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生气,我只是伤心。”望舒握着手机的手指紧得泛白,另一只手按着窗台冰凉的水泥,好久她低声道:“我很伤心你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伤害我来保全你自己。许承宗,你那一刻的狠心,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电话那头的许承宗半天哑口无言,再说话时,他声音低沉得几不可闻:“作为男人,我知道自己不该解释,错都错了,解释有什么用。我活在一个没有退路的世界里,望舒,我走错一步,所有该属于我的都可能被人夺去——我坐了十年牢,再也输不起了,我也绝对不会让自己输。”

51

五十一

望舒眼泪一点点地落在裤子上,她用手擦擦,伤心过了头,不想再听他说话了:“我要挂电话了。许承宗,以后别再给我打电话…”

“望舒,将来你会原谅我的,现在你只是一时想不开…”

“没有将来,你给我的将来我也不稀罕!你以为我会要一个没有爱、没有婚姻的将来么?”她突然气起来,伤心骤然少了,一直不停的眼泪好像突然间上了闸门,可她一气脑子就乱成一团,说不出来话,只对着他怒道:“谁告诉你我想不开?我现在就想开了,你过你的好日子,我就当从来没认识过你…”

“医生进来了,我得挂了电话——望舒,别发小孩子脾气,我一会儿再打给你。”他跟没有听见望舒最后的气话一样,自己说完了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电话里盲音传过来,望舒本来只有八分气,这会儿变成了十分,伸手打开窗子,扬手用力把手机隔窗甩了出去,大怒道:“谁稀罕你打电话!”

扔了电话,回头看着屋子,昨夜这个屋子里那火热的记忆让她存身无地,自己走上前去,把被子褥子上的被单全都扯下来,再到他的屋子,把他平素躺着的凉席撤下来,所有的被子枕头全部拆开,不一会儿功夫,就在地上堆了一大堆的布单。拆下来的被子她抱着,扛到院子里去晾晒,自己里外奔走几次,炕上的被子已经拿空了,她打开壁橱,伸手抱里面的被子,这么一扯动,夹层当中掉出一叠钱来。

望舒伸手捡起来,这么厚厚的一叠子,数目大概有两三千块,不想自知是许承宗在走之前放在这里,是他答应好的住宿费的另外一半。望舒怒气正盛,刚才扔了他的手机,这时候看见他留下的钱,抬起手,也狠狠地甩出去,钱砸在玻璃上,发出吥地一声,撒在地上。她满心气恼地抱着被褥向外走,走到门口,看见远处的大门一响,将近半个月没回家的大哥跟母亲竟然回来了。

叶望权看见妹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咧着大嘴问:“望舒,许老大呢?”

望舒眉毛立起来,一声不吭,径自去晾晒被褥。

叶望权越走越近,他粗心的人,到了妹子身边也没注意到望舒脸色不佳,还问:“我特意赶回来看他的,他人在屋里么?”

“不在。”望舒头也不抬地答。她挂好被子,看着半个月没见的母亲,跟着大哥出去走了一遭,精神似乎好多了,她走过去伸手接过母亲手里挽得紧紧的包裹,问:“妈,你身体怎么样?”

叶母还没说话,叶望权已经大声奇道:“不在?不是要半个月才能动么?这还差好几天才到半个月啊!你怎么放他走了呢?”

“是我放他走的么!”望舒听大哥这么说话,满肚子怒气迁到大哥身上,若不是这个缺心眼的大哥和偏心眼的妈,自己怎么会碰见这档子事?“他自己有腿——就算没腿,他们家里来人了把他接走,我还能拦着他不让他走么?”

望权跟叶母都没见过这样无故大发脾气的望舒,娘俩不明所以,一齐惊讶地看着她,望舒对大哥发完火,拿着母亲的包裹进屋道:“你们怎么回来了?就为了看——他?”她本想说许承宗的名字,可不知道怎地,在母兄面前,竟然说不出口。

叶望权边跟着进屋,边答道:“我不在崔致礼那儿干活了,本来还想着回来看见许老大,看看他能不能帮我找个事做——现在他人都走了,也没指望了。”

“你怎么不在崔致礼那儿干活了?”望舒狐疑地问,想到当初大哥的活是刘果志介绍的,难道因为自己不跟刘果志在一起了,他们就不要大哥了么?

