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你为何要将她带进庄来?”

谢描描笑的极为得意:“她既然一心想要回庄来,那就让她回来好了。只是她所图的怕是终究要落空了,除非…”目光颇为放肆在秦渠眉身上来回打量,只让他全身泛起燥热,似有点恼意道:“你这丫头又在打什么主意呢?”

“我只是在想,她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做庄主夫人,我偏不让她如愿!还就牢牢坐着这庄主夫人,让她心里也难受,胳膊也难受!除非你改变了主意,要将她迎进紫竹院。”谢描描窃笑道。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秦渠眉只觉怦然心动,这小丫头说了要牢牢坐着庄主夫人的位子,她当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吗?

“只是却又关胳膊什么事啊?”

谢描描老老实实交待:“苏姑娘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差点将我冻死在冰湖里。本姑娘命大,居然逃过一劫,不可能不恨她。只是当着海公子几人若是发作起来,紫竹山庄的脸面怕是都要被我给丢没了,她既来暗的,我也学学她,扶她的时候加把力气便将她捏的哭爹喊娘了,更何况她心虚,又不能当场发作,只能忍气吞声。七天之内我敢担保她这胳膊是疼的抬不起来了,哼,以为我是好惹的么?”

秦渠眉只觉她这样孩子气的报复极是好笑,唇边不由沾染了丝丝笑意,谢描描被他笑的几乎要不好意思起来,甩手要走,却又被他拦住,捧起双手来看,见得手心包着的白布条上渗出了一点点血迹,不由埋怨道:“你也真是的!难道手不疼吗?这刚长好的,偏还要去捏人,又将伤口弄开了,不能等手好了再去捏吗?”拖着她的手往紫竹院去换药。

谢描描见状,哪敢说自己是怕苏宁进了回暖园,就再无机会将她搓扁捏圆,也只能捡今日下手了。

二人携手进了紫竹院,但见独孤红端着盘点心正缠着敏儿问秦渠眉的下落,本来在书房忙的好好的,只不过她去厨房的一会工夫,回来就不见了秦渠眉,偏秦渠眉身边的人打死都问不出一句话来,她也只有厚着脸皮来缠敏儿了。

敏儿正被她缠的吃不消,见得秦渠眉与谢描描拖着手而来,连忙迎上去道:“庄主,独孤姑娘找你好一会儿了!”

秦渠眉温声道:“大小姐找我可是有事?”

独孤红娇嗔的跺跺脚:“看你辛苦送点心来给你吃算不算有事?”

谢描描看看自己手心白布上沁起的血迹,只觉心中极为不悦,对这位独孤家的大小姐实在谈不上有好感,轻声拖长了调子:“相公,我肚子好饿,忙了一天了。”

秦渠眉松开了谢描描的手,上前接过了点心盘子,只看得敏儿目瞪口呆,十分同情的盯着垂下头“无比幽怨”的谢描描。独孤红喜笑颜开,眼瞧着他拈了块点心转头递到了谢描描面前,柔声道:“描描,来,先吃块点心垫垫肚子,让敏儿快去张罗饭菜。”

谢描描抬起头来,眸中是掩也掩饰不了的笑意,张口便咬住了半块点心。

独孤红的笑容,如沾了毒药的花朵般,瞬间枯萎了。

平地波

ˇ平地波ˇ

不过两日,灾民之中倒下了三人,过得半日又倒下了五人,玉真子道长几乎将十二个时辰皆用在了草庐,还是觉得蹊跷,不由拖了谢描描出来商议。谢描描虽对医理不十分通,但在丹霞山之时也略有涉猎,近日又跟在她身后见习了几日,见了那些灾民也觉得颇有点奇怪,沉吟半晌方道:“道长,晚辈医理浅薄,只是觉得这些人怎么不像生病,倒有点像中毒?”

玉真子也正在疑惑此事,见得倒下的这几人面上含笑如生,只是口鼻之间尚有轻浅呼吸,若不细心根本就觉察不出这几个还活着,脉搏也是极度难察,更何况天寒地冻,却是瘟疫极不易发的季节,奇道:“难道是有人投毒不成?”

