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毅笑道:“我原先便吃的下。”

庭芳道:“那是油水少,现油水多了,你再试试?”

钱良功道:“那郡主为何还按一斤算?”

庭芳道:“总要有些余量,万一灾年呢?万一收成不好呢?他们得攒点粮食才心安。”

徐景昌道:“那便一人按两亩田分,就之前我与四妹妹商议的,收三成租子。”

周毅掰着指头算:“两亩的亩产就是四石,那便是四十斗,交与我们十二斗,还余二十八斗,尽够吃了。妇人童子且用不着吃那么许多呢,他们嘴里省的,便是积攒的粮食了。”

庭芳敲着桌子道:“有些儿紧啊。”

徐景昌道:“没法子,田不多。还得留一半儿出来暂做军屯。”

庭芳道:“军屯不用种粮食,君家还有山地,既收了粮,何苦自己再种?只消种些瓜果蔬菜吃,其余的种桑养蚕,再寻出几块好地来养蚯蚓喂鸭子喂鹅,那才值钱。”

钱良功道:“若一人三亩,似又多了。说是妇人也分田,可一家子里便是妇人名下的田,照例是男人去种。她们吃的少一多半呢。”

徐景昌笑道:“且先如此,又不是明年不能改了。咱们都没经验,宁可谨慎些。”

庭芳点头:“也罢了,不能让他们太多田土,不然可就没人去工厂里做工啦!人都是懒虫,不叫生计逼着,可是不会求变的。”

钱良功又嘱咐道:“名义上还是佃给他们种,只是按人头佃。万不可说漏嘴,再是要分给他们,也得殿下去分。”没事跟皇帝抢功勋,作死呢!

几个人都应了,庭芳又道:“下回开会,得唤上君姑娘,我有事使她。”

周毅调侃道:“早看出来了,郡主待她与众不同。”

庭芳笑呵呵的道:“再叫上你们家翠荣才四角俱全呢!”

周毅脸皮八尺厚,笑着朝庭芳一拱手:“替她谢郡主抬举。”

庭芳没好气的道:“你属猴儿的吧?顺杆爬的本事赶上齐天大圣了没?”

周毅只笑不说话,那几个丫头识文断字的,早晚各个地方都用的上。他与翠荣的婚事前日已过了明路,有机会自然要推上一把,一味谦虚反惹恼了庭芳——她辛辛苦苦养出的丫头,就为关在家里洗衣做饭伺候夫君?想得美啊!再说那样的丫头,叫她回家相夫教子,周毅在庭芳跟前就断了来往,亏死了。故,周毅是一万个希望翠荣得脸的。先前冲着翠荣去,不就因为她是大丫头么?

几人又商议了些细节,测算田亩本是最难的活计,撞到徐景昌夫妇手里,又是另一番光景。随便哪个都算的飞快,反倒是觉得分配累人。得先派人把此事布告出去,引着百姓报名参加,还得核实身份。分田时得反复强调,得按着主家的意愿种植,叫你怎么种就怎么种,这也是为什么不敢提分田,只敢说出租了。他们再是按着农书所云,百姓自家的田爱怎么种怎么种,你管的着么?华夏的百姓,可是连清官都不好多断家务事的。

如此简单而繁琐的活计,庭芳是最不爱做。她刚毕业时导数据,一同入职的另一位傻傻的一条条来,她却是下了几日狠功夫,把表格规律程序摸透,然后写一串代码,一键导出。她的性格便是如此,前期功夫再痛苦再磨人,她都是愿意做的,可她不肯做那没挑战只考耐心的事。索性一股脑扔给了陈凤宁。陈凤宁一把年纪了,不大做的动,又扔给了颜飞白。

颜飞白满心欢喜,打开一瞧差点吓的从凳子上跳起。佃田五五开就算极厚道了,三七开是什么意思?揉了揉眼睛,看了半晌,确实是佃农占七徐景昌占三。颜飞白眉毛一跳,这是要逼死周遭豪强!

