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块?”望舒吓了一跳,“那么贵你也买?"

“没关系,我用我爸的钱,我想通了,与其冒着被别人欺负的危险打工,不如就用自己爸爸的钱,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一百多块买胸罩那么大的一点点布?望舒摇摇头,自己要整整做两个周末四天的工,才能赚到一百块钱,要是赚钱能像花钱这么容易就好了。

走到周围都是精品店和珠宝行的最繁华地段,蔡茁指着街对面的一家粉红色的橱窗道: “就是那里。”

望舒看那店面上写着“女人香”三个字,明亮的店堂玻璃上挂着一幅几人高的画,上面是穿着露肩曳地长裙风情万种的女模特,裙上暗红的花格子性感但不张扬,从正门走进去,就有穿着黑色套装的售货小姐迎上来,对她们俩微笑着道:“你好。”

望舒点头招呼,她不买东西,就只看着蔡茁。蔡茁也是第一次买这种贴身私密的衣服,脸上有点儿红,不知道怎么跟人形容自己想买的东西才好。

“买内衣?”看她们俩是学生,这售货小姐明白了,主动问。

蔡茁点点头。

“哪一种?”

“都有哪种啊?”蔡茁有些不好意思了。

“罩杯的话,有四分之三杯,有二分之一杯,全罩杯;若想塑形的话,有钢圈,胸垫,普通型,还有前开式,后开式…”

蔡茁看了一眼望舒,两人面面相觑,完全懵了。

这售货小姐笑着看蔡茁,“是你买?”

蔡茁点头,那售货小姐笑道:“跟我来吧。”于是领着二人向里面走过去。

这种常年卖内衣的售货员眼光果然准,望舒看这里架子上的内衣都是五大三粗型,不像入口处那样的精致小巧,显然人家只瞄了一眼蔡茁,就看出她伟大的罩杯了。

蔡茁跟售货员慢慢地挑,望舒无所事事,坐在一边静静地发呆,她呆了一会儿,就起身看看蔡茁试得怎样了,见她挑得兴致盎然,自己只好接着坐在一旁发呆,如此这般几回下来,一个四十岁左右身穿黑色套服的女子走过来到她身边道:“请问能帮你什么吗?”

望舒哦了一声,从发呆中醒过来,忙道:等她:“不用,我朋友在买文胸,我等她。”

这女子笑着打量望舒,把望舒看得心里直奇怪,于戈末了这女子伸出手道:“我是这家店的经理,陈兰,你是?”

望舒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对自己自我介绍,心中不明所以,但也只能伸出手来握了一下这位陈兰的手道:“我叫叶望舒。”

“叶望舒,好名字。”陈兰笑道,非常职业化的笑容,全身上下都透着精明干练之气,职场上久经历练的女人,眼神就是不一样。她对望舒笑着道,“我们店里正在搞活动,幸运抽奖,你想不想试一试?”

“抽奖?”望舒从来都不相信彩票抽奖之类的活动,她知道自己运气不好,所以不敢指望天上掉馅饼的事会落到她头上,遂摇头笑道,“不用了,我朋友买了东西,我就该走了。”

“不用你做任何事,只要在我们的数字键上按下你心里所想的四个号码,如果跟电脑对上了,你就可以免费领取十套内衣。”陈兰面不改色地对望舒笑着说。

旁边帮蔡茁试衣服的售货小姐奇怪地看着陈兰,似乎满头雾水地插口道:“陈姐——”

陈兰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售货小姐,两个人目光交流了一会儿,那售货小姐不说话了,陈兰方转过头对望舒笑道:“你看怎么样?”

望舒不明所以,禁不住陈兰一直怂恿,心想反正闲着也是发呆,就去试试好了,于是她点头同意了。陈兰脸色大喜,似乎完成了什么艰难任务一样,满脸轻松地对望舒道:“跟我来。”

望舒起身跟在陈兰后面到收银台,在收银机旁边的小小数字键盘上随便按了四个数字,毫不抱希望地等着,见陈兰在屏幕上盯了一会儿,抬起头笑着对望舒说:“恭喜,你中奖了。”

什么?

望舒不敢相信,瞪着满脸笑容的陈兰,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世上还有不费力气就有所得的事?

