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白黎轻应一声,却解下自己的腰带,蒙住眼睛,然后才慢慢回过身。还是不要挑战自己的意志力比较好,他在心中自嘲地暗忖。

虽然眼前一片黑暗,但白黎还是稳稳地走到了床前,低声道:“玄璇,如果你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

程玄璇没有接他的话,只道:“王爷,现在我闭上眼睛。”

白黎无奈,不再相劝,动作缓慢地开始脱衣,一边温声问道:“玄璇,你确定真要我裸上身?”

“我不会偷看的。”她拉高被子,把整张脸都盖起来。

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两人都十分不自在。白黎宽衣完毕,站在窗前,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爷,你可以不用蒙着眼睛。”程玄璇的声音从被子底下含糊地传来。若白黎蒙着眼,司徒拓看到会觉得奇怪。

“好。”白黎依言照做,解掉绸带,睁眼看见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不由地莞尔:“玄璇,你闷在被里,会窒息的。你可以把头弹出来,只要闭着眼睛便是。”

“哦…”程玄璇从被子底钻出来。她确实觉得快要窒息了,但不是因为空气不足,而是因为紧张。司徒拓应该快到了吧?

“玄璇,我现在要躺到你身边,做出拥抱你的动作,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碰到你。”白黎的语气温柔亲和。他虽非什么君子圣贤,但绝不会趁机占她便宜。

“从门口看过来,会像是真的吗?”程玄璇小声地问,如果需要更大胆的行为,她实在做不出来了。

“会。”

白黎刚应声,房外便传来司徒拓隐怒的声音:“白黎!出来!”

程玄璇顿时浑身一震。居然这么快!他来了!

“玄璇,别怕,镇定。”白黎低声安慰,而后扬声回道:“司徒,你等一下,我现在在忙!”

“忙?白黎,你别告诉我程玄璇不在你府里!”司徒拓的嗓音沉凛冷冽,可以听得出他正竭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司徒,总之,你先等我一下。”白黎刻意说得意味不明,继而放柔了语调道:“玄璇,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让司徒伤害你。”

房外突然静默了下来,片刻之后,响起司徒拓暴烈的咆哮:“慕容白黎!程玄璇!你们最好马上给我滚出来!”

房内两人都不响,就等着司徒拓忍不住冲进来。

嘭——

一声巨响,房门被踹破了一个大洞,可见踹门之人用力极重!

“啊!”程玄璇适时地发出一声尖叫。

司徒拓站在门槛处,脸色异常阴沉地盯向床榻。白黎赤裸着胸膛,怀里抱着一个人,虽然以他的角度看不见那人的脸,但听声音毋庸置疑就是程玄璇!

“司徒,你可不可以先出去?有什么事等我穿好衣服再谈。”白黎冷静的态度中带着几分潜藏的无奈。

司徒拓的黑眸中闪动着阴鸷暴戾的火光,双手发狠地握成拳头,倏地扬起右手,重重一拳捶在残破的门板上,整扇门立刻碎裂解体。

手背被木刺划伤,几滴鲜血落在地上。他毫无感觉,面无表情地转了身。很好!这就是他的好兄弟,这就是他的好妻子!

莫约过了一刻钟,在白黎的书房里,三人对峙而立,却无人先开口,房中陷入一片冻僵的死寂。

良久,白黎轻叹一口气,出声道:“司徒,事已至此,我也不想解释什么。希望你成全我和玄璇。”抱歉,司徒,我选择了帮玄璇。

司徒拓的面色铁青,额上包起青筋,但是一声不吭,只是犀利狠厉地盯着垂头的程玄璇。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我要的,你给不了我。”程玄璇低垂着眼眸,说得很小声,但在静谧的空间里却显得分外清晰。

司徒拓握拳的手又用力了一分,尚未凝结的伤口又渗出血来。痛,无法言喻的痛。他觉得心似被烈火焚烧,烧得血肉模糊,可他喊不出声,只能紧紧咬牙。

“如果你恨我,你可以打我。”程玄璇低低地道,始终没有抬起头。她不敢看他,可是就算不堪,她也能清楚感受到他压抑的滔天愤怒,那种无形的愤恨悲痛的气息,直逼而来,她知道他正看着她,狠狠地盯着她。

司徒拓的眸子狠眯成一条线,狂暴的炽火几乎迸出眼眸,手缓缓地抬起,停在她的脸颊边。

“司徒,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对不起你。”白黎沉声说道,走近司徒拓一步,阖上了眼镜,任由他处置。

司徒拓并不看他,手中往下移,一把握住程玄璇的手腕,冷冷地吐出一句话:“跟我回府。”

程玄璇一怔,举眸看他。为什么他不当场爆发?他在想什么?他要做什么?

