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还是在忙乱的生活里,无数次怀念当年自己在大学课堂时所度过的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不管别人是怎么度过那四年的,她自己的大学就是踏踏实实地学习,梦想毕业后能做个称职的英语老师,只不过残酷的生活让她的这个梦想破碎了而已。

她揉着胳膊,看着一个星星都没有的城市夜空,发呆了很久很久,直到眼前浮现出自己在乡下老家所看到的湖岸星空的幻影,才在心里长叹一声,摸黑进房睡觉去了。

天将将亮的时候,上早班的人嘈杂的脚步声把她吵醒,心中有事再也睡不着,她人靠着被山坡埋了半截的窗边,掀开窗帘看着外面经过的一双有一双忙绿的脚。一直看着,看到后来想起刚才自己所做的梦,梦里她一直考试,不停地考啊考啊,考的偏偏全都是她最讨厌的数学,那些天书一样的试题让梦里的她心像被油煎着,焦急,恐惧,无力,无处可逃。。。。。。

她长长地叹口气,外面上工的人走净了,屋子里外登时寂静无声,她没有睡意,靠着墙壁发呆,眼睛盯着外面的沥青坡面,看着一滴滴的细雨落了下来,渐渐地铁皮房的顶上发出阵阵响声,炒得她母亲在炕头翻了个身。

莫非老天爷看她心情不好,在替她流泪么?

她一直坐到天亮,自己起来弄了早饭,冒着蒙蒙的细雨去学校了。学校里已经到处都是支起来的伞和大字条幅,有来的早的家长和满脸稚气的新生在各个报到处来回忙绿,她站在人群外看了半天,想着自己挎包里薄薄的两个月辛苦钱,对着那些吞钱的各个部门科室望而却步起来。

望舒找了个僻静不惹人注目的地方静静地坐着,看着眼前一拨又一拨的新生,一辆有一辆崭新的轿车,在这个除了她人人都很高兴的好日子里,她又一次感受到人与人之间天差地别的命运。心情低落的不想动,她呆呆地出神,多年的习惯已经让她懂得,脑子只有在什么都不想的状态里,才最容易忘记内心的脆弱。忘了烦恼,哪怕只是暂时的,她也可以积攒一点儿勇气面对眼前没钱交学费的窘境。

“我说了不用你来看我!”一个女生怒气冲冲的声音响在假山的那头,把望舒从发呆中惊醒,听见另外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小茁,你这么倔,太像你妈了!”这男子声音有些烟酒嗓,很是苍老。

“像我妈有什么不好,总比像你强!你跟我妈离婚那天我就说了,只要你跟了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我就再也不认你当我爸爸,我说到做到,你快点儿走吧,别惹我说出不好听的话!”这女生的声音很好听,但太过激动,有些哑了,望舒听了这样的对话,就想站起身离开,她不愿偷听别人家里的私密事。

就在这时她听见那男子的脚步声,十分匆忙,似乎是听了女儿的话气得离开,他边走边道:“你这么不懂事,我也心寒了。”

“我的心更寒!把你的臭钱都给那个不要脸的女儿花吧,反正她看中的也就是你的那点儿钱!”这个气性很大的女孩子对着自己爸爸的背影大骂。

她父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消失了,低低的抽泣声传来,喉堵声噎,显然哭得人十分伤心。

望舒心绪万端地听着,低落的心情更加难过,伤心人遇伤心人,才领悟到世上的人各有各的烦恼,即使这样的好日子也并不是人人都欢喜高兴的。

望舒有点儿踌躇自己该不该离开,听见那边的抽噎声渐渐轻了,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她从假山后好奇地微微侧头,看见一个穿着宽大绿色半大衣的娇小身影沿着碎石子路向楼区外走去。

她又坐了一会儿,不管怎么发呆,也攒不足精神头去面对眼前的困境,看看日头已经不早了,只好站起身,硬着头皮去报到处签到,然后各处拜山头。

她到报到大厅里找到系别和班级,到专门收学杂费的桌子前打听助学贷款,到教务处的二楼去领取助学贷款表格,再到此二楼往左倒数第二个门右拐的第三个办公桌处交家庭困难证明和填好的东西。

第三个办公桌旁边已经坐了一个女孩子,正低头很仔细地填着表格,身上一件十分宽大的葱绿长衣,望舒走过去坐在那个女孩旁边,看自己手上的材料,姓名年龄系别家庭人员地址收入各类信息,她一边填着,一边听见旁边的女孩子按了几下笔,在纸上沙拉沙拉划了几下,望舒抬起头,这女孩也跟着抬起头,望舒见她长着一张鹅蛋脸,秀眉斜挑,美丽中带着一丝英气,这个长得很美的女孩子对望舒道:“笔没水了,你填完了把笔借我用用行么?”

