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烤红薯去了。”阿植挖了一勺子桂花糖。

“…………”

阿植嫌桂花糖太腻了,便又偷偷放回去,发表了如下感想:“不对,重点是刚抄的书也烧了。真可怜。”

“…………”

梅聿之站起来,决定不同她费口舌了。他正弯腰要将漆盘拿出去,房门口忽地传来一阵紧促的敲门声。

作者有话要说:

谁捏小梅子我和谁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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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冷露无声湿桂花...

他匆匆走过去,开了门出去之后又迅速带上,压低了声音问:“何事?”

那小厮亦是小声回道:“外头有个姑娘自称是您的故人,小人瞧她似乎来头不小,便先让她在前厅候着了。”

梅聿之神色微凛,将手里的漆盘递给他,撑起伞便往前厅走。

这场雨还没有停,淅淅沥沥似乎有道不尽的愁。

梅聿之走到前厅,看着那个正背对着他研究墙上字画的女子,微微蹙了起眉。泽越似是听到声音,倏地转过身来,扬了扬嘴唇,神色里溢着满满的喜悦:“果真没有走错呢,这还真是你府里。”

她看着梅聿之将一柄油纸伞搁在外头的走廊里,再不急不忙地走进来。他穿了一件青灰色的直裾深衣,同这秋雨一样,沉静又黯然。

“公主殿下突然造访寒舍,在下很是惶恐。”

——还是同以前一样客套,泽越几乎是不露声色地笑了笑,见他站着,便道:“我前两日便到京城了,无奈天公不作美,每回想出来自己走一走,却都被这连绵雨给挡了回去。早前听人提起你如今住在京城,便顺道过来看一看。”她略停,接着道:“坐罢,不必拘礼什么,在京城好歹你是主我是客,客随主便。”

梅聿之也不同她继续客套,对跟进来的小厮吩咐了几句,便在她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之后又同她道:“可惜在下这里没什么可招待公主的,公主不介意那是最好。”

泽越挑了挑眉,她道:“随国一别,许久没见了罢。梅家不打算做沿海生意了么?”

“在下不打理家族事务已久,阿姊现也成婚,一切事都交给阿姊了。”梅聿之淡淡回道。

“我听说了,你入仕了。”泽越端起左手边案几上的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低着眉问道,“是因为不愿打理家族事务而入仕,还是入仕之后便不再插手家族事务了呢?”

“许多事情,若能分出先后,便烦扰不到我们了。若公主非要排出个先后来,那不是自寻烦恼么?”

泽越动了动嘴角,将茶盏重新放回,又问:“旬假结束之后又要忙了罢?”

“是。”应答利索而不多余。

泽越把玩着杯子,幽幽道:“既然单纯只是为了入朝为官,去哪儿不都是一样么?到随国为官,恐怕仕途只会更无可限量呢……”

“随国虽富庶,在下却更愿留在离家更近的地方。”

泽越皱了眉,好似微微笑了一笑,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可我似乎听闻上头出了调令,你就快要去江州了?”

她这话说得让人很不舒服,梅聿之却无谓笑了笑,回道:“还是没谱的事。何况,朝廷真正出调令之前,传出的消息几乎都是谣传,公主难道不知道么?”

泽越不语,瞥了一眼外头的天色,雨似乎小了一些,便站了起来,说:“不带我在府里转转么?”

梅聿之却一口回绝了。他道:“公主还是早些回罢。”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泽越脸上浮起一丝尴尬,却笑道:“好罢。”

梅聿之替她拿了伞,将她送出门,又道:“公主若是真想在京城多转转,还是让下属陪着罢,近来京城不大太平。”

泽越勾了唇角:“是么?真是可惜,你明天旬假就结束了。”

梅聿之面色上淡淡的,一句话也没有说。以前为了梅家的各种事情,偶尔也需要曲意逢迎,现如今,当初那些必须迎合的人与事,都渐渐远去了。有时想,他同阿植是一样的,都想从以前的事中走出来。可再细想想,他丢开梅家一切事务,却又有逃避的意味了。

阿植卷着被子窝在床上看书,间或打一两个喷嚏,嗓子有些疼。她揉揉鼻子,继续翻书看。旁边的灯台总是一跳一跳的,晃得她眼睛痛。外头的光线依旧灰暗灰暗的,这种天气真是令人讨厌呐。

她正看得入神,就又听得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扭过头去看了看,蹙起眉又把头转了回去:“你又来做什么?”

