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知道做仪宾的便是不怕也得怕,并不揭破,又问兵丁:“那知事月俸几何?”

兵丁摇头:“我不知,你去府上问。要许多人,每个百户就配一个知事。我瞧着你好,没准儿日后我得管你叫先生呢。”

读书人朝兵丁拱拱手:“谢你吉言。”

就在此时,锣鼓砰的几声响,引的众人纷纷左右寻声源。忽又听几十号兵丁齐声大喊:“招养鸡鸭的!招养鸡鸭的!指挥使处报名!”

如此喊了好几次,众人面面相觑,这养鸡鸭的又是什么鬼?

第372章 汪汪汪

南昌城这几日角角落落都是喧嚣,为了租田,动辄几万人聚集。按照往常的手段,是去到乡里田间聚拢当地农户分田,这样比较不容易出现踩踏。可庭芳是个图省事的,打小儿就喜欢事半功倍,故才集中在府衙门口。不独分了田,那么多办事窗口,人自然而然的逮哪里人少往哪里排,亲朋好友便散开了去,两下里一错开,一同来租田的人顿时拆的七零八落,无形中就把宗族捏的粉碎。杂姓一聚,宗族就拜拜了您呐!

然而宗法社会,存在便有其存在的理由。霍克算得上是中国通了,见庭芳行事,顿时狂喜,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宗法与教堂以及日本的寺庙,本质上都是一模一样的。在农业社会,受到社会生产力的制约,做不到精细管理。老百姓办事不知道找谁,只能委托熟人。哪怕到了庭芳前世,在小县城里办个准生证,没有熟人都麻烦十倍。所以有宗法,所以有教堂,所以有组织。人们加入某一个组织,为的是积攒有效“人脉”。老爹摔断腿了,需要寻人打听哪个接骨大夫好;儿子要娶亲,更需要了解谁家姑娘的品性。宗族与宗教,便提供了如此服务。

或是教堂,或是祠堂,或有节庆,或有礼仪,用同一个由头,将人聚集在一起,守着相应的规矩,取得适当到了好处。这是一个信息交汇中心,人是怕寂寞的,有了宗族,便有了平台。可以包打听,亦可以交朋友。宗族一致对外,到内里还有各种小团体,归根到底,为的都是利益。庭芳打散了宗族,此块空了出来,便有旁的趁虚而入。或是邪教、或是黑道,亦或是基督。

庭芳不是看不出来,前世或还有不通,这一世她站的足够高,在京城的最后几年,朝廷大事打眼前过,叶阁老得闲了桩桩件件的分析;在青楼里,为了逃跑,各路信息风俗八卦乃重中之重,亦是掰开了揉碎了想。时间长了,看问题颇有些深度,虽还有不足,却是比寻常官员还明白三分。左近的霍克虎视眈眈,庭芳不过一笑。旁人不知道,她却知道,洋人的贪欲无穷无尽,贸易逆差早晚逼的他们开打鸦片战争。所以她空出了宗法给教堂,到时候战争一打,万不得已征收战争税时,把基督推出去给民众出气,得了利益又团结了人民,可谓一举双得。

越发无耻了啊!庭芳在喧闹中静静看着有些阴的天空,细细品味着孔子那句“民可由使之,不可由知之。”在古代的纯农业环境是绝对正确的至理名言。庭芳并不想那样去玩弄人心,可没时间了。1840年的鸦片战争并非打了仗鸦片才入中原,而是在此之前,就有泛滥的趋势。庭芳一百万个瞧不上昂撒系,并非天朝上国的傲慢,而是华夏的子弟兵,才不需要嗑药才能上战场。21世纪毒品泛滥到那个地步,与昂撒系的军队重度依赖毒品密切相关。四十年后,徐景昌六十几岁,是政治家的黄金年纪,他必然要面对鸦片的危机。

清朝历史上的鸦片屡禁不止,有朝廷官员倒卖之故,也有某国父为了“理想大业”筹集经费之故,这口锅不能全赖在昂撒系的头上。就如想要彻底消灭诸如宗法、狗奴、邪教等组织,最好的办法是切断他们生存的土壤,实现城市化一样;禁绝鸦片以及与鸦片为伍的黑道,必然是消灭其滋生的土壤,即稳定的朝政和傲人的工业实力奠定的绝对凶残的军队。一切的前提,是得尽快发展生产力,结束动乱。把蝇营狗苟阻挡在门外,让民众不受三姑六婆宗法规矩的干扰,火速恢复生产。

仓廪足而知礼节,只有吃饱了饭,庭芳才会试着去走走人权的道路,现阶段,大家还是一起使使吧。身为郡主且无力做人,老百姓还是先想着怎么活下去比较现实。

分田、坑土豪、兴修水利、给军队配政委等数件事并行,庭芳几个人说日理万机都不为过。思考不到一刻钟,豆芽急急跑进来道:“郡主,外头召集会养鸡鸭的来了。引去哪处?”

庭芳起身道:“后院的那座大礼堂。”所谓大礼堂,是用盖房子的边角料凑吧凑吧搭出来的个棚子,就在都指挥使衙门后头圈出来的空地上。既然要山寨兔子,活动中心必不可少。宗族有祠堂,教会有教堂,庭芳也不能把空缺全给了霍克,省的无法控制,她就必须提供一处聚会的场所。陈凤宁的执政经验,只能用于办具体的事物,他的时代局限性注定了不能做掌舵人。而庭芳思想上没问题,实操又远远不足,只得摸着石头过河。把记忆中能山寨的,先试着用用,具体的根据情况调整。到如今她已知道,没有完美的政令,所有的一切,都得尝试。要尝试,就会有牺牲。有些无辜被政令的偏差牺牲掉了,也是无法。她能看的只有宏观。

大礼堂非常简陋,吃饭都成问题的时候,没谁有精力去研究大跨度的建筑,故大礼堂还是梁柱结构,没有一望到底的气魄,进到里间入目的全是大大小小的柱子。其它人不觉有异,唯有庭芳十分别扭。必须培养建筑家!三五成群的柱子,能叫大礼堂么?