陈兰笑着打址望舒的身材,然后从衣袋里拿起手机,一边向收银台外面走,一边拨着号码,她在店里不停地穿梭,挑选内衣,偶尔跟电话里不知道什么人说着话,有一两声传进望舒耳朵里,听她说着:“粉色?嗯,我知道了,还有紫罗兰—— 您放心好了…”

望舒满头雾水地站在当地,看陈兰走到店的另一头,隔了一会儿,她手里拿着很多文胸和一堆丝绸蕾丝花边样的东西走回来,嫩粉、粉红、桃红、粉艳艳的一堆,放在台子上对望舒笑道:“就是这些,需要我给你打包么?”

望舒盯着那些太过精致的文胸内裤和几乎都是透明的睡衣,不敢相信地摇头道:“这是给我的?”

“嗯,我们清仓过季商品的时候,会搞这种活动。”陈兰看着自己拣出来的这些现在最热销的性感内衣,面不改色地对望舒笑着,问道,“你喜欢么?”

望舒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免费给的东西,似乎——似乎她不该挑剔的,可——可这些内衣也太——太那啥了。

她连看着都不太习惯,何况穿呢?

她犹豫着想要拒绝,听见身后蔡茁的声音喜滋滋地说道:“望舒,你竟然中奖了啊?”

望舒笑了,莫名其妙地指着那堆内衣道:“这样的衣服我哪儿用得上啊?”

“怎么用不上?既然是免费的,当然用得上了。”蔡茁笑呵呵地替望舒高兴,然后对陈兰道,“帮她包上吧。对了,我也能试试抽奖么?”

那售货小妹两眼直直地看着经理陈兰,陈兰点头道:“当然可以。”把手边的数字键递给蔡茁,蔡茁按了四位数,陈兰煞有介事地看了一会儿电脑,十分遗憾地对蔡茁道,“不好意思小姐,你没有抽到,不过你挑的两套内衣,我可以给你打八折。”

蔡茁大喜,两套打八折,可以节省一百多块钱呢。等陈兰跟售货小姐把两个人的东西都收好,陈兰拿出一个地址簿对望舒道:“二位能不能把联系地址和联系电话填一下?这样我们以后搞酬宾活动,可以方便联系你们。”

蔡茁、望舒答应了,分别写上地址,拿了收据,就拎着东西出门了。到了外面蔡茁还是不敢相信望舒的好运气,一直兴奋地说道:“这家店的东西特别贵,我都没听过这家店的东西打折,这次竟然搞这样的抽奖活动,太稀奇了。”

望舒摇头,也不敢相信,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尤其那个陈兰打量自己的时候,眼神里带着的好奇和审度,让她十分不舒服,还有去挑选奖品的时候,她为什么偏要一边讲电话一边挑呢?

跟蔡茁告别之后,望舒直奔公车站,等公车时看着手里的纸袋,心想这样拎回家,家里人恐怕会大吃一惊,伸手把书包里的书腾出来,将那些内衣装进书包,手里抱着厚厚的书,一路坐车回家。

下了公车之后,只走出不远,就感到身后似乎有人跟着,她回过头,十一月的这个时候,天已全黑下来,小巷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她心里里有点儿忐忑,快步前行,走了不久,感到身后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想到这破地方混乱的治安,莫非有坏人盯上自己了?

双手把书抱在胸前,她拼命地跑,一路大气不敢喘地跑回家,到了家门口砰砰地敲门,她母亲连忙打开,两个正在屋里做功课的侄儿听见声音也出来,看见姑姑吓得脸色异常,一老两小都吓坏了,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望舒憋着的气现在才敢出来,她呼呼地说道:“吓——吓死我了,我大哥呢?”

“我爸出去了,还没回来。”小宝道。

“好像有个人跟着我,吓死了,吓死了。”她背靠着门,看着眼前也吓了一跳的老小三人,自己醒悟过来,忙勉强道,“没事,你们不用害怕,可能是跟我走一条道的,我误会了。你们看,我这不没啥事么?”

“还没啥事?你吓得脸都白了。”她母亲伸手把女儿拉进来,自己在门外左右张看了一会儿,昏暗狭窄的民房间隙,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隐隐地闻到一股香烟的味道,她回身对身后的望舒轻声道,“闻见没有,那股子烟味?”

望舒凑过来,仔细闻了一会儿,开始什么都没有,后来夜风吹过,一阵淡淡地十分好闻的香烟味果然飘过来,她点头,伸手把门的缝隙合上,门锁有些松动了,她用了半天劲儿才锁上,然后推着老小三进屋,自己坐在炕沿上呼呼地出了一阵子气儿,对母亲轻声道:“妈,以后我下班,让大哥到车站那儿去接我吧,不然我还真挺怕的。”

“嗯,你大哥在家就让他去接,不然我就带着两个孩子去接你。”叶母一边说,一边把炕桌放在炕上,说道,“说起你大哥来,还真得谢谢人家刘国志,他现在让你大哥管着几个人,手把手地教他怎么做事,你大哥跟着人家学,现在建房子那套几本都能拿下来了,脾气也好了不少。唉,这国志真是个热心肠的孩子啊。”

望舒嗯了一声,自己一家人真是欠刘国志太多了。

“你——”叶母说着,看了一眼那屋做作业的两个孩子,把声音放小道,“你看你跟刘国志还能成不?”

