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瘫坐在水里(船里起码有半船水),水流串珠般沿他头发流下,他喃喃道:“强巴少爷…我们,是不是休息一下,嗝…”说着,打了个嗝,从嘴里吐出不少水来,每次蛇形船倒扣入水中,岳阳都没少喝。

卓木强巴也坐在船底,被那冰凉的水泡着的滋味可不好受,他无力道:“好啊,先把船里的水舀出去再说。”说完,身先士卒,拿了个铝盒在船底舀水往外倒。

张立趴在船舷上,口鼻不住往外溢水,他自己感觉怎么吐也吐不完,他也被灌了一肚子水,稍稍动一下,还能感觉到肚子里哐啷哐啷直响。岳阳在身后笑道:“如何,这回吃饱了吧。”

张立实在累得没心情开玩笑了,他吐着水,有气无力地问岳阳道:“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个大概的数据,我们究竟走了多远了?这样的路,还要走多久?”

岳阳笑不出来了,虽然没有去仔细计算,但是一开始从巴桑大哥看到的和岩壁的间距来看,他们形船的速度实在说不上快,而在未来的数个十二小时中,他们还要经历无数次这样的情形。他推托道:“这种环境下,谁能去计算,勇哥,你有没有留意过,我们走了多远?”

严勇艰难地抬起头来,那双野兽般的眼睛里竟然蕴藏着一丝痛苦,他低声道:“你说什么?”那几个字,就像是咬着牙蹦出来的。

岳阳惊呼道:“你…你脸色好白啊,没事吧,勇哥?”

严勇难看地笑了笑,摇头道:“没事,刚才颠得太厉害了,有些想吐。”

卓木强巴看了看严勇,凝眉道:“真没事?”又对张立道:“张立你去,先把灯弄亮。”

张立去摸严勇的额头,被严勇粗暴地挡开,道:“我说了没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休息一会儿就好。”张立撇撇嘴,到船尾安装探照灯去了。

唐敏在后面道:“强巴拉,你来看看。”

卓木强巴来到船中,只见张翔的头盔潜水服被除下,胡杨队长、唐敏、吕竞男和塔西法师都围在那里,唐敏将温度计从张翔嘴里取出来,对卓木强巴道:“他好像病了,病得不轻。”

说着,将体温计递给卓木强巴,同时道:“四十一度。”

塔西法师也给张翔号了脉,愁眉不展,似乎情况很不理想,张翔含糊不清道:“现在我要躺下睡觉,求主保守我的灵魂;如果醒前我要死去,求主取走我的灵魂。”

“怎么会这样?”卓木强巴道:“不是打过破伤风针和抗感染抗病毒疫苗了么?目前他的身体怎么样?”

唐敏道:“不是破伤风,两种可能,一种是水中存在致病微生物,如果是具有耐药性的病菌,那么我们的广谱抗菌素收效就不大;而第二种可能更麻烦,由于船体颠簸太剧烈,加上海水太冷,他的体温中枢已经失控,身体自身将走向衰竭,如果我们目前的情况没有改善的话,就…就很难恢复过来。”

卓木强巴看了看黑暗的远方,短时间内想改变这种糟糕的情况,谈何容易,他看着塔西法师,塔西法师叹道:“唉,正虚邪实,赤巴亏虚,邪气留恋,在他体内与正气相博,发恶寒,如果病情进一步发展,如果外邪聚集,败坏精血,阻滞培根,最后引起内邪滋生,那就糟了。”

卓木强巴忙道:“那该如何处理?大师。”

塔西法师道:“嗯,不行!若有鹿茸、鸽血、蝽象、猞肠、红儿鼠,配以掌参、茅膏等物,当可祛邪匡正,保暖复温,可惜身边没有这些药物,别看他现在内热极高,但四肢冰冷,他需要更温暖的环境。”

卓木强巴无奈地站起身来,在哪里去找更温暖的环境,这时,唐敏道:“我可以为他注射一组高能合剂,就看他能不能挺过去了。”

卓木强巴道:“好吧。另外两个,还好吧?”