寻了个位置坐下,不多时就有人带领着几个老农进得厅内。养殖户需要做生意,比寻常蒙头种地的人倒活泛些。被人领着见礼,虽紧张的有些打哆嗦,却不至于瘫软在地。皇权社会,要百姓不怕“君权神授”的皇家人,是有点难度。庭芳耐心的等着他们缓过神,才温言道:“请几位来,是有事咨询,还望几位赐教。”

出去寻养殖户,也不是谁都能来。聚齐了人,得先在翠荣处过一道筛子,只有曾有农场的,才能送到庭芳跟前。一年之计在于春,甚事都急,不过半日功夫,翠荣大致选了十几个汉子,贤愚暂不去管,庭芳农学白痴,她要找的,是对口的顾问。

静默了许久,其中一个汉子道:“不知郡主想知道些什么?”

跟着进来的翠荣在庭芳耳边道:“此乃张大,是张氏族人,不过是远亲。自幼家贫,却是极上进。因无田土,便问族里借了钱养鸭子,养了二十来年,跟几大酒楼都相熟的。却是去岁大水,把鸭舍全冲走了,鸭子鸭蛋都没了,全副家当只余一座宅子。便把宅子卖了,又同咱们赊了房子,手里还有几个钱,正欲重新养鸭子,是个精明人。”

庭芳点头笑道:“我知道了。”又对张大说,“你往日养那多鸭子,都喂什么呢?”

张大恭敬的道:“回郡主的话,小人多半喂糠,伴着杂粮。”说着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大舍得放开庭芳这根线,便道,“杂粮定要煮熟,喂生的不划算,鸭子吃不饱。”

庭芳道:“只喂米,恐不肥吧?”

另一个养殖户李小二道:“还得养蚯蚓,往那腐烂黑土上撒些蚯蚓闷好,不多久就能有一茬儿。鸭子吃了蚯蚓最肥,鸡也吃得。”

翠荣又解释道:“他是鸡鸭鹅混养的,就养在荷塘里。”

生态养殖!?庭芳刮目相看,忙问:“蚯蚓够吃么?”

李小二道:“够定是不够的,小人在鱼塘里撒了小鱼苗,有一种鱼叫塘虱,最易养。肉腥臭,价格极贱,有时也剁了喂鸡鸭。再有秋季放干池塘采藕,会有许多小螃蟹。”说着笑了笑,“螃蟹得裹了面粉用油炸了才好吃,咱们穷苦人家,不过炸一回给孩子吃,余者也都剁了喂鸡鸭。小人养的不多,仅够糊口。小人家甚都没了,还请郡主赏口饭吃。”

庭芳又问了一圈儿,得知此刻的养殖户,已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譬如有个养鸡的,就在山谷里圈了地,山谷阴湿,最易生虫。便在向阳面盖鸡舍,日间拉开门,叫鸡自家去山谷里寻吃的。山谷种不了地,尽数是杂草,叫他觅着了这样的好地界儿得以存身。因常年在山上,此番又未受山洪波及,是南昌为数不多的损失不大之人。只城里受灾,没处买米,才含恨把鸡都杀了做成风鸡,时不时与城里的大户换米粮。小鸡崽儿也还有,正养在家里。听闻城里排队租田,只要三成租子,才动了心跑来排队撞大运,不曾想真撞着了,见了个郡主,可回家吹三五年了。

庭芳翻翻了解了一通,就亮出目的:“我想建养殖场,鸡鸭鹅都要有。你们可有兴趣?”

张大道:“租子多少?”

庭芳笑着摇头:“朝廷直营,不租不转。请老道的人来养,朝廷给发工钱。有本事的工钱多,卖力气的工钱少。”

张大有些犹豫。

庭芳不勉强,家禽养殖女性还更擅长些。她本就为女性而设,在场十几个汉子来不来都不打紧,只要肯卖经验即可。养殖场的目的很多,但所有的工厂优先招女工。不独女工温顺乖巧要价低,更要紧的是固有的小家庭作坊的生产模式,女性的生产力完全没有解放,反而是地里横竖要男人种田,已利用的八九不离十。不把女人从家里拖出门干活,她拿什么竞争?此番来的十几个人都是有本事的,想自立门户也正常。国企再狠,也不至于霸道到不许个体户生存。至于个体户会不会被庭芳的国营厂挤死,就不是现在该考虑的了。

久久无人说话,庭芳便知他们是不愿了。遂笑道:“与你们一人在城里一个住所,你们把绝技授予我家人如何?”

第373章 汪汪汪

自古以来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何况庭芳是空手套白狼。城里的房子造价极低,很多花费都是原有府库里的,征地不要钱。因此对外头人而言,有限购令的房子难得,但对庭芳而言不过白菜价。几个都做过生意,知道庭芳玩的手段,然多一处城里的房子毕竟是好事。听闻将来还要通那甚自来水,几个人都有儿有女,便是自己不住,儿孙住都极好。

生意谈判庭芳是老手了,见几个人犹豫不决,淡淡的道:“实在不愿并不勉强,合作自是要大伙儿都高兴才好。若是你们不肯,我再寻旁人。南昌没有,往松江寻也使得。”人的价格不如牛的乱世,哪怕是人才都是极贱的。实在不行就用非常手段,寻那豪强的庄园里买上几个便罢了。

末了还是张大道:“我愿给郡主做个掌柜的,不知是否同外头一般,能领干股?”

