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被人戳破了心中最不想承认、不想面对的事实,她忍不住,前跨一步走出去,打断她们。

“怎么都站在这儿?”她强撑起笑脸,朝几位千金打招呼,“是里面太热了吗?要不要让侍应生把温度调低一点?”

几位千金听到声音,立刻停止交谈。

再转过来时,纷纷换上一副柔软无害的笑脸:“没关系,里头人太多,我们就是出来透透气。”

“菱菱你快进去吧,这里是风口,你穿得这么少,当心等会儿感冒呀。”

虽然林幼菱这订婚宴准备得很仓促,可林经国心疼小女儿,仍然大张旗鼓地操办,该有的流程一个不少,该发的请帖一封不落。

其他人也很给林经国面子,今晚的订婚宴几乎聚齐了半个北城权贵圈儿,实在来不了的,也远远送上了祝福。

林幼菱以前做梦也想象不到,自己的订婚宴能办得这么漂亮。

今晚她穿着白色的小礼服,遇到了不少在过去即使见到也不太敢打招呼的名门千金,她众星捧月,如同行走在童话中。

可是直到现在,直到上一秒。

她才真切地意识到。

繁华盛景不过逢场作戏,没有一个人真切地祝福她,大家不过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施舍她一些不值钱的怜悯。

在心里长舒一口气,林幼菱笑笑,细声细气:“没事,我不冷。我出来给姐姐打个电话,不知道是不是路上堵车,现在已经很晚了,她还没有来。”

北城的权贵圈就这么屁大点儿,眼前这一小撮千金里也不乏平日与林栀交好的姑娘,听见这句,忍不住翻白眼。

装什么白莲花?抢了人男朋友还惺惺作态地邀请人家来参加订婚宴,恶心谁呢。

可林幼菱这句话真正的潜台词是:你们有没有人知道,林栀现在在哪儿?

有人听懂了,故意语气温柔,笑着反讽:“就你姐姐那心高气傲的样子,平时一点儿亏都吃不得,这次栽了这么大个跟头,指不定正躲哪儿哭呢。”

“是啊。”

其他人瞬间反应过来,纷纷应和:

“要我说就别等了吧,菱菱,她不会来的。”

“照她那性子,来也是来砸场子的。”

“对呀菱菱,我们这么说也是为你好,你来北城的时间不长,可能不知道林栀是个什么性子。她那家伙很坏的,眼高于顶、目中无人,还特爱欺负像你这样的天真小女孩。”

……

一群姑娘七嘴八舌地,你一句、我一句。

林幼菱怎么也没想到这群人竟然是这样的,偏偏她哑巴吃黄连,几次想插嘴都插不上话,急得汗都冒出来了:“我姐姐她……”

“——她姐姐我才不是那种人呢。”

人群之外,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亮慵懒的女声。

这声音不算大,但莫名有穿透力,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人群短暂地寂静半秒,大家不约而同,转移视线朝走廊另一端看去——

璀璨的灯光下,林栀挽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徐徐走过来。

她穿一件红色的高定小礼服裙,下巴微微上抬,唇角勾起,眼尾积蓄着被宠爱的骄矜,漂亮的锁骨裸。露在外。柔软的腰肢被一条黑色腰带掐得不盈一握,裙摆只到膝盖,露出笔直的小腿,皮肤细腻如同白瓷。

一如既往明艳大方,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

而被他挽在臂弯的男人,神情清淡、容颜清俊,是传闻中,北城商圈最不能招惹的大人物——

林幼菱几乎失去语言能力,没想到两个人真的一同出现。

心中大石落地,她一直以来的猜想终于得到无声的证实,林幼菱难以置信地喃喃:“沈叔叔……”

竟然真的跟林栀在一起了。

所以那次在酒吧楼梯间,她撞见的真的是沈南灼;所以楼涵突然不理自己了,真的不是没有理由。

沈南灼唇角冷漠地绷紧,没有看她。

他的注意力全在身旁的林栀身上。

傍晚时分,他抱着小姑娘从衣帽间走出来时,她几乎软成了一捧水。

两个人驱车出发时时间就已经不早了,沈南灼一度担心她究竟能不能自己行走,下车后他很想把她抱进宴会厅,却被林栀以“那样太不酷了”为由,严肃地拒绝。

作为替代,她挽住了他。

“你们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呢?”林栀眼尾蓄着笑意,扫过刚刚逼逼叨叨的那一撮千金小姐妹。这一眼宜娇宜嗔,她说话的尾音也愉悦地上扬,“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妹妹的订婚宴,我有可能不带男朋友一起来吗?”