唐敏道:“不错,各项生理指标平稳。”卓木强巴看了看别的船员,回到船头,张立、岳阳都在舀水,船内的水也差不多快干了,严勇坐在地上没动,岳阳道:“刚才勇哥吐了,连巧克力都吐出来了。”

船舷边留着咖啡色痕迹,卓木强巴不由又问道:“真的没事儿?勇,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严勇摇头道:“不用,暂时没事儿,只是胃里翻腾得厉害,想吐。”

卓木强巴知道,这不是好兆头,一旦开始有眩晕、呕吐,就说明身体的忍耐力到达了极限,那就好比肌肉绷紧最后变成抽筋一样,短时间内不可恢复,不可逆转,如果蛇形船持续颠簸,那么种种身体不适的症状就会加剧。孟浩然和王佑还有赵庄生都是这样,难道连严勇这个探险经验丰富的行家也无法坚持下去了吗?

前面到底还有多远?出口又在哪里?真的就在黑暗最深处?

※※※

蛇形小船又一次起航了,朝着无边的黑暗,不过经过这番折腾,深处在海洋中的小船早就失去了方向,卓木强巴伸出双手,只能察觉到一丝丝微风,但是风是从前后左右哪个方向吹来的,却怎么也感应不出。幸好塔西法师和亚拉法师为这艘迷途的小船指明了方向,大家朝着法师指出的方向,继续向茫茫黑暗深处划去。

坚持再坚持,在海面上,数米高的波涛随时随地都存在,其实就整个大海来说,那已经算是光滑如镜了,只是这些身处海中的人太小了一些。在这绝对的黑暗中行船对人来说是一种折磨,海面不可能有任何港湾,他们的船无法停泊,意味着他们无法入睡,现在哪怕人人都已经疲惫至极,依然只能坚持下去,要坚持到什么时候,没有人知道。

又是八个小时过去了,岳阳小心地将时间刻在蛇形船的肋骨上,自打他们失去现代计时器之后,岳阳就将塔西法师用心跳和呼吸大致推算出来的时间刻在船身上,好让大家知道,他们究竟已经在海面航行了多久。

张立捧起水桶,“咕咚咕咚”又灌了几大口水,为了抵制饥饿,船上大部分人都装了一肚子水,海面上的波浪正渐渐变得平静起来,但是卓木强巴不知道,他们究竟有没有走出喇叭口,在这个黑暗的地下世界,失去了仪器的辅助,他们就像盲人,什么都不知道。

船里的气氛低迷到一种死寂的程度,连严勇也不再大喊大叫,这种安静的气氛让人感到自己成了独立的存在,是啊,他们是与世隔绝的,那份孤独和寂寞,变成一种恐惧侵袭着每个人的神经,意志稍不坚定的人,就会产生下一刻他们即将死去的幻觉,不能让这种情绪蔓延开来,卓木强巴这样想着,便道:“怎么?大家都不说话了?”

第四十九章 再见十三圆桌骑士

〔莫金笑道:“看来没错了,他们选了一条从没有人走过的路…”他长出一口气,道:“根据我掌握的资料,前往香巴拉,一共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洁白的神山之路,还有一条,则是漆黑的冥河之路。在文档记载中,帕巴拉就在冥河的对岸,但是那条河,却在任何地图上都找不出来。”〕

【严勇之死】

张立有气无力道:“强巴少爷,我想睡觉又睡不着,肚子饿得发慌,全身酸痛得要命,还要不停划桨,我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来说话啊。”

卓木强巴道:“不要那么丧气嘛,你不是一直都很开朗的吗。”

张立一口京剧口音道:“我现在是又冷又饿,饥寒交迫,怎么一个惨字了得,惨!惨!惨…”

岳阳道:“得了吧,你瞧勇哥不像你那样,这点困难就喊苦喊累,以后还怎么跟强巴少爷混,出去后都别告诉别人说你是跟强巴少爷混的。”

卓木强巴道:“岳阳,听你的语气,那精气神儿还挺足,唱首歌,振奋一下大家的情绪。”

“啊!唱歌!”岳阳转过头来,却是一张苦瓜脸,道:“饶了我吧,强巴少爷,我们有三十多个小时没睡过觉了,我现在握桨都握得手脚发软,唱歌,实在是唱不出来。”

张立顿时吃吃地笑出声来。

卓木强巴道:“再坚持一下,唱个歌,我们就吃东西,也该迎接下一次潮汐力了。”

“强巴少爷,不是我自谦,以我目前的状态,唱歌根本就起不到激励人心的作用,只会让大家更加痛苦。”岳阳想了想,突然大声叫道:“瘦子!”