庭芳道:“干股是没有的,但折算成年终奖可行。你在我这处便有,离了便没有。”

商场上规矩自古差不太多,张大正欲重来,底子到底薄弱,不若入了郡主麾下,积攒些资本,以图来日。余者都还想自己干,便告辞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庭芳叫丫头给他们一人包了份蜜饯,算是好聚好散。

庭芳看着张大,却又想起旁的事儿来。大礼堂有了,办公楼还差一栋。不过房子早就产业化,只把此事记下,一溜儿修一排屋子,有专管养殖的,有专管农事的,还有民用工业与军工。扭头对翠华嘱咐了一句,翠华立刻拿纸笔记上,才调转神思回来对张大道:“你也养过蚯蚓吧?”

张大道:“不瞒郡主说,养鸭子的都会养蚯蚓,只产量着实低些。”

庭芳暗叹口气,穿越啊,最实用的要么化学,要么农学,计算机可真够磕碜的。她知道后世有那种超大一条的蚯蚓,繁殖力很疯狂,若在南边的城市,河水一倒灌,没准满路上全是三四十公分长的蠕动的肉条,密集恐惧症跟虫子恐惧症的人想死的心都有。此刻南昌却是只有小蚯蚓,细细的那种,哪里够鸭子吃的?再则家养蚯蚓的事儿她小时候干过,可那是养三五十只小鸭子自家打牙祭,不拘哪处沟渠就养活了。大型养殖场,必须有大型繁殖基地,数学系的表示完全不知原理,肝疼!

不过也不是全无法子,初中生物提过一种跟蚯蚓差不多恶心的玩意,叫做果蝇幼虫。翻译成大白话,那便是蛆,高蛋白高营养,实乃纯农业社会之大杀器。此方法过于简单,果蝇随处可见繁殖彪悍生命力无比顽强,想要做成秘方是不行的,能做的只有规模,并控制渠道。想到此处,庭芳在心里默默添了一句,将来官员并三代以内的直系亲属全不能经商,否则百姓简直没活路。譬如她养个鸭子,仗着身份,只需写封信去松江,松江知府硬砍了当地养殖户也得优先做她的生意。那民间商业还玩个蛋?

想了一回,庭芳觉得果蝇可行,便压低声音对张大道:“我说要开养殖场,那也不是空口白牙便开的。好法子我亦知道些许,想养的也不仅是鸭子,还有鹅。只你来了我处,方子不许漏出去与人知道。人多难保密,然草创时旁人有了,全在你身上。”

张大一凛,忙道:“小人明白。”

庭芳道:“且问一句,南昌城内的小鸭子出了么?”

张大道:“还不曾,三月间才是出壳的时候。郡主想养多少只?”

庭芳却问:“你先前养过多少只?”

张大道:“多的时候三五千,少的时候一两千。南昌多水,有截把河流或有个湖,便可养了。只防鸭子往田里叼了人家的秧苗即可。如今市面上米、糠皆贵,头一年不好养太多的。”

庭芳无经验,只得听有经验的,再不济得摸清楚路数再提。便道:“听你的。我有两个丫头,你替我教着,不然将来扩大规模,只怕你累的很。”

张大是个活络的,不然也做不成生意了。想了想道:“都是些腌臜活计,很不用姑娘们沾手。我去请些农妇帮手即可。如今孤儿寡母挺多的,六七岁的小童就可看鸭子,两千以内的鸭子,十个八个就能了。无需给多少钱,给吃饱饭其父母就感激涕零了。”

没有九年义务教育的时代,童工反而是仁慈。庭芳点头应了,还是寻思扔豆青和豆芽两个农村妞去学门手艺。她一贯认可领导必须从基层干起,将来想独当一面,现就得努力积累。

说完了鸭子,庭芳又说鹅:“还想养些鹅,正巧养在枇杷园里,又吃了杂草,又肥了地,还防了盗贼。不单鹅肉卖钱,鹅绒亦是好物。”

张大道:“为何种枇杷?枇杷皮难剥、核又大,不大好卖呢。”

庭芳道:“枇杷可做蜜饯,可做干果,可酿酒。要紧的是枇杷叶,可做川贝枇杷膏。旁的果子好,叶子不中用。再有还欲种桑养蚕,桑葚亦可酿酒。”在古代,酒便是暴利了。果酒度数低,销量远不如粮食酒,但在古代试图做水果生意无疑是作死,交通限定了太多。固然江西的芦柑赫赫有名,庭芳也不打算搭理。再好,只在本地销售有何用?人离乡贱,物离乡贵,做生意自是要做利润大的。不可在当地加工的,统统无视。

张大懂养鸭,却不懂生态农业与系统工程,庭芳说什么他便听着。待庭芳说完才道:“我家里人都是养鸭子的好手,可否请来做伙计?”

