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君浩强捺着冲上去揍秦渠眉一顿的冲动,睁着眼睛编瞎话:“描描你看,连你都叫大哥姐夫,定然是你们至今都不是夫妻,且无华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谢描描歪头想上一回,忽然紧紧搂着秦渠眉的胳膊,大为得意的一笑,咬牙切齿道:“顾无华这个贼婆娘,小时候就欺负我,长大了又陷害我。反正我不管,跟相公拜堂的是我,她若要回来就叩头斟茶叫我声姐姐来,我再考虑一下要不要让她当小妾。”说完“啵”一声,在秦渠眉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宣告道:“从今以后,他是我相公了!”

秦渠眉只觉脸颊被她柔软樱唇亲亲一啄,心神不由为之一荡,虽知她天真无邪,但此事若按着谢描描所说,其实也正暗合了自己的心思,不啻为美事一桩。但看雷君浩捏的发白的指节,他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发言为,静观事态发展为好。

回暖园内,秦氏得前厅侍侯的下仆报讯,不由异常震惊。苏宁在旁听得分明,这位表嫂明明不是原来订亲的顾家姑娘,若按着这下仆之言,当是与顾家姑娘有着姻亲关系的中表之亲,一时之间她心内有无数心思转动,想起前几日被这位来路不明的“表嫂”算计,在人前出丑,她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将这门婚事给拆散,反正明不正言不顺,倒不是无从下手。主意拿定,她轻揽了秦氏胳膊,楚楚可怜道:“姑妈,你看看,这女子来路不明,与表哥成了亲也就罢了,大不了就当娶了个妾,过个一两年添个小的,也不过是庶出,算不得什么。可这事表哥不但被蒙蔽,且将掌家大权交给她,山庄之内的产业现在可都握在她手中啊,她若是一个不合意,挟私而逃,这可如何是好?”

秦氏心内也正在想着此事,闻言立时点头,赞道:“还是宁儿想的周到!不过此事倒也算不得一桩坏事。”苏宁大睁了双目,疑惑道:“姑妈,都娶了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你看她有哪一点有大家闺秀的影子,居然还不是坏事?”

秦氏含笑点了下她的额头,道:“你这丫头,怎不往远了想?若不是阴差阳错娶回来个野丫头,我儿媳妇的位子哪能落到你的头上呢?”

苏宁后知后觉明白了秦氏之意,双颊不由被羞意浸红,娇嗔的轻摇了下秦氏的胳膊,迟疑道:“那现在这事怎么办?姑妈,听说他们三个还在偏厅呢。”

秦氏当机立断,拉了苏宁的手便要往前院而去:“趁着此事尚未尘埃落定,姑妈带你去前面看看。若是君少爷还愿意娶这丫头,就让他带走,若是他不肯,既然她与你表哥都已作了这些时日的夫妻,又是明媒正娶抬进山庄大门的, 平妻做不得,做个妾还是没问题的。总不能把此事传扬出去,教人家笑话我们紫竹山庄仗势欺人吧?远的不说,你表哥的名声可不能因为这个丫头而搞臭了!”

姑侄二人来到前厅,只见偏厅门前站着许多仆人,雅雀无声,当先静静站立的正是秦渠眉房里的丫环敏儿,见得秦氏过来,不由大惊失色:“老夫人,您怎么过来了?”被秦氏一个嘴巴子扇过去,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了,这山庄之内莫非还有我来不了的地界?”吓得敏儿扑嗵一声跪倒,大声抽噎,边哭边道:“老夫人,奴婢说错了!您大人大量,饶了奴婢吧!”一边哭着一边猜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别人尚可,房内的庄主应该听得到吧?

秦渠眉听得屋外动静,眉头一皱,急忙道:“君浩,我娘来了!无论你有多大的气,这会先消消火,我娘一直看描描不顺眼,你可不能再给点眼药,让描描吃了闷亏啊?!”见得雷君浩豪不犹豫的点点头,反倒是谢描描对他的态度深感奇怪,他不应该趁机落井下石将她好好收拾一番的吗?怎么这么容易就放过了她?她百思不得其解,不由歪着头打量了一下,被他回一个温柔甜腻的笑容,吓得差点又扎进秦渠眉的怀中,总算她也听到了门外秦氏闹出的动静与敏儿的哭泣声,这才收敛了一些,只是紧紧揪着秦渠眉的袖子,颇有几分紧张的味道。

秦氏气冲冲而来,一进门就指着谢描描的鼻子骂:“眉儿,你告诉我,这个野丫头是怎么回事?我听说她竟然是君少的未婚妻,也不是顾氏,怎么就嫁进了紫竹山庄?”目光狠狠在谢描描脸上扫了一圈,谢描描向来有些惧怕表姐的这位婆婆,生怕她逼着自己学针黹女红,那可是件要命的事情,她也知道自己如今是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后面还有雷君浩虎视耽耽,这真是前怕狼后怕虎,唯有当间有个秦渠眉可以倚靠,她只有紧拽了秦渠眉的衣袖,怯怯道:“相公——”

秦渠眉安抚的拍拍她的手,岂知秦氏听了这声称呼,往常还不觉得有什么,今日不觉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谢描描道:“何处来的阿猫阿狗?也敢乱攀着个男人便叫相公?当真是一点点家教也没有!若是有家教的闺秀,又怎么能做出这种无媒苟和的事情来?”

