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植在容府待了这么久,才真正知道所谓高门深院是什么意思。后院这一方小小天地,便是许多人的一生。不论是住在东边的那些夫人姨娘们,还是窝在偏北院子里的下人们,每一天的生活都惊人的相似,仿佛困久了,便不觉得这是负担。安稳度日,也是生为人的一种本能。

阿植有时候会偷偷摸摸揣着书带回去看,结果便是第二天清早起不来。眼看着天气就要凉下去,她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看着外面酽酽的黑色,总还是会隐隐约约想起以前在津州时,度过的每一天。一旦想起便平添许多愁绪,后来就渐渐不让自己去回忆了。

在容府是听不到多少风声的,因而若是没有人带信给她,她对外面的事情简直一无所知。但她不担心这个,她愁的是陶叔迟迟不肯让她进账房做事,而一直将她安排在书库。若是这么耗着,孤身进容府有什么意思呢?

有一天早上醒来,外头仍是黑黢黢的,廊檐上的灯笼还未熄灭,她蹑手蹑脚地从屋子里走出来,走在静悄悄的廊道上,不经意就瞥见花坛中的枫叶悄无声息地抹上了大片的红。

她裹紧了身上的薄衫,轻轻哈了口气,秋天来了呀。

有时候某些消息也同这秋季的到来一样,悄无声息,让人毫无防备。

容府里忽地忙碌起来,陶叔恨不得将府里每一个人都拆成两个人来用。容夫人要回娘家探亲,这对于容家上上下下而言,那可是天大的事。阿植天天看着小工在府里一遍又一遍地刷新桐油,空气里仿佛都充斥着浓烈的桐油味道。因人手紧缺,书库的大门又重新落了锁。

阿植每日跟着小井四处打杂,生活陡然间忙碌了起来。

这日阿植被陶叔派发给府里的花匠打下手,她握着个大剪子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那老花匠啐了口唾沫在花坛里,拿起一把锯子就开工了。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一边锯着树的旁枝,一边抱怨道:“他爷爷的,要来不提前打声招呼,这会儿都快走到家门口了才说到了,这不坑人呢么?!这上头的人动动嘴,我们这些人就得折腾死。”

阿植晓得他是在抱怨容夫人,便不多嘴,就站在一旁静静听着。

然她心里想的却是,容夫人为何在这个时候回京了呢?按理说远嫁封国的女人,是没这么容易能回来的……是随王太不顾忌,还是容夫人恃宠而骄,或是容府的势力范围太广了呢……

可容夫人要回来这件事,却好似一直瞒着一般,压根儿没人知道。按理说容家的眼线早就能探听到消息的……难不成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阿植正愣怔着,那老花匠忽地睨了她一眼,指着不远处一丛月季同她说:“去,将没用的枯枝都给剪了。”

阿植讷然地抱着大剪子挪过去了。

偌大的容府就如一个待嫁的女人一样,将自己装扮得得体又端庄,坐在新房中,等着夫君的到来。

阿植体会到了这种大事发生之前的压迫感。

秋天的凉意不断逼近,她手脚冰冷地在小屋子里踱来踱去,想着万一自己撞见了容夫人该如何是好,这样一来她的身份不就被识破了么?若是彼时容夫人问起缘由,又要如何作答呢?哎……她深深叹着气,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又自我安慰道,容夫人铁定不会往下人住的地方来,且容夫人也不过是回容府看一看,到底还是要回驿馆住的。

不必担心,不必担心。

然她却并不知,容夫人却并非独自一人进京。

作者有话要说:

我刚看了一段H……不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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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潇潇暮雨洗清秋...

容夫人比预料中晚了一天抵达京城。那天也并非什么好天气,雨丝无声无息地飘着,颇有些无止尽的味道。阿植站在走廊里打了个哆嗦,刚抬头便瞧见不远处一把油纸伞飘了过来。天色青灰青灰的,盖着一层霜般迷蒙。

那人渐渐走近,到了廊内才背对着她收了伞。雨滴顺着收起的伞面滚落下来,滴在走廊上。

“这两天京城都是这般天气吗?”声音清朗,不急不慢。

阿植立时便听出是谁的声音,她心中一惊,暗暗吸了口冷气,有些忐忑地回道:“昨日还是晴天。”

“那倒是不赶巧了。”还是那样沉到水底般的寂然,清清冷冷的,一丝波澜也无。就如这漫天秋雨,下得无知无觉,无悲无喜。

长衫上也跟着蒙上一丝雨湿,握着伞柄的手仍是骨节分明,又显着病弱的苍白。

阿植不言声,觉得道破了不好,便往后退了两步。然管仪似乎也打算遂她的愿,重新撑开伞,慢慢走回了雨中。

秋雨飘摇进廊内,打在她衣衫上,阿植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头。管仪的突然造访,让她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看他的样子就好似早就知道自己在容府了一样?他想做什么?他又知道什么呢?