“我自己的卧房为何不能来?”梅聿之瞧了她一眼,“曹小姐你如今越发有鸠占鹊巢的样子了。”

阿植又打了个喷嚏。她正要伸手去揉鼻子,梅聿之已经伸手探了过去,摸摸她额头,好似又有些发热。他轻叹道:“你这破身子骨再不好好养着就真废了,我替你先备棺材罢,要楠木的还是梓木的?哦,前阵子听说有人用黄金做棺材,那不是明摆着让人偷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握着书本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拿过她的手握了一会儿,拔凉拔凉的,像是握着一块化不开的冰。他神色微微变了变,忽见阿植一直盯着他,便问道:“瞧什么呢?”

阿植猛地摇了摇脑袋,敛回神说:“没什么没什么。”

梅聿之将她的手塞进被子里,说道:“昨天的姜汤难不成被你倒掉了?”

阿植暗自嘀咕了一声,突然有些后悔喝昨晚上的姜汤了。以前先生可说晚上吃姜,等于吃砒霜的。哎,算了,喝都已经喝了……她缩进被子里,又蜷成一团。

梅聿之站起来,走到一旁的柜子前,抱了一床新被子出来给她盖上。阿植窝在被子里面咳嗽了两声,带着一丝哑意,又有些闷闷的。

她一动不动地睡着,仿佛连细微的呼吸声都听不到。梅聿之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威胁她说:“下回我进来的时候你若是还将头埋在被子里,我就真给你准备寿材了。”

阿植露了个脑袋在外面,黑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翻了个身朝床里侧了。

梅聿之连续几日都早出晚归,排上值宿时,更是几天都不回府。阿植身体稍好些了,在府里觉得闷,便偷偷摸摸溜出了府。是日,中秋,外头好不容易放了晴,路过别人家的宅子时总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阳光打在身上有微弱暖意,阿植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她的衣服在这天气里显得有些薄了,故而也觉得冷一些。京城的冬天每年都来得特别早,总是刚到中秋就迅疾地冷了下来,让人误以为到了冬天一样。

她摸摸袖兜里的铜板,恩,有六个,便放心地继续往前头走。

想着自己的行李还在容府里头,还有攒了些日子的一些碎银子,她琢磨着等容夫人离京了一定要想办法回去。她本打算往湘堂去的,然前阵子梅聿之同她说湘堂最近不便去,她虽不知晓其中缘由,却也不敢冒这个险。再想起那日陈树的阴沉脸色,她总觉得有什么发生了,她只是被蒙在鼓里。

她抬头瞧了瞧这天气,日光温和,天也淡淡的,仿佛很近。有许多事她都被蒙在鼓里,不在乎多这一件。

阿植本打算在附近转一转,买些吃食带回去的,哪料这附近着实冷清,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她往前走着,不知不觉便走远了,瞧着街景有些熟悉,等她反应过来,才惊觉快走到了湘堂门口。

她连忙掉头,转身就要走。然就在此刻,后头却有人喊住了她。

“哎呀,曹小姐,您回来了呀!”是湘堂金叔的声音,阿植许久没见过金叔了,遂转过身朝他笑了一笑。

“金叔您是要去哪儿?”见他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难不成……湘堂真出了事?

“哦,东家前阵子谈了一桩生意,我替他跑腿。”金叔指指自己的包袱,解释道,“这——样品。”

他瞧阿植吸了吸鼻子,接着说道:“东家怕也是许久没见您了罢?走,进去喝杯茶。”

阿植正想着如何推拒,金叔却看着门口的马车惊诧道:“哟,看样子府里来客了,我这才出去多一会儿呀,啧啧,东家如今结交的人越来越多了。”他说罢就拉着阿植往里走。

阿植心里头有些许忐忑,她试探性地小声问道:“金叔,府里头近来还好罢?”

