪汪

做木材生意不大容易,禁绝砍伐一时半会是别想的。得先从商路下手。还得有巨大的堆场。越是温润湿热的地方,树木越繁茂。庭芳立刻盯上了安南,本来就有大米的生意,添上木材,想来对方会很高兴。进货点有了,销售渠道呢?奢侈品,没有关系网的话有点难办呐。不大想跟刘永丰合作,不知可不可以把房知远拉下水?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嘛!只是要考虑一下房知德的心情。叹气,江南熟人太少。做生意渠道顶顶重要啊。

贩运木材乃权宜之计,谁又料到海运给人盯上了呢。刘永年居然想的出如此恶心的招式。他大概也没想到圣上会把东湖留给她。贩运木材之事,千头万绪,还真没空去收拾刘永年。除去木材,更有码头建设章程。徐景昌写了一大摞,她正检查有无遗漏,顺道儿自己理上一理,权当学习。

看了三刻钟,庭芳放下笔,走到琴案前,弹了一首《潇湘水云》。她前世没养过孩子,孕妇经听的东一耳朵西一耳朵,也不知真假。但胎教普及了那么多年,总是知道的。庭芳早忘了胎教要搞什么,隐约记得有个音乐,便每日按时按点的弹弹琴。所以说大家闺秀的技能点很重要,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弹完三首长曲,翠荣端了一盏银耳汤放在庭芳身边:“郡主,喝点子汤润润。”

庭芳一脸血的看着银耳汤,肝疼不已。先前徐景昌弄回来的是燕窝,她随口一句燕窝还不如银耳呢,于是徐景昌又去淘换银耳。这时候她才知道,麻蛋,古代银耳没有人工培育,死贵!她觉得银耳好,那是建立在两块钱一大朵上的概念。早知道就说燕窝不如红薯了。科技就是生产力啊!一勺一勺舀着送进嘴里,庭芳默默道:没去扒燕子窝,算积德吧?

喝完甜汤,翠华铺好了床,对庭芳道:“未时初了,郡主该歇晌了。”

孕妇需要足够的休息,尤其是夏天更易犯困。家里请了蒙师后,无需庭芳上课,正好趁着未时丫头们学文化的时间午休。躺在床上,摸了摸肚子,七个月了,好快啊!离生产越来越近,庭芳没来由的有些紧张。稳婆摸了肚子,说胎位还好。应该没什么大事?每到这个时候,就特别想回现代。因为怕死。

甩开纷乱的思绪,闭上眼,不一会儿就呼吸均匀的睡着了。翠华悄悄看了一回,轻柔的放下帐子。几个丫头鱼贯而出,往学堂里去。

丫头们要伺候庭芳休息,到的比较晚。周巡检早就坐在一旁练字了。几日功夫,学堂里多了好些旁听的,打的什么主意,是个人都能猜出来。竞争对手都是作坊里的匠人,周巡检觉得不足为惧。自己毕竟是官身,士农工商,从地位上来讲很有优势。再说他又不打算把八个丫头全占了,大家分散竞争嘛!庭芳都活成精了,早知道他们一群人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只装作不知道,随他们搞学堂恋情。一群社会最底层,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由恋爱呗。多美好的东西,理应尊重。

蒙师是个老学究,被请来教丫头是一百个不愿意。只东家是郡主府邸,哪里得罪的起?不情不愿的来了。进了学堂,发现还有男学生混在一处,气的胡子直抖,成何体统?强烈要求分班。却被庭芳一句:“礼不下庶人”给堵的半死。一群下人,还不如庶民呢!自然不在礼法范围内了。没见过丫头跟主子讲男女大防的,只得硬忍了。到底心中有怨,不大肯教丫头们,只管着重辅导男学生。

这恰又给男学生提供了机会。执笔是很精细的动作,不是一对一的细抠,极容易出错,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怎么看怎么别扭。问不着先生,只好同学间互相打探,周巡检就摸了过来,正儿八经的商议运笔的用力方式。