阿植敛了敛思绪,匆匆地跑到西苑的茶水间,小井瞧见她便嘀咕道:“怎么这么晚才来?听闻容夫人下午便到了,前头都忙疯了,今儿又下雨,真是倒霉。”小井瞥了一眼窗户,皱眉道:“去把窗子关了,真是冷透了。”

阿植默默去关了窗,屋子里瞬时安静了下来,细密的雨声隔着窗子传来,倒闷了一些。小井继续絮叨:“该预备的前头都预备好了,就怕到时候要住在府里,那可就麻烦死人了。也真是的,挑这时候回来,真不是时候啊。”

阿植继续愣着,摆弄茶具。下午才来?那管仪方才出现又是怎回事?她脑子里有些迷糊,就像做了一场梦。

“你杵在那儿干嘛呢?”小井皱皱眉,“快过来帮忙将这些刚做好的点心送过去。”

由是天气不好,许多形式上的事情都省了。再者,容夫人吩咐一切从简,连随行的车队都不显眼。阿植想,之前说只有容夫人一个人进京的线报,铁定也是假的。方才那人若真是管仪,那他们倒极有可能是分了两路走的,管仪先到了京城,容夫人紧随其后。

可他为何进了容府而大家却一无所知?!

阿植端着餐盒出了门,方走到拐角处便听得有人在细声说话。

“你可听说世子也来了?”

“怎么不知道?!三小姐早上带回来的!且还没告诉老爷!你说三小姐怎的如此胆大,万一要是怠慢了如何是好?”

“老爷还没回来?”

“没呢!往日上完朝即便要留下议事也该回来了,今儿这是怎么了?”

“近来朝中古怪得很,你老在外头晃就没听说?”

“我知道。”语气里好似有些不耐烦,“说起来这回容夫人同世子一道回京,倒不是没有缘由……”

阿植微垂了垂眼睫,假作什么都没听说一般从拐角处低头匆匆走了过去,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前头,她的思绪却还没收得回来。她就怕走到前面,又突然遇到管仪什么的……

还没走到前厅,就听得一阵咳嗽声,她脚步一停,将手里端着的餐盒递给了不远处一个小侍女,拔腿就跑了。

他还是咳嗽……随国到这里,万水千山的,他又怎么受得住呢?若不是有什么重大的缘由,他定是不会来的。

阿植正蹙眉低头走着,后面忽地伸出一只手来拉住她。

她一惊,慌忙回过头去,然却见到陈树寡着一张脸捂了她的嘴,凑近了压低声音同她道:“我同三小姐说过了,接你回去过中秋,现在就跟我走,不要问缘由。”

阿植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他拖着往外走。西苑偏门开了一半,竟一个看门的都没有,陈树一声不吭径自拉了她出门,撑起一把伞匆匆走入雨里。

路上无行人,除了天地间迷蒙的雨,便只有他们了。阿植踩在积了水的青石板上,一双布鞋都踏湿了。走到街尽头,便看得一辆马车停在那里,穿着蓑衣的车夫坐在前头看了他们一眼,便掀开了车帘子。

然陈树将阿植送上马车,却自个儿掉头走了。

马车立时跑了起来,阿植惊诧地看着他越走越远,心下却忽觉得有些不安。她有些被吓到了,陈树从将她带出来那一刻起就一句话也没交代,而是直接将她丢进了这辆马车里。

阿植掀了帘子问车夫要去哪儿,然车夫却不回她,只赶着车往前走。

阿植有些急了,又大声问了他一遍。那车夫终是回了她一句:“曹小姐,快到了,不必着急。”