谢描描向来算不得俐牙利齿,也只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之下反击。秦母今日前来,拿出了当年与老庄主吵架的势头来,一时锋头大健,谢描描哪里能做其敌手?她虽生来不见得誓做闺秀,但被人指着鼻子骂出恶毒话来,甚么无媒苟合,什么阿猫阿狗,早就恼的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反击了,面上一片惨白,想起被顾无华横加利用,始有了今日之局,不但坏了她远走天涯的侠女之路,且进退维谷,委实不知如何应对,早生了退却之意,一步步向后退去。

秦渠眉感知到了她萌生退意,心下没来由一慌,低声道:“描描别怕!”又见母亲步步紧逼,正是当年与父亲争斗的气势来,不由心生倦意,他小时倒也盼着父母和谐,后来每见母亲一次,便被她在耳边埋怨无数遍父亲的不是,被他奉若天人慈祥睿智的父亲在母亲的眼里竟是一无是处,由是他对这位生身母亲便极难生出亲近之意来,反倒是乳母郑氏,倒更容易看得到他的一星半点笑意。

他皱起一眉头,漠然道:“母亲且慢!休得再数落描描,此事新婚之夜儿已尽知,却与描描无干!”此言掷地有声,更将几乎要吓傻的谢描描搂进怀中,谢描描一头扎进秦渠眉那宽厚温暖的怀中,将外事摒弃耳内,几乎不想探出头来瞧一眼众人的表情,她只觉这是一个安全的风霜剑雨皆不能侵的地方,尽可由得她歇息。

暗伏策

ˇ暗伏策ˇ

苏宁眼见着这丫头不顾廉耻,大庭广众之下一头扎进表哥怀中不肯再出来,不由嫉恨万分。她目光在厅内一扫,不由计上心来,遥遥向着雷君浩敛衽一礼,柔声道:“君少爷今日初来家中,闹出这等笑话,倒叫君少爷见笑了!苏宁代替姑妈向君少爷赔个不是!”

雷君浩久在女人堆中打滚,虽说不曾眠花宿柳,但恋着他这副相貌与身家贴上来的女子也不知凡几,他早就练得一手绝活,在美人面前从不轻易动怒,当下把温柔笑脸换上,体贴道:“苏姑娘客气了!这件事若非君浩鲁莽,也不致闹成今日之局。”他心里倒是极为懊悔自己这一闹,教秦氏冲进来一顿搅局,倒教描描借机一头扎进了大哥怀中,半天不肯探出头来一顾。

秦氏经苏宁一提醒,方想起厅内还有位雷君浩,当下换了笑脸道:“君浩贤侄来了?”又摆出为难的表情来:“你看今日这事,如何了局?老婆子倒是闻得这位谢姑娘还是贤侄的未婚妻,出了这样事情,雷家堡大概也是难容这样的媳妇了吧?”其实她这话只是试探一番,端看雷君浩如何回答。

雷君浩也不是等闲之辈,顿时换作了为难的表情,郑重朝着秦氏作了一揖,道:“秦伯母您看,君浩好不容易相中了一房媳妇儿,哪知道反教大哥娶进门来,这种事侄儿倒是闻所未闻,实不知如何了局?”他久闻秦氏脾性,对这个伯母也是素无好感,不过面上交易,再见她责骂描描那股悍气,倒不想让她一时半会就如了意,四两拨千金将这难题踢了回去。

秦氏再看一眼将那丫头护的滴水不漏的儿子,由不得悲从心起,只觉养儿防老这句话从来只是说说而以。防老防老,防的又岂止是老来寂寞孤独,还要防着另一个女人偷走了儿子的心,教他从此与之喜怒相随,母亲面前不过应应景,连个贴心话都难得说上一言半句。但外人面前,这些暗底里的心思偏偏又不能宣之于口,只有对秦渠眉严厉道:“眉儿,今日既然君浩前来,你也知道了这是弟媳,怎能与弟媳搂搂抱抱,坏她名节?更何况君浩正在眼前,你让他这位未来夫婿的脸往哪里搁?我秦家以忠教节义立家,总不能坏在你手中吧?”

秦渠眉虽自小端方,确也不是迂腐之辈,母亲的指责若听在卫道士耳中,确也应奉为真理。但怀中瑟瑟而抖的温软的娇躯明明白白的依靠了过来,全身心的信赖,更何况他早已将她认作了自己的妻子,再要教他推开来,确也是不可能的,当下板着脸反驳:“母亲此言差矣!若说名节,自描描与儿入了洞房至今,哪还有名节可言?君浩虽与她订了亲,但她见了君浩便如老鼠见了猫,吓得几乎要躲路而逃,无论如何,儿不能放心将她交到君浩手中。”

他这话言下之意便是:既然我与描描生米煮成了熟饭,她自然是我的人!更何况君浩早将她吓破了胆,我自己舍不得她去受苦。只是他向来面冷心软,这些轻俏言语一时半会倒也学不来。

雷君浩闻听此言,再不能坐视不理,拖长了调子道:“大哥——”

秦母张了张口,半天方道:“你们…你们不是没有圆房吗?那白绫…”白绫可还是洁净如新啊!

秦渠眉淡淡道:“母亲忒也糊涂。洞房只不过一夜,我们成亲已近一月,哪有不曾圆房的道理?既然描描已经是我的人了,我怎么能轻易拱手相让?”

雷君浩惨白了一张脸,虽也设想过这种可能,但总不及亲耳来的震憾,只呆呆看着他二人,高大的男子怀中依着娇小的女子,若非此二人与自己有莫大干系,倒是极为和谐的一幕。不知为何,他莫名觉得眼中有点酸涩之意,眼瞧着描描在他怀中仰起头,一幅糊涂透顶的样子,疑惑道:“圆房?白绫?”

圆房是个什么东西?

白绫又是怎么回事?

她依稀记得好似有条白绫,只是那白绫难道还有别的用途不成?

秦渠眉被她这一打岔,面不改色的谎几乎要撒不下去了,一把将她的脑袋按进怀中去,含含糊糊道:“你且莫管,一切交给为夫来处理!”

谢描描眼见今日所遇之人皆是自己平日退避三舍之人,乐得有人替她出头,这简直是从来未曾有过的体验,温暖的体验,立时乖乖应了一声,再将脑袋扎进秦渠眉的怀中,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呼吸着他身上清新阳刚的气味,使劲的蹭了蹭脑袋,禁不住喜悦满怀,暗暗翘起了嘴角。

偏厅之内的争执毫无结果,秦母铩羽而归,另想奇策。不想此事反倒激起了苏宁的好胜之心。她原来暗存了一种心思,威武城主的女儿就算得人才品貌皆是一流,自己却也不是末流的。按着表哥那清冷的性子,自己与他总还有些姻亲关系与自小相识的情份在里面,既然嫡妻作不了,就算是平妻小妾,只要在表哥心中占了一席之地,再有姑母从旁协助,自然可以慢慢图谋山庄掌家大业。岂料这位人才品貌皆不如自己的威武城主的千金,轻而易举就让表哥牵心挂念,却委实不能让她心服。至今日捅破了窗户纸,简直让她觉得喜从天降,但偏厅之内,眼瞧着表哥将那女子紧搂在怀中,温柔回护之情一眼可见,更不教人伤她分毫,再得知他二人竟已圆房,许是此时她珠胎暗结也不一定,简直让她生出一种愤慨之心来:不过是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也没甚大的本事,空有一身武功,只能算个粗胚子,哪里就配得上表哥了?自己温柔娴淑,雅意弦歌无有不知,竟不能得表哥回头一顾,真正是往日不曾用心之故。从今日始,定要拿出百倍的细心温柔体贴来,用心在表哥身上,不信不能将他目光吸引过来?!