“刘果志不干了,崔致礼本来就不想雇我,刘果志前脚走,他后脚就让我卷铺盖了。”叶望权说道这里有点恼火,跟着望舒走到后院子,两个小孩看见奶奶和爸爸回来了,高兴得围了上来,平时冷清的家里家外,一时就热闹起来。

“他——他怎么不干了?”望舒问大哥,想到刘果志,他那天从自己家伤心离开的样子,心中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不知道。他那天回去,跟崔致礼说省城有个机会,他自己拉了一群人组了个建筑队,要到省城去发展。”说到这儿,叶望权看着妹妹,有点踌躇地道:“望舒,你跟他是不是分手了?”

望舒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每次想到刘果志,她心里都忍不住叹息。自己真是没福气,那样好的男子,竟然没有好好地珍惜。

“刘果志心眼虽然多,可人真的不坏,他也知道自己一走,他姐夫崔致礼肯定不会再要我,所以他临走特意给我留了个电话号码,如果我想去省城跟着他打工,随时可以跟他联系。”叶望权笑了笑,摸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儿子小宝脑袋叹气道:“我倒是也想去省城,可那里的生活费太贵了,我又不能再这么把一家老小都扔给你…”

“爸,咱们有钱去省城了!”一直站在爸爸身边不吭声的小宝突然说道。

叶望权诧异地看着儿子,旁边小燕也笑着对爸爸说:“我姑还说呢,等收完地里的粮食,我们就去城里找你呢。”

“有钱了?到城里找我?”叶望权有点不明白,看着望舒,等着妹妹回答。

望舒还没说话,回到屋子里去的母亲突然走到走廊里,手里拿着一叠钱道:“西屋的窗户根底下怎么有这么多钱啊?”

叶望权不等人回答,自己已经醒悟过来,大喜得站起来道:“是许老大给的对不对?”他不等妹妹回答,就走到母亲身边接过钱,自己数了一数,满脸喜色地惊道:“两千五百块!我就知道!当初在监狱里,看平时那么屌的监狱长对他的那个巴结样,我就知道他来头不小。望舒,你看大哥英明吧,当初把他弄到咱们家…”

“爸,还有多的呢。”小宝看爸爸高兴,忍不住就想告诉爸爸更多好事。

“还有?”叶望权惊讶地看着儿子,再抬头看着妹妹。连叶母也吓了一跳,跟儿子一起看着女儿。

望舒点头,淡淡地说:“有,楼下的柜子里,楼上的箱子里,都有。大哥,你把那人带回来,是很英明!”

说到这里,挺不住了,她不想对着大哥母亲发脾气,也不想看见他们,自己抽身上楼进房,回身把门关上,一个人坐在床上,不想看见任何人。

她听见外面上楼梯开门关门的声音,听见开箱笼的声音,听见大哥跟母亲数钱惊叹的声音…越听心里越烦,向后躺下,拿着被子捂住头。

将来路在何方?

难道这就是她一辈子要面对的生活么?养老养小,为了赚钱和吃饱而操劳一生?等年纪大了,随便找个离异的或者鳏夫凑合过一辈子?

多么让人不甘心的生活啊!

她捂在被子里越想越憋闷,哭了一个上午的嗓子后来肿了起来。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如此多,许承宗、刘果志、她自己,像坐过山车一样,一事接着一事,她本就过度操劳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到了天将傍晚的时候,发烧起来。

她这一病把全家上下都吓坏了,叶望权立即去请了王玉春。望舒迷迷糊糊中听见王玉春一边给自己量体温,一边跟大哥说起“你妹子那对象”之类的话,她有点着急,人迷糊着,说不出话,只不停地把攥了拳头的手用力地砸着床,她哥哥看了,知道妹妹着急了,忙说:“望舒,你真跟许老大好上了?”