她咬了咬牙。

然车夫说得没错,不过一刻钟的辰光,她就被送到了一间宅子门口,车夫跳下车,拿了个脚凳放在地上,给她撑起了伞。

阿植犹豫了片刻,终是踩着脚凳下来了。那车夫方将手里的伞递给她,背后那座宅子的门便开了过来。只见车夫说道:“到地儿了,是梅少爷要见您,小人先回去接东家了。东家说您今天先留在这儿,他今儿有事,明日再亲自来接您回湘堂。”

阿植一脸惊愕,陈树就为了让梅聿之见她一面,就这么将她从府里带出来了?!荒谬!她这么突然消失,不知道陶叔和小井得怎么想。这么一闹,她以后还怎么回去做事啊?然阿植没时间抱怨,便看得梅聿之从府里走了出来。

见他越走越近,阿植抬头看了一下宅子的匾额,皱了眉问道:“你如何常住京城了?”

梅聿之先是没有回她,其后又接过她手里的伞,在雨里站了会儿,说:“先进去罢。”他忽地伸手去挡落在她左肩的雨,将伞挪过去一些:“这么久未见,你倒还是原先的样子。”他盯着她的眼睛说道:“见到我就这么不高兴么?每回都皱着眉。”

阿植垂下头,颇有些被动地被他带着往里走。

刚进门,他便带着她沿着右边的走廊往后面的对屋走。这宅子很小,看起来很不是梅少爷的风格。书房里生了暖炉,阿植刚进去便瞬时被久违的温暖包裹了。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搓了搓手。梅聿之低头看了眼她的鞋子和裤脚,说了声:“先坐。”便关上门出去了。

屋子里瞬间清净了,阿植想,在这般渐渐冷下去的天气里,守着一个暖炉,再抱一只烤红薯,那曾是她年少时候的理想生活。她忽地闭了眼睛,感受着铺天盖地的温暖,一丝丝地沁入她的骨子里。整个人像是放下了所有的疑问和负担,满世界里只有这恰到好处的温暖。一直紧紧揪着的心,也能慢慢地、慢慢地舒展开来。

然她还没享够这片刻的宁静与暖意,就被推门声重新打回了原来的世界。

梅聿之将雨伞搁在角落里,另一只手却托着漆盘,走了过来。

他也没吱声,蹲下来将漆盘搁在地上,不由分说地抬起她一只脚,然后将她的一双湿布鞋脱下来,再看看湿透了白色足袋,无奈叹了口气,将足袋也替她脱了下来。他瞥了一旁漆盘上的鞋子和足袋,显然不合脚,但还是给她换上了。左脚换完换右脚,阿植也异常乖巧地就这么呆呆看着,什么都没有说。

他卷起她的裤管,说:“往那边挪一个位置。”阿植便站起来,坐到了更靠着暖炉的椅子上。一双大鞋子穿在脚上,难免显得有些奇怪,但脚上却没有湿嗒嗒的凉意了。

“谁给你弄的这个发髻,真是越看越丑。”梅聿之直起身低头看了看她头顶的那一团小髻,忽地伸手去将外头裹着的布给拆掉了,头发便松了下来。她头上也落了些雨,头发上便沾了些湿意,懒懒地搭在肩上。阿植的小脸被暖炉熏得有些发红,看上去又有些上火,嘴唇干干的,都快要脱皮了。

梅聿之递给杯水给她,在她对面的椅子里坐下来。

他不出声,只这么懒懒看着她,忽地笑了一笑,戏谑心又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小时候那么嚣张,现在却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猫。”然话刚说完,他心里却又有隐约的怅然。

好像怕她又炸毛一样,梅某人浅笑道:“我随意说说,你别往心里去。”

阿植注意力没在这上头,她想着别的事。

“见到世子了?”梅聿之浅声问她。

阿植惊愕地抬头问道:“你……”

梅聿之轻轻抿了一口茶:“你若继续留在容府里,我怕你会撞上泽越。届时会发生什么,还真不好说。泽越素来心直口快,不似管仪和容夫人。若她当众撞破你的身份……”

“泽越公主也到京城了?!”阿植心中一惊。

“那是自然。”梅聿之停了停,叹声道,“容夫人怎么会放心单单将泽越留在随国呢?多大的祸患呐。”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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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当时心事偷相许...

阿植双手握着杯子,抬了眼问他:“为何?”