秦渠眉开设粥棚本是善举,但近日江湖事多,且蓄意破坏的人不是没有。只是若倒下的人多了,怕是有损紫竹山庄的声名,玉真子本是老江湖,略想一想便明白了,只觉此事不能再耽搁,与谢描描一合计,急急回庄将此事报了给秦渠眉知道。

等到秦渠眉与雷君浩二人再赶往草庐之后,已有一半的灾民倒了下去,横七竖八形态各异,剩下的一些灾民虽拿着粗瓷碗望着远处粥锅咽口水,也不敢前去领粥,更有胆小的已经扶儿携女欲离开此处,见得秦渠眉赶来,扑嗵跪倒在地死命磕起头来:“秦庄主饶命啊!饶了小人贱命吧!秦庄主饶命啊!”

秦渠眉脸色铁青看着眼前一幕,倒是雷君浩反要镇定许多,蹲下身问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头:“秦庄主开设粥棚,怎么会要你们的命呢?”

老头目光在倒下去那些人身上停留片刻,又颤微微垂下了头去,其意不言而明,他的身后是一干哭号哀求的灾民,秦渠眉只觉头大如斗,这些人偏不能像江湖中人一般凭血气之勇定生杀,亦不能像商场之上的那些人为了蝇头之利起争执,双方互不相让。这些人手无寸铁却似拿着杀人的凶器,稍不留意便能置紫竹山庄与万劫不复之地。他开设粥棚原也是一番好意,哪知道竟自曝其短,促成了今日之失?

雷君浩见他面色难看立在当地一声不吭,唯有继续问道:“老人家,秦庄主家资雄厚,又侠名在外,收留难民本是义举,小生着实想不通,他毒杀了你们这些人,要图什么?”

世人行走天地,必有所图谋。这老头也算得历经世情,闻言一愣,艰难道:“有人说秦庄主要将我们这些人都毒杀了。他既开了一段时间粥棚,在外博了个好声名,这么大帮人整日耗银不少,又不能做什么,再接济下去也无益,还不如就地屠杀来得干净。反正各地州府也只驱逐流民,我们这些人的生死也无人去追究…”浑浊的老眼里滴下两滴泪来,他用干枯的树皮一般的手拭了眼中泪滴,摸索着从身后拖过来一个年约三岁的小孩,哀哀道:“若非为了我家这一根独苗苗,我定然也会吃个肚儿圆,跟这些倒下去的人一样。”

玉真子与谢描描见得那小孩,不约而同伸出手去便要试试这小孩呼吸,都可怜这老人,也不知这小孩是中了毒还是在熟睡,见得对方有所动作不由转头相视苦笑。谢描描缩回了手,眼瞧着玉真子将手伸到那小孩的鼻子下面去,点点头,谢描描长吁了一口气,知道这小孩只是暂时睡了过去,并非中毒,方放下心来。

雷君浩极是耐心,亦知秦渠眉不便相询,流言四起,他若去问灾民实情,十成十无人肯说真话。软磨硬缠方从那老头口中知道,近日灾民本就人心惶惶,有人四处散播流言,道这山庄主人已经极不耐烦救助灾民,否则也不会将粥棚从家门口撤到了一里之外,怕是不过得几日便要将这些人毒杀了就地掩埋。

胆小的已经有人连夜偷偷跑了,观望的还未收拾离开便有人倒了下去,更加坐实了流言。

几人稍一合计便知这是有人蓄意为之,只是不知此人是何目地,不由俱把目光投向不远处那两口大锅而去,现下本应是分粥之时,只是灾民皆止步不前,山庄派出的仆妇虽照常熬粥,却无人来食,眼瞅着庄主铁青着脸站在不远处,显然气得不轻,心内惶然,吆喝了几声也无人前来,只得放下粥勺去劝说就近的一个中年妇人。那妇人手中虽抓着粥碗,被这熬粥的仆妇一劝,直吓得连粥碗都弃了也不肯向前。

谢描描与玉真子道长目光交换,心有灵犀,皆移步向着粥锅而去。但见米粥粘稠,插筷不倒。得玉真子示意,谢描描拨下头上银发钗舀了一勺粥插下去,片刻之后拿出,还是光洁如新,颜色一点未变。