果不其然,盖着徐景昌大印的布告一发出去,左近的家族登时疯了!

第369章 汪汪汪

众人先前还摸不清套路,只当是传话的人传错了。乐-文-如今佃农租田七三开的常见,刻薄点的八二开的也是有的。直到围住报信的人反复询问,才惊觉三成租子是真的!伶俐些的问明契约处,撒腿就往布政使司跑。一个带两个,两个带三个,不多时布政使门口满满当当的全是人。颜飞白拿着庭芳丢过来的琐碎事,只得忍了,问徐景昌借了兵维持秩序,按着排队的人逐一办理。

为防有人冒名顶替,都是要带上户籍册子,与知府知县提供的黄册对上号了才可办。如此琐事,无需颜飞白亲自动手,他有的是幕僚下属跑腿,要做的不过是左右巡视,避免有人趁机作乱。徐景昌等闲不与陈凤宁以外的文官交往,难以亲近。头一回领了差事,办砸了日后可不好说话。

有几个嗓门大的大头兵一直在人群里反复喊着如何租田、如何交租、如何种地等诸多规矩,以免办理时夹杂不轻,白耗了时光。待众人听见每人限租两亩,每户男女不限只按人头算时,当下一半的人脸色都很精彩。去岁熬不得,不知多少人或溺杀或贩卖女儿,甚至有卖老婆丢老母的,此刻都悔之不迭。有几个人不住分辩:“女儿有的,丢了,还不曾找回来。且先替她租着,开春就去找哩!”

从古至今,凡是不好过的人家,溺杀女婴成风,谁不知道谁?本来田就不多,哪有拿着死人顶名额的?不用官员们解释,后头排队的已是骂开:“谁知道你是丢了还是炖了,对不上人的就不给办!爱租不租,不租滚蛋!”统共才放出两万亩田,只够万把人租的,南昌可是有几十万人口的地界儿,两万亩够干嘛使的?

大伙儿心里都有一本账,才三成租子,租两亩田就可养活一个人。一家四口八亩田,一年能有一千六百多斤粮食,掰着指头数上一数,竟是有好几百斤的剩余。往年那租子,累死累活也剩不下这么许多。只消一个成丁做活,全家都吃的饱饱的,还可有余力养殖鸡鸭,或是种点子棉花纺纱。至于官老爷说的要按规矩种田,那便按规矩!没有规矩,众人心里还有些惴惴,三成租子的好事,打太爷爷起就没听过,甚都不要的租了,谁敢信?有规矩反倒叫人安心。至于规矩难还是易,无人关心,总之租了再说。实在不好了,转租也是可以捞上几个铜板的中人钱的。

队伍中,有个老者忽然跌坐在地上大哭:“倘或你活着,就能见着天大的好事了。我的儿啊!你看见了没有?三成租子啊!只要三成租子啊!咱家再不会饿死人了啊!”

众人登时听的心酸,好几个都陪着落下泪来。家家户户都有亲戚离世,去岁好些人都是退水后活活饿死的。难免有物伤其类之感。

开朗些的人哭过一番后又转了颜色,笑道:“郡主真是好人呐!先前就是他们拿来了粮食、种子,又给咱们盖了新房子,现又替我们寻了生计。这样的好人,怕不是天上的神仙吧?”

就有人阴阳怪气的道:“说的好似房子白给了一般,还不是要收银子!”

边上立刻有人驳道:“哟!这是谁家的?大水没淹着你们家吧?二十两银子的欠条,你把你家的房子卖与我,我也说你是青天大老爷,现给你磕三个响头,认你做干爷爷,如何?”

在排队的人哄堂大笑,二十两银子的白条换房子,有脑子的人都不干!那人被挤兑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把方才老者哭声带来的悲凉冲淡了几分。再大的灾荒都过了,活着的人得往前看。

几个混在人群中的地主急的跳脚,先前就听说了此事,只当是谣言。徐景昌以雷霆手段灭了君家,难道不是为了发财?只收三成租子,能有几个钱?六千亩田至多一万两的现银。郡主那样的身份,一套衣裳就得好几百两,再算上首饰,一万两只怕不够她一个人的脂粉钱。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

南昌城内,除去君家,便是张家最富,钱家次之,王家最次,此乃南昌四大家族。再往后只能算得上中等人家。今次几家子都派了人探寻消息。张员外撞了撞钱员外:“你怎么看?”