“司徒…”白黎欲要劝说,却被司徒拓冷厉地截断。

“慕容白黎,只要我还没有休了程玄璇,你就没有资格管我的家务事。”司徒拓攥着程玄璇的手,力道愈发的重,几欲折断她纤细的手腕。

“好,我跟你回去。”程玄璇痛得蹙眉,却没有挣扎。这次,是她决意伤害他,不管司徒拓想如何惩罚她,她都不会怪他。

“非常好,程玄璇,你果然不怕死。”司徒拓的语气冰冷如刀锋,比起暴怒的狂烈更令人怵然。

“是,我不怕死,只怕你不给我自由。”她知道自己在火上浇油,烧痛他的同时,也烧伤了自己。

司徒拓并不再说话,眸光阴鸷得骇人,牢牢地拽着她的手,大步走出书房,脚步跨得很大,速度很快,每踏出的一个步伐,都带着无比沉重的森冷。程玄璇几乎是被他拖着前行,狼狈而难堪。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囤积在内心的盛怒,有多么剧烈。

白黎默默地伫立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一声极浅的叹息飘散在空气中。

第三卷 第三十一章:爱是放手

回到将军府的浮萍苑,司徒拓松开程玄璇的手,凌厉的黑眸直直地盯着她,抿着薄唇一言不发,阴沉至极的脸色如同覆上一层千年寒霜。

和玄璇静默地回视着他。他压抑着愤恨痛楚的眼神,令她感到丝丝心酸。她是不是做错了?她是否把他看得太坚强了?

“程玄璇。”低哑的声音突响,司徒拓的黑眸中如燃着灼人的烈焰,可射出的眸光却是那样的冰冷锋利。

她不吭声,纤弱的背脊挺得笔直,对着他的目光,没有转移。她无法说她后悔了,因为已经来不及了…

司徒拓的手蓦地扬起,压低身子逼近她,冷冷地道:“如果我一掌拍在你的天灵盖上,你就会立刻毙命。”

程玄璇依然不语,轻轻的闭上眼睛。她做的狠决,应该随他的愤怒…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这么倔?”司徒拓的语调异常缓慢,语气却格外的阴冷残酷。他的手掌落下,贴在她的额头上,一点点慢慢往下移去。

他的手极为冰凉,没有一点温度,程玄璇本能地轻轻颤抖,倏地,感觉颈间一痛,那国务部长越来越重,越来越紧,她的脸渐渐涨红。

“司…司徒拓…”她从喉咙时勉强挤出几个字,忽觉他的手掌猛然收紧,一口气换不过来,刹时便失了音。她的脸色从通红变成惨白,又从白变青,再从青变紫。张开口想要说什么却已然无法出声,咽喉似被铁钳扼住般,胸腔里一阵疼痛,脑子里嗡嗡地作响,四肢逐渐发软,周围的景象变得模糊,眼前一圈圈的光晕闪烁,而后散去,最后化为一片黑暗…

那一刻,她仿佛听到死亡之门打开的声音,卷起一阵凄冷阴恻的寒风,神智往无垠的黑暗深渊沉入…

意识恍惚混沌间,程玄璇的唇角似有若无地扬起。解脱了…她和他都解脱了…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容易…倚望他能彼此得到平静…

“你以为我会让你死得这般轻松?”冷凛的声音如线,既沉又低,却是字字清晰入耳,犹如冰剑刺骨。

瞬间,程玄璇感到颈上突然一松,新鲜的空气入口,呛得她剧咳起来。周身的感觉慢慢回来,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

房中一盏灯烛,散发着橘黄色的柔和的光,却驱不走满室的阴森沉滞。

同徒拓冷眼看着她痛苦的持续咳嗽。她的痛,她的苦,比不上他内心悲怆的万分之一。

“咳咳…你应该杀了我的…”程玄璇轻抚着麻痛的脖子,举眸看向他。

“应该是你恨不得杀了我吧?”她所做的事,比一刀刺入他的心脏,更叫他疼痛!