很好听的声音,微微有点儿哑,配上长得不合身的葱绿半大衣,应该就是刚刚在假山处跟父亲赌气的女孩子了。

望舒点头答应,自己匆匆写完,把笔递给她,听她一边忙着填写,一边对望舒道:“你也是新生?”

望舒嗯了一声。

这女孩哗啦啦地写了一阵,把笔递给望舒,看着望舒道:“可以交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批下来呢。”

望舒不知道怎么回答,走过去把表格递上去,那女孩交表格的时候,看见望舒的系别班级,对望舒笑道:“你也是英语系三班的?”

望舒看着她,笑了,“是啊。”

“我也是,我叫蔡茁。”

“我叫叶望舒。”

“真是巧啊,这么大的学校,我们俩还是一个班的。”蔡茁葱绿的长衣服确实宽大,走路的时候衣服兜风似的晃荡。到了外面,雨下得有点儿大了,她把帽兜罩在脑袋上,看着望舒笑道,“你也没带伞?”

望舒笑着点头,她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罩在头上,两个人加快脚步向外走。走出办公楼的拐角,到了学校主干道的时候,一个男子走到两人跟前,望舒和蔡茁同时停住脚,望舒看过去,见眼前男子五十来岁,衣饰派头都像个城市的有钱人,这男人从手上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蔡茁道:“你虽然不懂事,我当父亲的,也该尽到自己的心意。”

蔡茁不肯接,她父亲把信封硬生生地塞到她手里,一句话都没多说,转身走了。

留下蔡茁瞪着父亲的背影,眼睛渐渐红了。

望舒最不擅长的就是安慰不太熟悉的陌生人,不知道说什么样的话才合适,只能道:“跟你爸爸生气了?”

蔡茁摇头,后来她对望舒笑笑,神情有点儿伤心,眼睛却又带着不服输的倔强,没有说自己的父亲,只道:“贷款批下来,我得去赚生活费了。要是能找到几个家教就好了。”

望舒不知道她们父女怎么了,想来父母离婚对子女难免有伤害,蔡茁因为母亲恨父亲也是常情,她不便插口人家的家务事,听了蔡茁的话,笑着说:“你要是不嫌弃打零工赚钱少,我倒是知道一个在商场里卖巧克力的活儿,周末两天,有点儿累,但能赚到五十块钱。”

“真的?”蔡茁非常高兴,看着望舒笑道,“我从来没有自己赚过钱,累么?”

“干活时很累,发钱的时候就不累了。”望舒对她道。

其实发钱的时候也累,因为工钱太少,远远不够用,不过对自己这样穷到家的人来说是这样,但对像蔡茁这样父母双全的人来说,应该不至于穷到那种地步。

蔡茁笑了,她看了望舒一眼,后来叹了口气道:“你刚才看见的是我爸,他跟我妈离婚了。”

望舒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她说了开头,没有接着说下去,显然觉得望舒人不错,但毕竟初次见面,太多的心里话,有交浅言深之嫌,就咽住不谈了。她从衣袋里掏出手机,对望舒道:“你有联系方式么?”

“我没有电话。不过我周末也在步行街那里打工,周五下午放学,我们俩一起去?”