王员外瘪着嘴道:“有什么稀奇?新来乍到的,头一年可不得低些租子,才能站稳脚跟?只我瞧着他们古怪,怎地还按人头算?还算起闺女来了!”

张员外心中着急:“管他怎么分,如此一来,咱们都被乡亲们戳脊梁骨了!”

钱员外道:“怕甚,那起子泥腿子,日日怨天怨地,嘴里没有一句好话,咱们皆被骂了几辈子,没见阎王来索命,随他们去吧。总有人要活命,徐仪宾家才两万多亩,够干嘛使的?轮不上的,还不是来咱们几家?”又啧啧两声道,“君家且还有气儿呢,这回夺的是他们本支的。不在大院子里住的好些人家都躲过了一劫。他们田土虽不多,算来也有百十来亩,难不成自己种的了?照例要佃出去的。且瞧着吧!”

几个人纷纷觉得有理,心下稍安。却又看着人头攒动的衙门前大街,怎么都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几个人都不曾说出口,君家倒了,下一个呢?会是自家么?

君子墨也混在人群里看热闹,她父母在世时收的是五成租。父亲有个秀才功名,可免一部分赋税。说是如此说,县里大户要科举的,都要问秀才写保书,大户又跟县令关系和睦,到了缴税的时节,故意把她家漏了。有个秀才名分,无人不服。待到父亲亡故,日子虽不如往常富足,到底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算来除了读书习武,君子墨幼时算的上娇生惯养,半点苦头都不曾吃过,养的好一副刁钻性子。待一无所有时,才慢慢改了。

思绪飘远,就不防身边有人靠近。街上人太多,接踵摩肩,身体接触实属平常。却是有人连拍了好几下,君子墨才回过神,扭头一看,却是许久不见的二叔君玉成。

君子墨眉头一皱,就欲离开。君玉成忙拦住:“大姑娘,你跟叔叔说句实话,你的田是不是叫人夺了?”

君子墨冷笑:“走投无路之人,带着田产投了权贵的事儿一年没有一百桩也有八十回,二叔可是老糊涂了?连人情世故都忘了?”

君玉成一噎,他与君子墨血缘最近,儿孙又多,最是惦记她那百多亩的好田。为此不知送了多少东西去君和豫处,堵了族长的嘴,到头来偷鸡不成蚀把米,两头净亏。眼瞅着春耕,君子墨若请人种田,他自是要使绊子;荒着又觉得心疼。前日见她家的田有人修缮,还当她到底想法子佃了出去,谁知一打听才知道田产已经易主,登时觉得胸上叫人开了个口子一般,痛的两眼发黑。惹不起徐家,可巧今日遇见君子墨,才急急赶来说话。跺跺脚道:“你这孩子!叔叔不信,却信了别个!当日你怎么说来的?祖宗家业不可抛,才非要招上门女婿。如今你倒舍得一文不要给了别个!既如此,你当初招什么女婿?以君家的门第,你带着许多田,什么好人家嫁不得?”

君子墨听到如此恶心的话,不怒反笑,不怀好意的在君玉成耳边道:“叔叔惦记着侄女,侄女心中感激。也告诉叔叔一声儿,守好你的田。看在爹爹的份上,提醒你一句,赶紧着把田卖了,拿着钱讨营生去吧。”

君玉成惊疑不定:“此话当真?”

君子墨眨眨眼:“你猜!”

君玉成气的两眼发晕,恨不得对着君子墨踹上两脚,还得忍气道:“你看,都是一家子,有甚事,告诉叔叔一声儿。将来也有个帮扶不是?”