“很好,好得很呐。”金叔随手掐了左边一截桂花,拿着嗅了嗅,“真香,改日做桂花汤圆吃。”

金叔几乎不说假话,阿植听他这样说,悬着的心倒是放下了。金叔又说:“前厅有客,东家过会儿便得空了,您先去以前的住屋歇会儿罢,我让人送些吃食过去。瞧您这脸色,近来太辛苦了罢?”

阿植心想,这样也好,原先的住屋清净,也不会被人撞到,等陈树忙完了,再去打声招呼便可以走了。

金叔沿着小径往绣房去了,阿植则慢吞吞沿着走廊往自己原先的住屋走。

几只栗毛孤雀落在一株芙蓉上叽叽喳喳叫着,有些焦躁又落寞的意味。

她低了头从关着门的正厅轻悄悄地走过,听得里头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急不忙地说道:“人被逼迫到山穷水尽了,自然会设法解救自己。故而不是我帮你,而是你自己愿意接受完全陌生的自己。何况,我利用你,你因此获利,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么?今天过来见你,不过是想着,道一声谢。”

阿植的步子停了停,听得陈树问道:“恕在下冒昧,曹阿植不是曹家人罢?”

作者有话要说:

又到了吃红薯的时候,明天去买红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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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此生此夜不长好(上)...

阿植倏地屏住呼吸,然里头却一点声音都没有。良久,金叔忽地冲了过来,看见她道:“哎哟曹小姐,您怎么在这儿啊?”

木头移门忽地被推了开来,陈树立在门口看着她,波澜不惊地问她:“来多久了?”

阿植像做了亏心事一样低着头回了一句:“刚到……”

陈树低下头去伸手抬了她的下巴,撇撇嘴道:“又瘦了一圈,你都不吃饭的?”

阿植本想说前几天又病了一阵子,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陈树又瞥了她一眼,说:“回住屋加件衣服,带你出去吃晌午饭。”

一旁的金叔像做错事一般站着不吭声,陈树轻叹了口气,刚要抬脚往屋里走,又侧过身来吩咐道:“去拿个暖手炉来。”

金叔忙点点头,一溜烟跑了。

阿植回自己屋里换了件厚衣服,慢腾腾走出来,脑子里还想着陈树问的那一句“曹阿植不是曹家人罢”……她神色又回到了那种空茫状态,心里还是疑问重重,却又不晓得开口问谁。

陈树在拐角处逮到她,拉了她就往外头走,什么也没有说。到了门口,他让阿植先上了马车,然阿植一掀开车帘子就愣住了,管仪竟然同去?

管仪坐在马车里朝她浅笑了笑:“随意坐罢。”阿植便挪进一个角落里,也不看着他。陈树最后上了车,随手塞给她一只暖手炉,睨了她一眼道:“天转凉了,多穿点。冻着了又是旁人替你折腾,自己也受罪。”

阿植抱着暖手炉,又往里头窝了窝。小树越来越凶了,如今连个笑脸都没了!

管仪偏过头轻咳了咳,拿了毛毯递给她。他伸手轻轻挑起车窗帘子的一角,往外看了看。明瓦天棚下坐着三三两两的人,慢悠悠地吃早茶。阳光打在棚上,于地上落了一片浅影。满街市声,秋风清明,倒可以兼想一路心思。

“京城百姓都不过中秋么?”

阿植想了想,若是在随国,八成有夜市,定是十分热闹。她神游了一会儿,旁边陈树轻拍了拍她后背,示意她下车。

是通济街上一家新开的饭庄,十分清净。管仪走在她前面,颀长的身体挡掉了一片光。阿植看着地上的影子,觉得眼睛有些痛。走廊两侧皆是雅间,细听还可察觉里头传来的谈笑声。廊檐下的一排风铃懒懒散散地随风轻响,走廊底下的酢浆草一簇一簇的,很是好看。

最前头走着的是饭庄的小伙计,领着他们进了雅间。陈树同他吩咐了几句,他便退了出去,屋子中便又只剩下他们三人。

“最近湖蟹上市,皆是一早上从津州运来的,很是新鲜。”陈树说完,阿植忽抬头看了他一眼。

陈树反瞥回去:“你在津州不吃湖蟹啊?”

