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通州到庆州这一路,车队停都没有停,比先前更赶。到了入暮时分,急促又焦躁的马蹄声终于缓了下来,阿植听着咔嗒咔嗒的车咕噜滚动声,沉默着打起了左手边的车窗帘子。

一片青黑色的街道里四处挂白,是国丧的级别。即便天色暗沉了下去,一片片的白,却还是那般醒目。昏昧的灯光明明灭灭,微凉又带着湿意的海风温柔地吹进车内,阿植突然有了归家的情绪,反倒是觉得累了。

梅聿之看看她,伸手揽过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低声说道:“睡会罢,很快便到宫里了。”

她特别心安,接下来会有什么事她并不担心。这些时候她已经能平平静静看许多事,既然即便焦虑担心也无法阻止即将到来的一切,倒不如索性省却这个过程,心平气和地去接受它。

不知管仪在宫里是怎样的状况,亦不知随国朝野上上下下又是个什么模样。他身体愈发不好,也不知能撑到何时。

阿植头靠在梅聿之肩上,慢慢同他道:“一切看似命定,人力有时毫无建树,渐渐地就不想争取了。”

梅聿之拿过她的手,摊开她的掌心,顺着其中一条纹路慢慢划到了头:“你觉得徒劳无功也好,事半功倍也罢,努力过的人生总会有所不同。若是你现下就放弃了,等以后老了,会后悔也说不定。人是很奇怪的,今日还觉得无关紧要的事或是随手可以丢弃的物件,明日却又觉得珍贵无比了。若是觉得注定会失去一样东西,那就趁它还在手里的时候好好把握。为人最常做的憾事,便是用太多的漫不经心,去回报难得相处的时光。一旦失去,便只能悔恨了。”

阿植沉默了一会儿:“不知管仪还能活多久……”她叹出声:“我是真希望他能好起来,但……似乎没有可能了。”

梅聿之揽在她肩头的手轻轻往里收了收,却也没有回她。管仪总是会离开的,兴许明天,兴许一个月,运气好的话,兴许半年……这样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到皇宫时已至深夜,圆月稳稳挂在中天,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空气湿润,带着淡淡的咸腥气,却又和周围草木的味道混在一起,这便是随国的味道。

她在宫门口下了马车,虽然看不大清楚,却能依稀辨得站在不远处迎接他们的曹允。昔日的花孔雀,也穿上了一身黑,脸上的神色也是寡淡的,一丝情绪也没有。容夫人从马车里下来时,阿植很忧心地看到她整个人像在飘着一样,毫无精神气。

她由宫人扶着换了一顶轿子代步,泽越则是一声不吭地走在后头。

而阿植和梅聿之却被拦在了宫门外,站在一旁的曹允道:“小侄女,还是回我的府里住罢。再不休息天都要亮了。”

阿植点点头,主动去拉了梅聿之的手,偏过头道:“走罢。”

坐上曹允的马车,阿植颇有一种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处的错觉。好像记忆中也有这样一个夜晚,她喝醉了酒,坐着马车回曹允的丞相府,随后又在院子里遇上了什么人,后来便睡了过去。

记忆如水底摇摇摆摆的葳蕤海草,粘腻、潮湿、又有些腥气。

阿植看了一眼车窗外头问道:“从这里到南州有多远呢……”她想回一趟自己出生的那个地方,若是可能,便再从南州走到津州,这一路回去了,所有的事也能做个了结,该收起来的塞进柜子里,等老了再慢慢想罢。

她才十八岁,一切重新开始还不晚。

曹允回道:“两天左右的行程,若是赶得紧一些,一天多便也到南州行宫了。”曹允怎会猜不到这个小丫头想什么,他继续道:“若是你想去一趟南州行宫,我来安排罢。”

阿植看看他,还是道了一声“叔父”。她顿了顿,接着道:“叔父接下来这段时日定会事务缠身,何况我也不急着去,谢谢叔父的好意了。”

这一席话说得生疏客套,曹允微眯了眯眼,看了一眼梅聿之,微微动了动嘴角,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当真如曹允所说,到曹府时都四更天了,天虽还未亮起来,可已经依稀能闻见清晨的气息。住的仍旧是两年前的屋子,东西两间,一间是阿植的,另一间则是梅聿之的。