“放屁——”她烧糊涂了,又因为用不上力,更加生气,觉得自己非大骂不足以表达内心愤怒,可她不知道自己发烧时用力大喊的一声,效果跟蚊子哼哼一般。

好半天她没力气动,只听见王玉春跟大哥说“我看见她跟他躺在一起”“山上山下的人家都知道你妹子跟那个劳改犯的事”,望舒听得心里火烧似的,偏赶上浑身乏力,说话都没有力气,没法跟哥哥辩白,她脑袋一急,彻底人事不知了。

醒过来的时候,人躺在医院里,胳膊上正在输液,她看见哥哥守在自己旁边,诧异地问:“我怎么进医院了?”

“大夫说你肺有点发炎,让你住院一阵子。”叶望权跟妹子坐得近些,要说话之前搓手,有点紧张,后来还是皱着眉问道:“望舒,王玉春说的是真的么?”

“哥!”望舒彻底无力,这个大哥啊,自己都得肺炎了,他就不会体谅一下自己么?

“望舒,哥是想告诉你——”叶望权有点犹豫,后来可能觉得这句话很重要,还是说道:“在监狱里我是觉得许老大人不错,可他总是蹲过监狱的,配不上你…”

“哥,别说了!”望舒向下缩,想躲到白布单里面去。为什么人一醒过来,就有无穷的烦恼伤心?真想就此一睡不醒。

“望舒——”叶望权叹口气,接着道:“我昨天查了一下,许老大给咱们的钱,够我们一家过一阵子了。你这些年累成这个样,我当大哥的,心里不好受啊。望舒,今年秋天我收了粮食,咱们一起搬到省城吧?妈带着两个孩子,我去刘果志的建筑队打工,至于你,你现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大哥再也不让你操劳了。”

望舒听了大哥的话,病中虚弱的人加倍地感动,就对大哥笑了笑,轻声叹道:“这么冷不丁地不用干活了,我还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叶望权站起身,给妹妹倒了一杯水道:“我得回家看看,一会儿我再过来。望舒,你放心地休息,这些年大哥拖累了你,以后这一辈子大哥都养你,绝对不会让你再过以前那样的苦日子。”

望舒被大哥逗笑了,看着大哥离开。静静的病房里,晨间鸟雀的啾鸣让明亮的光影十分地明快,浑身无力中,她心情却是跳脱的——未来,真的再也不用劳累了么?

真的可以作自己想作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么?

我最喜欢作什么呢?

她只怔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对面窗子外早秋的树上一片深绿突然喜气洋洋起来,她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想起来自己最喜欢做的事。

她可以接着回学校读书啊!

52

五十一

病房的里里外外站得到处是人。

许承宗躺在病床上,一边忍着医生没完没了的检查,一边对陪在旁边的母亲道:“妈,你累了一天了,回家休息去吧。”

“等医生说没事了,我再回去。”程馨慧靠在轮椅上,她刚刚动过手术,身体虚弱,加上从早上就出门去接儿子,难免操劳了些,此时用手托着额头,盯着医生检查。

医院的院长一直在旁边陪着许母。许家在这个省极有势力,许承宗祖父为一代封疆大吏,从位子上退下来之后,门生故吏仍遍布省内各个县市,此时许承宗祖父虽然早已过世,但因许家大富,是以依然门庭显赫,丝毫不见冷落;许承宗父亲弃政从商,跟当初带着大笔资金从东南亚回国的程家千金程馨慧结婚,权生钱,钱生权,夫妻二人三十年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若不是唯一的孩子许承宗年少杀人,被关进监狱,给无比风光的许家抹了点儿黑,这一家人还真是富贵得让人眼羡。

“许夫人,这伤口问题不大,住院几天,养养就没问题了。”院长跟医生低声商量了几句之后,对许母笑着道。

“那就是还没好?”程馨慧皱眉,看了一眼儿子,十分关切地道:“什么伤这么重?养了半个月还不见好?”