“看来并不是粥的问题!”玉真子轻叹道。

可惜这些灾民并不这样认为。谢描描忽想起一个主意来,对那健壮的熬粥妇人道:“林嫂,麻烦你找个干净的碗来。”她这些日子同施粥的仆人混的烂熟,倒记得这妇人夫家姓林。

那妇人将双手使劲在胸前衣服上抹了两把,俯身下去在锅灶之间摸出来一个粗瓷碗来,恭恭敬敬递上去,谢描描盛了半碗粥出来,低下头便要喝下去,忽然手中粥碗被两只手强硬的挪开,她抬头看时,只见秦渠眉与雷君浩一人端了一边,各不相让,似乎都要争着喝,不由气得笑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也难为你们俩人争成这样?”

那二人审慎道:“这却马虎不得。虽说以银钗试过粥里无毒,也还是小心为好。”

玉真子见她三人争的激烈,道:“试粥这事贫道不反对,只是三人中间还是选一个合适的人出来。秦庄主要主持大局,贫道认为还是免了,若有人蓄意为之,庄中谁来号令?至于君公子与少夫人,一个有高深内力一个懂些粗浅医理…”她话音未完,已见雷君浩微微一笑,呼啦啦吞下几口粥去,谢描描虽知那粥无毒,也被他这举动吓到,扑上前去恨不得抠开他的口,紧紧拉着他的手连连急道:“君浩哥哥,君浩哥哥,快吐出来,快吐出来吧?”

雷君浩实不能想象谢描描紧张自己的样子,一时也不管吞下去的粥乃是粗米所熬,只觉香甜美味堪比喝了蜜水,又大大喝了两口,紧抓着手中包着白布的手,忘形道:“描描,若君浩哥哥也像这些人一样醒不过来,你…你还会不会陪着我?”

谢描描见他这副模样,简直与临别遗言一般无二,哪里还有勇气拒绝,连连点头:“我自然会陪着君浩哥哥身边…”

秦渠眉本就不愿意雷君浩尝粥,见他尝了亦是担心不已,偏偏谢描描扑上去与他执手相许,心内黯然可想而知,又担心雷君浩万一中毒,此时也只能勉强压下心中不快,上前拍了他一掌,恼道:“瞎说什么呢?你必然是好好的。要不然我可怎么向雷家堡交待呢?再说你我兄弟之间还有笔帐没算清呢,你倒想的躲债的好法子?!”

雷君浩嘻嘻一笑,又恢复了往日轻佻:“若是兄弟不这样作戏,怎能引得描描扑上来呢?”被谢描描气呼呼的甩开了手,恼道:“白担心你了!”虽有向分恼意,看着更多倒像娇嗔,只引得秦渠眉与雷君浩一看再看。

玉真子对这三人之事有些糊涂,但她是出世之人,定力自然非凡,只在一旁默默看着,也不作声。谢描描是最为糊涂的一个,倒未曾想到这一节。

雷君浩爽快一笑,问道:“道长看着我们之间的官司有些糊涂?”见玉真子颔首一笑,他爽快道:“大哥误娶了我的媳妇儿,如今这官司还没断开呢。”

媳妇儿还能误娶?

这话让不糊涂的人也能糊涂起来,偏生三言两语又不能解释清楚,众人等着看他喝了粥有何反应,还得等待片刻。雷君浩看势头是决意想让玉真子明白三人之间曲折的关系,兴高采烈讲他去求亲,谢描描高兴的晕了过去之时,谢描描不屑的撇撇嘴,暗示他已讲得与事实出入太大,秦渠眉倒没听过这一段旧事,猜测道:“莫非描描当时是吓昏过去的?”博得谢描描连连点头,扑上去紧挽了秦渠眉的手,甜甜道:“还是相公了解我!”

雷君浩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忽尔捂着肚子道:“描描你不要让我伤心了不行吗?”缓缓坐了下去。

谢描描之前吃他一吓,这时嘲笑道:“君浩哥哥又骗人了?!这招不灵。”

见他面上笑容都僵了,已盘膝坐了下来运功逼毒,这才急道:“真的不舒服?”