她进屋洗漱,换了一身干净的浴衣,推门走出来。仍是没有门闩子的移门,走廊上一尘不染,阿植赤脚站在上面,刷了桐油漆的木头地板直接贴在脚底板上,有细细的温感。

外面已经泛出了些许光亮,却还是暗沉沉的。启明星就要渐渐消失,阿植抬着头看着灰黑色的天空发愣。

旁屋的梅聿之亦推门走了出来,阿植转过头去看了看他,轻轻弯了弯嘴角。因许久未睡而积累起来的疲倦,让人脑袋空空的,有些飘。心跳也比寻常要快一些,阿植闭了闭眼。清晨的味道委实让人迷醉,每一寸空气里都充溢着满满的生机与朝气。

她本该在这个潮湿温润的小封国过安安稳稳的日子,有父王母妃的宠爱,有兄长的庇佑,兴许还能学得像个人样。

可命途就是如此诡秘奇谲,稍稍动了一小格,一切便不同了。

可也未必是坏事,她从此在中原长大,到十三岁便能顺顺利利走遍津州城每个角落,认得通济街上每一家店的掌柜和伙计,她同先生和曹老夫人相依为命十几年,还能结识忠厚朴实的金枝,甚至以曹家千金的身份,与梅聿之定亲。

因而不论走哪一条路,都会遇到应该遇到的人和事,这其中都有值得珍惜和喟叹的部分。并没有所谓人生经历的好与差,搁在自己心里比对一下,也不过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白天里的睡眠总是差得很,阿植睡睡醒醒,迷迷糊糊中便听得敲门声。她稍稍整理了下便去开门,青珠站在门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两年了,青珠管家还是老样子,可却比之前看着又要温和些。

阿植问她:“有什么事吗?”

“宫里来人让小姐进宫,我来替小姐梳洗换衣。”青珠手里端着托盘,看阿植有些走神,便又唤了一声,“曹小姐。”

阿植忙避开,让她进来。

青珠方走进来,后面便跟进来一个端着铜盆的侍女。阿植乖乖地任她帮忙梳妆穿衣,末了,青珠淡淡道:“曹小姐如今不戴那对耳坠子了么?还是那对耳坠子好看呢。”

阿植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耳垂:“许久没有戴耳坠子,耳洞都快要长起来了。”

青珠见她脸色太白,且又穿着一身缟素,没有耳坠子衬着倒闲得有些单薄,便问道:“曹小姐要戴么?”

阿植忽然想起来,这耳坠子是当年随王送给容夫人的,这对耳坠子后来在自己手里,是因为曹戎从容夫人那里拿来的么?

是要喜欢到何种程度才会如曹戎这般偏执呢……

她敛了敛神,起身去包袱里拿耳坠子。

青珠帮她重新戴上的时候疼得厉害,感觉像重新扎了一遍。一切收拾妥当,青珠拿铜镜给她照了,然后说道:“小姐得抓紧时间出门了。”

阿植应了一声,随即又问道:“只我一个人吗?”

青珠点点头,似是晓得她想问什么,随即回道:“梅大人同丞相大人一道出去了,且宫里来的人也只说让曹小姐进宫。”

阿植有些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跟着青珠往外头走。她好似越来越依赖某个人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看到青珠回过头来,同她浅笑道:“曹小姐变了许多呢。”

她没有回应,默不作声地上了马车,往昔琐事历历在目,随着这一路车轮声,越走越远。

随国没有冬天,最冷的时候也不过如津州的秋天一般,却也并不显得清冷萧瑟。白天里的街道又恢复了往常的热闹,即便四处挂白以示哀悼,然而一个国家却并不会因为一个君主的离去而陷入无止境的悲伤里,一切都还是要继续。

然阿植到宫里时,所见却与外面大为不同。满世界的悲色笼罩在宫殿上空似乎怎么也散不去,随王的灵柩还停在宫里,宫人之间的窃窃私语像压在半空的乌云,密密麻麻,却又不会落下雨来,但还是令人觉得沉闷和压抑。

一名小侍领着她穿过长长的廊道往前走。出檐深远的宫殿在这辽远的蓝天下显得十分安静,偶尔听到廊檐底下的风铃随风摇动的清脆声响,亦令人感到无比的宁静。

小侍停在殿外,对阿植道:“殿下在里面议事,您先去偏屋等一会儿罢。”