院长忙说:“其实从腿上的伤口看,应该是养好了,不过似乎不久前用力过度,伤口又裂开了…”

病床上的许承宗突然呛了一下,咳嗽了几声。程馨慧忙转过头看着儿子,关心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话说了一半的院长笑着续道:“他体温有点高,可能在乡下着凉了。在医院住几天,年轻人的体格壮,应该很快痊愈,您不必担心。”

程馨慧听了,一双蹙起的眉毛拧得更深,看着儿子,满脸的不放心。院长和医生告辞出去后,病房外间厅里坐着的程健站起来,进来对许母道:“姑姑,承宗若是没事,我就去忙那块地皮的事了。”

程馨慧有些疲累地点点头,答道:“去吧,路上小心开车。”

程健忙笑着答应了,走进来到许承宗旁边。程健比许承宗大四岁,在程馨慧亲哥哥的三个儿子中排行老二,因而很多跟程健做生意打交道的人都叫他程二。程家是东南亚的富商,但程健从大学起,就在这边读书,在许承宗蹲监狱的那些年,多亏有他,程馨慧才不至于孤独得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这程健笑起来颇像一只和蔼的猫,鼻梁上架着眼镜,镜片在病房明亮的灯下闪着斯文的光,他说话时也十分斯文,对许承宗叮嘱道:“承宗,好好养伤,等你好了,我跟小南请你到家里坐。”

许承宗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淡淡笑了笑,后来看了一眼母亲,见母亲锐利的目光正在盯着自己,眼神当中若有所思。许承宗转过眼睛,看着程健,淡淡的笑容里多了一点热情,点头笑答道:“没问题,我伤好了就去。”

程健告辞,王东跟着进来,径直对许承宗道:“好好躺着,我晚上再来看你。”

许承宗收敛笑容,奇道:“你在忙什么?”

“我们超市这阵子搞活动,我不放心,得去看看。”王东看了一眼姑姑,见姑姑程馨慧只是看着儿子许承宗,似乎生怕他消失了一般,于别的事情似闻不闻。

他们所有的人都是富丽的一份子,但最终,富丽还是许承宗的——王东看着姑姑的眼神,心里不由得想到。

富丽连锁超市,富丽卖场,还有目前最赚钱的富丽地产,都是许承宗父亲在世时一手缔造的富丽集团的一部分。当初属于许氏夫妇共有的财产,在许世轩突然毫无预警地去世后,整个富丽集团自然地归了程馨慧。

虽然目前跟许承宗毫无关系。许承宗现在能管的,就是“女人香”连锁内衣店。

记得刚开始许承宗得知自己要管女人内衣内裤这些东西,好几天都行踪成疑,没让任何熟人看见自己。有一次王东笑到差点背过气,就是因为碰见高大强壮的许承宗站在“女人香”那标志性的粉色橱窗外面,踌躇了半个小时,还是不愿进去见手下员工的尴尬样子。

还有什么比高大强壮满头长发像个摇滚青年的许承宗,站在一堆蕾丝胸罩和三角裤中间更不搭调的画面?

此时王东对许承宗笑道:“自己不能下地,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尽管说。”

许承宗看着王东,淡淡笑了笑,想了想,突然道:“你晚上来的时候,帮我把师范大学的校长办公室电话找来。”

王东诧异地看着许承宗,连程馨慧都不知道儿子这句话所从何来,直起身子疑道:“师范大学的校长?你联系他做什么?”

“上次有个店的经理跟我说,大学里的女学生是个非常有潜力的消费群体。我们的内衣定位既然是都市白领,这些即将走入社会的潜在女白领的市场也不可小视。”许承宗一本正经地说,伸手拿过旁边的手机,自己盯了半天屏幕,停了一会儿接着道:“我打算结识一下这些大学的校长,掏钱办些活动,甚至设立一个‘女人香’的奖助学金计划。不用多少钱,就当在女学生里打广告了。”

程馨慧大悦,一整天了,第一次面带笑容地说:“这个想法不错——可是又何必挑师范大学,以‘女人香’的定位,该找省里最好的综合性大学才比较合适?”

“师范大学里女学生最多。”许承宗看着母亲,把手机握紧,似乎漫不经心地问:“妈,咱们家跟这些大学的校长打过交道么?”