雷君浩似费了极大的力气口齿不清道:“全身开始麻痹了,舌头先没了知觉…”

众人大惊失色。

笑九泉

ˇ笑九泉ˇ

饶是雷君浩内力深厚,也不能全将毒逼出体内,幸得秦渠眉相助,总算有惊无险。

几人这一折腾,已近晚饭之时。谢描描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用银簪试过的,为何还会中毒?趁着雷君浩与秦渠眉运功,玉真子护法之际,她围着灶台转了几圈,那健壮仆妇见她面色不善,且一碗粥就将君少毒的倒下,极为害怕,早跪在了地下等待她的发落。

哪知道她只是皱眉沉思,忽然眼前一亮,道:“林嫂,再拿个碗过来。”

林嫂战战兢兢趴在地下,不住磕头:“少夫人,您饶了老奴吧!君少爷已经被毒了,您还要碗干嘛?这粥虽然是老奴盯着熬好的,连老奴也再不敢说粥没有毒了。”

谢描描知她害怕,绕过她从灶台边放灶具的地方摸出一只碗来,托在手中凑着阳光去看,普通的粗瓷大碗并不曾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招手吩咐那妇人:“林嫂,去端碗水来。”

林嫂原以为她要吃粥,早吓得想扑上去阻止,奈何人微言轻,整日在灶台间,身上衣衫不洁,也不敢上去强夺,听得谢描描要水,不由一愣,打谅她许是不会盛粥,飞快的爬起来去舀了一瓢水过来,依言倒进了碗中。

谢描描端着手中水碗,对着夕阳余晖去看,看不出什么异状来。再拨下发上钗来放进水中,拿出来时入水的那一截已经成了黑色——啪嗒一声,手中碗掉了下去,碎成了两块。

林嫂虽是山庄仆妇,却也知道银子能试毒一说,擦着额头冷汗道:“哪个杀千刀的做出来的祸事?”

玉真子闻得这边动静,转头来看时,见谢描描举着的半截钗上已然变色,也是吓得一跳,问道:“真有毒?”

谢描描走过去,将手中钗子递了给她,怒道:“毒应该是抹在碗上的。只是毒倒了这么多人,如果我没有猜错,定然是借别人不备将毒擦在碗内,这却应该不是一个人在一两日就能办得到的。还有那些不利于山庄内的谣言,定然不止一个人在散播。而且粥里用银钗试过无毒,想来不是水源的问题,不过还是查一下为妙。”她注目场中灾民,轻声试问道:“道长,这些灾民身份不明,想要混进来几个人再好不过,你看是不是应该让相公派庄中人手过来将这些人一一查明?”

玉真子讶异的看她一眼,似极是意外,叹道:“没想到少夫人心思如此细腻。若按着你的揣测有可能便是这样。不过这些流民身份不明,连朝庭都无法一一核对,你却有什么办法将捣乱的人揪出来呢?”眼前乌压压一片或坐或卧的灾民皆眼巴巴看过来。

谢描描轻笑一声,她在逃婚路上曾饿过一个月的肚子,与乞丐无异,此时想来竟然也算得经验之一,靠近玉真子用仅容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道:“道长岂不知饿过一两个月与并未饿过的人之间的区别?”

玉真子大梦初醒,赞道:“还是少夫人脑子灵活。装流民的人自然身上还有点肉,若是饿了两三个月的灾民,怕早就骨瘦如柴了吧?”

火把照耀着草庐,亮如白昼,四周被庄中侍卫圈了起来。秦渠眉阴沉着脸站在当间,雷君浩一脸菜色立在他旁边。

“各位乡邻,近日诸位之中有人中毒,今查明乃有人恶意在各位碗内抹了毒药,非是庄中熬的粥所致。今秦某在此立誓,定将贼人查出。各位乡邻不必惊慌,分男女两队排好,容庄中侍卫检查可疑之人,并请诸位将自己手中碗弃了,稍后会有人从庄中带了碗来分粥。若有人知道散播谣言的可疑之人,还请告之秦某,因为散播谣言之人怕就是下毒之人,庄中请来的大夫至今解不了此毒,还需大家竭诚相助,将贼子揪出来。”

雷君浩在一旁嘀嘀咕咕:“大哥,你能不能带点微笑?这样也不怕把人吓跑了?有几个人能受得了你的冷脸啊?看着真像阎罗!”