君子墨笑道:“话都告诉你了,你信不信我可管不着。”说完几下窜的不见人影,徒留君玉成在原地捶胸跺足。

君子墨不怕泄露消息,她还怕君玉成不去宣扬。先大张旗鼓的租田,再用传言恐吓地主们。若能加速兼并,倒少操几回心。她知道,最迟今年底,南昌所有的田地都要归徐景昌所有。明年底则是全江西境内的田,尽数变成公田。看着街上租到田的人脸上洋溢着笑,君子墨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昔日管仲将人头税隐于盐铁专营,今日庭芳将田产拆分了男女。都是不显山不漏水的功夫,由不得人不叹。街头到处都是说好话的人,前几日说歹话的人好似做梦。君子墨笑意又深了些许,原来这就是民意,原来…这就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徐景昌明明行的是谋反的事,可再大逆不道,只消叫当地的百姓占了便宜,便能得交口称赞。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是看谁更能哄的住百姓吧。果然书读的再多,都不如亲眼见着的来的领悟。怪道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了。

一颗小石子在眼前滚了滚,君子墨抬头,正对上一个少年。

那少年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喂!你就是君子墨?”

君子墨点了点头:“你哪位?”

少年一撇嘴:“长的不怎么样嘛!”

第370章 汪汪汪

君子墨仔细看去,少年唇红齿白的模样,一身书卷气,衣袍纹路细腻精美,定出身不凡。看着眼生,君子墨也想不起除了君氏族人,还得罪过哪位。瞧着不像来寻仇,倒像使性子。不由笑道:“我长成什么模样,又与你有什么相干?”

那少年脸一红,随即梗着脖子道:“我嘴上说什么,又与你有什么相干?”

君子墨忍俊不禁,谁家孩子啊?有心逗着他玩,索性走近几步,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你一个妇道人家,问男子名字,不合时宜。”

君子墨平素最厌老学究,见好好一个少年非学酸儒说话,心里立刻就不高兴了。她不高兴,总要生出些事来。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窜到少年跟前,伸手就捏住少年嫩白的脸蛋道:“毛都没长齐全的小子,也敢来教训奶奶?妇道人家不能问男子名字?你家老祖宗也不能问个后生晚辈的名字不曾?否则便是不合时宜了?”

少年哪里经过这等阵仗,顾不上被占了口头便宜,只往后退。

他越是害羞,君子墨越是恶趣味,偏还靠近些,用另一只手拽了下少年的耳垂:“皮子挺滑的嘛!哪家小姐女扮男装呢?”

少年登时涨红了脸:“你你你不守妇道!”

君子墨乐不可支,调戏道:“对呀,我不守妇道,可惜我父母双亡,夫君离世,族人分崩,便是我不守,又待如何?”

少年直直给噎了,似君子墨此等女户,固然遭人欺,亦无人管束,还真不好说她什么。

君子墨现满心都是她将来的事业,再不是往日的游手好闲,逗逗小孩儿便罢了,叫她白耗功夫是不能够的。放开手,见少年雪白的皮肤上被她掐出两道红印,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对不住,我手重。”

你也知道!少年无声的控诉!

君子墨笑的露出一口白牙:“说吧,你哪位?说不出来我就抢了你回家做压寨夫人,待你家里找着了你,名节已失,就不好反悔了。”

少年目瞪口呆:“我是男的!哪里来的名节?”

君子墨不怀好意的笑道:“你不知道男的亦可做夫人么?唔,细皮嫩肉的,我识得的几个军中好兄弟只怕喜欢。”

男风古以有之,少年吓的打了个寒战,忙自报家门道:“我是颜云睿!”

君子墨想了半日,不大确定的问:“颜参政家的?”

少年点头。

君子墨眯着眼道:“寻我作甚?”

少年缩缩脖子,不敢说。

君子墨继续威胁道:“你觉得军中汉子胖些的好还是瘦些的好?”