她一路扶着秦氏而回,边走边想,唇边倒带了微微的浅笑来,秦母无意中一眼看去,竟有了恼意,道:“宁儿,你表哥真拿这野丫头做了紫竹山庄的当家主母,就合了你的意了?怎的你已经迫不及待高兴起来了?你这孩子也高兴的太早了,若是姑母百年之后,这山庄由了那野丫头掌家,你不过姓苏,却要去哪里立足?”

苏宁唇边笑意僵了一下,眼中含了泪意,低柔道:“姑母错怪宁儿了,宁儿只是想着,自我来了山庄,姑母将全副心思放到了宁儿身上,难免冷淡了表哥,母子之间添了疏淡之意,这却是宁儿的过失。宁儿只觉得对不起表哥,恨不能将姑母多年宠爱化作一腔柔情弥补在表哥身上…”微低了低头,秦氏只看得见她已通红的耳根,有晶莹水滴缓缓坠落,“姑母虽然一心想让宁儿做庄主夫人,但依宁儿看来,无论表哥娶了谁,哪一位做了庄主夫人,都与宁儿并无太大干系。宁儿只想永远陪在姑母身边,侍候你怡养天年,只要姑母与表哥身边有宁儿立足的一日,宁儿定要极力促成姑母与表哥母子和谐,骨肉相亲,方是正理!”

她深知秦氏多年以来对儿了与自己之间疏淡的母子关系其实极为在意,这一番话本就是欲擒故纵,却正正撞在秦氏心间,让素来刚强的她立时红了眼眶,拉着她的手儿一径道:“你这孩子,有这番心思,也不枉了往日姑母疼你的心肠。你且别急,总我好好想想,总教眉儿乖乖娶了你做庄主夫人才罢休,否则——”她露出狠厉的表情来:“就别怪我对那野丫头不客气!”

苏宁暗暗心喜,知道秦氏手腕强硬,办法极多,此事经她强硬干涉,再加自己推波助澜,多半能成,不由扶着秦氏,撒娇卖乖,不一时就将秦氏逗的笑意满面,连连点着她的鼻子道:“你这鬼丫头!”

山庄之内人多口杂,谢描描替嫁之事不过一刻钟,便传的阖家俱知。她在庄内走动之时,难免引来指指点点,但谢描描向来懵懂,唯一让她觉得愧对的人倒是敏儿,因此找了好几种好的膏药厚厚在她脸上涂了一层,敏儿边笑边制止她粘上来的身体,连连求饶:“好了我的少夫人,也不是很疼。奴婢大哭只是想让庄主有所准备,好告诉他老夫人来了!”她是自小在秦渠眉身边侍侯的,对这位少庄主倒很是忠心。

谢描描扔了手中膏药,落寞的抱紧了双膝,此时二人正坐在她卧房之内大床上,她将头抵在膝盖之处,声音低低从膝间传出来:“敏儿,别再叫我少夫人了,你也知道我是冒牌的,当初不过迫不得已,如今哪还有脸再装下去?”竟是添了无穷的惆怅之意。

敏儿推推她,调侃道:“这会就觉得没脸了?刚才是谁在偏厅一头扎进庄主的怀中不肯出来的?连庄主也说了,既然已经圆了房,说不定啊,这肚里已经有了个小小庄主,哪还算得上是冒牌的?您就安安心心的做您的庄主夫人吧!”

谢描描猛然抬起头来,双目之中已带了羞恼之意,扑上去就要挠敏儿的庠庠,“我让你胡说!让你胡说!”将敏儿压在大床之上,一番乱挠,敏儿平日最怕这一招,也不知哪一日无意之中被谢描描一逗,便攥住了她这点短处,此时被她压在大床之上,笑得全身酸软,上气不接下气,只不住口求饶:“饶了奴婢吧,夫人,少夫人,奴婢再也不敢了!就算是看见您扎在庄主怀里不出来,奴婢也定将眼睛捂上装没看见!”

谢描描听得她这话,分明是狡辩,变本加厉的挠了下去,只挠的敏儿不住惨呼求饶。

占鹊巢

ˇ占鹊巢ˇ

这日雷君浩在偏厅内喝的大醉,好不容易秦渠眉才将他送回了听雪轩,交待了丫环好好服侍才离开。他一路而行,仆役虽畏畏缩缩,但也背着他小声议论此事。他亦陪着雷君浩喝了不少酒,微有醺意,在一处山石后面歇息了片刻,正要起身之时,闻听得有细柔人语之声,也不知是哪个院里的丫环,语声圆润清脆道:“听说少夫人原来不是顾家小姐,原是君少的未婚妻,这下子与庄主圆了房,也不知道怎么了局?”

只听得一声冷哼,一把冷漠的声音道:“庄主与君少顶天立地的男儿,岂能教个妇人坏了兄弟之谊?要是我是现在这位少夫人,定以死谢罪!”

那圆润清脆的声音微带颤音,道:“翠玉,少夫人和蔼可亲,待人有礼,大不了…大不了君少再找一房妻子不就行了?他长的又英俊,还愁找不到妻子?”

“你去?哼!”这次秦渠眉分辨出正是那叫翠玉的声音,总是带着些高傲的味道:“你脱光光站在君少面前,只怕人家还是不屑一顾呢!”

那圆润的声音似委曲万分,虽略有结巴还是道:“你倒是长的好,能…能越过表小姐去吗?你虽侍侯着表小姐,表小姐嫁了庄主,也不见得…不见得趁了你的愿,做个紫竹山庄的如夫人!”

翠玉似乎真恼了,冷冷道:“说什么表小姐,自家老子是个赌鬼,若不是老夫人怜惜,接进府里来养着,哪有她的锦衣玉食?好不好,跟我们这些奴婢又有什么两样呢?庄主对她上心也就罢了,若是不上心…哼!”