庭芳道:“来做事极好,可我丑话说在前头,拉帮结派的我不能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杜绝关系户是不可能的。张大也只是笑着称是,心里打的是另一套算盘。管理农民工庭芳不擅长,不过没关系,她不擅长可寻擅长之人。譬如常与农民打交道的胥吏们,择一二信的过的管理便是。当下要紧的是把架子搭起来。去岁是混温饱,今年便是发展经济了。

如此,便定下了张大,庭芳唤了豆青豆芽并妹小朵儿前来,几个人就着框架大致商议了一番。再喊来翠荣,把此事全交与她负责,养殖场的先行预备便正是启动。如今养鸡鸭最大的难处不是养,而是销。今年一整年,南昌本地都是吃不起什么鸭子的,几个散户就够市场饱和了。鸭子得往外地卖才不亏。

庭芳凝视着地图,稍微有些肝疼呐!鸭子顺水而下,便进入了江南的地盘。往北江苏,刘永年的老巢;往南浙江,大舅舅已撤离好多年。销售渠道可是得在养殖之前考虑好的,总不能现找买家。累与焦虑倒在其次,她的威严会受到很大的损害,不利于别的项目管理。现如今三五千只鸭子,还可以拿郡主身份压过去。将来上万只几十万只,就必须有合作对象了。

就庭芳的计划,鸭子上十万只是很快的。这便各自为政的坏处了,自省吃不下,就得给外省的大佬让利。让利倒还好说,问题是人家愿不愿合作?与刘永丰的关系一直不错,可人家哥俩现在一起玩造反。庭芳敲击着地图,不知可否再谈?心中又骂了回房知远那扶不上墙的东西,分明一样是豪强,怎地差刘永年那么许多?

想了半日也无可奈何,只得去信一封与楚岫云,直问:“预备养鸭子与鹅,你们有兴趣否?”

写完信,使人发往淮扬便先丢开手,庭芳又马不停蹄的去抓四处传教却无人搭理的霍克。张嘴第一句话便是:“你可是会养果蝇?”

霍克道:“那还用会?拿个罐子扔些烂菜进去,不消一日就有了。郡主问那个作甚?”

庭芳道:“养鸭子。我要许多,劳你帮我看看。”

霍克顿时无语,庭芳许他传教,但比那些大资本家还可恶!不过开个口子,她甚都不费,却是要捞回足够的好处。教她学英语并自然科学不算,还带了一帮人学。学便学吧,有事还使他出主意。这会儿又叫养果蝇。霍克深深叹了口气,他算明白了,想忽悠庭芳信教是绝无可能的,这是一个资深的政治家,她便是打着信教的旗号,也是不信的。而霍克虽想要世俗的认可,心里始终坚信着有上帝存在,跟庭芳简直三观不合。偏偏要求着这么个百无禁忌的主儿,实在难做人。

庭芳见霍克老大不情愿的样子,笑嘻嘻的道:“我许你修教堂,如何?”

霍克撇嘴:“郡主殿下,我得养到什么程度,才能建教堂。”跟庭芳合作,不先拿出“诚意”来,必能见识她翻脸不认人的绝技。当日她被撵下菲尔德号,看似什么怨言也没有。哪知掉头就通知了广州十三行,不单替菲尔德宣扬了“美名”,最狠是跟当地官员打了招呼。弄的菲尔德玩命的拆了爪哇的火枪生产线送到江西,才把此事揭过。霍克先前还不知道,待知道时已在江西走不脱。心中暗骂:皇族没有一个好东西!

霍克还挺好使的,并不是只有霍克能养果蝇,而是霍克学过自然科学,很习惯的去记录温湿度。他的行李里就带了温湿计,这样便能统计数据,更快的找寻规律。而没有工业思维的人,便是叮嘱了也可能忘。还不如一开始就找霍克。

霍克不情不愿的答应了,果然翻出温湿计并要了十几个一样大的罐子,分别放置各种菜蔬任其腐烂,再做观察统计。庭芳见状心下大慰,顺手就把翠华一竿子支去给霍克打下手,学果蝇养殖去了。

正在此时,又有人来报:“郡主,仪宾叫告诉您一声儿,房公子带着穆大工来了。”

庭芳眼睛一亮!火器生产线可开工了!

第374章 汪汪汪

房知德年前便将火器生产线运送至南昌,只是琐事太多,徐景昌全腾不出手来去研究。自家研发能力薄弱便是如此,有了产线,还得会使。后世华夏奋起直追的时候,在核心技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引进的高新技术,机器都是专门派人来操作,还不许人看。层层技术壁垒,在国际市场上被死死压的翻不过身。连个小小的圆珠笔芯都做不好,只好给人代工,一支笔的利润以分计算。除去众所周知的百年屈辱史,那几十年的工业史亦是憋屈之极。熬了三十几年才扬眉吐气,终于可以把过去欧美人的那一套摔回他们脸上。

而此时,却连吃苦头的机会都没有。洋人能弄条产线过来已是极限,技术员根本不会来内陆,策反收买偷师的机会都无。一条产线,上头全是外国字,等闲拿到手里都看不懂。尤其是洋人的产线从十七世纪开始已大量使用蒸汽机,如今只怕都有了内燃机的技术积累了,而普遍的华夏技工却是连蒸汽机都没见过。

幸而随着产线而来的还有图纸,徐景昌先前稍微看了看,实在精力不济就搁下了。如今穆大工带着一大群技术员抵达南昌,终于可以尝试着装装生产线。待到把火器的吃透,再进口民用的,例如蒸汽纺纱机。不提压低成本贩卖棉布,最起码军需就可省一大笔。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至少在这几个世纪是绝对真理。

丫头们各有事情,庭芳分派停当,独自走到前头,就见厅中的穆大工一脸惨白,忙问:“怎么了?”

房知德笑道:“晕船。”

徐景昌忙使人安顿他们休息,等人缓过来再叙话。折腾了好一会儿,再得空问房知德:“东湖情形怎样?”