蔡茁嗯了一声,两个人又走了一会儿,望舒要拿着课程表到各个教学楼认教室,蔡茁则因为住校,所以宿舍里还有很多事,二人就在岔路口道别了。

此时望舒因为已经把助学贷款的事项办完了,心情不像早上初来的时候那样沉重,就一个人在雨中慢慢地转着,多数的专业课都在英语系自己的教学楼里,望舒没费什么劲儿就认全了,公共的大课则分散在各个教学楼。外面雨下得更大,她也不急在这一刻,一个人坐在外国语学院影音中心葡萄架前的石椅上,偷得浮生半日闲地小憩一番,听着雨水落在葡萄叶上,额头靠着石柱的凹凸,一边发呆,一边从雨中撑着伞不停穿梭而过的学生身上忆起自己当初的痕迹。

年轻的大学生,尚在不懂与半懂的年岁,在惨无人道的高中与现实无情的社会之间,大学是一个人一生中最自由自在的四年了。她看着电影院前面的少男少女,从那些或希冀,或焦急,或羞怯,或欣喜的神态里,她似乎听到了流年轻轻滑过的声音。

当年的自己也曾在恬静的飘着书卷气的大学生活里幻想过爱情吧?

就算如今,被生活磨光了棱角,累得连想象都飞翔不起来的时候,她不是也一样幻想着爱情么?

一滴雨水从浓密的葡萄叶子中渗下来,滴在她额头上,望舒伸手轻擦,这么微微动弹的功夫,看见自己刚刚出神的这会儿,旁边的石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对大学生情侣,二人神态亲密,只是那个男孩因为顾及望舒,神情似乎有些拘谨。

望舒笑了笑,站起身离开。

破碎的家

开学读书的日子过得很快,一个月眨眼间过去了,她的助学贷款毫无意外地批下来了,现在只需忙自己的读书和生活费用,她就可以度日了。

一个月,认识了许多新同学,望舒因为比这些孩子大了七八岁,又多了吃了生活中无数的苦头,所以跟这些初出高中的半大孩子并无多少共同话题,只是因为蔡茁是开学第一天就认识的,所以相对来讲,更熟一些。后来她花十块钱买了一辆破自行车,又在学校小广告上找了两份家教教小学生,忙得毫无空闲参加新生的各种社团和活动,又因为她掏不起住宿费不在学校住宿,跟所有住校的同学都不熟,两者加起来,她已彻底地游离于这一级新生的圈子之外。

每天从家里所住的城东赶到学校所在的城南去上课,很早就要起床,她的那辆破自行车只骑了不到一个星期就被人偷了,她只好又花钱买了一辆更破的,除了铃铛不响,到处都响,还时不时在路上罢工,无缘无故骑不动了,她就得推着这辆老爷车一路走到学校去,累得半死不算,还总是迟到,给上课老师留下了十分不好的印象。

所以她只好办了公交学生卡,花些钱省的遭罪,既不给小偷买车,也不用操心修车了。

忙着课业,忙着打工,忙着生活中种种的琐碎,相比当初在家种地时的辛苦,这城市的生活对她来讲,是另一种忙绿。

此时冷饮店的生意进入淡季,不再需要帮手,她因为跟老板两口子处的不错,那个老板娘尤其喜欢稳重的望舒,就把她推荐去了旁边的一家小饰品店,周末两天在这里卖饰品。望舒在这里认识了不少打工的女孩子,内中因为跟蔡茁两个人是同班同学,又一起在步行街打工,所以格外地熟悉。

认识蔡茁的这两个月,望舒见她不管天候,总是穿着宽大得像袍子的衣服,绿色的半大衣,橙色的大袍子,灰色的直筒服,没有一件不是大的吓人,她还习惯性的把手放在胸前,尝试着隐藏起身子,开始望舒不明所以,直到有一次两个人一起去厕所,她见蔡茁把手抬起拢头发,才隐约猜到原因。

蔡茁的胸部太大了。

青春,总有些尴尬不停地重现。

当年望舒初进大学也曾经以刚刚发育的身体为耻,总是耸肩耸背地想尽力藏起来,成长发育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并不可耻,可惜只有成长过了的人才能懂得这个道理。

为什么这些本应该由我们的母亲告诉我们的道理,她们全都疏忽了呢?

望舒擦干手,从镜子里看着蔡茁,似乎不经意地问她:“蔡茁,你身材很好,为什么要把背弓着?”