赵庄生在船尾道:“哎!”

岳阳道:“强巴少爷让你唱首歌!让大家振奋一下。”

“唱歌?唱什么歌?”

“随便你啦,要唱有激情的,让人精神焕发的那种。”

“哦。”赵庄生想了想,大声唱道:“前路在哪方,谁伴我闯荡…”

刚唱了个开头,岳阳就大声道:“不行不行,Beyond的歌太伤情了,换一首换一首。”

赵庄生又换道:“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

岳阳又道:“太老了吧,这首歌更颓废。”

张立补充道:“哎呀,现在大家都手脚发软,唱什么振奋的歌嘛,要唱恬适的歌,帮助大家休息和恢复体力,要有意境,最好能让大家感到目前的环境很舒适那种。”

岳阳不同意道:“目前的环境还能舒适?”

张立道:“当然是发挥你的想象啦,你可以闭上眼睛想象,这一泓清水是多么的宁静,周围的景致是多少的诱人,蓝天白云,碧海银沙,微风拂柳…”

赵庄生得到了启发,忙道:“有了有了,找到一首很适合这个意境的歌。”紧接着,就带着颤音的唱道:“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轻轻…”

岳阳听得浑身上下一哆嗦,忙道:“不行,快别唱了,我要吐了。”

卓木强巴道:“别让庄生唱了,他已经有很多天没能吃下东西了。”

张立同时在抚掌笑道:“不错不错,就是这种意境。勇哥,你说是不是——勇哥!”

张立伸出手去,竟然抓住了严勇握桨的手,只觉得那手冷得像块冰,再看严勇,额头却还在渗汗,他腰弯得像虾米,膝盖顶着胸口,身体蜷成一团,牙齿磨得格格作响,显然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张立一惊,放下船桨霍地站了起来,卓木强巴也注意到严勇的异况,忙道:“怎么啦,严勇?”

岳阳已经叫了起来:“敏敏!塔西法师,快来啊!”

严勇艰难地抬起头来,脸白如纸,却仍坚持道:“我没事,别管我,快划船!”

这次没人相信他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情绪一激动,一张口,又赶紧别过头去,头耷在船舷上吐了起来,这次,卓木强巴看得分明,那咖啡色的呕吐物,哪里是什么巧克力,那分明是血的混合物啊!这一吐,严勇终于坚持不住,蜷缩得更紧了。

※※※

唐敏和塔西法师赶来了,胡杨队长和吕竞男也赶了过来,巴桑将探照灯打过来,只见严勇极力克制着,可全身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那是肌肉自发的颤动,那咖啡色的呕吐物发出排泄物的臭气,吕竞男一看严勇的姿势和那呕吐物的内容,震惊道:“肠扭转!有多久了?”

肠扭转,卓木强巴心中一跳,那是餐后户外剧烈运动可能引发死亡的几种病症之一,那种绞痛能让人觉得好似将腹腔内的肠道被绞得寸寸断裂,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眼前这个汉子是怎么一声不吭挺过来的。

唐敏做了体征检查,悲伤道:“应该是谢尔舍米斯基症,严队长,你,你怎么不说啊?”她清楚地触摸到,严勇腹胀如鼓,明显的振水声,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那肚子里被消化液和血水浸泡着,坏死,寸断的肠道。肠扭转一旦发现,非手术手法就极难恢复,更何况是在剧烈震荡的环境下,必须剖腹探查,手术治疗,否则死亡率很高。如今严勇的情况,可以说已到了强弩之末,他体内的内脏恐怕有一多半都被消化液和各种细菌侵蚀着,还能保持意识的清醒也全是凭他自身的一股毅力支撑着,那种精神力量一旦消失,便是大罗金仙也难使其复生。

塔西法师也微微地摇了摇头,露出惋惜的神情。

严勇苦笑道:“我以为,再多坚持一下,就能…就能看到香巴拉了,没想到…没想到,这身体竟然支持不住了。”

胡杨队长搂着严勇双肩,道:“老伙计,已经走了这么远了,你再坚持一下啊!”