房知德叹了口气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太子派了好几个人管了东湖驻军,立刻就收起了过路费。郡主不在,任先生又没品级,全制不住他们。生意折损了许多,以后重心不往江西也得往江西了。依我说,那山谷里的驻军索性也悄悄运过来,省的节外生枝。”

徐景昌有些怅然:“终究是要舍弃东湖了么?”

房知德再叹:“东湖出海真比南昌方便多了。”

“东湖远不如松江。”庭芳有些郁闷的道,“刘永年只怕已控制松江了吧?”

房知德道:“郡主高看他了,他的货反倒从东湖走的多。”

“嗯?”

房知德道:“松江的好大伙儿都看的着,如今叫太子把持着呢,正修港口。再有泉州,却是圣上的人。你们是不知道,沿海乱成一锅粥。我看如今还是广州稳的住,老港口了,都知道赚钱,全都盯着反而不好瓜分。殿下曾上表过哪些地方适建港口,全抢的跟什么似的,文武勋贵全夹在头里,我全看不分明到底做何种了断。”

庭芳道:“何止你看不分明,满朝堂就没有看的分明的。”

房知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国之将乱,妖孽横出。京城再次被袭击,此回破了城门,乱军往城内抢砸一通,烧了好些房子。”

徐景昌惊讶道:“大同调来的士兵都守不住?”

房知德也惊讶道:“您没收着殿下的信?”

徐景昌道:“京城遇袭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殿下的信我前儿才收着,并没提此事。”

房知德道:“那是信在路上耽搁了。”

庭芳忙问:“咱们几家子人有出事儿的么?”

房知德摇头道:“我是别处听来的消息,且等秦王妃发的信吧。外头都传是京城风水不好,便是大同调来的兵丁,战斗力亦不如在边疆。我听着可笑,上下不合,中间斗法,怎地还能同边疆令行禁止比?更别提他们待遇不如京城的少爷兵,有事却得先挣命。”

庭芳沉吟道:“圣上,控制不住京城了。”

庭芳心中生出些许不安,福王亲卫虽多,却是目标大。李家整个完蛋也无妨,就怕福王没了,太子还活着,他们登时就有麻烦。再则,叶家一群妇孺,真有外敌,那便是任人宰割。偏偏建设需要时间,现杀进京城,接着工业之路就得断绝,竟是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难免又生出一丝厌烦,福王太废了!

房知德接着道:“咱们的丝绸生意也不大好,到底根基薄弱,丝商更信刘永年,丝绸都往他那处去。去岁下半年,只瓷器赚的好些,也是仗着地利。咱们丝绸总归那么多,江苏的叫刘永年夺了,别处的朝廷盯着,要么咱们在江西养蚕,要么只能做瓷器。”

徐景昌眉头皱的死紧,半晌才道:“按原先的计划,似不成了。京城倘或守不住,咱们岂不白忙活一场?”

房知德似笑非笑的道:“那便自立门户。”

庭芳道:“我可不想要个打的稀烂的江山。”顿了顿,又道,“京城失守,群龙无主,九边有兵权的将领只怕得反了五六个。圣上占着大义,虽越发无用,到底能镇宵小。越性说的直白些,他在位置上,咱们虽也打坏主意,却都想着先强自身,不急着篡权。可一旦他没了,或是太子登基,蠢蠢欲动之人便尽数出洞,到时便是咱们实力壮大了,叫自立门户的人投降,可比如今大伙儿闷声发大财的景况难的多。譬如刘永年,此刻不过是个商人,改朝换代了,他估量估量彼此实力,偃旗息鼓换个主子拜,亦无甚损失。打了旗号,便是降了早晚也得被收拾。与其叫温水煮青蛙,还不如死磕到底。”

徐景昌亦道:“我先前看了看洋人的蒸汽机,且看不懂。”说着苦笑,“他们早已打下南洋,瞄着我们呢。咱们虽有火器,却还是作坊。你看到南昌城的景象没?若按往常的盖法,如今只怕还在磨牙。可河边的流水线一架,差不多的百姓都有房子了。可见产线与手工之差别。火枪也就罢了,还有弹药。”说着深深叹口气,“就如我们拉弓射箭一般,火枪也得练,有弹药练跟没弹药练是一回事么?我们想着用火器南征北战,洋人不想?”

停了许久,徐景昌又道:“我知道你们的想头。”

房知德心中一惊。

“殿下…”徐景昌干涩的道,“也就唯才是举这个优点了。”管事愈久,对福王的不足认识的愈深刻。帝王的雄才大略、机敏果断,一条都不占。徐景昌的心情亦在缓慢的改变着。到如今的局面,与其说是死忠于福王,还不如说是只能忠于福王。就如庭芳所言,他们现在首要的目的,是别让天下纷争四起。人多好办事,若拆成了春秋战国那般,玩远交近攻的可再不是秦国,而是西洋了。想起元朝汉人所受的屈辱蹂躏,徐景昌就脊背发凉。抵御外族是最终目标,至于谁来当皇帝,都是细枝末节了。

庭芳轻声道:“房二哥哥,你把眼光放更远点儿。咱们现就好比一大家子,与其跟着无数人抢锅里烧糊了的肉,还不如去外头觅食。你既不愿留在房家跟大公子死磕那点子祖产,咱们也不能就看一家一姓。世界那么大,落后就要挨打。圣上老的都控制不了京城,太子就是废物。真要为了那点子家业,凭我们东湖万把军队,亦能拿下京城。赵总兵那处,不是不能谈。殿下野心不大,单劈个王位与他,仿汉献帝之制度,也未必不肯接受。掏心掏肺的实话,我们如今不想篡,不是不能,而是不想做亡国之君。”