蔡茁看了望舒一眼,有点儿意外,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后来想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喷怒了,“因为男的恶心哪。”她皱着长长的眉,恼怒地说。

望舒哦了一声,青春,除了相似的懵懂和青涩,想不到连恐慌和害怕都那么相像。

“也不用这么偏激,何必因为别人的变态而惩罚自己?”她笑着对蔡茁说,五年过去了,当年的那个总是弓着背的叶望舒已经长大了。

蔡茁显然不太愿意讨论这个话题,她拧着眉毛,满脸通红,低着眼睛不肯说话,隔很久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我是F。”

“啊?”望舒出乎意料,不懂。

“F杯。人家都说F是FAKE,可我这个是真的F,我曾经想过去做缩胸手术,可后来我爸跟我妈离婚了,我们没钱了。”蔡茁轻轻地说,声音里都是烦恼,“其实就算有钱,我妈也不会让我去做。”

“做什么手术啊!”望舒吃了一惊,想不到蔡茁竟然这么在意。

“我受不了那些男的看我的眼神!男人最恶心!”蔡茁眉眼间全是羞愤,估计从小到大,吃过不少亏。

“也有好男人的,你别偏激。”望舒安慰她。

“望舒你不知道,当初我们家有钱的时候,我妈本来想让我去国外读女校,可我身体不好,就没去。后来我爸被小三拐走了,我跟我妈没钱了,就哪儿也去不成。”她说到这里,叹息着问望舒,“望舒,你比我大一些,你说男人怎么这么恶心呢?我爸那个小三才二十一岁,我爸都五十六了,他们在一起跟父女似的,真不嫌丢人!”

望舒叹了口气,无言可对,很久才低声道:“人跟人想的不一样,或许有人觉得钱最重要吧。”

“是啊,本来我们家过的挺好的,就这么几年我爸发财了,家就散了,当初我妈是个出名的美女,我爸用尽了各种法子才把我妈追到手。如今她年纪大了,脸上有皱纹了,男人就被年轻的抢走了。我妈开始的时候想不开,还自杀过好几次呢,我到底也不会原谅我爸。。。。。”蔡茁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显然她跟母亲关系十分密切,因为年轻容易激动,眼泪在眼睛里滴滴转,一会儿就淌了下来,她用大袍子的袖子用力抹。

望舒心里叹息了一声,自己的花心父亲何尝不是如此?母亲精神上不太稳定,整整五年足不出户,甚至“瘫痪”在炕上一年有余,就是因为受了父亲乱搞的刺激,她习惯性地甩甩头,把自己的伤心藏好,压在心灵角落里,不去想它,伸出手拉着蔡茁道:“别伤心了,今天你还要给人家收拾屋子,我晚上也要家教去,我们先看一会儿书去。”

蔡茁点头,伸手把眼泪擦了,用凉水洗了脸,两个人一起去看书。她们从图书馆出来,约好了第二天西方文学课上碰面,蔡茁先跟望舒告辞,急着去给做钟点工的人家洗衣服打扫卫生,望舒则随便吃了点晚饭就去家教了。

平安的夜

西方文学是整个外语教育学院第一学年最轻松的课,任课的于老师刚刚博士毕业,年纪跟望舒差不多,尚带着年轻学者的倜傥风流之气,上课从不点名,学生爱来就来,不来他也不管,学年结束的考试,能过都给过,绝对不难为学生,所以他这节课很多人缺席。

望舒道学校来不是混学位的,缺席任何一节课对她来说都是莫大的损失,生活里还有什么比读书学本事更重要呢?她早早赶到学校,坐在阶梯教室的后面,等上课的于老师走进来,她没看见蔡茁,心里有点儿纳闷,但想着蔡茁也许像别的同学一样,缺席这节课罢了,心里并不如何着急。

可等到下一节精读课时,蔡茁仍没出现,她才隐隐觉得不对,问了跟蔡茁同宿舍的一个女生宿舍号,她趁着课间休息时跑去宿舍招人。

此时正是上午上课的时间,女生宿舍楼里十分安静,望舒按着门牌摸到蔡茁宿舍门前,听里面毫无声息,她敲门道:“蔡茁,蔡茁,你在里面么?”

门里有脚步声,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只见蔡茁眼睛通红,头发蓬乱地站在门口,好像整整哭了一个晚上,脸都肿了。

望舒吓了一跳,惊道:“你怎么了?”