这声“男朋友”酥到骨子里,一群姑娘被她腻歪得不行,纷纷笑着表示认输。

偏偏嘴上还滴水不漏,对着林幼菱道:“呐,不用打电话了,你姐姐这可算是来了。”

林幼菱脸色不太好,强笑着点点头:“嗯,我这就去叫阿寻,让司仪开始流程。”

几句话的功夫,林栀不疾不徐,脚步停在她面前。

林栀一米六几的个头,刚好比林幼菱高一点点,她今天也穿了高跟鞋,又恰巧比这位继妹微妙地高出几公分。

两个人离得近了,林幼菱莫名感到压力,不知是来自林栀,还是来自她身边那个面无表情但气场两米八还浑身写着“不好惹”的男人。

深吸一口气,林幼菱低眉顺眼:“姐姐,外面冷,进去坐吧。”

林栀笑笑,将订婚宴的邀请函和红包一起放进她手中。

林幼菱有些无措:“姐姐,我们一家人不用这么……”

话没说完,林栀嫣然一笑。

“这是我男朋友的份儿。”

她语气温柔,以一种长辈的姿态,慈爱地说:“收着吧,我替他给的。”

***

订婚宴顺利进行。

林栀和沈南灼来得晚,前排有预留位置,可沈南灼一眼看见坐在那儿的林经国,当机立断决定不过去:“就坐这儿。”

他拉着林栀,坐在空无一人的最后一桌。

可就算是这样,仍有不少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沈南灼很少出现在婚礼类的场合,一来怕吵闹二来怕麻烦,大多数时候都低调地让助理代劳。

可这次他不仅出现了,还亲密地牵着个小姑娘。

众人议论纷纷,立马有人认出,那白净漂亮的小姑娘,就是林家曾与沈寻订婚又解除婚约的大小姐。

几个人的关系根本不需细想,就能立刻在脑海中浮现出关系图。

虽然个中纠葛究竟是什么样儿,外人无从得知,但仅仅想想关系图,就是大写的刺激。

偏偏两个人坐在后面的角落,他们想回头又不太敢,只能用余光偷瞄。

侍应上前为他们倒酒,沈南灼接过酒杯,顺手将林栀面前那杯换成酸奶。

他拿着她的毛绒披肩,把桌上的托盘拖到面前,给她拆小零食吃。

林栀腮帮子鼓成松鼠:“叔叔,他们一直在偷看你。”

“让他们看吧,反正过段时间,我还要出席婚宴。”沈南灼毫不在意,语气清淡,“刚刚门口那几个小女孩,是你的朋友?”

“那票都是我发小。”林栀没注意到他前半句话的重点,“中学时玩得比较多,后来我出国再回来,大家的专业和圈子都跟过去不太一样,在一起玩的次数就少了……不过还是经常会联系。”

“这样。”沈南灼若有所思,“给我列个单子吧。”

“怎么?”

沈南灼一本正经:“给她们发结婚请帖。”

林栀微怔,心头重重一跳。

她有点开心,又忍不住碎碎念:“现在谈这个,会不会太早了?”

“不早。”沈南灼曾经算过,“策划婚礼至少需要一两个月,定制婚纱要预留四个月到半年的时间,我们早一点开始准备比较好。”

“要这么久吗?”林栀没结过婚,有些惊讶,“可是沈寻准备订婚宴,没花那么长时间啊。”

沈南灼冷笑:“所以他的订婚宴,处处透着廉价和草率。”

“……”

林栀被他带着跑,以致完全忘了,他根本就还没有求过婚:“那我回去列给你。”

沈南灼唇畔浮起笑意,握住她的兔爪子,反复摸摸。

订婚的流程很快结束。

林幼菱和沈寻挨桌敬酒,沈寻在台上时就发现沈南灼的位置空着,他撑着笑脸给林经国敬完酒,心里的火气终于再也压抑不住。

转头压低声音,问林幼菱:“我干爹呢?你不是说他来了吗?”

“他没坐这儿。”林幼菱赶紧指指后面,“他在那边呢。”

沈寻抬头眯起眼,媛媛地看一眼那个角落的位置,火气更盛:“你会不会办事儿,怎么让他坐那儿?”

林幼菱是真委屈,沈南灼自己不过来,她能怎么办。

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她也没办法理论:“我们快过去吧,阿寻。”

沈寻冷嗤一声,转头就走。

林幼菱赶紧跟上。

订婚宴的菜是按桌上的,林栀和沈南灼这一桌只有他们两个人,林栀很喜欢这家酒店的小牛排和餐后甜点,将没吃的早饭和午饭也一道补上了。

沈南灼默不作声,眼神专注,坐在旁边看着这只兔子吃。

尽管脸上面无表情,但他心里的小人早已反复去世过很多次,兔子一定是世界上最可爱的毛茸茸,没有之一。

深吸一口气,背后突然响起一道男声:“爸爸。”

恭恭敬敬,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敬畏。

沈南灼身形微顿,唇角勾起。

他微微转过去一个叫角度,眼尾慵懒地扫过。

沈寻双手朝他举杯:“爸爸,我敬您一……”

“杯”字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坐在一旁、头也不抬的林栀。

他一愣,下意识道:“爸爸,您怎么跟林栀……”

“既然收了红包,那也该改口了。”

沈南灼唇畔噙着笑,握住林栀的手。

他眼中笑意疏淡、难掩宠溺,声线低沉微哑,一如既往,温和又疏离。

只有后半句话,有如惊雷落地:“来,叫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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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

沈寻如遭雷劈,惊得立在原地说不出话。

林栀也被他这声“叫妈”吓了一跳, 猝不及防, 被嘴里的巧克力塔呛一下。

她小小地咳嗽两声, 沈南灼眉峰微聚,立刻一脸担忧地转过来轻抚她的背脊:“怎么了宝贝儿?”