另一个丫头拉了拉她,似有恐慌之意:“翠玉,你别再说了!这事万一让人听到…”正在拉扯间,只见山石角子里转出来一个人,长身玉立,目光冰冷寒凉,正是庄主秦渠眉,二婢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却闻所未闻,扶着山石缓缓而去,二人擦了擦额头冷汗,面面相觑。

秦渠眉趁酒而行,在山庄内转悠了多个地方,只觉酒意上头,渐有些昏昏沉沉,又惦房着谢描描,怕她心里不痛快,紧走慢走,眼见着到了紫竹院,门口窜出来一人扑上来,正是郑新,一路拖着他到了书房。

他只觉全身绵软无力,只由着郑新折腾。郑新将他扶坐在椅子上,倒了杯热茶解酒,道:“庄主,少夫人如今怕是有危险!属下奉命去查少夫人身家背景,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才查到南方的一个叫郫城的小镇,才知道少夫人娘家是生意人,本来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怪就怪在,属下一路探查,竟发现还有一路人马在暗暗打探少夫人行踪,等属下前去谢家大宅,才发现谢家竟成了一片废墟。郫城人曾说这谢家老爷膝下只有一位大小姐,便是如今的少夫人。八月十五那日正是谢大小姐的及笄之礼,很多有钱人家都前去贺礼,更有提亲者络绎不绝,哪知道后半夜,谢家大宅无故起火,火势凶猛,将郫城半个天空都烧红了,无一生还。”

秦渠眉闻听此言,直如兜头浇下一桶凉水,将酒意尽数除去,坐直了身子,疑惑道:“这,可是真的?”

“此事千真万确!”郑新小心翼翼察看他眉间神色,“据属下斟酌,这火恐怕与寻找少夫人的那一路人脱不了干系。他们既欺瞒了郫城人,让乡民以为谢家全家死于大火,又可一路悄悄寻访少夫人。只怕不久以后,这帮人会寻到紫竹山庄。只是令属下不解的是,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少夫人一介女子孤身上路,难道是谢父谢母知晓了其中缘由,偷偷送了女儿逃命?”

秦渠眉目中波涛之色甚浓,许久方道:“你先下去吧,尽快弄清楚这帮人是什么来头。”他在心中暗叹:若非小丫头对君浩怕的厉害,闻听婚讯连夜出逃,此刻怕已成了一堆焦黑枯骨!这一念头冒出来之时,只觉惊悚非常,她澈亮莹润的眸子仿佛近在眼前,含了丝狡黠的笑意侧头看过来——他匆匆起,恨不能一时三刻便将她揽在自己怀中,及止到了卧房门外,只闻得内里喧哗笑语不断,敏儿似哭似笑的哽咽之声:“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少夫人饶了奴婢吧!”她似笑的喘不过气来:“敏儿姐姐这张嘴…我虽舍不得撒烂了,不过让你说不出话来的功夫,还是有的!”

他恨不得时光就此打住,就停在她此刻无忧的欢声笑语之中,正要掀帘进去之时,敏儿道:“奴婢哪敢啊!少夫人虽说顶着顾小姐的名声嫁过来,如今真相大白,正好可以为你正正声名,以后堂堂正正做紫竹山庄的少夫人,还怕别来来寻衅不成?”他意欲听她怎么回答,不由顿了一步。

缓了缓,只听得她叹息道:“敏儿姐姐这张嘴,我真替你将来担心!我表姐那人,自小鬼心眼儿多,跑出去一段日子说不定反悔了,或者被表姐夫找回来,或者自己跑回来,我这冒牌夫人也该当到头了,到时候你就自求多福吧!”说是担心,但话里话外却透着幸灾乐祸之意。

敏儿极为坚定:“少夫人是不了解我们庄主,他认定的事情岂有更改之理?他既认定了你,即使是你表姐回来,他也定然不会再回头一顾!要是让庄主听到你这话,他定然伤心不已!”秦渠眉心中稍有安慰,只觉初时选择让敏儿来侍候描描,真是万分正确的选择,心里先暗赞了一声:好丫头,说的好!明儿一定给你加倍的月例!

又听得谢描描迟疑道:“是这样吗?——可是,我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算什么?算了,不管了,等君浩哥哥走了以后,我定然要卷包袱回家,只是希望爹娘别将大门关起来,将我赶出去就好!不过,就算是不给我开门,没关系,我翻墙就好!”

秦渠眉听得她一些打算,只觉心下添了无限酸楚之意,再不忍进去打搅这一刻的时光,他转头在院里走了两步,忽尔想起,君浩曾经说过,要在他中意的女子及笄之日前去提亲,若谢家葬于一场大火,那日他难道不在吗?

听雪轩内,秦渠眉去而复返。他本打定了主意,要查出当日谢家起火真相,正欲推门之时,猛听得房内有女子嘤咛之声,男子语息沉迟,低低道:“描描…描描…”素来冷静理智的大脑轰然巨响,再不作他想,复听房内女子低低道:“君浩哥哥…”脑中还未做出反应,当先一脚已踹开了房门,门内女子似被惊吓,猛然一声尖叫,他猛然看过去,不由自失一笑,摇曳灯烛之下,一个脱的赤条精光的女子正俯身在雷君浩身上,一双藕臂圈住了他的脖子,秦渠眉入目之处只看到白花花的肉,他倒也镇定,目光游移到这女子面上,隐约记得似乎是庄内某处的丫头,这些琐事他向来不曾经心,倒一时并未将那丫头认出来。

那丫头起先被吓得尖叫,见闯进来的庄主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差点瘫软在雷君浩身上,忙忙掩了绡红纱衣,秦渠眉这才认出来,原来这丫头正是秦母房里的红玉,脱了衣服认不得,穿起来倒是有些熟悉。只是这衣服却是酷夏外衫,纵是听雪轩温暖如春,现如今也是腊月寒冬,滴水成冰,那红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怯怯看着闯进来的庄主,吓得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只一径流泪。

投怀送抱这种事情,若是两情相愿则是风流佳话一段,只是现如今躺在床上的那位除了被扒开了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来,口中仍喃喃念叨着谢描描,早已醉的人事不知,秦渠眉不由心火大起,两步走过去一把就将那丫环从床上揪了下来,只听得纱衣“嗤”的一声,却是他手劲过大,将红玉身上纱衣撕成了两片,她又成了精赤赤一条白肉,跌落在冰寒的地下,他犹不解恨,当胸一脚踹下去,只闻得红玉惨叫一声,门口跌跌撞撞爬进来了一个丫环,却是秦母房内的蓝玉,不住磕头求饶:“庄主饶了红玉姐姐吧!庄主饶命啊!”