心有情伤

“妈——”望舒摘下沉甸甸的书包,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我跟你说,你别心太高了,以为自己读过大学,看不起人家刘国志向…”

“我哪里看不起他了?”望舒被母亲冤枉得有点儿发怒。

“那刘国志有啥地方配不上你的?”叶母低声不依不饶地纠缠这个话题,显然这一年多来,她对成熟稳重的刘国志越来越喜欢,能有这样的一个女婿,她心里一百个为女儿高兴。

“不是配不上… … ”望舒口结,这屋子就这么大,外面黑洞洞地不安全,她想躲都没地方躲,只能硬着头皮道,“我的事让我自己操心,行么?”

“你赶年都二十七了,等你大学毕业,你就三十了,三十岁的老姑娘,你不急我还急呢!”

望舒今天晚上本来就被吓得不轻,现在被母亲逼得心情又不好,自己本来不吭声,听着母亲唠叨,后来听母亲不停地提起刘国志,她心想刘国志跟自己家常来常往,母亲若是安这个心,当着刘国志言谈间露了出来,总是不妥,就低声道:“妈,是我配不上刘国志,你就别想着这件事了。”

“你咋会配不上他呢?不管是谁,你都配得上——”她妈先是骂望舒心高,听女儿这么说了之后,生怕女儿自卑,又连忙夸起自己闺女来。

“妈,有些事没跟你说,不过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千万别对刘国志胡说,咱们欠人家太多了,你不能让人家为难,知道么?”

“你还教起我来了,我什么时候胡说过?”叶母不跟女儿说了,自己去张罗饭桌了。

望舒叹了口气,半晌无语,她伸手把书包里的内衣掏出来,拉开行李箱塞在里面,她一时半会儿用不到这些东西,跟大哥还有两个小孩住在一起,这种东西还是藏起来好一些。

望舒正在忙着,听见外间敲门声,她起身出去拉开插销,她大哥叶望权浑身带着一股子香烟的味道走进来了。

“怎么这么晚?”她问,一边问,一边奇道,“哥,你身上一股烟味,刚才是你在外面吸烟么?”

难道跟了自己一路的人竟是大哥?

“吸烟?我哪有钱吸烟?”叶望权神情有点儿古怪,自己闻了闻身上,恍然道,“哦,是别人吸烟沾在我身上的味儿。”

“这人吸了多少烟啊,怎么弄得你浑身钻了烟囱似的?”

叶望权呵呵笑了一笑,没有答话,后来看着妹妹问道:“望舒,你有一部手机吧,怎么总也不开机啊?”

“我又不用,开机做什么?”

“现在连菜市场摆摊的腰上都别着手机,当然有用啦。望舒,你不用的话,闲着太浪费了,给大哥用吧?我们班上的兄弟人人都有,就我没有钱买。”

望舒哦了一声,进屋从墙角把行李箱拽出来,翻出手机递给大哥,踌躇着道:“这是那个许承宗送的,我——我没舍得扔,你要是拿着,碰见他打电话过来,别对他乱说话哦!”

“嗯——”叶望权答着,眼睛却没有看妹妹,进屋边把手机插上充电,边对望舒说,“我现在就开机,给国志打个电话,看看他怎么样了。”

“他怎么了?”望舒吓了一跳问。

“国志胳膊有点儿扭了,我回来这么晚,就是因为要送他去医院,从医院出来又送他回家。”叶望权叹了口气道。

“啊?扭得重么?”

“不重,养养就好了。”叶望权起身,进院子洗手去了。

“那他吃饭怎么解决呢?”

她大哥还没回答,正在摆桌子的叶母听说刘国志受伤了,吓了一跳道:“你们这工地上真是危险,三天两头有人受伤,也没有个医疗保险啥的…”

“有保险,前两天大虎脚被扎了,医药费都报销的,没掏一分钱。”叶望权洗了手脸,进屋去给刘国志打电话。

望舒在走廊里听着大哥一搭一搭地问着刘国志的情况,后来听大哥说完了,自己抢过电话对刘国志道:“国志,你伤得重么?”