周巡检弓马娴熟,对肌肉的控制力非几个丫头能比,自是学的比丫头们都快。再则他年纪大些,又领了上万人的兵马,总结归纳能力非丫头们可比。只消几日,他就奠定了学霸地位,一群妹纸都喜欢围着他学。几个工匠看的眼热,工匠手巧,学写字更不在话下,亦是下了苦工,整个学堂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周巡检对别人都不感兴趣,他就盯上了翠荣。这个丫头身上有股劲儿。当日学骑马时初见,他想的是利益最大化,经过几天的相处,发现翠荣的脾气非常合他味口,更是不肯放过。优秀的女孩儿,合大多数人的味口,是以翠荣身边,一群汉子上蹿下跳,简直是部可歌可泣的青春校园小说。

庭芳午睡醒来,晃进学堂检查作业与进度。她不是每天都来,得闲了突然袭击一次,就像大学的辅导员,冷不丁的就冒了出来,把学生吓的够呛。一张张的作业看过去,同学们进步都挺快,庭芳老怀大慰。但看完一圈,就发现了问题:“怎地男学生比女学生的字儿都好?”这不科学!翠荣看着就挺聪明的!

豆芽嘟着嘴告状:“先生都不教我们写字的法门。”

庭芳看向先生,那老学究争辩道:“怎地没教?”

豆芽含含糊糊的道:“不似教男学生那样教。”

老学究道:“男女授受不亲,我怎么能手把手的教?”

庭芳奇道:“先生同学生讲甚男女?我小时候还叫先生捏着手腕写呢。”

老学究道:“郡主那是小时候,她们都大了,不妥,不妥。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丫头们能识字已经很好了。”

庭芳的脸登时挂了下来:“先生可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出处?”

老学究懵了一下。

庭芳淡淡的道:“先生会断句么?”

老学究好赖是个秀才,被人质疑不会断句怎能忍?虽是面对郡主须得恭敬,依然正色道:“自是会的。”

庭芳便道:“那先生就断一断女子无才便是德,断完给学生们翻成日常白话,叫他们一群没读过书的,知道什么意思可好?”

老学究开始掉书袋:“此言乃明人所述。原句‘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以德为要的意思。”

庭芳道:“眉公引长辈之言,又不是眉公自己说的。”说完冷笑道,“再则,识字便是才了?先生愿说这帮子丫头,同你一样的才学么?”

老学究又被噎了,仅仅识字,当然不算才。

庭芳道:“此乃家祖之言。但依我断句,其意则为,若一女子无甚才学,就只好看她的德行了。否则前面一句又何解?所谓道德,乃天道地德,于男女众生万事万物皆是一样。男子行善积德是才,女子修桥铺路就该杀头不成?能著《汉书》的班固无德?还是能修《女则》的长孙皇后无德?”

老学究干涩的道:“郡主,话不是这么说…”

庭芳是来抽人的,不是来辩论的。堵住了人,没兴趣纠葛下去,直接道:“我请你来教丫头识字,你却同我说甚女子无才便是德。你既不愿好好教,就滚!”

老学究噗通一声跪下了,他才来五日,就被撵了回去,郡主再一宣扬,他再找不到营生——连使唤丫头都教不好,谁敢放孩子与你教?江南地界上,他这样的读书人多了。东湖没有,淮阳苏州可遍地都是。

庭芳冷着脸道:“我家里三个举人,通没有先生之傲骨,先生铁骨铮铮,叫人佩服。”请个家教还给她整幺蛾子,不是实在忙的没空,现在就给扔出去。当着她的面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脑子里有坑?

老学究冷汗都出来了:“郡主…”

庭芳道:“你若不愿教女学生,先前去请你时,你就该把男女大防说道说道。既来了,又消极怠工,我是不能容的。且饶你一回,下不为例。”

“是。”

收拾完学堂,庭芳郁闷的不行。她的琐事繁多,丫头不识字就得靠脑子死记硬背。赶上记性好的还好,记性不那么好的,不是耽误事儿么?庭芳不高兴了,在场没人敢劝。哪知更不高兴的事儿还在后头,任邵英忙忙跑进来道:“郡主,我有事相商。还有周巡检。”

周巡检一凛。

庭芳立刻同周巡检一起出门,快步走到议事厅才问:“何事?”