她要吃得起早就吃了。阿植揉揉鼻子:“我只爱烤红薯。”

“…………”

正说着,便看到小伙计端着大漆盘推门走了进来。他将餐具一一摆好,刚要退出去,便被陈树喊住了:“再送两壶酒来。”

那小二刚出去,阿植就只顾着埋头喝水。管仪轻声问她:“近来都在做些什么呢?”

阿植瞥了一眼陈树,暗自想想,觉得答什么都不好,便道:“不做什么。”

管仪微微压了压唇角,看着陈树将蒸好的湖蟹取出来,慢慢拆着线。

他又问:“听闻府里的先生成婚了,往后有什么打算呢?”

阿植盯着盛着姜末的白瓷碟,头也不抬,闷闷说道:“以前家里头有间书肆,后来没人来,就关了。想着何时再回去抄书卖……”

陈树正往姜末碟子里倒蟹醋,听她说抄书卖差点没倒偏。他收了蟹醋壶,睨了她一眼道:“你自个儿抄?有人买么?现如今抄本虽是很贵,但你去做这个生意……”

管仪咳了咳。陈树蓦地停住,低着头将一只湖蟹放在白瓷碟上,取了一把小剪子将小蟹脚剪成两段,又搁在瓷碟上,推给了阿植。

阿植望着他的眼神颇有些怨愤之意。

她早晨没吃东西,看着蟹肉一点食欲都没有。小伙计推门进来,送了两壶酒,瓷罐里加了热水,正慢慢温着。她似乎看到救命稻草一样伸了爪子过去,然却被管仪给挡了回去。管仪慢慢说:“不急,酒还未温好。你气色不大好,先喝些粥罢。”

陈树识趣地站了起来,走出去找小伙计。

“母妃很想念你,这两日大约会遣人寻你去见她。”他略停了停,依旧浅声问道,“想回随国吗?”

阿植猛地摇了摇头。

这回应似乎在意料之中,管仪轻点点头,给她倒了一杯酽酽姜茶,推了过去。

“能说说看为何要进容府么?”

阿植握着暖暖的杯子,心下却犯了难。她回道:“容府的书多。”语气生涩且幼稚,有些装傻充愣的意思。

管仪笑了笑,看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忽问道:“阿植,你信我么?”

阿植有些发懵,抬头看了看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又展了一个笑颜,说:“你过你的日子便好,其余的事不必去管,也不要想着去参与。他们都觉得与你有干系,其实——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晓得你想知道许多事,可知道了却未必好。总之,你记着,不论旁人如何看你,自己过得称心如意才是真的。”

“什么关系都没有?”阿植惊愕问道。

管仪轻咳了咳,似是猜到她为什么而担忧:“恩,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可以收一收。猜来猜去都得不到证实,不是自寻烦扰么?”

阿植心一横,索性问道:“那我到底——是不是曹家人?”

管仪微眯了眼,这才确定她方才在门外确实是听到了陈树的问话。他方要开口,便听得门口吵了起来。阿植猛地跳了起来,管仪却示意她坐下。

门外的争吵声越来越远,阿植压根听不清了。

“你自小在曹家长大,自然是曹家人。”管仪说得不慌不忙。

可这太敷衍了,压根不是阿植想要的答案。她偏过头,又转回来看着管仪,问道:“所以即便当年曹家被陷害到如此地步,也同我没有任何干系吗?我若心安理得地苟活,又怎么对得起父亲呢?你们都让我不要有负担地过下去,能够解释的唯一理由便是——我根本不是曹家的人。那么、我又是谁呢?你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我却又无力去探究。我不晓得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又为何在这里……”

管仪的眉头紧紧锁着,沉默良久,他却只回了一句:“我想,母妃会告诉你的。她这次来京城,似乎想将你带回随国。”

阿植心头一紧,像被噎着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猛地起身,很是无礼地走了出去。一阵风铃声在头顶响着,她蓦地瞥到走廊尽头正在争执的两人忽地都沉默了下来。陈树索性转过身不看她,梅聿之则站在他对面一声不吭。