阿植方点了点头,便听得里面传来脚步声。她往后退一些,便看得殿内走出来一位身着缁衣的清瘦男人。他随即便往廊道的西边走了,在长长的走廊里背影越来越远。

小侍示意阿植可以进去了,阿植便稍稍低头看了一下衣着,走了进去。

民众在此当口需要平复心情继续过日子,而对于下一任的继位者而言,更是需要收敛情绪将过渡期顺利处理好。管仪即便身体抱恙也一样躲不掉这些繁杂的事情。这是命定之中的事,是属于他且必须完成的事。

阿植看到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难过了。

管仪靠在软榻上看折子,脸上毫无血色,袍子套在身上显得有些松松垮垮,翻册页的指骨像是随时都会把皮戳破一般,整个人越发瘦了。

阿植轻轻叹了一声,管仪抬头看到她,抿起唇来淡淡笑道:“你回来了。”

阿植忍着眼眶的酸疼用力点了点头,却看到管仪站了起来。

他瘦削的身形似乎随时都会倒过去一般,阿植忍不住想要抱住他。这位同胞的哥哥,大约从生下来就过着艰难的日子,一日日挨过去,同自己在斗,其实也不过是想要活下去。

阿植心里装着满满的疼,管仪已经走过来,俯身轻轻拥住了她。

阿植抬起手反抱着他,忍下哽咽道:“恩,我回来了,你还好么?”

管仪轻轻应了一声。

阿植喃喃自语道:“上回我同你吵是因为那阵子我不大正常,再也不会了,再也不同你吵了。”

“傻丫头。”管仪的声音轻缓柔和,“何必还念着不开心的事呢……”他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慢慢说:“要去看看父王么?”

阿植回过神来,管仪已放开她,再慢慢问了一遍:“去看看父王么?”

阿植点点头。

随王的灵柩停在盛和殿,安安静静,除了香烛的味道和满殿的素白,倒也没什么其他与平日相异的地方。阿植曾在话本子里头看到,中原皇帝驾崩,须得在亡后进行浩大的法事和吊唁活动,排场热热闹闹,竟完全不像是丧事。

事实上管仪已经守了两夜的灵,身体已很难再撑下去。阿植握着他的手,觉得真是可怜。管仪的手没什么温度,她也一样。两只冰冷的手握在一起,只是觉得更冷。

阿植再往里走了一段,便看得泽越跪在灵前不知闭眼祷念什么。她抿了抿嘴唇,也没有说什么,走过去点了一炷香,在旁边的软垫上跪了下来。

阿植平平静静地叩拜完,跪在软垫上想起年幼时先生念给她听的书册里曾这样写过:吾终身与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与?

她与随王兴许是没有父女的缘分,于是便这样轻而易举地同他的人生失之交臂了。

她跪了好一阵子,管仪在她身后道:“走罢,母妃还要见你。”

阿植微垂了垂眼睫,却同旁边闭目祷念的泽越道:“谢谢你。”感谢你代替我陪着父王与母妃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其实换做是自己,也许做得还没有你好。

往永华殿走的路上,管仪忽然轻拍了拍她的肩,不落痕迹地闭了闭眼,阿植察觉到他的异样,连忙抱住他:“你怎么了?”

管仪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他有气无力道:“

57、缁衣素缟满庆州...

宣……邵医官。”

阿植连忙喊住路过一名小宫人,让她去找医官到永华殿。她对管仪道:“再撑一会儿,先送你到母妃那里。”

她吃力地扶着管仪到了容夫人那儿,素来镇定的容夫人瞧见他这样模样,也显得极其焦虑和慌乱。

等到邵老过来之后,阿植也不走,只坐在一旁看着榻上的管仪。

容夫人站在一旁默默看着,都不忍心打破这一份安宁。邵医官诊了会儿,收了脉枕道:“殿下近些日子过于劳累,微臣……”

容夫人见他一脸愁色,便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她走过去好好看了看管仪,却同邵医官道:“帮阿植瞧瞧罢,我看她脸色也不大好。”

阿植连忙推脱,说自己不过是昨晚上没有睡觉,有些累了而已。

然容夫人却道:“还是看看罢,你前阵子中的毒,也不知有什么影响。”她此刻倒是清醒得很,既然管仪的结局已经能够一眼看到底,那只好寄希望于阿植,希望她不要再出什么事。

阿植咬了咬下唇,回道:“先前都诊过了,大夫已说了没什么大碍,不必再劳烦邵医官了。”

58

58、乐死不若以忧生...