蔡茁转身出屋,坐在椅子上,低头不肯说话。

“你出什么事了?”望舒追问。

蔡茁动也不动,好半天地板砖上多了一滴滴的眼泪,她垂头把睡衣的袖子挽起来,雪白的胳膊全是重重的划伤,还有大片的淤青,血凝结在伤口上,形成一道又一道丑陋的黑红色——

“这是怎么搞的?”望舒大惊失色。

“昨——昨天我去给那个男的洗衣服,他突然——突然。。。。。。”蔡茁哽咽着,十分伤心地哭出了声。

“他欺负你了?”望舒脸色变得雪白,手有点儿发凉,头跟着晕了起来。

“嗯。我没——没——想——想到他会在家,平——平时他都很晚才回来,那时候我都打扫完走了。”

往事像拨不出来的棘刺一样,又闪现在望舒脑海里。

她看着蔡茁雪白丰满的胳膊上那丑陋的伤痕,好几个地方皮开肉绽,似乎是蔡茁拼命挣扎的时候,被男人的指甲割进了肉里。

望舒脸色雪白地看着伤口,起身拉着蔡茁道:“走,我们去报警。”

蔡茁在椅子上不肯起来,挣脱了望舒的手,哭道:“不用了,我挣跑了,他没把我 怎么样。报警的话,我妈知道了怎么办。。。。。”

望舒咬着嘴唇,看着蔡茁胳膊上皮肉翻出的地方,自己想了很久,才有勇气说出来,“蔡茁,其实我以前跟你一样,也出过这种事。。。。。。”

蔡茁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望舒,望舒盯着她哭得红肿的脸轻声道:“我当时胆子很小,被那个人堵在路上欺负了两次,那个变态当时是学校某人的亲戚,我。。。。。我找学校也没有人帮我,就被吓破了胆子,后来甚至一路被吓回了家乡——现在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不敢直接找警察,其实被人知道了笑话又有什么,错的又不是我们!”

蔡茁认真地听着,她刚才重重的抽泣声轻了些,“那个变态没——没把你怎样吧?”

“除了把我吓坏了,没怎么样,其实我如今长大了,才知道这些变态男人心理扭曲,胆子最小,如果我当时能有勇气大喊一声,恐怕他就不会一直盯上我了——”

“那后来呢?那变态怎样了?”

“被警察抓起来了。”可惜报警的人不是她自己,望舒惭愧地想,年少的时候,总有些错误会让人遗憾一生的,当初没有勇气为自己站出来就是其中之一。她从架子上拿下蔡茁的衣服,让蔡茁换了衣裤,蔡茁之前被吓破了胆子,才会不知所措,这时候听了望舒的经历,不知不觉止住了哭泣,似乎有了个壮胆的伴儿一般,一边擦泪一边跟在望舒的身后去了警察局。

足足耽搁了一天的时间,验伤,照相,录口供,接受一拨又一拨的询问,整个过程里,望舒都陪在蔡茁的身边。后来她见短时间内无法离开警局,拿下蔡茁的手机给同学打电话,让她们帮忙请假,她自己想了想,又拨了刘国志的手机,想麻烦他通知一下自己大哥,今天她要晚一些回家。

“望舒,有什么事么?”刘国志不放心,听了望舒的话,追问了一句。

“没有,就是我同学有些麻烦,她家人不在身边,我得照顾她一下。国志,又麻烦你了。真是过意不去。”事涉蔡茁的隐私,望舒只好含糊其辞。

“没关系。你同学叫什么名字?万一你妈问起来,我好有话说。”

“蔡茁,这手机号码就是她的。”望舒道,过一会儿挂了电话,回头对蔡茁道,“也不知道今天晚上还能走出去不。”

蔡茁折腾了一天,心理和身体都十分脆弱,她把头靠在屈起的腿上,摇头不做声。

等值班的警察最后说她们可以走了时,已经是半夜了,两个人出来,看着黑洞洞一个人影都没有的街道,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

宿舍同学那里已经告知蔡茁回家了,蔡茁母亲那里是绝对要瞒住的,这三更半夜两个人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望舒家了。

“去我家吧?”