秦渠眉怜他下午受了一通折腾,下手还算客气,只快捷出手点了他的哑穴,见他瞪眼瞧着自己,面上终是浮起了一抹轻笑。

庄中侍卫费了半夜工夫将还未倒下的灾民排查了一遍,只从中揪出一名身材短小如鼠的中年男子,目中精光时闪,且全身筋骨柔韧,竟然是个练家子。任是那男子如何狡辩,说是自己乃失了镖银的镖师,只因有家归不得,只得混在流民堆中混口饭吃,也不能让人相信,被秦渠眉点了穴道,下令锁了,送到庄中地牢内去。

那男子闻得锁进牢中,并无别的苦头可吃,目中喜色一闪而过,秦渠眉淡淡瞟了一眼,随口吩咐道:“当年老庄主在世时,曾用玄铁打造过一个笼子,将这个就锁在那玄铁笼子里,结实一点。”

那人立时垂头丧气,被庄中侍卫拖着走了。

这些灾民见真的从中揪出来一人,有人便记得这瘦小如鼠的人,此时也信了秦渠眉并无害人之心,内中有人嚷嚷道:“这人我认得,前几天还说庄主不怀好意,要将我们毒害。”

底下一片附合的声音。

谢描描与玉真子立在灶后,眼见着林嫂与另一名妇人又熬了两锅稠厚的粥来,从山庄之内搬了碗出来一一分发到灾民手中,这些人已经饿了一天,夜半天气严寒,腹中饥饿,人人端着一碗热热的粥,将惧意与寒意皆驱逐干净,人人面上放松了下来,虽仍是凝重,倒不见了惊惧之色。

玉真子江湖经验老道,见得谢描描放下心来,皱起眉头道:“少夫人,贫道总觉单凭那一个人怕是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来。应该还有人藏在灾民中间。”

“可是活着的这些人里面再没查出什么人来。”谢描描随口应道,心不在焉盯着秦渠眉与雷君浩。

“活着的人——那些中毒快死的人里呢?”玉真子脑中一亮,转头问道。

谢描描疑惑道:“有人喜欢装死尸么?”

“你这孩子!”玉真子只觉谢描描此语十分娇憨,近日与她多有亲近,也喜她心性纯直,难免失口,见她也只是娇俏一笑,并不曾觉得她有何唐突,遂放下心来。

秦渠眉得了谢描描的提示,调度人手将中毒之人一一排查,果真从中查出四名装死的人来,那四人见势不妙欲逃窜,被秦渠眉出手制住,也送进了庄中牢房。

不消一天功夫,秦渠眉便将这五人审问个清楚,结果不免令人大吃一惊。五人之中显是那身材如鼠之人正是头目, 也用不着庄内侍卫用刑,他便痛痛快快交待了前因后果:只因自家少主新研制出了一种毒药名叫含笑九泉,正愁无处试药,闻听得紫竹山庄秦庄主素有侠义之名,救济了一批灾民,正好拿来试药。

旁边一众听审之人皆觉得怒不可遏,几乎要上去将这几人打死,秦渠眉今日审问这些人,庄中来客得知有人在灾民粥棚之处捣乱,皆前来听审。只是草庐之处约有一半的灾民如今生死未知,若不能顺藤摸瓜将背后之人揪出来,只怕这些灾民便要枉死。

那身材矮小之人眼瞧着众人发怒,似觉得不可思议般,淡淡道:“你们这些自诩为武林义士的人也不过如此,明面上仁义道德,实际上做尽了龌龊之事。既然诸位想知道我家少主,某不妨告诉大家,我家少主姓叶,名初尘,正是闻蝶谷新任谷主。”

众人惊异万分,没想到闻蝶谷连紫竹山庄也不肯放过,前来挑衅,皆注目秦渠眉,看他如何解决此事。

秦渠眉沉吟委决之际,听得后面一把清糯的声音道:“相公,这有何难?放一个人出去给哪什么劳什子的谷主,让他送了解药过来,我们便放了他这几个徒众。”却是谢描描也赶来凑热闹。庄中来客见是庄主夫人,皆呼啦啦让开一道,只见谢描描笑意盈盈几步便窜了过来,立定在玄铁牢笼前面。

岂知那矮小如鼠的人见了谢描描,竟然一呆,将面上傲然之气尽数惊去,奇道:“姑娘…姑娘怎么在这里?”