程馨慧笑了:“傻孩子,没打过交道,现在打就是了。”她转过头看着王东道:“大东,你去联系一下。”

王东忙答应了。他站在姑姑身后,看着许承宗,许承宗也看着王东,两人目光对视一番,王东抬手作了一个射击的动作,对许承宗啪地虚空打了一枪,放下手,意味深长地道:“等有时间我仔细问你。”

许承宗忍不住笑了,看着王东出门。

刚才还人挤人的病房,这会儿就清净下来,只剩下母子二人。程馨慧坐在轮椅上,盯着儿子,从监狱出来五六个月,养得长长的头发,这场祸事之后,剃得只剩下一层发茬,相比原来长发的肆意不羁,此时倒多了一丝成熟男子的阳刚之气,脸的轮廓跟他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俊美英逸,连一天不剃须下巴上就胡茬满布的遗传都一模一样。

三十年的夫妻,一朝撒手,再也相见无期。

“这样伤筋动骨的事,怎么不跟我联系呢?”许母放下自己的心事,问着儿子,她看见许承宗脸上没什么反应,轻声叹道:“承宗,你——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怪妈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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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许承宗看着母亲,他深邃的眼睛里,藏住了一切真实的情绪,只简单地答:“您别想着从前的事了。”

程馨慧听了,目光在儿子头上那块青肿消了之后留下的淤青处看了几眼,想到刚刚医生检查过儿子的身上密密细细的伤痕,毫无血色的嘴唇一阵颤抖,后来低声道:“我知道你还是在怪我。妈妈当初一步走错,竟然害了你十年,这十年里,每次想到你在监狱里跟那些最坏的败类在一起,我的心里从未有过一刻安宁。”说到这里,她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儿子。

许承宗本能地缩了缩,后来终于没动,任凭母亲的手握着自己的,听母亲道:“你在里面蹲牢,我在外面也坐牢——妈妈心里也有个牢啊!你出来这么久,一直躲着妈妈,难道——难道真的不能原谅我么?”

许承宗感到母亲的手冰凉,他自己呆了一会儿,似乎不经意地去拿桌上的水,顺便把手从母亲手里挣开,对母亲道:“您别说以前的事了。我现在出来了,一切都会很好。”

程馨慧看着儿子,脸上的伤感慢慢淡了,自己定了定,她端庄的眉眼只要不笑,就会显得过于严肃。一生经历太多是是非非的女人,自控的能力还是超乎常人的,刚才的哀伤收起,她对儿子正容道:“你这次出来,我本该让你从底部做起,历练个一年半载,把‘女人香’从设计、选材、制作,销售推广全都熟悉了,再开始管理这些店。可妈妈的身体不容许我再耗时培养你了,从你父亲去世之后,我身体越来越差——承宗,你是我跟你父亲的孩子,即使在监狱里十年,我相信你父亲的遗传仍足以使你担当大任…”

一直静静的许承宗听了母亲最后一句话,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罩上一层寒霜,打断母亲问道:“我父亲——”他顿了一下,神情里的痛苦已经无法掩住,怨恨和愤怒在眼睛里一闪而过,他低低地道:“您真的以为单凭我父亲的遗传,我就可以那么优秀么?”

“可以。”程馨慧笃定地答,眉眼间不怒自威:“你从外貌到才智,都继承了你父亲最优秀的特质。而你还是我的孩子,所以你绝对不会如你父亲一般,去犯男人常犯的错误!承宗,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是最优秀的孩子,不是任何男人都能如你一般有担当!‘女人香’这两年的业绩如果能连年翻番,顺理成章地,整个富丽都是你的。”

许承宗看着母亲,这些话他出狱那天,母亲就跟他讲过了。他目光微动,冷冷的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凌厉跟他母亲十分相像,后来沉声答:“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程馨慧看了儿子,时光似乎回到了三十年前,自己初次见到丈夫许世轩的情景,一样令女人莫可逼视的俊颜,一样让自己心折的冷酷精明。良人已逝,这三十年间,多少往事不堪回首。她心里喟叹,脸色却如常,丝毫看不出她内心的波澜,只道:“我知道你不会犯错,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您去休息吧,累了一天了。”许承宗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母亲说。

“嗯,我还真是有点累了。”程馨慧答道,伸手按许承宗床下呼叫护士的按钮,对讲机里传来值班护士的声音,程馨慧让自己的贴身护士过来。她靠在轮椅背上,临走前不忘叮嘱道:“好好休息,我先回家了。过两天我来接你。”

许承宗点头,看着护士把母亲推出去。房门嗒地一声挂上了,他伸手拿起旁边桌子上的手机,快捷键拨了号码,铃声响起,一直响,却没有人接听。他皱着眉头又拨了一遍,还是没有人接听。

她还在生气么?