颜云睿炸毛了:“甚么胖瘦?我可是朝廷命官之孙。”

君子墨十足流氓的道:“我不知道啊!我一个民间女子,不认识高官显贵家的少爷。你说我认识,谁信?”

颜云睿:“…”

君子墨斜眼看他:“说还是不说?”

颜云睿又羞红了脸,低声道:“家里正给我议亲,我听见了,就偷偷跑出来。跟了你许久…”

君子墨惊了,指着自己道:“我?”太大意了!竟没发现被人跟踪,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暗自警醒,日后万不可再犯此错!

颜云睿委屈的道:“你当我想啊?”

君子墨被这熊孩子说话不说重点惹急了,直接道:“理由?”

颜云睿嘟着嘴不说话。

君子墨想不明白,也不跟小孩子歪缠。此等家中娇生惯养的小娃儿,不经世事,想问点子什么还得顺毛哄着,她才不耐烦。有的是法子查去,拔腿就走。

颜云睿登时跳脚:“你别走!”

君子墨回头问:“作甚?”

颜云睿道:“若是我家提亲,你能否拒绝?”

君子墨挑眉,摆明了没看上她啊!不高兴的道:“三品门第掉到我头上我不要,傻?”

颜云睿道:“我不喜欢你,也是不中用。”

君子墨笑道:“何须你喜欢,荣华富贵不比你强?”

颜云睿从未听过此等言论,气道:“你怎地这么俗!”

君子墨点头:“见笑,我就是这么俗。”说着又要走,颜云睿跑了几步拦住去路道:“我不喜欢你!”

“好处!”

“啊?”

“傻孩子,”君子墨哭笑不得,“你求我办事,得给好处吧?茶水费跑腿费,哪样不是钱?你白眉赤眼的对人呼来喝去,你谁啊?我是你家丫头吗?”

颜云睿一个半大的孩子,所能拿出来的只有些许零花。再不谙世事也知道嫁给他所得与他能拿出来的岂止云泥之别?急的都快哭了。谁要娶个又黑又丑又不守妇道的寡妇啊!心中万分委屈,家里平素说疼他都是假的,到了想联姻的时候,怎么都扒拉不出能跟徐家扯上关系的。瞧着君子墨挺得宠,就要拿他填火坑,还冠冕堂皇的说什么秀才之女门第相当。从三品的布政使之孙,就配娶个秀才的女儿?还是守了寡的?这话哄谁呢!

君子墨见颜云睿眼里汪了两包泪,笑的直抖,颜家竟是这般养儿郎,不怕他无法存世么?再看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又释然了。父母健在的少年郎,可不是还没到阅尽千帆的时候么?她没兴趣跟颜家有勾当,便正色道:“才我看你是个孩子,逗你玩的。我与先夫青梅竹马,不欲改嫁,你放心吧。”

颜云睿听得此话,反倒扭捏起来:“话不是这般说,虽我不想娶你,守节却也不可强求。你一个人讨生活不容易,寻个好人家嫁了才是正理。”

君子墨又笑了,这孩子心眼还挺好,摇头道:“那再说吧,我心里还想着他呢。”

颜云睿一脸同情:“你别太难过了。”

君子墨随口应了,朝颜云睿摆摆手,快步走了。回到家中,先寻庭芳汇报此事。钱良功正在一旁看前朝的农书,头也不抬的道:“先有人探寻我家有无适龄的孩子,我孙子却都定了亲。算来算去,就落在姑娘头上,既是他还算厚道,姑娘亦可考虑。”

君子墨不大明白,扭头看庭芳:“怎么就看上我了?”