容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兴许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违逆自己的意思,便问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阿植摇了摇头,一直看着她的眼睛仿佛想要看到深处。相处这么久了,她仍旧看不懂自己母亲的为人,兴许她权衡利弊想要一个更圆满更周全的结局,可却未必合每个人的心意。

容夫人叹了口气,偏了头道:“去偏屋吃些东西罢,不必在这里久留了,管仪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

阿植看了看榻上的管仪,一声不响地低头走了出去。

她到了偏屋刚坐下来,宫人便将七七八八的餐盘送上来。她看着面前丰盛的食物,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因长时间没有进食而空空荡荡的胃,像停止工作了一样,也不会提醒她要进食。饿过了头,看到食物反而觉得反胃。

她端起手边一杯热水,喝了满满一杯下去,开始埋头吃东西。胃疼得厉害,可她需要放一些东西进去搅拌,她还要活下去。若是自己都对自己不好,便真不值得旁人对自己好了。

她吃完饭,容夫人才过来。她在对面坐下,扫了一眼桌上的餐盘,对阿植道:“你脸色还是不大好,今天便不要回去了,省得一路颠簸又不能好好休息,就住在宫里罢。”

阿植想梅聿之也应当有他自己要忙的事,便想着住在宫里也好。何况管仪时日无多,她也想同管仪多相处一些时间。

她站起来告退,说想去陪一陪管仪,容夫人应允了她,她便走了出去。

待她出去了,宫人过来收拾桌子,容夫人便兀自站起来,往盛和殿去。

按着随国的规矩,先王出殡前新王就必须即位。封国的继位者若不出意外,往往都是世子,然即便如此,也一样要通过皇帝的圣旨确认才能顺利继位。人人都知道世子前阵子从中原回来,手里定是握着那份至关重要的圣旨。

可按理说前一晚就应当公布的圣旨,却到如今也迟迟没有音讯。礼部不断上折子奏请即位,可管仪这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阿植在宫里住到第三天的时候,礼部递上来的折子都快铺满桌子了。她坐在殿内看书,管仪咳嗽一阵子,她便看他一会儿,到了后来,管仪索性放下折子,看着她道:“有什么想说的吗?”

阿植这才发觉自己刚刚做得有些过了头,连忙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管仪微垂了垂眼睫,慢慢问她:“打算在宫里留到什么时候?”

阿植回道:“不知道。”总不能说待到他去世的那一天罢……

管仪淡淡笑了笑:“其实我不希望你回来,如今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暗地里各方都在角力,母妃心里也有她的打算。你选择回来,太过孤注一掷了。”他闭了闭眼,稍作停顿之后接着道:“阿植,在我走之前,离开随国罢。我要看着你离开。”

阿植握着书卷的手越来越紧,到最后这一句,她算是彻底明白管仪的意思了。管仪希望她走,且不希望她留到他过世的那一天。

阿植如今舍不下的东西太多了,她希望能多些时日陪一陪与自己血脉亲近的人,免得余生只留悔恨。可如今,同她血脉相连的两个人,一个算计着她,另一个则希望她早日离开。

来随国之前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些,可此刻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我知道你在乎什么,但是你已不属于随国,因而也不应当再被卷进来。”管仪低下头咳了咳,本打算站起来,却又靠回软榻,同她道:“后头床榻下面有个暗格,你去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罢。”

阿植看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书,往后面走去。管仪觉得自己仿若一口枯井,一丝生机也没有。他不过是在软榻上躺了一会儿,便想要阖目睡觉。近来他总想,兴许某一次的闭眼睡觉之后,便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因此他总在自己睡觉前将一切都安排好,免得突然离去什么都顾不上。

每次闭上眼都预备着离开,这样的心情,他体会了太久。

听到阿植走回来的轻微脚步声,他抬了抬眼,看到阿植托着锦盒递了过来。

他没有接,只道:“你来开罢。”

阿植又重新拿回去,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锦盒。一柄上好的玉轴横在澄黄绫锦上,阿植从未见过这东西,想想又觉得像话本子里所说的圣旨,她看了一眼管仪,管仪朝她点了点头。

得到默许之后阿植将圣旨取出来,很是小心地在蔺草席上铺开来。约莫有六尺长,两边的轴柄乃是上等好玉。她从头念到尾,直起身来将某个名字又念了一遍。

“承睫……?”