他的掌心落在她背上, 林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戏太烂了, 您也不必如此肉麻吧。

她把那一口气顺下去, 顺势握住他的手, 露出塑料笑脸:“我没事,亲爱的。”

沈南灼微微眯眼,在心里大声地感慨一句:啧。

还是在床上叫哥哥好听。

这大半夜的, 室内灯火沸腾, 不远处人声喧嚣。

沈寻如堕冰窟, 仿佛看到空中降下第二道雷,轰隆隆地将他劈得体无完肤。

他几乎失去语言组织能力:“林栀, 你就算是为了报复我, 也没必要……”

“你太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吧?”林栀一声冷笑, 慵懒地撩起眼皮打断他,“我像是那种为了报复你, 特地跑去跟你死对头在一起的人吗?”

沈南灼有点想笑,确实像,她是真的幼稚。

不过……

“死对头?”他微微抬眼,变脸似的,狭长的眼角一瞬只剩矜贵的冷漠, “你在背地里,就这么叫我?”

“我没有!您别听这个女人瞎说!”沈寻立刻慌慌张张地反驳,“我人前人后都一样,我一直都很尊敬您的!”

“什么叫‘这个女人’?”沈南灼一脸严肃地皱起眉,不满道,“那是你妈妈,谁教你目无尊长?”

沈寻一时词穷:“我……”

林栀快憋不住了,脸上没什么表情,肩膀偷偷抖动。

沈南灼一只手还在桌下握着她的手,这家伙自从开了荤就时刻处于色气状态,一直在她掌心反复揉捏摩挲。

沈寻说不出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又在这里卡住。

他咬着牙,嘴唇翕动,那声“妈妈”实在是叫不出口,像是忍到了极限,额头青筋都爆出来,“我……”

明亮的灯光下,林栀就这么看着他,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见他。

那时候沈寻刚刚到北城,也是十七八岁,个子很高,一身蓝白校服,与她交谈时,神情里带着谦和的柔软。

他最开始好像不是这样的。

后来拥有得太多,“得到”变得过于容易,权力和钱滋长**,身边的一切都令人沉溺。

林栀短暂地停顿一下,笑着移开目光:“叫不出口的话就算啦,反正你干爹也不打算再认你这个儿子了。”

“我……”沈寻一愣,旋即意识到什么,慌慌张张地转头去看沈南灼,“爸爸,您……”

“沈寻。”四目相对,沈南灼平静地确认林栀刚刚说过的事,“离开北城之后,你仍然是沈家的孩子,但不要再叫我爸爸了。”

他语气不急不缓,甚至没什么波澜,却不容置喙,毫无商量的余地。

沈寻脑袋中第三道雷隔空劈下。

好像回到在医院的那一晚,老爷子也是这样平静地告诉他,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啊?”沈寻心都要碎了,林幼菱一直不敢说话,在旁边扶着他,“我什么都没做错……就算是做错了,但那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圈子里哪个二代三代不是那样的?为什么偏偏这样对待我?”

沈南灼短暂地皱一下眉头,不想跟他争论。

他直到现在也没有意识到真正的问题所在,沈家本家家风很严,他眼中的“小事”,日复一日,早就叠加成了原则性问题。

周围宾客众多,沈南灼声音低醇平稳:“沈寻,这不是惩罚,这只是一个决定。”

沈寻推开林幼菱,红着眼眶低吼:“我是你们养的狗吗,你们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

林栀微怔,想要开口,被沈南灼拽住。

“沈寻。”清贵的男人坐在原地,表情波澜不惊,丝毫不为所动,“当初把你接到北城来,我们征求过你的意见,爷爷也早就把所有利害关系跟你说得很清楚,是你自己同意的。”

沈寻唇角泛白。

沈南灼语气清淡:“而且,从来没有人把你当做宠物。”

“你高中时吃不惯学校的食堂,是爷爷特意回到临城、找了合你口味的私厨,叫人每天给你送饭过去;你大学时高数挂科,是爷爷问我,有没有在读大学的朋友可以帮你补习;你毕业后创业失败、投资赔钱,爷爷也没有怪你,也是他跟我说你压力很大,让我有时间多陪你聊一聊。”

“没有人会这样大费周章地养一条狗。”沈南灼微顿,平静地道,“不管你信不信,他把你当做他的孩子。一直以来,他像照顾我一样,在照顾你。”

周遭客人们嘈杂喧闹的祝酒声在这一瞬间被抛得很远很远,炽白的灯光下,沈寻的脑子空白片刻,拳头握紧又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