电话那头的刘国志顿了一会儿,声音有点儿闷地轻声道:“不重。”

“你一个人在家行么?”

“可以,养几天就好了。”

望舒哦了一声,又说了几句话便挂了电话,她妈妈从外面端进晚饭,对她们兄妹道:“吃饭吧。”

她们全家因为都承了刘国志很大的人情,所以这餐饭吃得很闷。饭罢,叶母跟望舒收拾碗筷,她看着望舒蹲在池子边洗刷,对女儿道:“望舒,明天我起早买些新鲜菜和肉,炖好了你给国志送过去。”

望舒连忙答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叶母果然起得很早,到早市上去买了新鲜的肉和蔬菜,足足忙了一个早上,才把熬好的排骨汤和两个小青菜装好,递给屋子里看书的望舒。

望舒放下书,接过二菜一汤道:“妈,我送过去,直接就上班了哦。”

叶母笑了,打发她出门,一边送一边叮嘱道:“去了那儿,看看国志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你帮着做做。平时都是咱们家欠人家,现在他有事,你可得上心些,别当那无情无义的人。”

望舒听着这话有些别扭,她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想到那天蔡茁在游乐园看着刘国志的眼睛,手里的汤盏蓦地有些沉甸甸的感觉。

打车要十多分钟的路程,她抄近路,足足走了半个小时才到了刘国志的新房子楼下,按对讲机,刘国志听见她的声音,喜出望外,立即给她开了楼门。望舒上到四楼,刘国志已经站在门口了,胳膊上挂着绷带,穿着一件棉质衬衫,眉清目秀的脸上笑容很好看,他对她道:“怎么这么早来了?”

我妈让我给你送饭,你好些了么?”望舒看他伤得似乎不重,心里很高兴,一边进去把汤放下,一边看着他的脸,乌黑的眼睛下,有很明显的黑眼圈,似乎没有休息好,“没睡好?”她问。

“嗯,半夜疼醒了,在阳台上站了半夜。”刘国志靠在墙上,淡淡地说。

“医生怎么说?”望舒想到他半夜一个人孤单单地醒来,在这个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再也睡不着的情形,心中有点儿替他难过。

“休息一个星期就好了。”他说着,眼睛抬起来看着望舒。

望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自己低了头,走过去把汤盏放进厨房,出来道:“那天你跟蔡茁玩得很高兴?”

“还好。”他话很少,眼睛仍看着望舒,后来突然道,“望舒,读书累么?”

“不累,比种田轻松多了。”望舒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这话,不明所以地答。

“学费生活费你一个撑着,若是太辛苦,可以跟我借,你知道吧?”

望舒更不懂了,满脸困惑地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刘国志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望舒的眼睛,他沉稳的眼睛里似乎有很多心事,但没有用语言说出来,只道:“我只想让你知道这个,所以你别太累了。”

“我不会,我习惯了。”望舒低声答。

他嗯了一声,仍看着她,再也没说话。

望舒心里渐渐感动起来,她低下头,眼睛在屋子里扫视了一会儿,轻声道:“听说你想赶在年前把房子装修完,现在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不如你来帮我吧?”

望舒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要求,奇怪道:“我怎么帮你?”

“帮我刷墙,这是最后一遍了,等家具壁橱弄进来之后,这房子就可以住新人了,我有点儿累,也该完事了。”

望舒哦了一声,自己想了一会儿,难过中嘴角微微笑了,她抬起头看着他,答应了一声“行”。

刘国志嗯了一声,闷闷的没再说话。

半晌沉默,望舒抬手指着汤饭道:“我妈熬了一个早上,你喝了吧,对胳膊有好处。”

“谢谢伯母了。”他说着话,却没有动。

“那我走了?”望舒看着他,再也待不住,早知道不是自己的,但是真的结束了时,心中的遗憾和伤感连她自己都心惊。

刘国志嗯了一声,给望舒打开门,一直看着望舒下楼,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中间,他仍呆呆地站着,很久都没有动。

迷狂的夜

一层秋雨,给秋色加了一层凉意。

许承宗站在窗前,长窗上一层又一层细密的雨丝粘连不断地聚集、滑下,外面人行道旁边的梧桐金黄的叶子在秋雨里微微闪亮,在冬天来临之前,给路人释放它最后的一点儿美丽。

距离他上次跟着望舒回家,不过短短两天时间,可时间漫长得仿佛已经有两年之久。那天他在黑暗里望着她熟悉的背影,一路跟着她走到内衣店,隔着橱窗,看见她在明亮的店堂里怔怔地发呆,温柔的侧脸被灯光照得那样柔和,柔和得仿佛她的心思不在这个嘈杂的世界上,而是飞到了九霄云外。他站在外面,只是看着她,就觉得一年多来从未平静的内心静了下来,眼睛贴着橱窗玻璃,跟店里的她一起发呆了很久。