程玄璇的脸色煞白,胸中涌起难以压抑的痛楚。她真的做错了吗?他的反应在她意料之外,本以为他会震怒,然后暴烈的惩罚她,再丢给她一纸休书,让她滚。可是,他的情绪比她所想的更复杂更深沉。

“白黎的怀抱,温暖吗?他的床,你躺得舒服吗?”司徒拓的薄唇勾起,划过一道冷讽。

闻言,程玄璇心中一窒,如被人当胸打了一拳,疼得说不出话来,眼中模糊一片,睫毛微一颤动,不受控地坠下一滴晶莹的泪珠。

“哭?你哭什么?该哭的人难道不该是我?”司徒拓冷冷一笑,话语如寒冰,“为了你想要的唯一,我几乎想破了头。天底下像我这种傻子,大抵找不到第二个了。”刚才那一幕,半裸的白黎,他胸怀里的程玄璇,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一刻他就如同被人用利刃迅速的刺中心窝,因为太过快速,太过震惊,他一时感觉不到痛,只觉心底一片凉飕飕的空洞。到了现在,他才感觉到彻骨的冰冻的疼痛,心肺俱裂。

“不是…”看着他凄厉的神情,程玄璇的心头一绞,摇头欲要解释,“不是你傻,是我…”

“你很聪明,你一点也不傻。”司徒拓冷声打断她的话,突兀地发出轻笑,“你最聪明就是这一次,看准了我的死穴,一戳就中。聪明,你太聪明了。”他连声赞道,笑声渐高,继而无可抑止的放声大笑,笑得全身颤抖,笑得声嘶力竭。

程玄璇听得心痛难挡,小脸上血色尽褪,整个人如置冰窖。她把他伤得这样深?是她估计错误…是她愚蠢…

“对不起…”一句低浅的歉疚声,吐自她的唇中。

司徒拓毫无笑意的笑声戛然而止,冷冷道:“不必。若真要论谁亏欠谁,那应该是我说这一句对不起。我曾经凌虐你,掌掴你,鞭打你,我现在和你说抱歉。对不起。”

程玄璇一怔,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涌了出来。无可挽回了,她触犯了了的底线了吧…

盯着她,司徒拓的瞳孔微微收缩。眼前的她,此时看起来是如此的单薄,如此的脆弱,是那样的孤伶,那样的哀伤。他极度厌恶看到这样的她,这会让他残留一丝希冀。既然她已做出决定,就狠决到底吧!

“程玄璇,你所做的一切,就是想要我休了你。你如此煞费苦心,我一定会让你如愿。”他幽深的黑眸深沉难测,深进埋了痛楚悲怆之色,只剩一抹决然的光芒。

“你愿意休了我?”程玄璇低低的地问。终于如愿以偿了,可是她竟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值得吗?她所做的一切,值得吗?

“你都已做到这份上,我能不休了你吗?”司徒拓的唇角扬笑,笑得苦涩空洞。

程玄璇心中微愕,他是否察觉到她的用意了?他知道她并没有真的红杏出墙吗?

司徒拓似看穿她心里的疑问,冷冰冰地道:“我并不想知道真相为何,既然你不顾一切想离开,就算今天你和白黎来不及发生什么,也终会有那样龌龊不堪的一天。”他不想去揣测他们到底做了些什么。赤裸相见,亲吻拥抱,他都不愿意去深究。他破了一个大窟窿的心,经不起更多的猛烈撞击。

“对不起。”凝望着他,程玄璇再次轻声说了这三个字。即将永远分别了,她不知还能说什么。她心里的悲伤酸痛,比她原本以为的更浓更烈。原来她会这般不舍,不舍他的苦,不舍他的悲,不舍再也见不到他…

“我说过了,不必。你我之间的纠葛,就此一笔勾销。”他不想再痛了,成全她,成全自己。就如他曾对她说的,如果没有能力给自己爱的女子幸福,那就不要轻易爱人。他给不了她幸福,所以,他也就失去了拥有幸福的可能。

“一笔勾销…”程玄璇低喃这四个字。这是最完美的结局吧?互不相欠,各走各路,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可是为什么她很想哭,想抱住他放声大哭…

司徒拓的神情冷漠淡然,硬声问道:“纸墨在哪?”

程玄璇定定地站在原地,心生几许幽幽的迟疑。如果她现在把苦衷全盘托出,他会原谅她吗?可是有用吗?既定存在的问题并不会改变,除非她能够接受两个人的世界里有第三个人第四个人…即便她可以忍耐,那么宓儿呢?她的孩子呢?对她们来说,她才是那个多余的第三者吧?而到头来,最为难最有压力的,就会是夹在当中的司徒拓。为了她自己,也为了不要所有人一起长久纠结痛苦,她还是消失吧…