秦渠眉心中猛然一沉,想起谢父谢母至今下落不明,不知生死,这人见了谢描描竟然一副相识的样子,小心转头问道:“这人你认识?”

谢描描遍寻记忆,竟然想不起来何时认识这样一个人,茫然的摇摇头。她身后来客见得此人熟稔模样,看谢描描的眼光不由带了狐疑之色,若非她是秦渠眉的夫人,怕是立时就将她划为闻蝶谷一脉了。

那人见得她的茫然之色,璨然一笑,道:“姑娘不必惊慌,今日不识,日后也必然会相识的。姑娘只要记得某叫老应就行。今日既知姑娘在此,还烦劳将我兄弟放走一个,想来谷主知道姑娘在此,怕是会将解药交来的吧?”

谢描描被他绕的糊涂,再见身边诸人神色各异,只觉奇怪,小心道:“你大概认错人了吧?”

那老应爽朗一笑,道:“姑娘可是姓谢?”

牢中诸人闻言无不变色。

破天机

ˇ破天机ˇ

两三天以后,那日放走的闻蝶谷徒众果真带回了含笑酒泉的解药,融了两大锅以后每个昏过去的人皆灌一碗下去,一个时辰之后便醒了来。依着前言,自然要将老应等人放走。秦渠眉虽有心相询,奈何老应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谢姑娘的事情自然要她来问某才能说,我老应岂是那种到处多嘴的长舌之人?”

秦渠眉心内腹诽:前几日也不知是谁在适谣生事才被抓进了山庄大牢?

但到老应走的那日,谢描描都未曾前去询问过老应认识自己的原因。倒是好几次,玉真子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果真不想知道原因?”

她在第二日便通过玉真子知道了闻蝶谷的来历,思量了一番,此时见玉真子也有些巴巴的想知道原因,不由笑道:“道长可是世外高人,难道也喜欢听这些事情?”

玉真子眼中一亮,”莫非你知道个中原因?”

谢描描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总觉得似乎是不好的事情,有点怕,所以不想去问也不敢去问。”她倒从来不讳言自己的胆小。

这晚从草庐一个人慢慢走在回庄的路上,只觉寒月素星,平添无限凄凉之意,她虽知自己左近必有暗卫相随,但那些人连自己的影子也及不上——影子有时候至少还在目所能及之处。

进了山庄之后,过中堂抄游廊,她今日反复将庄内银子算了一遍,可也及不上亲自去帐房清点来得明白,只得拐个弯向着帐房面去。

帐房院内也与紫竹院一般栽着许多竹子,风过竹叶婆娑,房内漆黑一片,她抬脚欲进之时,忽闻得旁边竹丛摇动,屏气而定,只觉竹后似有人隐藏,不由颤声道:“谁?出来!”

谢描描平生两次夜间撞破别人的尴尬之事,皆是无心之失。她事后回忆自己当时见到的一幕,虽谈不上震惊也相去不远了——不用她再喊,竹丛微动,从里面走出一对牵着手的男女,凭着朦胧月光,仅从轮廓上分辨,女的正是苏宁,男的似乎是近日在山庄做客的海非川。

“海公子?”

“嫂夫人!”海非川倒算得上坦荡之辈,见谢描描立在此处,苏宁微缩着身子使劲往他身后躲去,且挣扎了几下想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挣脱,似是对这位表嫂十分忌惮。他转尔一想便明白了,谢描描身为山庄主母,管着庄中银钱帐务来往,苏宁寄人篱下,又是这般娇怯怯的性子,怕是受了委曲也不肯说出来,不由对她愈加怜惜,牢牢攥紧了她的手,对着谢描描郑重道:“明日海某便向老夫人提亲,带着宁儿回东海门成亲!”