严勇安慰似的拍了拍胡杨队长,向胡杨队长身后的卓木强巴问道:“强巴少爷,我们,真的能到香巴拉吗?”

卓木强巴道:“能,一定能!”

严勇道:“那就好,那就好。”他将手伸进衣服里,摸摸索索,取出一张照片,却是他自己的,不知道在哪座山脚下照的,严勇将照片交给胡杨队长,道:“老队长,我可能真的坚持不到那里了,等你们到了那里,把照片里的人剪下来,再…再照一张。这样,这样就没有破绽了…老队长,答应我,如果你们能回去,请将我的遗书和那张照片一起交给我儿子,告诉他,他父亲毕竟…毕竟是到过香巴拉了,没有遗憾,没有!”最后几句,严勇几乎是用尽力气吼出来的,他临终前,圆睁着双眼,双手死死握着胡杨队长的衣领,仿佛不甘心就这样离去,他还没看到他心中的香巴拉呢!

胡杨队长颤抖着双手,收好了那张照片,两行浊泪,终于不可遏制地从布满皱纹的眼角滚滚落下。

又有一盏头灯沉落了,好似划破夜空的流星,它的光亮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瞬,但谁也无法拒绝,那凄迷的美丽。

头灯缓缓沉入海中,生者的心也随之沉到冰冷的海底,又一个活着的生命消逝,他们却不知道是该悲伤还是该绝望,持续不断的生死相别让他们麻木,下一个或许就将轮到自己,每个人在心理多少都有这样的想法,他们是在冥河上漂流,这里本就是与生相违背的地方。随着严勇的沉没,船上再没有笑声,冰冷的风吹着每一个人,大家都默默注视着严勇的头灯消失的方向,直到头顶的光芒彻底消失。岳阳突然缩紧眼睛,他仿佛觉得,严勇的头灯,还没有下沉到足够深的地方,就突然消失了,是幻觉吗?他揉了揉眼内角,尚未干透的水顺着发际滴在手背上,再睁开眼时,头灯的光芒早已彻底消失,一定是幻觉,岳阳暗想。

※※※

又过了三个小时,他们在怒吼声中迎来了第三次潮汐大潮,这次大潮比之第二次明显小了许多,蛇形船一次都没有翻转,看来他们已经进入了真正的海洋核心地带,起码离喇叭口远了。这次潮水过后,张翔也离开了大家,他是在潮涌的过程之中就悄悄走了的,待潮水过后,他已经停止呼吸,据唐敏和塔西法师检查的结果,他走的时候很安详,应该没有痛苦,如同人在熟睡中,便回归了主的怀抱。

又一盏头灯熄灭了,而活着的人还在船上随波漂荡,岳阳注视着消失的张翔,这次看清楚了,没错,头灯在下沉不到十米就突然消失了,好像被什么巨大的东西突然遮挡住了。岳阳将这个现象告诉了卓木强巴,卓木强巴凝神道:“你认为,这是什么呢?”

岳阳道:“有生物,海里有生物,并且跟在我们船的周围,好像在等待食物的样子。”

卓木强巴怒道:“你是说,严勇和张翔的身体,都被海里的东西吃掉了?”

岳阳低头道:“我想,是的。”但他很快又抬起头来,道:“但是,如果真有生物的话,我们就有食物了啊!”

“啊!”卓木强巴转过念头,道:“你是说,我们可以钓鱼!既然大家都在休息,那么我们可以试一试!张立,把探照灯取下来,照一下水里。”

照了十来分钟,根本什么都没发现,船上的人讨论了一番,认为这不太可能,在黑暗中的生物,通常都会被光亮所吸引,这样的强光都没有发现生物存在的痕迹,那么它们存在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这里还是风急浪大的地方。

于是,张立重新装好了探照灯,小船继续向着黑暗深处前进,这群四十八小时没有入眠的人,眼中出现了迷茫,不少人开始回忆“在冥河中漂流了几万万年”那究竟是多久啊?难道这地下海,真的没有尽头吗?