庭芳笑道:“你有什么不好?君家望族,虽败落了,却是被咱们害的。家世好、身体好、前程好,盯着你的人多呢,只看你乐意不乐意。”

君子墨撇嘴:“你哄我呢,我一寡妇…”

钱良功随意的道:“虽说有些人家矫情的不要寡妇,但娶寡妇的也不少。朝廷又没规定寡妇不得改嫁,前朝改嫁的,儿子有出息了封诰命的都有。”说毕抬头笑道,“姑娘无需太在意,当官的人便都是如此,眼里看的只有利弊,旁的都不大过心。颜参政正摸不着咱们的路数,扔个孙子出来算不得什么。大不了过河拆桥,到时候寻个由头休妻容易的很。就姑娘的性子,恕我直言,七出可是占了好几样儿。”

君子墨道:“世间再无人真个因七出而休妻的。”

庭芳笑道:“不过是借口。”

钱良功放下农书,抬头笑道:“都怪郡主太妖孽,三成租子,亏你想的出来。颜飞白似误解了什么,想乘东风,亦是人之常情。事若成了,君姑娘立等就是宫里头说的上话的妇人,旁人只有巴结的份儿,颜家好精的算盘。”

庭芳刻意道:“我且在宫里说不上话,王妃娘娘最不爱跳脱的妇人,我和子墨不碍眼就不错了。”

钱良功道:“不过猜猜颜家心思。”

庭芳又强调了一句:“田产在师兄名下不过权宜之计,将来还是要行公田。先生有空同几位说道说道,万不可忘初心。咱们为了什么费尽心力的?单只为了钱财么?单只为了权势么?”

钱良功忙道:“我明白,现逮着机会就同他们说。为公亦为私。天下安康,各家各户才稳当。就是我本地话说的不利索,君姑娘又是女眷,说话不响,少不得慢慢磨。”

庭芳道:“先生是举人,说话比别人有分量。教化历来难办,故也是功绩非凡,劳先生累心。有什么短缺的只管同我说,我正是那替诸位打杂的管家婆,做的就是后勤。若能为诸位分忧,就是大善。”

君子墨在一旁默默听着,越处的久,就越发觉庭芳的老辣。平日里看着极亲和,娇俏时更似无忧无虑的闺中少女。一直没机会切磋武艺,却无法忘记她才生完孩子时面对袭击利落的反击。便是真不如她,亦不会差很远,然平日里半点瞧不出来。不似她,看着就不是温良恭谦让的模样,很叫人防备。谁又知道眼前的美人儿除了军务,大权独揽呢?

庭芳叮嘱完钱良功也沉默下来,分田看着很顺利,果然只要有利益,再无人拿男女说事。武将都在观望,原都指挥使司的人没有信的过的,毕竟从根子上烂了的政府,是不能指望地方官保留着情怀的。赵总兵那是皇后拿来给儿子做肱股之臣自幼培养的三观,再则直面蒙古,能深刻理解后方的重要。旁人实指望不上,朝堂上 没地位,世俗间名声远不如文官,无权无名,就只剩个钱了。

手指划过都指挥使司的花名册,这些人,得寻机会干掉。调度指挥中心的南昌,绝不能容二心之人!

第371章 汪汪汪

不过万来口人分田,衙门派了十个人做登记审核,便是古时效率低下,四天功夫亦分派完毕。消息快的自是分到了田土,消息慢的只好通宵达旦的排队,中间不停歇的闹出过插队,皆被府兵镇压。违规者取消资格,才把众人都吓老实了。租到田产的,自然欢天喜地;不曾排上的,都唉声叹气。哪知峰回路转,这一拨儿分完,衙门锣鼓一敲,徐景昌亲自到场,当着众人道:“今次租的乃我名下的私田,另有无主荒田乃南昌府的公田可租。”

底下就有百姓兴奋起来,忙问:“是租还是分?”

徐景昌公然道:“我欲行王田,故荒田皆租而不分,亦不可私下交易买卖转租,设监察巡视,如有违者,即收回田产。暂定三年为一期,地租依旧三成,因荒田无水利,便每人能租三亩。但,租了公田的,每户抽丁修建水利,以保明年丰收。愿意的接着排队!”

此言一出,方才没排着的立刻欢呼。原民政该归陈凤宁管,然而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徐景昌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是常情,他又生的好,当过兵的人,嗓门洪亮腰身笔挺,搁那一站,众人更愿信他。此时百废待兴,只要有出路,大伙儿都力往一处使,很是顺利。至于抽丁修水利,众人也都习惯了。便是没有田,府里县里要征徭役,你敢不去?漫说为了田土修水利,便是修私宅你又能耐何?