峰回路转,谢描描被惊的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还未想明白这两人为何能凑在一处,便见海非川拖了苏宁的手离开了此地,留她一个人立在寒风中良久。

果然第二日,海非川便请了玉真子向秦氏提亲,求娶苏宁。只因东海门距紫竹山庄路程颇远,一来一回很是不便,他更提出带苏宁回东海门择日成亲。

秦氏初时只道容她考虑一二,以还要知会其父苏梓青为由拖了两日。等遣开房中之人,她私下询问苏宁的意思,见得她一脸娇羞之意轻点螓首,方明白原来此事她早已情愿,不由急道:“你不是恋着你表哥吗?若不能当正妻至少做妾是没问题的!”

苏宁冷冷一笑,反问道:“姑妈到底是为了宁儿着想还是为了自己着想?”

秦氏一呆,没想到她竟问出这句话来,心中已有怒意,一时之时倒也强压了下来,苦口婆心道:“姑妈当然是为了宁儿着想!想你自小丧母,本就是姑妈拉扯大的,姑妈凡事自然要为你着想。你若跟了你表哥,姑妈一闭了眼也好给你娘做个交待。更何况若有姑妈在,就算你是小妾眉儿自也不敢轻视于你,何苦要跟着那海公子跋山涉水去一个全然不知的地方?”

“姑妈与自己儿子关系不佳也不必拿宁儿的终身大事来缓解你母子二人的心结吧?”苏宁全无往日柔顺恭谨之意,倒似对秦氏有一肚子不满欲在今朝全部吐完。

秦氏腹中怒火噌噌往上窜,忍也忍不住,与儿子关系不佳是她一辈子的痛处,她做梦都想不到往日疼爱有加的苏宁竟然毫不顾忌的揭短,恼羞成怒,颤抖着手指指着苏宁怒骂:“我连自己儿子都没养,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早知道就该放在你爹那里,有你受不完的苦!”

苏宁微微一笑,容颜愈加娇美如花,只是口中全是刻薄之语:“你自己的儿子只是因为你脾气不佳,要不到罢了。收养我也只不过是排遣你这么些年来的寂寞,真正养着我的不过是些嬷嬷丫头,你可曾真心疼爱过我一分一毫?若真心疼爱,又岂能打着算盘要将我当作棋子操控?是,我以前是喜欢表哥不假,可表哥对我不假辞色,看着我的眼神跟看着块石头没啥两样。纵然他不待见我,娶了妻,你也不忘要将我塞给你儿子做妾,难道我苏宁生来便是作妾的料?姑妈,你也真正太过小看我了!姑父说的没错,苏家的女儿没有一个好相与的!我既得不到表哥的疼爱,自然要找个喜欢我这副皮囊的男子来好好的为自己打算一番了。”

秦氏脑中轰然作响,怒气翻滚,几欲晕倒。她努力靠着椅背才能使自己没有瘫倒,挣扎着挺直了腰杆,厉声道:“好!好!你既埋怨我不够疼你,我这就放了你离开,随那姓海的浪荡子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我的眉儿虽不济,但决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浪荡公子。找夫君自然要找那种稳重可靠的男儿,就算他与你不和,也不会弄一大堆莺莺燕燕来与你称姐道妹。亏了我一直看重你,看来竟是个猪脑子,连谢描描那小丫头都不如。那丫头还知道挑个老实可靠的男子为夫夫婿呢,而不是寻个看起来就是花花肠子的男人给自己找罪受!”

“你给我走!”秦氏一怒之下抬手便将桌上一套青花瓷的茶具给砸了个粉碎,茶水溅湿了苏宁的裙子,她也只抖了抖,将上面沾着的茶叶末抖了下来,一面平声道:“既然如此,还要劳烦姑妈同玉道长说清楚,替我那不成器的父亲应下这门亲事!”

秦氏怒极反笑,见她居然还怕自己拒了海家这门婚事,堵了她有路,心内一阵苍凉,无力的挥挥手,咬牙道:“好!必竟我也替你父亲养了你这么些年,就替他应下这门亲事,至于以后的路,你自己好自为之!”