※※※

车臣某建筑,外表看起来像是一栋普普通通的大楼,但步入其中就会发现,整栋大楼空无一人,楼内的居民似乎都被请了出去,还是说这栋大楼本身就是被废弃的呢?若说是被废弃的大楼,大楼内设施齐全,每个转角都装有摄像头,灯光眩亮。

电梯停在地底十八层,一位身高约在一米八左右的蒙面男子和另一位身材较矮的蒙面男子一起走出电梯。刚一出电梯门,就有两名蒙面者手持电子仪器,对他们全身进行了一次扫描,以确保他们身上没有武器或是金属物品,两只受过特训的德国牧羊犬虎视眈眈地坐在一旁,如果从来人身上嗅出一丁点儿易燃易爆危险化学品的气息,它们就会毫不客气地发起攻击。检查完两位从电梯里出来的蒙面者之后,两名检查者自己也用仪器扫瞄了一遍,表示他们身上也没有任何武器。

身材稍矮的蒙面男子用英语对身边的男子道:“已经查了三次,库诺夫先生还真是小心啊。”

稍高一点的男子点头答道:“这次来的都是像先生你这样的大人物,头领不得不加倍小心,任何一人出了问题,都不是我们能负起责任的。”他对这位来自美洲的巴迪拉先生可以说有几分佩服,或者是敬畏,且不说他是毒皇方面的代表,就他单身一人来赴会的勇气,别的与会者就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这次召开碰头会,由于各地的黑道头目彼此之间不可能没有一点间隙,库诺夫先生为了协调各方面的势力,可谓煞费苦心。不仅让与会者蒙着头面,不带任何武器,就连会议守护员也没有佩带任何武器。每名与会者所能带保镖的上限为二十人,除了这位巴迪拉先生,其余与会者都是恰巧带够二十人,他们被安排在大楼的周围,每位与会者的手下与大楼都是等距的,并且都能通过监控录像看见会议厅中自己主子坐的地方,只要稍有异动,这些人在一分钟内就可以赶到大楼。

较矮的巴迪拉道:“举办这样的碰头会,要经受很大风险吧。”

稍高的男子陪笑道:“是啊,是啊。瓦列里,带这位巴迪拉先生下去。”又换了一位肌肉发达得快从背心里胀出来的高大蒙面汉带着这位稍矮的巴迪拉走楼梯继续向下。稍高的男子抹了抹额上的汗,总之和这位巴迪拉先生呆在一起不是一件愉快的事,这位巴迪拉先生的眼神透过头套射出来,总让人感到心中紧张,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呢?狐疑?不,阴险?不,更不对,悲伤,差不多,那眼神中带着某种悲伤,好似刚死了亲人似的,但还不够,眼神中还有别的东西让自己紧张,或者是——惧怕!

会议厅,圆形会议桌,十七八张椅子,每张椅子前都放了一个公文夹,一支签字笔,若是贸然闯入者,肯定以为这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会议了。只是与会的人员显得比较特别,目前一共坐着十个人,他们都都蒙着面,并且相互间刻意保持着距离,中间还有七八张空座椅。

主持者库诺夫正对会议室大门坐着,他身后的墙上挂着投影机银幕。

库诺夫和其余人一样,带着蒙面头套,只露出两只眼睛,湛蓝,阴狠。他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了,他之所以还在等待,是因为这次会议的三巨头除了他自身,还有两巨头没有来,如果不是他们三人联合发出声明,也不会召集到这么多黑道头目派出代表参与这次大会。原本商议得好好的,事到临头,那两只老狐狸竟然不露面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库诺夫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他知道,那两只老狐狸不是胆小的人,能够让他们不来,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但是他对自己的安排很是自信,大楼本身就是为防原子弹爆炸设计的,导弹一类的定点清除根本就不可能,凡在大楼内的人都没有武器,就算有口角之争,那最多也就是动动拳头,搞点小摩擦也是有限度的,而且,这些与会者,哪个不是久经杀场的悍将,真要动起手来,自身都会掂量掂量后果。如果是别的武装分子想冲进来,且不说这里是他的地盘,就是大楼外围那一圈各地黑道带来的保镖,足有两百多人,也能抵挡一阵子,他不明白,如此安全的策略,那两只老狐狸还担心什么。