阿植漠不关心地走过去,抬头淡淡瞥了一眼。陈树忽地不耐烦地同梅聿之嘀咕了一句:“中秋还免值宿,真是皇恩浩荡。”说罢轻嗤了一声,掉头就走。

梅聿之伸了手过去同阿植道:“走罢,我们回家。”

阿植抬眼望了望他,似乎在问回哪里。他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回津州。”

雅间内有断断续续的扬琴声传来,阿植听着津州这两个字,心中陡然间生出一股浓浓的怅惘来。

她随着梅聿之回了一趟京城的住所,下午时分便往津州去。自从先生成婚,她便再也没有回去过,也不知道那座大宅子荒成什么样子了……老夫人一直住在南香山上,一点想要回去的意思都没有。

抵达津州时已是傍晚,天色黑得十分迅速。到曹府门口时,一轮端静如水的满月稳稳悬在当空。宅子里的金桂全开了,幽幽的香气在这夜中显出湿冷的味道来。阿植进了门就往府里闯,步子走得非常快。梅聿之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却又不好拦着她,只好跟在后头,间或低声唤她一两次。

曹府委实太大了,她拐弯抹角走到西院,从一间杂物房中拖出一只铁锹来,走到花坛里对准一株桂花树就狠命挖起土来。她力气小,却又拼了命,恨不得一铲子就挖到底。

梅聿之站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微微动了动唇角,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只耗费蛮力埋头挖着土,却毫无技巧可言,那瘦瘦小小的背影笼罩在桂树的大片阴影之下,凭空生出一种孤独的无力感。

她似乎挖了很久,胸口闷得很,都快要喘不过起来了。脚下的泥土被翻得一塌糊涂,她却什么都找不到。心里忽地一阵绝望,她忽地丢了铁锹,瘫坐在了地上,神色空茫地望着那株大桂树。

梅聿之慢慢走过去,踩在地上的落叶上,有细微的悉索声。他在阿植面前蹲下来,轻轻将她的脸扶正了,才瞥见这张瘦削得毫无血色的面庞上,满是泪痕。

他眼眶忽地有些发酸,抬手去擦她脸上的眼泪。然阿植忽地抱住他,放声大哭起来。

她声音里带着哽咽,一滴滴泪落在他肩上,渗进单薄的秋衣里:“我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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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此生此夜不长好(下)...

梅聿之似是安抚一般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阿植却哭得更厉害。她抱着他,像是攀住救命的稻草。夜风灌进肺里,胸口闷闷地痛,哭声却越发撕心裂肺起来。紧随而至的是略显急促的哽咽,像是卡在喉咙里的鱼骨,上下为难。阿植有些脱力地靠在他肩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这夜风里渐渐多了些凉意,梅聿之放开她,指腹在她脸颊轻轻摩挲着,脸上的眼泪都干了,她这一双眼睛看起来颇有些疲劳。此时的阿植安静得像一只倦懒的猫,蜷着身子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浅浅的呼吸声在夜色里显得分外清晰,梅聿之微垂了垂眼睫,手指划至她的下巴,对准她的唇小心翼翼地吻了下去。

唇上的温暖却又陌生的触感让她脑子瞬间空了空,攥着衣角的手忽地紧了一些。阿植的嘴唇被秋风吹得有些干燥,又有眼泪刚刚划过留下的淡淡咸味,梅聿之吻得很是谨慎,仿佛怕惊到她。

他另一只手轻柔地压在她颈后,渐渐加深这个吻。阿植脑子一片空白,心里亦像是被抽空一般空落落的。他离了她的唇,手却依旧温柔地护住她的后颈,随后抵住她的额头,轻轻地叹了一声。

阿植被困在各种情绪里,神思颇有些迷惘,她只觉得又冷又困,方才挖土出的一身汗渗进衣料里,贴在皮肤上此时凉飕飕的。清幽的竹箫声远远传来,月色穿过桂树叶子落下来,一地斑驳。

梅聿之放开她,转瞬却又将她抱起来,往她的住屋走去。曹府如今虽无人住,屋子却还是有人定期过来打扫,借着窗子里漏尽来的月光,可以瞧见屋子里的物件摆放得整整齐齐。阿植困倦着靠着他,眼睛闭着,似乎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