“世子身体不好,泽越自然是最有力的竞争者。听闻随王身体大不如从前了,现下最愁的,便是继任者的事罢?”他似是觉得屋子里有些暗,便点了茶几上的烛台。阿植的眼睛闭紧了又眨了眨,似是觉得有些不大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线。

“可还是很奇怪,世子本是可以不来的,为何要一道跟来了呢……不是多添麻烦么?”她慢慢说着,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热水。

“他的心思我如何知道,你若好奇,直接问他岂不是更好?”梅聿之侧过身子又倒了一杯水,再看向阿植的时候,发觉她又走神了。

她永远不在状态,就像失了魂一样。

梅聿之的神色沉了沉,周遭像是陷进一种恰到好处的安静里,可以不想其他的事,纯粹地放空和神游。

说是不要将她扯进来,说是要她过得如以前一般简单,如今又为何要与她提这些?

阿植呆愣愣地望着案几上微微跳动的火光,偶尔眨了一眨眼,神色里却泛着倦怠,就连梅聿之从对面的椅子上站起来的这个动作,她都没有发觉。

梅聿之走到她面前,掰开了她的手,将杯子放回一旁的案几,说道:“湘堂那里最好还是不要去了,今天就歇在这里。”

他话音刚落,阿植便被腾空抱起,她微微蹙了蹙眉,却一动也没动。梅聿之看了看怀中的她,低声道:“卧房里有干净衣服,过会儿自己换了。先慢点睡,我让人送碗姜茶过去。”

推开门便是一阵带着湿意的秋风吹进来,阿植不自禁地缩了缩,偏着头看了他一眼,冷不丁问道:“我小时候真欺负你了么?”

梅聿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疑问弄得哭笑不得,却漫不经心地应道:“等你何时能记起来再说罢,现在空口无凭说出来你也是不信的。”

“…………”阿植吸了吸鼻子,好似自言自语般说道,“所以我小时候真的有那么……凶残?”

“曹小姐,不必因为今天我对你态度很好就有负罪感,在下虽然心胸狭窄,但就目前来看,咱们已经两清了。”他略停了停,又道,“好了,你真的不必感激我。之所以抱你过去,是因为走廊上也被雨水打湿了,你脚上这双鞋子是在下的,在下舍不得让它被雨水沾湿。”

“…………”哦,其实你想多了。阿植望了望脚上挂着的这双大号鞋子,蓦地打了个哆嗦。她这些天总是做一些很凶残的梦,比如昨天晚上她梦到和一个小朋友在阁楼上因为一只弹弓打了一架,后来她一脚把那个小朋友从楼梯上踹下去了……

再比如……她梦见很小的时候,父亲送给她的一只狼犬。那只狼犬被驯养得很好,十分听话,于是她梦到某次为了从某个小朋友手里抢一只热腾腾的烤红薯,放狗去咬那个小朋友了……后来那个小朋友就再也不敢吃烤红薯了……

再比如……

阿植醒了醒脑子,从神思游离的状态里把自己拖回来,她最近怎么尽做这种性质恶劣且凶残的梦……

但如果这些事都真实发生过,那还真是丧尽天良,太缺德了……阿植在心里暗暗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保佑这些事都是莫须有的,否则那个小朋友做鬼了也不会放过她的,到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她的……

神仙爷爷,就算是真的,也是因为当时年幼无知,给别的小朋友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她真不是故意的。

何况那个小朋友看上去一点反抗力都没有,真遗憾啊。

阿植方在心中感叹了一声,梅聿之便一脚踹开了门,刚进到门里,便将她放了下来。他指着东面那排书架道:“那儿有书,虽比不上容府的书库,你随意翻翻也无妨的。另外——”他清了清嗓子,“这到底是在下的卧房,莫要弄乱了,否则……”

“那我去住客房……”阿植说着脚就往外挪了两步,却一把被他给拖回来。梅聿之按着她的肩,微微一笑:“那儿闹鬼。”

阿植把口水咽下去了。

梅某人注意到神色的变化,轻轻揉了揉她头发:“所以曹小姐,你还是乖乖待在这儿罢。对了,在下将卧房让给你住,你也不必有歉疚感,陈树替你付了足够多的银子,说让你住这儿,在下并不亏什么。”

“哦。”小丫头抬头望着他,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梅聿之忽觉得她如今反应很懵很奇怪,反倒被她这声简短的应答给噎着了。