任邵英道:“都指挥使下来调令,着周巡检调往苏州为副断令,正七品。”

周巡检暗道不好,忙问:“我一个九品官儿,值得人特特调度?”

任邵英沉着脸道:“要紧的不是你高升,而是新调来的人。”

庭芳心中一跳:“是圣上?还是太子?”

任邵英肯定的道:“是太子。”

“先生好笃定。”周巡检道,“为何是太子?”

任邵英道:“因为,畏惧殿下的,只有太子。”

庭芳紧了紧拳头:“外人来了,东湖军营会暴露。一万多私兵,能诛九族了!”想要安全,就得撤离东湖。庭芳陷入沉思,她们,该何去何从?

第326章 汪汪汪

接到消息的徐景昌火速赶回,几个人再次聚在议事厅。京城距离东湖颇远,调令已出,只怕新来的巡检都已经在半路上了。若是从省内抽调,更是迅速。圣上与太子的连番出招,真让人无法招架。

徐景昌皱眉道:“军营,要挪地方了。”

任邵英道:“就是不知挪去何方。再则他们好容易安顿下来,只怕不愿挪动。拖家带口的,更不宜长途跋涉。”但凡颠沛,就易死人,尤其是妇孺幼童。所谓安土重迁更多是出于生存考虑,而非许多文人雅士嘴里的思念。

杨志初道:“能挤走来人么?”以徐景昌对东湖的控制力,架空一个巡检,甚至撵走都是轻而易举。

钱良功道:“巡检是明面上的,背地里不知收买多少驻军。说到底,咱们只是用钱养着,没什么恩义。再则,调令不单是一件事。至少表明了太子注意到了东湖。咱们家里的下人未必就个个忠心了。东湖过于繁华,人多嘴杂,地方又狭小,本就不是上好的养兵之所。比起淮扬算偏远,到底地处江南,天下都盯着呢。”

任邵英摸着下巴想:“圣上,是什么态度呢?”

徐景昌道:“没什么态度,他惯会玩弄人心。我只怕他又挑起皇子之争。说实话,我是不担心殿下干不过太子,可现在天下是这个样子,斗起来没好处。”再往死里掐,他们想的就不是夺嫡,而是怎么护着福王在亡国之时逃跑了。

庭芳道:“太子都急的往东湖这里插钉子,是不是他挑起的,两个皇子之争已成既定事实。明目张胆的换人,搁谁都是要恼的。太子如今理应谨慎行事,最好别得罪殿下。可他就干了,证明殿下已让太子感到危险,索性撕破脸。圣上此人,大抵还在观察哪个更好。”

徐景昌道:“还用观察?十个皇子里头,最差就是太子了好么。”

庭芳问钱良功:“现太孙如何?”

钱良功道:“圣上一直带在身边,年纪太小,说不出好,也说不出不好。”

庭芳道:“那就是了。为了好皇孙保太子的不少,亲带在身边三年,老头子大孙子,总有感情。嘴上说着宠爱殿下,却没亲自抚养过。养狗一般兴致来了逗弄两下的儿子,是不可能跟培养继承人花费无数心思来的上心的。”此言太犀利,众人都不敢接话。

周巡检插话道:“先别说那个,我怎么办?”

任邵英道:“你有什么难办的?”

周巡检道:“我是军户,不能梗着脖子说不去。逃兵斩。”

庭芳道:“军户又不是只有守城的军户。仪宾论理是有仪仗有亲卫的,我看你骑马好,留着你耍,谁还能说什么?做仪宾郡主的亲卫,品级是没有,体面还是有些的。”说毕一笑,“我这郡主当真尴尬,好似要什么没什么啊。府邸没有,亲卫没有,仪卫司没有,属官也没有。”

钱良功笑道:“有个东湖封号不错了。异姓郡主还想怎样?待日后殿下封赏,要什么有什么。”

周巡检悄悄松了口气,他还兼职军营的副指挥使呢,调去了苏州,还干个球。他乃直接统管军营之人,沉思了一小会儿道:“东湖,还是需要有兵。之前选择此地就有考量。出门是港口,从海上直入天津,竟是不用北伐,直叩京城。海上速度还快,省粮草不说,随便就能打的京城措手不及。别的地界儿或许很好,但陆路走过去,猴年马月了都。”