秦渠眉凌厉眉眼随意一瞥,蓝玉吓得一声不敢再吭,他却指着疼的不住打滚的红玉怒道:“贱婢,居然想出这种下三滥的招来!来人呐,将这贱婢扒光了扔在外院里跪着!”心道:今日这事也就是我撞了上来,若是明日君浩醒来,见到了自己床上这大胆奴才,定然以为自己为了抢夺兄弟之妻而无所不用其极,多年兄弟之谊非毁于一旦不可!

门外暗影如狼似虎,早进来一个彪形大汉,目不斜视走过去,将疼得不住哆嗦的红玉拎在手中,也不管手下香肤腻润,似拎小鸡一般将她拎出门去,扔在门外地上,近日虽无降雪,但寒冬酷冷,朔风入骨,红玉虽惧于庄主之威不敢大声呻吟,虽是疼痛兼且冷惧,早哆嗦成一团。

秦渠眉心惊之际,不由想起母亲身边那四个大丫环,福玉翠玉,红玉蓝玉,这四女已到韶华之龄。晚上在山石后出惊人之语者,正是翠玉,苏宁来时,秦母怜惜她身边丫环金燕儿年龄太小,还是晏晏小童,整日只懂嬉戏,怕委曲了她,见得翠玉懂事,便送了给她使唤。他隐约记得那丫头有一双吊梢丹凤眼,目光也曾在自己身上流连,那时他并不知道这些丫头的想法,如今见了这龌龊之事,若按着往常脾气早发作了起来,只是如今另有急事,倒暂且将这不顾脸面的奴才放在一旁,大步进了内室。

惩恶奴

ˇ惩恶奴ˇ

内室之中,雷君浩醉意深沉,早入酣梦,被秦渠眉摇动了两下也不见醒来,他今日耐性早失,抄起桌上凉了的茶水,迎头便浇了下去,雷君浩猛然被凉茶一击,酒意醒了大半,睡意也退散不少,“蹭”的坐了起来,破口大骂:“那个不长眼色的奴才,居然敢将爷泼醒?”转头四顾,见面前一张冷冰冰的脸,正是秦渠眉,立时魂收魄归,没好气道:“大哥你也真是的,小弟不过是喝了点酒,你就要在这寒冬腊月用凉水来击我,不厚道的紧啊!”

秦渠眉眉眼淡淡,道:“君老弟,你若是再睡下去,明日怕是就要未娶妻先收妾了!“猛然记起这”娶妻“二字正是二人之间的芥蒂,目前尚未解开,还是小心为妙,遂住口不语。

雷君浩知他素来不会作伪,诧异道:“莫非…”见秦渠眉扬扬眉,下巴微抬,却是指向门外,他下床去探究了一番,进门之时,面色很不好看:“大哥,这丫头——”听他这语气,倒无半分怀疑怪责之意,秦渠眉点点头,大松一口气。二人皆是一时俊彦,当年相遇,携手闯荡江湖之时,不乏胆色过人的侠女围追堵截,无所不用其极,期待成就一段佳话,今日这小小插曲倒让二人忆起旧日纵马江湖,快意恩仇的日子,心间皆涌起惺惺之意,相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雷君浩眸光闪闪,忽尔道:“大哥,虽说如今你与描描成了夫妻,但却名不正言不顺,休想以兄弟之义夺我贤妻!不如从今日始,大哥就陪着小弟住在听雪轩?说实话,一想到大哥与描描住在紫竹院,兄弟这里就堵的慌!”他指着心口之处郁闷道。

秦渠眉想想那眉眼盈盈的人儿,如今心中酸涩之意未去,倒不好教她瞧出破绽来,总还是真相大白之时才好告之于她吧?暂且避之听雪轩,未尝不是个办法。他点点头,谨慎道:“大哥听描描说,她是八月十五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那时君浩尚在谢家吧?怎的不知道描描已然不在家中?”

雷君浩道:“大哥有所不知,爹爹与奔雷手重九州约了第二日正午在丹江莽山比武,当夜酒宴之后,我们连夜赶路,差点误了约定的时辰。爹爹向来重信守义,我倒不知道描描听了订亲之事会生出逃婚之意来。”他语多感慨,尽是苦涩之意:“这丫头自小就是个极倔的,她既认定了我不怀好意,一时半会怕是不能改观!”幽然怅叹数声。

秦渠眉暗道:若君浩此事并未作伪,那目前谢家之事他怕是尚不知情。但武林之中,近日事非颇多,远的不说,近的便有青城帮主一案,但谢家父母一介商家,莫非是生意太过兴隆,招惹了对手妒忌,买凶杀人?他摇摇头,复想道:这谢父谢母若是单纯的生意人,为何又认识雷家堡堡主雷啸天?这雷伯父疼子若命,膝下仅有君浩一子,放着武林世家闺秀不去攀折,为何非要给君浩娶一位商家女儿?且只是个小地方富绅的女儿?若说这谢父谢母与雷伯父一早相识,那谢家也当是武林中人了,只是武林世家之中,恰巧只有汾州谢家,知根知底,却不知还有一根支苗,年龄能与谢父相符的。再者,描描只不过是一商家之女,竟能拜在丹霞山门下,若非有旧谊,定然是不可能之事,算起来便是二十年前旧事了,但二十年前自己方有两岁,并不能知晓其中缘由,真真急煞人!