许承宗向后躺下,这么一动,昨晚因自己用力过猛而裂开的大腿,又有些疼。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昨夜雨中从小洲□着向自己走过来的望舒,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魅惑地不停在眼前萦绕——他抓过一个枕头抱在怀里,翻身趴在病床上。

心头的空虚,身体上的渴望,和这一刻蚀骨的孤独,让他想极了她!

不知道躺了多久,有护士进来量血压。之后一整个下午,医生护士就是如此这般进进出出,晚饭后不久,病房门又想起敲门声,这次却是王东走了进来。

“你忙完了?”许承宗看见是王东,心情好了一些。

“哪里忙得完。”王东一边笑着说,一边问:“一个人在这儿躺着难受么?你把电视打开不就好了?”

“电视没意思。我让你找的师范大学的校长电话拿来了么?”

王东看了许承宗一眼,末了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纸卡,边递给他边笑道:“说吧,你要这个电话做什么?”

“我不是告诉你原因了么?”许承宗伸手抢过纸卡,拿起手机,把号码录在里面。

“我不信。”王东肯定地说。

“不然还有什么原因?”许承宗边录号码,边随口问。

王东先是没答,后来突然不找边际地叹了一句:“那个大山里的叶望舒,还真是不像山里的姑娘。”

单单听见叶望舒这个名字,许承宗心里就跳了一下。他抬起眼睛看着王东,目光闪动道:“你想多了。”

“我想没想多,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

王东摇头打断许承宗要说的话,笑着道:“承宗,你我一起长大,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还不清楚么?你喜欢那个叶望舒,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千里迢迢地给我打电话,让我从北京开车过去看你,还特意叮嘱我带些钱,可我到了那儿你又不跟我走,我开始不明白你折腾我,让我特意跑一趟大山沟是为了什么?后来看见叶望舒,才知道你就是为了让我给她送钱。”王东说着,看许承宗脸色不像生气,好像想起了在大山里发生的什么高兴事,他眼神中还隐隐地有一丝得意。王东暗暗纳闷,伸手拿过那张纸卡,看着上面的电话号码道:“你突然要结交这校长,是想让她去读师范大学,对不对?”

许承宗看着王东,嘴角微露一丝笑意,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这个想法不错。师范大学比普通大学好联系一些,即使她没念过什么书,只要姑姑结交了那个校长,她立即就可以入学了。”

“你说错了。”许承宗突然笑着答。

“错了?不可能,你看着她的眼神…”

“我说你说错了,是指你说叶望舒没读过书——她很会读书,本来就是大学生,中途从师范大学退学了而已。”许承宗看着王东瞪大了眼睛,心中不由得回想起叶望舒那清秀温柔但过度操劳的脸,她拘谨保守的性子,和她从水中□着走向自己的时候,澄澈的眼睛里满满的勇敢和激情,轻声叹道:“她真的十分聪明!”

王东看了许承宗的神情,自己心中微动,嘱道:“承宗,你要知道,她再聪明,姑姑也肯定不会同意你跟她在一起。”

许承宗低声道:“我知道。”他想了想,加了一句:“我欠她和他哥一条命,帮帮他们也是应该的——别的我会有分寸。”

王东点头道:“你自己明白最好。姑姑身体越来越差,你行事该多为姑姑考虑一下。富丽能有今天,姑姑的行事为人,还是有道理的。”

许承宗下颏陡地僵硬,原本眼睛里的那抹笑意消失,躺在床上愣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道:“小南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男孩,怎么了?”

许承宗笑了笑道:“程二高兴坏了吧?我记得他最重男轻女。”

王东会意地微微扯动一下嘴角,放下先前的话题,顺着许承宗的口气笑答道:“是很高兴。”

两个人一搭一搭地聊了将近两个小时,等王东起身离开,已经将近晚上九点了。

病房里更加寂静,除了空调的嗡嗡,什么声息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