徐景昌道:“问题是一万兵马太少。固然能打京城,却是守不住。咱们得绝对实力碾过去。不然有着宗法大义的太子,很容易就拉起一拨人。九边只消一半兵马,这仗就有的打。还有,不能等殿下登基了再预备。我们得有大军,京畿的邪教不打掉,殿下坐不稳江山。诸位想要个风雨飘摇的天下么?”亡国的权臣,亡国的国公,没有任何意义。

任邵英长长叹口气,他们的尴尬就在于此。别的起义军只要能达到目的,能可劲儿糟蹋。他们还得想法子维护。皇子造反固然容易,但也要比那些人顾忌许多。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恰就穿着鞋,偏偏只是草鞋。上下不搭边,真个难为。

想要养更多的兵,就需要更多的土地。因为粮食必须自己产,依靠进口很是不稳,再则仓储是门大学问,尤其劳心劳力。军屯是个极好的法子,却是又太扎眼。整个海岸线,就没有能囤大量私兵的地方。人口密集之处,土地紧缺;福建又多山林,宗族势力强盛,外来人更无法立足。

厅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着,庭芳拿出一张纸,默默的画着中国地图。我国变态的基础教育,地理就曾有一种考题,叫做看图猜省份。被题海战术虐过的庭芳,有些东西真是至死难忘。此时的边界线与后世有所区别,但大致还是能套上的。本来她记住的也只是个模糊的轮廓。慢慢的,一张很粗糙的中国地图,被她画了出来。

众人都停止了说话,齐齐看向庭芳。

庭芳画完直起腰身,指着地图道:“看着图挑。”

众人:“…”天下舆图…郡主你还敢更学富五车一点吗?

钱良功轻咳一声,道:“郡主有想法了?”

庭芳点头:“有一点点,不确定。”

徐景昌忙问:“说来听听。”

庭芳指着地图腹地道:“江西。”

江西距离东湖快两千里了,众人都瞪着庭芳,不明白她为何选择如此遥远的地方。

庭芳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江西有鄱阳湖,鄱阳湖连接长江。我们出兵,可沿长江顺水而下,从松江入海北上。第二,我外祖为江西布政使十一年。按理封疆大吏不该在一个地方呆这么久,但江西穷,没人惦记,他就一直呆着。我外祖,钱先生了解么?”

钱良功点头:“打过交道,十几年够他扎根了。江西是他的地盘。”

庭芳继续道:“还有,江西水土丰饶,可养蚕桑。刘永年能做之事,咱们也能做。不就是跟朝廷做生意么?江南豪族,跟朝廷的关系还能越过我们去?”说着又换了个地方,“景德镇,瓷器天下闻名。我便做一回二道贩子,卡死他们的销售渠道,一总儿只能卖给我,我再卖给朝廷,朝廷再出售给洋人。”说着勾起嘴角,“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是外祖为江西布政使的郡主,有身份、有本地势力,可仗势欺人。”还有没说出口的理由。江西,是革命根据地。如果一件事无法判断的时候,对着正确答案抄是最好的捷径。老区有很多,从现状来判断,江西最为适合。

杨志初担忧的道:“但陈布政使会站殿下这一头么?”

庭芳道:“此事要当面详谈。”

徐景昌看了眼庭芳的肚子:“我去一趟的话,你一个人在家…”

庭芳笑道:“徐仪宾扔了海运不管,去江西作甚?”

徐景昌道:“我不去,就太不敬了些。”

“但你没有去的理由。”庭芳道,“物反常即为妖,什么要紧事,让你撇下要生的老婆跑去江西?新的巡检立刻要到,明面上的事没法子瞒。寻常人还不打紧,你么…大概没人会信在你心中还有什么比我要生孩子还重要。”

众人默:徐景昌疼老婆,闻名东湖。

周巡检急道:“那怎么办?”

庭芳淡淡的道:“我去。”

众人齐齐惊呆,卧槽你个大肚婆跑两千里,有没有问题啊?

庭芳歪头道:“走水路,大概半个月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