雷君浩之以为秦渠眉为着描描之事心中不痛快,自己本就是势在必得,因此更不能多说什么,万一心软,做出不可能实现的承诺来,倒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一盏油灯,两幅心肠,各有别情,只闻灯花噼叭作响,再不闻人语之声。

谢描描这夜得了秦渠眉传信过来,只道今夜宿在了听雪轩,她与敏儿早早关门睡下,辗转反侧,一时想着怎样避开雷君浩,一时又想着秦渠眉今日听闻自己的话,也不知心中作何想?一时又为自己的大胆羞愧,夜深人静,面上作烧,忧肠百结,至五更方朦胧睡去。

第二日一早起床,秦渠眉便将各院中奴婢召集在中庭,只除了谢描描身旁的敏儿,连秦母与苏宁身旁的丫环都全召集在了一处,着人将红玉拎到了中庭当院。红玉昨夜在院中冻了一夜,肋骨也不知道被秦渠眉踹断了几根,神识早已不清,此时春光大泄倒也不曾作出激烈反搞,一众仆人远远散在四周,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这些人之中,就有翠玉福玉等人。蓝玉是个胆小的,昨夜一晚不曾入睡,此时双眼布满血丝,全身仍是哆哆嗦嗦,说不出多余的一句话来。福玉心肠宽厚,暗暗叹息一声,惟独翠玉冷冷一笑,低声道:“没本事的东西,打死活该!”她只道昨夜庄主在山石子后面听到了她的话,却没有立时发作,定然对自己也有三分意思,她向来自恃容貌不逊于苏宁,行动间更是小姐作派,苏宁虽知这丫头心思不纯,但寄人篱下,她又哄得秦母极是欢心,倒不必为了自己在姑母心中的形象徒惹她不开心,平日也只是丢开手去,不多作计较。

秦渠眉见仆人到齐,冷冷开口:“昨晚红玉这丫头轻狂无度,作下了伤风败俗之事,今日便按例撵出山庄去!”众仆闻言,虽碍于庄主之威不敢出声议论,各人眼神交汇,也知若教人知道是紫竹山庄弃仆,怕是连容身之处亦无,形同死路,不由面色惨然。蓝玉早吓得身形摇摇欲坠,面白似纸。唯翠玉目中微含了讥诮之意,望向不远处的红玉。也不知是哪个属下发了慈悲心肠,将一件男式粗布长衫随意穿了给她,拿草绳在腰间随意一束,虽露出粉藕般的玉臂小腿,总归聊胜于无。她静静伏在那里,也不知是死是活。

秦渠眉平日难得整顿内务,此时雷厉风行,正在气头之际,中庭竹丛之后转出两人来,正是苏宁扶着秦母。原来是秦母一早起身,近身丫环皆被秦渠眉中庭训话,好不容易苏宁侍侯她梳洗已毕,忙忙的来到中庭,耳边只听得秦渠眉训斥之语,一从人等皆战战兢兢,更何况地下躺着的女子衣衫不整,她略一思索便知道是怎么回事,遂显出声来,道:“不知道红玉这丫头做了什么错事,把庄主气成了这样?”

秦渠眉素知母亲为人,若她叫一声“眉儿”,那便是此事尚有转寰余地,若她叫一声“庄主”,那定然是心中有气,也不管有理无理,这事她定然要同你拧着干到底。但红玉做这事,确是落了下乘,他向来最恨被人算计,眼睛里面自然容不下这粒砂子,语声虽恭敬,却也不容违拗:“母亲,红玉昨夜趁着君浩酒醉,爬上了他的床,只是未能成事罢了!我紫竹山庄,也不能收留这种不顾廉耻的丫头!今日母亲既然来了,儿一并回禀了,改日再挑了好的来给母亲使!”

秦母满如圆盘的面上浮上一丝冷笑来:“青春幕少艾,君浩年纪轻轻,你焉得不知是君浩要这丫头去陪他呢?奴婢虽卑贱,到底也是人,一头污水泼下来,莫非真要她的命?”底下奴仆已是窃窃私语,大有信了老夫人此言之势。

秦渠眉微皱了皱眉,硬声道:“母亲此言虽不错,但事发之时,儿恰恰有事找君浩,闯进了听雪轩,君浩醉成了烂泥,这丫头□伏在君浩身上欲行苟且之事,莫非母亲是认为儿子有眼无珠,连眼前真假也看不出来?”

仆役之中已有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同情红玉运气不够好,此事竟然被庄主撞破的,有痛斥红玉不知廉耻的,有心里暗暗钦佩红玉胆色过人的,拼着一身剐也能一亲君少芳泽,总比远远看着君少抓心挠肝的强。

秦母闻言语塞,心内虽气急败坏,面上却不能露出分毫,只云淡风轻道:“只不过是个丫头想找个如意郎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值得你这样大动干戈?”

秦渠眉面沉似铁:“母亲岂不闻,名不正则言不顺,一个丫环也敢做出这种事端来,教人知道了,岂不道我紫竹山庄礼教败坏?”

秦母冷笑一声:“哎哟喂,我的儿,你居然也知礼知节?既然要将这丫头赶出去,那首先应该赶出去的,便是紫竹院内的那一位了吧?这名不正言不顺,合该用在她身上才对,小姨子不明不白跟姐夫拜了堂,难道就名正言顺了?”

秦渠眉目中冷色愈盛,连苏宁也觉察到了他的不悦之气,偷偷拉了拉秦氏的衣袖,秦氏将衣袖猛然甩开,道:“宁儿,姑母生了个糊涂儿子,莫非你也糊涂了不成?紫竹山庄偌大家业,也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配来作主的!本来顾氏既是你姑父在世时订的亲事,姑母自然不能不顾亡夫遗训,迫不及待的退了亲,只是如今顾氏一去无踪,悔婚在前,莫非他们随便塞个小毛丫头前来,我们秦家就得认了作这山庄的女主子?”