“纸墨在哪?”司徒拓催促,冷峻的脸上浮现一丝不耐。他的苦楚,他的疼痛,不需要被她知道。

抬眸看了他一眼,程玄璇蓦地咬牙,转身去取纸笔。

须臾,一张雪白的宣纸已摊开在桌上,砚台墨笔皆备。

司徒拓并不看程玄璇,顾自开始磨墨。半敞的窗口,一阵凉风刮进来,吹得薄纸簌簌作响,听起来分外清寂感伤。

磨好了墨,司徒拓提笔书写,写得极快,一笔呵成,没有停顿。字体苍劲浑厚,如果不是落款收笔之时突然一颤,留下一点墨迹,这会是一幅漂亮的草书。

程玄璇沉默地站在桌旁,那沙沙的写字声似成了绞杀心脏的利器,折磨得她冷汗潺潺,鲜血淋淋。只是,这些全是她自找的…她必须承受…

墨未干,司徒拓放下笔,冷淡地抬眼看她。伸手从衣衫内袋里摸出一样东西,不发一语地扬起手,掠过她的发。

“夜很深了,等天亮再走。”冰冷无温地抛下这一句话,他大步走出房间,没有回头,也没有赘言。

程玄璇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他一贯喜欢穿黑色衣袍,可是她从未察觉那墨黑的颜色是如此的幽暗,暗得令人绝望凄冷。

想起他方才的动作,她伸手摸了摸发端,发现发髻上多了一支发簪。她的心突然疾速跳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急急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对镜自照,不由地怔了。

愣愣失神良久,她把手拔下发间的簪子,低眸细看。是一支长钗,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竟是昂贵的夜明玉雕琢而成。

这是他送她的礼物?他曾说过,当初傅凝霜想要夜明珠,他没有能力给她,等他有能力之时,已物是人非。他一定想不到此次竟也是一样…

她在他的旧伤口上,残忍地撒了一把盐。

忽然间,她似乎听到了心裂开的声音,轻缓却刺耳,一片一片,摔落在坚硬的地面。

碎了。碎了一地。

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第三卷第三十二章:难辨悲喜

这一夜,是如此的漫长,似乎永远都等不到天亮。

踏出了浮萍苑,程玄璇拎着简单的包袱,在府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夜空中星光闪烁,异常的明亮,可是,她的心只有一片漆黑幽冷。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轩辕居的门口,怔了怔,停住了脚步。司徒拓应该在里面吧?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想什么?她该和他辞行吗?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吧?他一定不想再看到她。

她从未想过,她竟会离开得这般凄楚。原本,该是他亏欠她的,现在却成了她愧对他。她的余生,只能怀揣着对两个男人的愧疚而度过了…

她对不起司徒拓,也辜负了白黎,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愚蠢至极的自私女人。

轻轻地旋身,是时候走了…

“这么急?需要连夜逃离?”身后,一道冷漠带刺的嗓音传来。

她的心尖一颤,却不敢回头。他果然还未歇下,这是一个不眠夜,对他来说是如此,对她来说也是。

司徒拓冷冷地站立着,距离她两丈之遥,没有靠近,幽沉的目光掠过她的发端。那泛着荧光的夜明玉钗,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却也是最后的一样。

“准备去哪里?王府?绣坊?”他的语气冷然,带着讥诮。不论王府还是绣坊,都是白黎的地方。除此之外,她应该无处可去了。

程玄璇依然没有转过身,也没有开口,只在心底轻声默念:夫君,再见了…

她这一生,不会再嫁。她只会有一个夫君,但是不必让他知道。就让他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忘记她吧。

双脚如栓着铁链般,沉重非常,她每走一步,都觉得艰难。可是,已经不能回头了,再苦再难她也要举步。

司徒拓没有再出声,冷峻的脸庞缺失表情,沉默地看着她消失于眼前。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他不稀罕。他在心中如此告诉自己。

离府之前,程玄璇去了一趟卓文的文轩苑。她安静地站在苑外,望着已熄灯的院落。卓文,你干娘是一个没用的女人,无法为别人做什么事。干娘会在心里祝福你,希望你往后的生活平安喜乐,健康无忧。

眼角微微湿润,她没有费事去擦,反身举步而行,离开了将军府。

深夜的大街寂静无人,她敲响了一家客栈的门,暂时落脚一宿。

从这一刻开始,一切都不同了…

她只剩下自己,要与自己相依为命。

………

已是花开绚烂的季节,空气中似开始散发初夏的热气,皇朝的京城,繁花似锦,盎然依旧。

程玄璇在离黎明绣坊不远的胡同里租下一间民宅,日子安静而简朴,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刺绣上,不让自己有多余的空隙去胡思乱想。