房知德常年飘在海上,不提还好,提起来便知徐景昌夫妻并非危言耸听。都是商船,与洋人的差的何止一星半点?自问在海上遇着了打起来,十死无生。行船多风险,房知德已不知自己对抗过多少次水匪,然那些凶悍的匪徒,在见识过火枪营之后,便绕着他们走了。火枪比刀剑狠戾,伤着了就极易感染丧命。那么火炮呢?常年与洋人打交道,不过是用被子蒙了头,不愿去捅窗户纸。真有些理解争家产了,肉再糊总看的见,在家里斗总知根知底;外头的如同漆黑的迷雾,一脚踩过去,或许就跌落悬崖。未知总比已知可怕的多的多。

三人都沉默了,内忧外患无外乎如是。尤其是庭芳,她知道百年屈辱的具体模样,所以更恐惧,更煎熬。今年是1796年,在她前世的历史里,清朝大约也是在此左右被天理教杀进了皇宫。可燕朝比清朝还不如,清朝再不好,仔细扒拉几下,总还有些长处。至少雍正实行了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至少清朝还改过盐税。燕朝除了引进了玉米等物,再看不到旁的。从开国到当今,连个雍正都没爆出来。因此清末搞了洋务运动垂死挣扎了一番。样子再难看,到底为华夏争取了时间。庭芳很怀疑燕朝的腐朽模样,能否真的熬到兔□□出现。早沦落几十年,时局便大不相同了。

房知德脑子里嗡嗡的,茫然问:“我们怎么办?老健春寒秋后热,圣上驾崩,可就…”

徐景昌道:“你把周毅带走,火速将东湖的兵尽数调来江西。”

庭芳猛的看向徐景昌:“你想做甚?”

徐景昌眼光一凝:“一万多兵马,够踩平江西了!”

第375章 汪汪汪

徐景昌扭头问庭芳:“我在前头打,你在后头分田,做得到么?”

庭芳有些惊愕,南昌分田顺利,是因为百姓在水患过后一无所有,而后所谓分田也没并没有真的分,毕竟肯为了租田争执的是极少数,刺头儿在强权下抽两鞭子就老实了。庭芳现在还没天真到觉得自己立刻就能实现共产主义,连兔子那帮逆天的精英都建设了那么多年,还是大家都知道亡国奴的滋味以后。各种不可描述的手段,才得以顺利把田租出去。

别的地方较之南昌更难,他们有许多有生力量,以席卷之势必然遭到反扑。江山好打不好坐便是这个因由。土豪好打,中产不好灭。佃农可用三五亩田收买,那中产呢?例如君子墨那般百来亩地的中农,又该如何处置?没得分了土豪了,偏放过他们。改革不彻底,麻烦比先前还要多。

房知德眼珠一转,便道:“调兵需要时日,不若先让中产破一破家!”

庭芳道:“咱们还得收买人心呢!”

房知德道:“江西境内小地主不多的,人心叵测,叫佃农算计豪强或不敢,算计小地主他们却是行家。”

徐景昌头痛的道:“小地主何其无辜。”

房知德道:“从来朝代更迭,小地主们就要倒霉,咱们提前点儿罢了。”

徐景昌问:“如何算计?”

房知德道:“谎称圣上旨意,学那汉武帝先征税,再行告缗令。此法见效极快,三五个月就能折腾的富户分崩离析。到时候咱们兵也调过来了,从北往南一路打过去,没有不欢心鼓舞的。”

庭芳道:“倒是捞着些不用插秧的田土了。”

房知德道:“总算让我逮着郡主的一回不是了。”

庭芳满脸疑惑。

房知德道:“郡主有所不知,南昌是首府,自是处处都好。旁的地方盗匪横行,土地都抛荒了。大抵只有城墙外还种点子。”

庭芳瞪大眼:“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房知德道:“故谋划些许富户不算什么,只怕不消用到告缗令,只消强征赋税即可破产。至于豪强,横竖是要打的。”

徐景昌道:“光明正大的打,跟造反差不离了。”

房知德道:“可有同殿下说此事?”

庭芳道:“殿下如今也是听天由命了。”福王完全无法控制南昌景况,一切都寄托在徐景昌的良心上。这便是实力不足的下场。他们也没精力去解释那么许多。后世公司喜欢设立在京城,就是面对面交流的优势。电话与视频电话都不能弥补的细节,古代比蜗牛还慢的信件就更别提了。福王老实猫着,省了不少事。

兵贵神速,徐景昌下定决心,所有人都运作起来。房知德火速返回,庭芳则当机立断免除所有商税,以引资本,另择了一个管事往南洋去购买珍妮纺纱机。同时使人将南昌还有大量无主荒田之事传扬出去,引流民来种植。玉米只需要四个月便可收获,广泛种植可确保前线的粮食供给,以及打下来的地方补种。

本就忙碌的几人登时陷入了昏天黑地的状态。穆大工所带领的研发团队,灯火彻夜不熄。庭芳又请了十几个养殖户,专管养鸡鸭鹅。如今没有白羽鸡,土鸡出栏得半年,饲料转化率极低,且耗粮不菲。只得果蝇与蚯蚓养殖双管齐下,同时利用往日东湖贩货所得四处购买粮食。此刻考虑的已非销售,而是军需。前线的兵丁需要丰富的蛋白质供养,咸鸭蛋无疑是很好的来源。庭芳原想着自家军队,怎么着也得每天有个蛋,现在想来只怕头一年还做不到。