苏宁跪下来郑重磕了三个头,见秦氏虽未阻拦,也厌恶的闭上了眼睛,鬓边花白,似无限苍老。不知为何,一直干的几乎要冒血的眼睛里此时忽然湿润了,她快速起身,逃一般的离开了秦氏的房中。

绵里针

ˇ绵里针ˇ

过得几日,秦母果真答应了海非川的求亲.海非川心满意足定了行期.秦氏虽说对苏宁已经伤透了心,但多年教养情谊难舍,还是与秦渠眉商量了一番,欲为苏宁备一份丰厚的嫁妆.秦渠眉痛痛快快答应了此事,母子俩在一件事情之上空前的达成了一致,连带着秦母对谢描描也和颜悦色了许多,兼且谢描描管着山庄钱物,在苏宁的嫁妆问题之上免不了要商量一番,二人之间竟然也和乐了许多.

谢描描闲暇时候跟着玉真子在灾民中走动,学到了不少.玉真子本对她身世有所怀疑,但见她为人敏达好学,态度又是极诚恳的,少不得手把手将自己多年看家本领教了给她.谢描描近日极是忙碌,不但要管理山庄事务,更要跟着玉真子学医,加之雷君浩解毒之后急需要调养,恨不得将已身分作两半来使,日日忙碌,眼瞧着两颊消瘦,只剩下了巴掌大的脸上一双眼睛大的惊人,若非身上衣衫质料上乘,怕是早让人误以为是山庄外面逃难的灾民了,直让秦渠眉与雷君浩见了也心疼不已,可惜她本人为以为意,倒让他二人不好再说出什么话来.

秦氏虽为苏宁备了嫁妆,但碍着她那日的话,实不愿再见她.秦渠眉向来与她绝少接触,这事不免要烦劳谢描描出头,前去奔忙.

谢描描带着敏儿等一干丫环,将秦府所置嫁妆抬了进苏宁的房里,惊得苏宁立起身来,蹙眉凝声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谢描描见得她这警惕之意, 不由想起自己那日被她推进冰窟,虽说这事已了,但她心里对秦渠眉这位表妹可再无半点好感,此时只觉恶意陡生,微微一笑,道: “婆婆已经将妹妹你许了给白马西宗的宗主华怀老先生,妹妹可能没见过,那位华老先生是位贤者,功夫也是极好的,妙就妙在老了点儿,才懂得体贴人,娶了妹妹这鲜花嫩柳一般的人物,怕不疼进心坎里去才怪!可比不得那些年轻热血的少年郎,三天两后晌,不过是尝个鲜儿,厌了便把你扔过脑后,到时候有得妹妹受!这不是婆婆怜惜妹妹早年丧母,才遣了嫂嫂来为你置办嫁妆嘛!保管将你嫁的体体面面的.吉期就定在了三日后,妹妹还请早日梳妆打扮.也别嫌弃华老宗主年六十有五,过个几年少年郎哪个不变作白头翁?迟早的事儿!”

白马西宗的宗主华怀正是此次来山庄的客人之一,须发皆白,慈眉善目,极是和蔼的一位长者.谢描描一边察看苏宁脸色一边在心内连连道歉: “华老宗主,真是对不住啦,容晚辈借您老的清名来用用!”

苏宁听得她罗罗嗦嗦说了一大通,又惊又气,疑是自己那日与秦氏对嘴,话说的过了头,激的秦氏一怒之下就将她许了个白头翁.可笑这位表嫂说什么少年郎哪个不变作白头翁,过个四五十年的变则变了,可眼下若是成了亲,入了洞房就是个白头翁,她哪里肯依?顿时气恼交加,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指着谢描描怒骂: “你走!你走!一个个没安好心,只盼着逼死了我好眼前干净,心里痛快!既然这样说,怎么你自己不嫁个白头翁去?”

谢描描作为难状: “嫁个白头翁那是哪么容易的?嫂嫂若想嫁个白头翁,也得有你表哥一纸休书不是?要不然岂不是与私奔无异?莫非妹妹鼓励人私奔?”竟是费心思量一番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