又过了五分钟,库诺夫终于开口道:“好了,我们不等了,那些没来的,看来他们是不会来了。今天,有幸邀请到诸位,主要是就帕巴拉神庙的资料问题,与大家进行一些沟通和交流。在座的诸位都知道,帕巴拉神庙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大家对它或多或少做了辛苦的研究,有的时间短一些,仅研究了几年,有的时间较长,已经研究了几十年,就拿我们来说吧,我们是从一九四六年得知帕巴拉神庙的存在的。”

【再见十三圆桌骑士】

与会者发出了“哦”的声音,他们仅是知道这个组织对帕巴拉神庙接触得较早,但是没想到竟然比他们早了那么多年,当然,其中也有不屑一顾者,心想你们研究了那么多年,还不是屁也没有研究出一个。

库诺夫好似看穿了众人的心思一般,又接着道:“当然,虽然我们研究的时间长一点,搜集的资料或许较多,但是实质性的进展,确实不大,甚至可以说,和诸位还处于同一起跑线上。而且,据我所知,比我们更早接触到帕巴拉神庙的组织,还大有人在,但他们也没能找到。其实,帕巴拉神庙本身应该并不危险,难就难在它的入口,我们很多同僚,都是被那幅地图所误导了,而且,更主要的是它的很多资料都在中国西藏,而中国政府对西藏这块地方,一直是派重兵把守,这才是造成我们寻访帕巴拉神庙的最大困难所在。”

顿了顿,库诺夫又道:“好了,言归正传,今天召开这次会议的内容,主要是与数月前出现的帕巴拉硬盘事件有关。相信诸位也都知道了,在两年前,中国政府突然改变了由政府组织秘密探察帕巴拉的方案,开始与民间组织寻求合作;而那个民间组织果然不负所托,两年多的时间内,他们搜集到许多有关帕巴拉神庙的信息资料,甚至比我们研究了几十年的资料,还具有突破性,当然,关键仍是中国政府的大力支持。虽然他们最后仍以失败告终,但是他们获得的相关资料,对我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而且,根据可靠渠道,虽然那批资料大多上交了中国政府,但他们自己却留有备份,那就是被全世界地下组织称为帕巴拉硬盘的东西了。相信在座的诸位,都曾经想尽脑汁地渴望得到那份帕巴拉硬盘吧?而且,据我所知,你们当中,的确有人这样做了,最先得到那份硬盘的,应该是亚洲的一个组织,具体是哪一个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帕巴拉硬盘在他们手上保存的时间,不超过六个小时。”库诺夫话虽这么说,但眼神却从右边的一排扫了过去,其中一个蒙面者似乎懊恼地将头低了低。

库诺夫接着道:“接下来发生的事,相信已经众所周知了,在短短数月时间内,已经有十三个小的非政府组织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八个国际知名的非政府组织实力大损,从亚洲,到欧洲,到非洲,到美洲,最后又辗转回欧洲,好像全世界的非政府组织和激进组织都被卷入了帕巴拉硬盘事件,大家杀得昏天黑地,结果呢,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连硬盘里究竟有些什么内容都没有看到。我和我的几位老友对这次的事件,感到非常震惊,所以才出面干涉,只是为了平息这场不必要的风波。”

其余的蒙面者心头无不大骂,奶奶的,不就是硬盘最后被你们抢去了吗,如果你手头没有那硬盘,鬼大爷才在这里听你大放厥词。

库诺夫道:“请大家不要怀疑我们的诚意和决心,这次邀请大家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把硬盘的内容公开,人人有份,绝不食言。事实上,帕巴拉神庙内的东西,绝不是哪一个组织能吞得下的,我们的目的,就是希望大家合作,共同寻找帕巴拉神庙,摒弃以前各自为政,暗中争夺的探寻方式。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在中国政府的眼皮底下,比他们先一步找到帕巴拉。”