南昌三成地租之事,逐渐传播开来。引来了许多流民,布政使衙门始终有办理租田事宜的人。若是流民,还提供四个月的稀粥。四个月后玉米都收获了,自然不再要衙门操心;若是孤儿寡母,衙门也不与她们田去浪费,指路往庭芳办理的大型养殖场去。鸡鸭一多,果蝇幼虫需求量与日俱增,果蝇厂很是忙不过来,偏庭芳坚持只要女眷孩童。此刻打仗种田哪里都要男丁,她岂肯浪费力气在果蝇上。何况养殖所需的不是爆发力而是耐力,自然女性更占优势。

至四月底,东湖兵丁尽数到了南昌,随之而来的是房夫人并任邵英等人。徐景昌的势力彻底撤出东湖,转战江西。

南昌虽忙,但有奔头,并不那么难熬。而在京城的福王便如惊弓之鸟了。房知德的所知不过是传言,许多夸大,许多又没提。身在京城的福王却是胆战心惊。差一点点,邪教就攻入了皇宫。固然可以反击,然只要皇宫失守一次,在人心里便全然不同。花花肠子的人更多,京城就更危险。福王没听过破窗效应,但在此刻,他领悟到了破窗效应的含义。

圣上下令彻查了许久,才知攻入京城的还是白娘子教的余孽。首领被砍后,白娘子教分为了两部,分别有勇王与忠王执掌。二人也不知是势均力敌还是有那么些许香火情,彼此都不干涉,唯拿着京城做彩头。今日勇王来打两枪,明日忠王来放两炮。福王看着邪教都有了火器,又惊又怒。本朝火器十分稀少,大字不识的流民造不出来,竟是一半靠着武备库的人偷着卖些中饱私囊,一半问洋人走私!中饱私囊在本朝已不稀奇,要紧的是与洋人勾搭。要靠洋人,就是对天津形成了有效控制。福王愁的彻夜难眠,他们可是打算从天津登陆的,天津落入叛军手中,可如何是好?

京城四处残垣,赵总兵已顾不得有无奸细,急调五百人入京保护福王。太子更是不敢踏出皇城一步。京城街道风声鹤唳,早无往日之繁华。不到万不得已,居民都龟缩家中不出。

五百兵丁并非小数,福王府叫挤的满满当当。庭瑶无法把家人接过,只得派人千叮万嘱,万不可随意出门。菜蔬米粮一律由福王府的兵丁五日一买,分别送入大房与三房处。二者相去不远,有住在富户扎堆的地方,各家为了安生都组织了家丁巡逻,上回便是他们守住了路口,不曾叫流民侵袭。越有钱越怕死,庭树等人混在中间,倒可争得喘息。

朝廷海运磕磕碰碰的开始运营,贪官赚的比朝廷还多,朝廷微薄的收益不过过一道手,又投入了军费当中。宫廷用度一削再削,亲王的年俸都拖欠。福王本就是个穷王,此刻又多养了好几百号人,都快省俭的穿布衣了。

那一年先太子逼宫,道是京城气氛压抑;到今日才知,那简直是舒心至极。邪教不停的袭击京城,夹带着流民也跟着碰运气。守军疲于奔命,双方都死伤无数。若非有野心,福王早带着人跑了。去哪儿都比京城安全!

不单城外的危机,京城米价起伏不定。京城自身不产米粮,皆有外头供给。不过地处皇城,其存粮随便顶三个月都不妨事。可存粮有耗尽的一日,不到围城,都要从外运粮进来。每回运送,皆一路重兵把守。即便如此,家家户户都在囤粮,运一回便宜不到两日,又飙升往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到了春夏相交,一场瘟疫席卷了京城。惶恐中的人抵抗力更弱,无数人上吐下泻。京城的药价登时一飞冲天,大夫遇着的病患最多,也是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叶家曾防过瘟,众人都还记着些。周姨娘忙使人去买生石灰,却是人人都想要,早卖空了。还是庭瑶记着,给二处分派了些许,众人才心安了一丝丝。

孙姨娘原就身子骨不好,一折腾病情愈发重了。偏偏城内再寻不着大夫,便是有也叫权贵接入家中供养,百姓不过挣命罢了。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满心想的都是女儿。想见上一面不留遗憾,又怕她来过了病气。先前被夫家嫌弃,也不知如今过的好还是不好。一时又记起庭兰肚子不曾有动静,心里更是发急。

朦胧中,听到有人说话,似要把她挪出去。此一惊非同小可,叶家在京郊的小庄正闹邪教,去岁都几乎没收上多少粮食,挪她出去,岂不是叫她去死?求生欲谁都有,越是病入膏肓,越不想放弃。此刻听得消息,早明白是斗了半辈子的周姨娘弄鬼,竟凭空生出一股子力气,翻身而起,骂道:“我好端端的,哪里就害了痨病了?吓的你们三魂没了七魄!我还没死呢!你们若不怀好意,我做了鬼都不放过你!”

就有个婆子隔着窗子干笑道:“姨奶奶别叫奴婢为难,原是朝廷的法令,叫不好的人挪去城外静养。朝廷有大夫有药,不比在家干熬着强些?”

孙姨娘病中屋子常闭窗户,此刻她一把推开,怒骂道:“姓周的,你别干净杀绝。趁早行善积德,好洗清你身上的罪孽!你做了甚缺德事老天看着呢!你今日敢动我试试?你不怕报应,我便要报到他叶庭树头上去,剪了你的命根子!你才知道好歹!”

庭芜在屋中听见,知道亲娘又犯浑,气的倒仰。走出门外,就看几个仆妇在孙姨娘屋外跃跃欲试,喝道:“你们做什么呢?”