她醒过来的时候,他的目光才跟着她移动,看她在那些性感的内衣内裤丝绸蕾丝中间走过,心中不知道怎的,想起当年在乡下她家里,听她说起“钉子裤”的时候来。

日夜操劳省吃俭用的叶望舒,长这么大都不知道什么叫“丁字裤”呢。也就是那时,他一时兴起,给陈兰打了电话,他的本意只是想给望舒送几套内衣,后来看见店中塑料模特身上套的粉红色的蕾丝睡衣,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心一动,目光往店内所有的性感睡衣转上了一圈,就那么站在店外,指示陈兰拿了一件又一件他喜欢的睡衣,打包给了望舒。

若是他能亲眼看一看望舒穿上这些衣服… …

他想着,盯着店里消瘦的她,一年多不见,她瘦得不成样子了。

当时一刹那冲动,他几乎想走进去拉住她,带着她跟自己一起离开,可就在那时,望舒跟结了账的同学一起向店外走了,他本能地躲开,一路跟着她去了她家,看着她消失在简陋的铁皮房里,留下他一个人盯着那扇黑咕隆咚的铁皮门,身上被人挖掉了一部分一样,在暗夜里空虚得心慌。他拿出烟,闷闷地吸了一支又一支,留下一地的烟蒂,直到烟盒空了,他才转身离开,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巷回到他的世界。

一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温度都没有的世界。

他摸着长窗边上凉凉的合金框子,身上喝了烈酒一般地滚烫,一年多了,距离他跟望舒在乡下的房子初尝禁果,已经几百个日日夜夜。太久了,久到他感到自己浑身绷紧得上了发条一般,再不释放出来,就会崩断。他试着工作,像过去的一年多一样,发疯般地在工作上发泄他无处宣泄的精力,可是从那晚巧遇她之后,这个办法没有用,不管他怎样累,怎样困倦,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精灵一般地赤裸着立在夜雨湖边的样子,还是不停地在他脑子里闪出来,他感到自己像春天发情的雄性一样,饥渴得几乎疯狂,而丝质床单的顺滑感觉像她的身体一样,充满了诱惑——

让他释放休息的诱惑… …

没有人能否定自己忠实的身体,心灵和大脑都会撒谎,可诚恳的身体不懂得遮饰,他需要一个女人,不,不是一个女人,而是望 舒。她像他身体中被挖掉的那部分,抱着她,就像找到了身体中丢失的另外一半,他跟她她是那样契合,只是看着她,就能让他心里深处最寒冷的角落感到一丝暖意。

他该再买一栋房子,一栋新的、没有人住过的房子,里面所有的屋子都没有过去痛苦的记忆,这房子在清静的郊外,自己跟望舒两个人住在里面,这样他每天下班回到家,都能看见她…

他想着前景,又想到往事,想到当初在叶家山下,望舒间自己的那句“你爱我么”,以她的性子,可能不会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跟自己同居,或许他该骗她?只要能得到她,骗骗她又有什么关系?这个世界上,男人为了得到想要的女人,随口说一句“我爱你”,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罪过。

他盯看外面越来越暗的夭空,左肩胛骨和左臂处的伤疤开始隐隐作痛,刀伤的隐痛伴了他十年,在这个下雨孤单的时刻,伤痛多了一丝让人难以忍受的孤凄之意。十多年前那个毁了自己的夜晚又浮现在眼前,他多想忘了那一幕,如果让所有的财富都失去,换来一个没有伤口的记忆,他愿意什么都不要,像无数自己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样,没有伤痕负累地活着。

血,流得满地的血,尖刀一次又一次地在那个女人的身上扎下,拔起,再扎下,带着一股不可控制的疯狂,把一个美丽的女人在片刻之间毁得不成人形… 不,不只是毁了一个美丽的女人,那疯狂也毁了他父亲的两个孩子,那女人肚子里的,和他自己。

他身体僵着,薄薄的嘴唇有些白,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任往日的噩梦啃啮着自己的内心。

电话铃响了,把他从低落的心情里拉回到现实中,他走过去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听见王东的声音道:“承宗,姑姑醒了,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