“不要了,半夜三更的,我不想打扰太多人。”蔡茁低声答。

望舒猜她是怕惹人多话,自己为难地寻思了良久,想起刘国志那层时常空着的楼房来。

“把电话给我,我给朋友打个电话。”望舒道。

“谁?”蔡茁狐疑地问。

“一个绝对不会多话的朋友,你放心吧。”

蔡茁迟疑着把电话递给了她,望舒拨了刘国志的手机,听他迷迷糊糊地喂了一声,望舒低声道:“国志,我同学有点麻烦,我——我跟她能不能今天晚上在你空着的房子里歇一晚?”

“什么麻烦?”刘国志声音的困意仍然没有消,但明显警觉起来。

“嗯——”望舒看了一眼蔡茁道:“我以后跟你说行么?”

“你们现在在哪儿?”

望舒说了地址,刘国志听了,没有再问,只说了句:“你们等在 那里别动。”就挂了电话。

望舒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想到刘国志,为什么自己每一次有为难的事情总是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他呢?

可靠、稳重、绝对不会做错事情的男人,是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吧?

她们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一辆出租车才停在两人旁边,刘国志从车上走下来走到她们面前道:“竟然在这里,我找了好久。”

望舒指着蔡茁道:“这是蔡茁,我同学;蔡茁,这是刘国志,我们老乡。”

蔡茁一直低着头,没有看刘国志。刘国志看了她一眼,望着望舒,望舒轻轻摇头,刘国志会意,只道:“我们上车吧。”

三个人去了刘国志空着的新房子,刘国志把自己的房间给她们两,就想到自己另外租住的小平房去。

“天都快亮了,我们俩在另外一间屋子随便休息一下就行了。”望舒忙道,她看刘国志的屋子里床褥有刚刚睡过的痕迹,想到大半夜的因为不相干的人把刘国志吵醒,心里十分惭愧。

这时候都已经是早上三点了,刘国志看了一下手表,点头答应了。整个公寓到处都是杂物,除了他睡的屋子好一些之外,别的地方都有浓重的油漆味道,刘国志拿了个睡袋,从架子上扯下一床被褥,到另外的屋子去了。

蔡茁一直低头默不作声,听见刘国志离开了,才抬起头看着望舒道:“你这老乡不会对别人说吧?”

“不会。”望舒躺下,忙了一天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几乎刚挨着枕头,眼睛就要闭上,她迷迷糊糊地看着蔡茁一直站着,轻声问道:“怎么不睡?”

“嗯,我先去趟厕所,你先睡吧。” 蔡茁轻声道。

望舒眼皮直打架。迷迷糊糊地说道:“厕所在左面,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望舒嗯了一声,她头枕着枕头,本打算等着蔡茁回来再睡,不想等了不到一分钟,自己就迷糊回过去了。

蔡茁却毫无睡意,她根本不想上厕所,她从望舒两个人所在的屋子出来,借着路上街灯的光亮,走到飘窗前面。窗下的台子上放着几个大坐垫,她爬上去,靠在一侧窗台上,怀里抱着一个大垫子,眼睛愣愣地盯着凌晨寂静的小区一角,默默地发呆。

她不知道坐了多久,听见身后一个声音说:“你怎么还坐在这里?”

蔡茁回过头,不甚明亮的光线里,看见刘国志站在屋子当中。她先前因为被坏人非礼,心里有点阴影,对男人难免嫌弃,所以一直不曾看过刘国志一眼,此时见叶望舒的这个老乡眉清目亮,眉宇间有一种非常正气的英俊,心中的嫌恶轻了些,轻声答道:“我睡不着,在等天亮。”

刘国志嗯了一声,他因为睡到一半就被望舒蔡茁吵醒,回来走了困,也难以入睡,听见外面有声音,就出来看看。此时见蔡茁小小的身影坐在窗前,孤单有些可怜,不觉走了过来,跳到飘窗另一头的台子上,靠着另一侧的墙,看着外面,一片寂静里,他自始至终没有问蔡茁一句话。

整个屋子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蔡茁先是有点害怕,后来听他一直不做声,也不曾动过,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阴影中他好看的脸一直向着外面,路灯的光映进他的眼睛,使他的整张脸非常沉稳柔和,她的心不觉就静了下来,把自己面前的垫子扔给他俩个道:“坐着这个舒服些。”

刘国志接了过来,靠在身后,他看着蔡茁道:“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蔡茁扭过头,不肯看他,手不自觉地撸着那只受伤的胳膊。

“被人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