“走了,晚上别踹被子。”他替她掩上门,转了身往书房的方向走了。

阿植嫌冷,这鬼天气一下雨,温度就骤降,装得跟冬天似的,至于么?她方将身上的衣服换好,就听得有人敲门送姜汤来。她喝了之后总算暖和了些,便窝进了被子里,听着外头的雨声淅淅沥沥的,仿佛滴进了心里。

从窗格子看外头,还能瞧见些许光亮,此时应当是下午的光景,天色却很是灰暗。她想着容夫人一行人此刻应当已经到了容府,后又想到管仪,再回想起今日陈树反常的沉着与阴郁,脑子里反倒清醒起来。

她不晓得后来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模糊中察觉有人替她掖了掖被子,她倦极,再醒来,屋子里却是空空的。

她反复醒来又睡过去,隐约瞥见外面天色亮了起来,还是觉得困顿,便索性将头埋进被子里,缩成一只球。忽有人隔着被子拍了拍她后背:“曹小姐,辰时了还不起?”

她在容府这么几个月,就从没有一天可以睡好过。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了,真心是困得不行。

某人含笑道:“起来先吃些东西再睡。”

阿植不动,仿佛这一床被子是一道无比安全的屏障,可以将她和这个世界隔开。何况,睡着了不好吗?睡着了就什么都不必想了……

“曹小姐……你是觉得在下的床,太舒服了么……”

阿植闭了眼睛继续睡觉,就如当年先生总喊她起床一样,她总是这么赖着的。

然她并没有得逞。站在门外的裴先生,和坐在床沿的梅某人,让人起床的办法肯定是不同的。

因为梅某人连威胁的话都懒得说,便直接付诸行动了。他一伸手,将她从被子里捞了出来:“被子里头越闷越笨,起来了。”

阿植被扰了睡意,愁眉说:“闷不死!”并作势又要躺回去。

“恩,你会龟息功。”梅聿之扯过一旁架子上的外衣,将她裹了起来。漆盘里搁着热腾腾的粥,还冒着热气。阿植还闻到新鲜的桂花糖的味道,不自觉地就吸了吸鼻子。

她穿着梅聿之的一件中衣,袖子委实太长了……梅某人瞥了她一眼,将她袖子卷起来,把粥碗和调羹递过去,扬了嘴唇道:“曹小姐千万仔细着吃,别弄脏了在下的衣服。”

“…………”阿植挖了一勺子粥。

多年之后,阿植问梅某人,为何一直喊她曹小姐却难得喊她名字时,梅某人挑挑眉,用忍了很久的憎恶语气回道:“‘曹阿植’这个名字,难听到我真的不想说第二遍了,不要再提了!”

“…………”

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外面桂花开了,被这一阵雨下得却又寡了些香气。梅聿之接过她手里的空碗,很是蛮横地拿帕子替她擦了擦嘴,将空碗放进漆盘里。然他人却没有动,依旧在床沿懒洋洋坐着,偏头看了看外面天色,心情十分愉悦。他又看了一眼阿植,笑了笑,说道:“今日没什么事,想起一则故事来,同你说说看,想听吗?”

阿植明显意兴阑珊,她偷偷将被子拖上来裹上,只露了一颗脑袋。

“从前有个人,由是在家中有人护着,且是个温吞性子,做事不急不忙的,也什么人来招惹他,生活中遇到最大的挫折也不过是偶尔做错事被罚抄书。有一天他们家有个小孩子过来玩,将他父亲最喜欢的一只红嘴玉给偷偷放了,结果他便又被父亲罚去抄书……”

“抄书好,修身养性……”阿植默默看了他一眼。以前先生也总是这么罚的,不过是用水练字……能用笔墨抄书的孩子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重点不在抄书。”某人刻意强调。

“哦。”阿植应了一声,“是那个偷偷放了红嘴玉的小孩,嫁祸给他了么?”

“…………”这觉悟!果然自己做出来的事情就是有印象!何为禀性难移?梅聿之敢打赌,要是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遍,她照样毫不犹豫地栽赃陷害!

梅某人咳了一声,“讲下一个。”

“哦。”阿植偷偷摸摸挪过去拿漆盘上的桂花糖罐。

“抄书便也算了,后来好不容易快抄完了,他本打算去找些点心吃,结果在茶水房不小心眯瞪了会儿,回来时便看到那个小孩拿着烤红薯来馋他,好奇之下就问是怎么在府里烤的……结果那个小孩说她将书房里能烧的纸全都拿去伙房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