司徒拓没有找她,白黎也没有找她。过去的人与事,似乎真的远去了,好像只是她做了一场梦,一场太过揪心哀伤的梦。

“玄璇,在家吗?”屋外,有人敲门。

放下手中的绣品,程玄璇前去开门,不意外地看到绣坊的管事构娘。

“玄璇,这是这个月的账薄,我拿过来给你过目。”柳娘递过手中的账本,忍不住念叨一句,“玄璇,你又瘦了,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总不吃饭。”

程玄璇温和地微笑,回道:“柳娘,我很好。你先进来喝杯茶,我把近日完成的绣件拿给你。”

柳娘叹口气,秀雅的素脸上露出一丝疼惜之色。她自己是个寡妇,所以她很清楚一个女人独自过日子的辛酸。

“柳娘,这件嫁衣是郭府千金订做的,你看看有没有要修的地方。”程玄璇请柳娘在屋里坐下,捧来一件大红嫁衣。

柳娘接过,仔细地看着,不由发出一声赞叹:“你的手艺实在是巧夺天工,难怪咱们绣坊的生意越来越好,城中的富家小姐和夫人们个个都抢着要你的绣件。”

程玄璇不语地淡笑着。她全部的精力都花在这些绣品上了,只希望能尽快赚够银子,然后把绣坊以及本钱还给白黎。

“可惜你不愿意露面,那些来光顾的客人们,全都十分好奇是哪个绣娘绣出这么精致美丽的绣品。”柳娘看着她白皙消瘦的脸颊,再次关心地叮咛道,“不过,你要记住别太劳累,活儿是做不完的,慢慢来。”

“嗯,我会的。”程玄璇点了点头。

“要不要出去走走?你整日闷在家里,今天就陪我出去买布料吧?”柳娘好意地提议。

“不了,我还有一件罗裙要赶出来,杜家夫人明日就要的。”程玄璇婉拒。其实她不想出门的原因,是因为怕不巧在街上碰见熟人。尤其是…她会心痛,更怕再害他心痛…

“我听说皇帝今日会在南城门亲自监斩一个女人,你想不想去一睹圣容?”柳娘不死心地劝说。自从玄璇住到这里之后就很少外出,真怕她会闷出病来。

“皇帝?”程玄璇微微蹙起秀眉。什么样的重犯需要皇上亲自监斩?

“是啊,听说那个女人就是污蔑司徒将军叛国的主谋。”柳娘心直口快地道,说完,见她面色沉凝,才发现自己提到不该提的人。

“言洛儿?”程玄璇心中暗自一悸,语气有些急切,“司徒将军的叛国罪名终于洗清了吗?”

“半月前,司徒将军就已经重新复职了。”柳娘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太大的异状,就继续说下去,“那个叫言洛儿的女人好像是邬国的朝廷钦犯,她躲在我国多年,没想到原来是居心不轨。”

“钦犯?言洛儿在邬国犯了什么罪?”程玄璇不禁诧异。

“据说她的亡夫本是邬国的探子,潜入我国军队中,岂料后来在战场上杀了邬国的一个大将,邬国君主认为他已变节,投靠了我国,暗中下了密令要诛他九族。”柳娘说得十分详细,娓娓道来,“他还没来得及逃亡,就意外地死在沙场上,而他的妻子亦就是言洛儿,使计救了司徒将军,然后顺理成章地住进了将军府。听说皇上要司徒将军亲手斩人。”

程玄璇怔然,事情竟如此复杂。难怪言洛儿千方百计要让司徒拓爱上她,她应该是认为,只有这样,万一某日邬国追查到她,司徒拓才会全力保她周全。

静默良久,程玄璇举眸看向柳娘,轻声问:“柳娘,你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柳娘一愣,脸上浮现微窘的神色。

程玄璇淡淡一笑,没有再追问。柳娘会知道那么多,想必是白黎告诉她的。

“其实…王爷很关心你的…”柳娘小声地道,“王爷不让你知道他在默默守护你,是不想给你压力。而关于司徒将军的事情,王爷说,等你心情平复一些的时候再告诉你。”

“代我谢谢王爷。”既然她给不了他什么,就不要再搅乱他的心,不要再见面了吧。

柳娘颔首,站起身道:“那我先走了。”

程玄璇亦站起,目送她离去。

待柳娘走远,程玄璇也跨出了屋门。她要去南城门。皇帝指定司徒拓亲手斩言洛儿,是否有什么用意?是要引方儒寒出来吗?方儒寒和言洛儿到底是什么关系?今日斩首示众的时刻,会不会潜藏着危险?

心情有些不安,她终是无法不担心司徒拓的安危。方儒寒的武功那么好,而他又那么恨司徒拓,如果他出现了,恐怕…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往南城门走去。

城门外,人潮涌动,众多来看热闹的百姓将路道挤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