去岁补种的玉米土豆红薯早已分发完毕,百姓手里还有些粮,同时府库则存粮不多,故今年征徭役还是往常规矩,叫百姓自备米粮。把那将来凡是府里抽调就提供米粮的话且按下不表。望着乌压压的人群,徐景昌没来由的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叹息。朝廷昏庸竟也有些好处,给了几分薄田,强征徭役了还叫人感激涕零。无主荒田去岁就造册完毕,有好有歹,轮着哪块便是哪块,全看老天了。公田面积广,又零散,陈凤宁早有预备,齐刷刷派出他自家的十个幕僚,征调布政使府上的胥吏、并各层官员的幕僚,在衙门口摆起了长长的龙门阵。周毅则是带着兵丁分组维持秩序。农时贵比黄金,不单庭芳等人卡着点儿行事,百姓自家也着急上火。

荒田去岁收拾了些许,可谁知道自家运气好不好?万一赶上了那不大好的,还且得沤肥。去岁大灾,有余力育秧的人极少,租了君家田土的,倒能种上水稻,旁的只好种玉米红薯高粱等物了。也有伶俐的一面排队一面掐着指头算:“先弄些种子来,此时即将插秧,种子比先前便宜了。不若自家劈出一块地也育上秧苗,还可以种一茬儿晚熟稻。”

排队闲着也是闲着,不拘认识不认识,都上前来搭话。就有人道:“误了农时的稻子虽也抽穗儿,但亩产可不高,我家有半大小子,可不敢种稻谷。今年还是混个红薯饱吧。能吃干饭就不错了,灾难才过呢!”

另一人道:“这回的官儿好,还记着分分田。几年前那场大水你们还记得不?不曾淹的去年那般厉害,也是死了不少人,荒地都叫他们几大家子分了。我听说这回君家,便是偷偷占了荒地,才叫收拾的。慌的另几家几姓忙忙吐出荒地来。”

“你懂个屁,是我们郡主娘娘算学上有大才,甚也不说,只查了旧年档案,把账本往几家子一发,叫补上历年欠税,补不上的用田土折银子,不然你们有这多田土来分?”

众人惊异,顺着声音一瞧,竟是个维持秩序的兵丁加入了讨论。小圈子即刻就热烈了,纷纷追问细节。

兵丁见众人都瞧着他,再看看左近都老老实实排队,谈兴大起,嗓门洪亮的道:“他们几家子欠了不知多少钱,在家哭爹喊娘呢,该!”

众人齐齐道:“该!”仇富乃人之常情啊!

兵丁又神秘兮兮的道:“他们几家子还不单哭这个,你们瞧着,今日你们得了田回去种,谁还去他家做佃农?那才是哭的时候呢!我听府里的人讲,叫什么经济手段?嗳!我大老粗,听不懂。”

一个身穿长衫的读书人一个激灵:“兵爷听着口音不像本地人,可是随着郡主一同来的?”

兵丁竖起大拇指:“你猜着了,我原是东湖的驻军。”实则是东湖的私兵,不过此时通讯不便,上头叫统一口径含混过去,旁人也分辨不出真假。

读书人上下打量了下兵丁道:“看着就有把子好力气!跟着郡主能吃饱饭吧?”

兵丁骄傲的道:“自打几年前跟了仪宾,那会儿还不是仪宾,且是公子,我一家子就没挨过饿。精米白面没有,玉米面窝头管够。”

有人说酸话道:“那样的饱算什么饱?”

兵丁嗤笑:“郡主说了,将来条件好了,大伙儿都玉米白面管够呢!现不是遭灾么?你说这话便是没良心,不是为救你们,何至于从我们口里省粮?我们且没讲啰嗦呢。”

读书人怔了怔,问道:“你的兄弟们就没有怨言?”