底下仆人这两日本就在议论此事,眼见着老夫人在此质疑,对于这位少夫人的来历也不由存疑。秦渠眉面色几变,眼角忽然瞄到一片浅紫色衣角一闪,随即消失无踪,猛然想起那颜色正是小丫头这两日刚上身的大氅的颜色,不由暗暗叫苦,只恨不得丢下此间事务,立时追上前去解释清楚,奈何母亲虎视眈眈,一副定然要他今日给个说法的架势,一时之间也走不开,那脸色也就越发的不好看了。

亲狼舅

ˇ亲狼舅ˇ

谢描描昨夜知道秦渠眉与雷君浩歇在了一处,一大早起床巴望着能看到秦渠眉的影子,详细询问一番雷君浩的打算,哪知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得了仆人前来报讯,方知道他一大早便将仆人集中在一处训话,据说昨夜有位婢子爬上了雷君浩的床,她心下大喜,只觉这真是天从人愿,曙光一线,不由兴冲冲寻摸了过去,哪知听在耳内的却是秦母一番不堪入耳的话。

她心下极为气恼,一时之间也确实想到了离开紫竹山庄。只是来到庄中以后,最远的距离便是站在山庄门外安顿过那些灾民,此时天气寒冷,门外灾民有增无减,内中许多人都已认识了她,她若出去了,定然要惹得这些灾民拿出感激之态来,跪拜叩首,情形十分之恐怖,搞的最近她都不曾在大门外施粥,只分派给府中几个膀大腰圆又有些体面的媳妇婆子们去做。

她从中庭跑开以后,想了个借口将随侍的丫环萍儿支开,便向着庄内最僻静之处而去,一口气跑过四五个院落,到了后园子某处,轻轻一纵,便跃上了墙头,举目四顾,只见山高地阔,枯树压雪,青松苍翠,偶有小兽四顾寻觅,也是“吱儿”一声便不见了踪影。她飘然而下,脚踩广袤的天地,只觉山峦粗犷,地貌苍茫,比之家乡郫城一年四季秀绿如荫,山水巧致又别有一番不同之处。正沿着山庄围墙新奇万分的打量,突听得另一边也有脚步窸窣之声,一个人边走边骂:“偌大山庄,装的跟个穷鬼一般,秦渠眉你个王八羔子,哪天别落在老子手里,老子定要将你扒皮拆骨…”踢踢踏踏走了过来。不防正看见谢描描探头四顾,气不打一处来,牵三扯四骂道:“你看这山庄周围,大白天的也有野货围着墙角转悠。秦渠眉你这个王八羔子,定是招蜂引蝶狂浪的过了头…”

谢描描起先只听到这人在骂秦渠眉,虽有丝不悦,也只觉得此人明显是活得够了,胆儿忒肥,竟然在山庄围墙外骂庄主,也不怕被巡逻的护院给逮着了,细细侧耳去听,差点气炸了肺,直将近日来的一腔怒火给引爆,指着过来那人怒道:“喂, 老头,你嘴里不干不净骂谁呢?”

过来的那人看年纪约在四旬开外,穿一身半旧的棉锦袍,领口袖口镶的狐毛稀稀拉拉,似掉了不少,他将双手焐在袖筒之内,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骂道:“哪里来的小贱人?竟敢挡大爷的道?”

谢描描口舌向来拙笨,此刻怒意填胸,出于本能,拳脚生风便招呼了过去,那老头倒甚是机警,侧身避过了谢描描的拳头,她与这老头敌对之时,只觉他出拳颇有几分老练,可惜下盘虚浮,似久已怠拳之人,心下大定。那人一招黑虎掏心紧随而至,眼见着便要贴上她的衣衫。

“下流!”谢描描怒不可遏,概因这招若中了,正在心口敏感之地,她退如箭,疾如风,见力生力,借力打力,得力弃力,三十招内一脚将这人给踹倒在地,扑上去就是一顿好打。她深恨此人嘴上刻薄狠毒,不干不净,恨不得撕烂他那张嘴,先是专捡他面门打,只避了要害或留了余力,不致打出人命来,拳脚急密如雨,那人吃痛不住,不住哎哟:“姑娘,姑奶奶,祖姑奶奶,饶了小人罢?小人不该信口雌黄…哎哟喂…可疼死了…”

谢描描见得他讨饶,面上已被自己打的青紫,心下也略有不安。她学武以来,还从未将人打成这般模样,收了拳脚立于一旁,问道:“你当真不再骂人了?”

那人连连点头,“姑奶奶,小的决不敢再骂你了!——秦渠眉你个王八犊子,还不快出来?”他本意只是恼自己在此处挨打,竟不能招来山庄里一个人影,随口一骂,哪知给谢描描听在耳内,只当他口是心非,上去就是一脚,怒道:“你不是说不再骂人了吗?”

那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答应的不过是不再骂这女子,见她衣衫华丽,想来定然是哪个武林世家的千金,爱慕秦渠眉而又不得其门而入,方才在此墙角转悠,自己骂骂也不打紧。今日手气太背,将家中一月吃食银钱输了个精光,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气,哪知道这丫头拳脚厉害,稳打稳扎,不但没泄了火去,反倒招来一顿好打。这会骂了秦渠眉一句,见她又补了一脚,方才明白,这丫头原来是恼他骂了心上人,才来动手的。好汉不吃眼前亏,想通了此节,他直着嗓子喊:“丫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秦渠眉他亲娘舅!凭什么不能骂他个小兔崽子?”其实秦渠眉的年龄,早过了被人称“崽子”的岁数了。

谢描描将他上下打量,直言觉得这人是个骗子,打不过她,此时不过另生一计,好教她生出畏惧之心来,再次大怒,扑上去又一顿好打,边打边骂:“你是什么东西?猥琐鼠辈,打不过我竟然想着沾秦庄主的便宜!哪里来的便宜娘舅?若是秦庄主的秦娘舅,定然是体体面面的人,大大方方从前门通报而入了,哪里能在围墙外面鬼鬼祟祟的转悠?”她只觉此人愚顽不堪,冒充谁不好,偏要冒充秦渠眉的亲娘舅,苏宁的父亲。苏宁娇娇弱弱千金小姐样,怎么会有这种父亲?简直是不可能嘛!偏偏自己这庄主夫人也是冒充的,自然不敢在外人面前枉称“相公”,万一被别人知道秦庄主的夫人在外打人,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因此她也只称秦渠眉为庄主。

那人边躲边叫:“哎哟,我真是秦渠眉的亲娘舅啊!真的真的,决不骗你!”