难怪管仪一直不理会礼部的即位奏请,原来继位之人是旁人。他不远万里去京城求来的圣旨,就是为了让旁人坐上那个位置吗?

管仪微阖了阖眼,慢慢道:“我在等他。”

“那又是谁呢?”阿植问完之后将圣旨重新卷好,放入锦盒内。

“父王的一个侄子,景侯的独子。”管仪顿了顿,“自小便去了很远的地方,如今快要回来了。”

侄子继位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为何管仪这么藏着掖着就是不肯公布呢?阿植方想问他,却听得他道:“并不是亲侄子,是过继给景侯的。”

原来又是考虑到血缘亲疏这一层……阿植将锦盒重新关好,打算送回去,管仪却忽地叫住她:“还有另一件东西。”他停了停,忍下咳嗽道:“在书架底下的柜子里也有一只锦盒,你也顺道拿过来罢。”

阿植感觉不是很好,她觉得今天管仪说了这么许多,就像在交代后事一般。

她从柜子里将锦盒拿回来时,看了一眼管仪道:“今天为何同我说这么多呢?”

管仪带着病容的脸上浮起一丝淡笑:“只是觉得时候到了,该知道的事还是早些告诉你好,你也好有自己的打算。”

阿植抿了抿嘴唇,将锦盒打开来,只是普通的素色提花锦缎,卷轴亦是普通的牛角质地,阿植料想这估计只是封极其普通的诏书。

管仪咳了一阵子,懒懒地扯了一条毛毯盖在身上,顺了顺气同阿植道:“母妃大约已经猜到了谁才是继位者,故而兴许会重新安排你的婚事。以防万一,我求了这一道敕命。”说白了不过又是一纸调令,阿植将敕命圣旨打开来时,不由地叹了口气。

这般随意出调令,真是太不在乎旁人的努力了。难道梅聿之刚到随国,又要将他调往别处吗?

阿植沿着卷轴将它卷起来,放进锦盒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先前的迁调,是泽越动的手脚。”管仪察觉到她的异样,“那次我不好出面阻止,想着你若是也来随国,也好一路照应。如今这敕命上写着带家眷赴任,若你还在乎他,与他成亲之后便能同他一道走。母妃也不能为难你什么……”

阿植觉得头痛,将锦盒丢在软榻上,想出去透一透气。她方走了两步,便听得外面传承睫到了。

管仪喊住她,让她先去偏屋坐一会儿。阿植停住步子,往内殿偏屋走。

她站在门帘前,透过缝隙看到一位年纪与管仪不相上下的男人走了进来。这位未来的随国主导者,常年领兵驻守南疆,身姿挺拔修长,有着军人的严肃与板正。

管仪坐起来,打量了他一番道:“许久不见你了,随意坐罢。”

他这一趟回来并未引起多大关注,管仪不想多生事端,为了掩人耳目,便在此同时召了好几位旁系适龄继承人进京,名义上是为先王行吊唁之礼,实则是为了选出下一任的继位者而考虑。

礼部不断奏请,其实也不过是这些天流言蜚语太多,想堵一堵嘴。外人看着都应是管仪先即位,然后再挑选自己的继任者,然管仪却直接跳过自己,索性直接让旁系的王族继位了。

承睫同他谈了许久,声音很小,阿植根本听不清楚。只是末了,两人的谈话突然陷入僵局一般,一直沉默了下去。很久之后,承睫才起身告退,从殿内走了出去。

待他走了,阿植从偏屋出来,看了一眼又靠回榻上的管仪,轻声道:“睡一会儿罢,你许久没好好休息了。”

管仪未理会她,眼神也愈发黯淡。他说:“你走罢,留在宫里太闷了,随国还有许多可走可看的地方,多出去看看罢。”

阿植咬了咬牙,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她刚走出门,便撞上了泽越。泽越见她有些生气,便问道:“王兄说了什么令表妹不开心的话?”

阿植抬眼看着她,冷冷丢下一句:“他现下只想休息,公主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免得吃了闭门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