兵丁道:“多少有些,可我们都是跟着郡主仪宾一路过来的,她们有时候还吃红薯呢,咱们还有什么怨言?”

人群皆倒吸一口凉气,读书人难以置信的道:“郡主跟着你们吃红薯?她不是还在奶孩子嘛?”

有人插话道:“穷酸!大户人家都是乳母奶孩子!”

楼迅速歪了,众人都为大户人家到底是谁来奶孩子,谁奶孩子更好以及都能有乳母了还不如自己吃精白米下奶更划算吵做了一团。

兵丁相当无语。

读书人笑了一回,顺着队伍往前挪了几步,又拉兵丁近前来说话:“你同我说说,郡主到底是个什么章程?瞧着似要做大事业的模样。”

不说此话还好,一说此话兵丁就一脸惆怅:“我们有个钱先生,你听说过没?”

读书人点头:“市井有些许传言,不知真假,人还是知道的,是你们郡主家的先生?”

兵丁叹道:“正是。前日府衙不是租田么?后头两日大伙儿都老老实实的,无需那多人管。钱先生就派了新补的人看着,把咱们老人都叫去说话。说了许多,我记不大住,有一条儿就是郡主想效仿先贤,做那耕者有其田之大事。咱们南昌是试点!听说是福王殿下的吩咐,若是好,全天下都要如此呢!还说将来咱们人人都有米吃,再不饿死人了。”

读书人只笑笑:“不容易呐!”

兵丁道:“我们先生也说不容易,故叫咱们大伙儿都搏上一搏。先生是这么说的,为何宁为太平犬?那是因为太平盛世到哪都能找口吃的。如今咱们跟着郡主有吃的,可咱们的孩子呢?外头如此模样,你管了老大,便管不了老二,管了儿子,便管不了女儿。不若咱们多花点子气力,把四处都建设好了,儿女皆不用咱们管,他自家寻吃的去,岂不更好?”

读书人道:“你们先生,倒同你们说大白话。”

兵丁道:“咦?说来你是读书人吧?”

读书人道:“在下是童生。”

兵丁哎呦一声,拍着读书人的肩膀道:“你个识字的,怎地不看榜?我们郡主寻读书人呢,就要你这样不端着架子平易近人讲白话不掉书袋的。你是替家里人排队吧?得了田就往咱们府上去,到门房说一声,说是来应聘知事的,就得见钱先生了。”

读书人忙问道:“知事从属哪个衙门?”彼时知事是个官职,行伍里头,卫指挥所便有此官职,乃正八品,故此人有此一问。

兵丁挠挠头道:“我不大通,虽也叫知事,却是新建的部门,领头的叫掌事,才九品。余者不定额不入流,我就记住一条儿了,将来可当官。”

读书人面上一喜:“果真?”

兵丁哀怨的道:“真的啦!我不识字,偏我们郡主一条线砍,倘或不识字,便是积累了功勋也得按着不升官,得考过千字文才许当官。官职越高,文化得越好。才要寻那读书识字的先做了官,教授我们读书识字明理才有前程。郡主说了,不识字不懂理的,凭你有天大的功绩,只给虚衔,不给实职。”

读书人绷不住笑了:“好严厉的上峰,不过能读书识字是极好。”心中疑惑,军营怎地女眷还插上手了?看着兵丁,竟是也肯服女眷管,岂不怪哉。

兵丁压低声音道:“郡主家连丫头都是识文断字的,还有女先生教课。丫头都水灵灵的,郡主说,她的丫头招婿,不识字的不许往前凑。哎哟!我们周千户,就把大丫头给捞走了。你没见过,那漂亮的!王府出来的呢!”

读书人笑道:“千户娘子不恼?”

兵丁道:“不是做妾,是做正头娘子。我们郡主厉害的紧,不独管着仪宾,丫头也不放出去做妾。谁娶了她的丫头,纳妾的心思都收好,仪宾还纵着她。”

周围听闲篇的即刻笑了:“仪宾是个怕老婆的!”好接地气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