谢描描怒道:“你若是秦庄主亲娘舅,我还是秦庄主他夫人呢!骗谁呢你?”却下连踢带踹,只踢的那人连连打滚。

墙内暗卫闻得此语,差点笑岔了气,有一个定力不是很好的,早已笑的跌下墙头去,捂着肚子在一旁偷笑,差点撞上后面一人,抬头看时,发现竟然是庄主,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其实谢描描支开了身边的人向着后园而去的时候,身边早有暗卫相随。只是她并不知道,极力往偏僻之处而去,暗卫也只得紧跟,见得她跃出围墙,暗道不好,心想莫非庄主夫人受了委曲,要跑路了不成?连连遣了一人去告之正在中庭的秦渠眉,另有两人趴在墙头偷看。

哪知道眨眼间,便见舅老爷从墙角出来。这位舅老爷山庄之内只除了初来乍道的谢描描,无人不识。平日他虽当面对秦渠眉客客气气的,但背地里没少骂过,秦渠眉早得暗卫通报,也只作不知,由得他去。暗卫们敬秦渠眉若神明,早就容不得他此举了,只是庄主御下极严,谁也不敢捋了虎须,是以倒无人去动他一根手指头。哪知今日犯在庄主夫人手里,眼瞧着一顿暴打,他们在墙头倒是看了一场好戏,心里乐开了花,也无意出手拦着,只见得庄主夫人上窜下跳,怒气冲冲全无顾忌,那拳脚直往他身上招呼。

秦渠眉得人报讯之际,正与秦母在中庭对峙,也只匆匆丢下一句:“母亲稍待,儿有要事处理一番。”赶过来以后正瞧见两暗卫趴在墙头瞧热闹,他捡了近旁一棵大树蹲上去也瞧了一会儿,闻得描描那句:“你若是秦庄主亲娘舅,我还是秦庄主他夫人”之语,嘴角扯开了大大的弧度,差点脚下一滑,没从树上栽下来。

这丫头…真是拿着实话当谎话来说!

想想时机也差不多了,跃下树来,看也没看跪着的侍卫,飘然跃出了墙头,讶异道:“娘子,停手!快停下!你怎么把舅舅给打了?”神情分外急迫关切,似乎很是担心自己的舅舅。

谢描描正挥汗如雨的揍人,闻得这声音,只觉全身僵了一下,缓缓转身,只见十步开外长身玉立的可不正是秦渠眉吗?她再转头看看闻得秦渠眉出现早已瘫软在地的中年人,差点哭出来:“相…相公,他…他真是你的亲娘舅?”平生唯一的一次冲动打人,居然把秦渠眉的亲娘舅给打了!这个祸可闯大了!

哪知道地上躺着的那人比她更吃惊,抬手指着谢描描,结结巴巴道:“你…你真是眉儿的媳妇?”

谢描描微微低下了头,整张脸涨的通红,耳边听得秦渠眉从未有过的夸张语气:“舅舅,哎,这正是外甥的媳妇儿!她年纪尚幼,冲撞了舅舅,还请舅舅恕罪!娘子快来,快向舅舅赔礼,扶舅舅回庄内治伤!”他其实是腹内笑意按捺不住,近看舅舅满脸青紫,只差笑出声来,是以这声音听来竟分外怪异。抬头见墙头暗卫蠢蠢欲动,似乎要过来扶人,被他冷冷一个眼神给吓了回去。

谢描描长这么大,也算得是循规蹈举的好孩子,今日虽是这人极之无礼在前,但自己下手确也重了些,更何况还是秦渠眉的长辈,脑子里轰然作响,便要跪下去叩头谢罪,膝盖微微一弯,只觉一股大力轻轻将她托起,小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牢牢捉定,那手牵了她只是微微的作了一揖,便将她拉近了自己身旁,难道不需要大礼跪拜谢罪?她忐忑的抬头去看,并不是预料之中暴怒的眸子,而是一双温暖的含着笑意的眸子,几乎算得上宠溺的笑容,仿佛在说:“不要紧,打了就打了,有我呢!”

真的可以这样么?她脑子里晕晕乎乎,只觉得自己闯下的这件弥天大祸简直让人始料未及,可差点吓得她落荒而逃的秦渠眉非但没有怪罪自己,而是目光温柔,且牢牢捉住了她的手,伸出另一只手来,将自己的舅舅提了起来,问道:“舅舅可还走得了?”

那人“哎哟”两声,抱怨道:“走不了,怕是肋骨断了好几根了!”话音方落,便被秦渠眉拖上了背,他一手扶着舅舅的双臀,一手还是不肯放开谢描描的手,只紧紧握着她,似乎怕一松开手,谢描描真的会落荒而逃一般。

谢描描刚刚打了人,出了一身热汗,此时冷风一吹,只觉中衣湿凉,黏在自己身上,几乎要打个哆嗦,只有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温暖的不可思议,让人恨不得将自己的半边身子都倚进他的怀中才罢休。

信谁言

ˇ信谁言ˇ

当秦氏看见从儿子秦渠眉背上爬下来的弟弟苏梓青,特别是那满脸青紫,简直是目瞪口呆,半晌方颤声道:“弟弟,是谁将你打成了这样儿?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苏梓青面皮向来比别人厚一倍,腆着脸扑上去,哆哆嗦嗦就要抓住秦氏的手,被旁边嬷嬷拉开,他也不以为忤,跌坐在冰凉的青石地上,号啕大哭:“姐姐啊,你可得给我作主啊!我今日起了个大早前来探望你,哪知道被外甥媳妇给拦住暴打了一顿…”其实是昨晚赌了一夜,根本就未曾合眼。

秦氏十二岁时,母亲亡故,父亲终日忙碌,家中内务一直靠她打理,特别是这位幼弟,几乎是她带大的。她心疼弟弟自小失去了母爱,百般溺爱,但凡弟弟要的,没有不想法给弄到手上的。到她十九岁出嫁之时,这位弟弟已是十三岁的娇纵少年,早被她惯的不像样子,所谓纨绔是也。苏父见得女儿出嫁,再来管教儿子,却为时已晚,苏梓青文不成武不就,整日流连烟花赌坊酒馆之地,是出了名的散财童子,时有亏空,便来紫竹山庄找其姐讨要。那时候秦氏管着山庄产业,暗里也不知贴补了多少给其弟。再过得两年,苏父过世,偌大家业便留给了这位十五岁的弟弟,虽在她的操持之下苏梓青娶妻纳妾,可惜没个两三年苏家便在他手上败落了,苏宁那时尚幼,她看着可怜,便抱进府中来养。

虽过了这么多年,她待其弟的心却如慈母一般,虽有恨铁不成钢之意,但尤见不得他挨别人的打,更何况打他的竟然还是谢描描这冒牌货。当下怒气冲天,指着谢描描:“贱妇,你给我跪下!哪家的家法规定可以犯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