为首的那个小跑过来道:“好叫姑娘知道,孙姨奶奶不大好了,按规矩得挪出去。”

庭芜一口啐在她脸上:“按规矩,按哪门子规矩?便是以往阔气的时候,也没有挪主子的道理!”说毕掀帘子冲进周姨娘的屋中,忍气压低声音道,“孙姨娘都病了好几年,眼瞅着就要…你何苦做那恶人?”

周姨娘看着越发陌生的女儿,亦气不打一处来,往庭芜身上拍了一下:“你还没人家呢,就胳膊肘往外拐。我为了谁?啊?咱们养了她那么久,够仗义的了,如今的模样,还想办丧事不成?”

庭芜冷笑:“我竟不知咱们几个吃闲饭的,还有余力养旁人。一样是吃祖宗基业,谁又比谁高贵?”

周姨娘气道:“忘根舍本的东西!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庭芜与周姨娘磨着,那边仆妇早七手八脚去去抬孙姨娘。孙姨娘用尽全力挣扎着:“姓周的,你丧尽天良!不得好死!你今日敢叫我出了这道门,我便化作厉鬼,杀了你儿子!叫你陪着那没良心的老爷一起断子绝孙!”

庭芜瞪着周姨娘:“京中还有大姐姐,你别太过!”

周姨娘冷笑:“你大姐姐舒舒服服住在王府,才不管我们死活。你醒醒吧,她眼里放的下哪个?你们同她又不是一母同胞,大难临头各自飞!她真疼你们,怎地不接去了王府?怎地不与你说亲?叶大姑娘,叶二姑娘,深宅大院里住着,全不曾想过我们的担惊受怕。我是看透了,如今只好各顾各的吧!”

话音未落,孙姨娘的尖锐骂声穿透了帘子,灌入耳中:“叶庭树我告诉你!不孝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孽!你一个顶梁柱,特么的装死!我给你爹守了三年孝!你就纵着你娘这样对我!你们娘三个都不会有好下场的!老天看着呢!”

第376章 汪汪汪

骂声远去,庭芜知道是孙姨娘被拖出了门外。诅咒声隐隐约约的传回院子——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她胸口起伏,却是一点法子都无。家中仆妇不会听她的,因为她是个女孩儿,早晚嫁出家门。当家的是周姨娘,或还有庭树。可他们一个生了坏心,一个惯常的见死不救。庭芜的泪水蓄满了眼眶,不是她与孙姨娘有什么感情,而是为亲娘与哥哥感到羞耻。

叶家大房只有庭树一个儿子,小八早产,没活多久便夭折。旁人不好说,至少叶俊文的眼里心里只有他。亲爹如此疼惜,亲爹没了,对留下来的不管是妾还是儿女,都全不放在心上。真讲一丝孝道,漫说活人,便是猫狗也当好好养着。孙姨娘再不受叶俊文待见,叶家败落她不离不弃。夫主不爱她,她也没想过改嫁。孙姨娘不过三十几岁,去百姓家做个填房总能捞着半世夫妻,何苦在周姨娘的克扣下生存?可她到底熬了,庭树竟没半点怜悯。说是寒窗苦读以图功名,可如此冷心冷肺之人,便是考中又如何?

庭芜无声的哭着,慢慢退出门外,回到自己房中。她的孤单没有人会懂,周姨娘一系带仆妇,都只当周姨娘当家做主了。尽管没了男主人有许多不尽人意之处,可在宅子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滋味太爽快。周家大摇大摆的上门,门上奉承的叫舅爷。周姨娘也就愁他们兄妹的婚事,旁的恨不能叫陈氏一世都不回来。可是没有陈氏,她们兄妹也就只是城中富户,而不是官眷。庭兰能在风雨飘摇中进得镇国公府,再多委屈再多艰难,好过退婚。而镇国公如此做,看的无非是陈氏的面子。

姐妹偶尔走动,听庭苗偷偷与她哭诉嫡母手底下讨生活不容易。可庭芜却觉得有陈氏在,她才是千金小姐。陈氏不会让庭兰孤立无援的被休,不会让孙姨娘在行将就木时扫地出门。幼时庭芳常教导她,不看人对己,只看人对人。周姨娘对处了半辈子的孙姨娘一丝怜悯都无,怎让人不惧?庭树的冷漠竟是随了周姨娘。

那是亲娘,庭芜咬着帕子呜咽着。儿不嫌母丑,可先生没教过儿是否可以嫌母恶?妆奁里摆满了旧年积攒的首饰,庭芳回来后还时常送些与她。家里并不差钱,这才是庭芜不可接受之处。若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丢了病人,尚可说两难;若是孙姨娘真为时疫,扔出去尚可辩解一二。偏偏都不是,家道中落,只要有抬薄棺,便是庭兰也不会有怨言。何苦让人死都不安生!庭芜觉得母兄恶心透了!和把庭苗卖了的秦氏一样恶心!

庭芜把头蒙在被子里,宣泄着无处诉说的苦闷。她想念庭芳,如果庭芳在家,庭苗或就不会杳无音讯;她想庭苗,柔弱的六姐姐,是跟彪悍的庭芳全然不同的存在。庭芳失踪她笃定能回来,可庭苗或是终生都不得见。幼年不懂事的龃龉,回忆起来权做笑谈,所剩的只有无边无尽的担忧。世上怎能有那样的恶人!庭芜无解,她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简直就是个废物。往日嘲笑庭兰,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一样什么也做不了。废物!废物!废物!

庭芜的哭声渐大,对现状的憋屈,对未来的彷徨。一只手拉开了她的被子,映入眼帘的是庭树欲言又止的表情。庭芜登时怒不可遏:“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