与会者立刻三三两两讨论起来,意见不一,有的认为这是一个机会,反正帕巴拉的财富足以改变一个国家,人人都能分到不少;有的则认为资料可以公开,但大家依然凭实力,谁的本事大,谁先躲过中国政府找到帕巴拉,能拿多少算多少,凭什么公开合作;还有的认为库诺夫所言不实,那硬盘在你手上好几天了,我们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动手脚,把关键地方隐去了还是怎么的…

※※※

不一会儿,那名叫瓦列里的蒙面壮汉在主会者耳边低声耳语几句,主会者似乎很满意,点了点头,道:“让他进来。”

跟着,又对大家道:“大家安静,首先,给大家看一段我们破解了帕巴拉硬盘后取得的资料。”说着,身后的银幕上打出了卓木强巴他们在玛雅地宫中的视频资料,所有的人顿时安静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屏幕,唯恐漏看了什么细节。

此时,巴迪拉才进入会议室,他的眼神很古怪,让库诺夫觉得全身都不舒服,那究竟算一种什么眼神啊,让人感到一种压抑,那是一种忧郁的眼神,对,忧郁。那是一种冰冷的忧郁,带着淡淡的哀伤,让人看了就不舒服,但有些熟悉的感觉,在哪里见过那样的目光呢?

巴迪拉一走进会议室,就让人感到好像会议室的温度突然降低了好几度,库诺夫冷冷道:“你迟到了,需要给我一个理由。”

不料,巴迪拉对库诺夫质问充耳不闻,环顾会议室道:“怎么才这么几个人?”言语中充满挑衅意味。

库诺夫勃然大怒,在他的地盘上,还从来没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但这巴迪拉是毒皇方面的人,在美洲和东南亚一带的贩毒势力都与毒皇有密切的关系,要进入西藏还得借助他们的势力,所以库诺夫没有怒骂,只是提高了声量道:“这位先生,请注意你说话的方式!”

巴迪拉揉了揉眼角,好似库诺夫不存在似的,自顾自道:“不是说你的邀请函共邀请了十七个组织的代表吗?看来还是有些老狐狸提前得到通知,逃走了!”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宣战了,库诺夫和众多黑道代表岂有不知,库诺夫大声道:“瓦列里!”同时询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巴迪拉先生!”他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表示已经不再顾及对方的身份,也不再替对方的身份保密了。

“巴迪拉?他是哪里的巴迪拉?”库诺夫旁边的一名蒙面者询问道。

库诺夫道:“他是哥伦比亚毒皇的代表,古勒将军手下的巴迪拉。”

“不!”旁边的蒙面者尖叫起来道:“他不是巴迪拉,我见过,这个人是冒充的!”

但一切都晚了,这位冒充的巴迪拉先生突然手腕一挥,抄起桌上的文件夹,那文件夹的边缘在他手中突然变成了无比锐利的刀锋,一转身就划破了旁边两位蒙面者的颈动脉大血管。接着巴迪拉手背在桌上一敲,那支签字笔弹跳起来,手腕一翻一抛,签字笔的笔帽不知何时已经脱落,笔尖就像一根钢针插进了刚刚指认他的那名蒙面者喉咙。蒙面者倒退了两步,喉咙里发出霍霍的声音仰面倒下,而此时冒名的巴迪拉手里拉过两张凳子,分别抛向两旁的蒙面者,跟着腾的一脚,整张圆形会议桌竟然被踢得向前冲去,将站在正对面的库诺夫撞得弯下腰去。

这时候,一身硬肉的瓦列里才刚冲过圆桌,对着假巴迪拉踢出去的腿,握拳猛切了下去,在电光火石的一霎那,他看见巴迪拉似乎在冲着自己笑,冷笑。

就在他诧异那种古怪的笑容时,陡然发现自己的拳落了空,紧接着,瓦列里感到门牙一阵碎疼,一个冰冷的硬物塞进自己嘴里,贴着上颌不断深入,仿佛触碰到什么,有种碎裂的感觉,喉咙深处有温暖的液体渗了出来,涌入自己嘴里,最后才是颈骨断裂的剧痛。不可能!瓦列里在绕过圆桌的一瞬间,曾对这个假巴迪拉的出手速度和力量有准确的判断,为什么在一瞬间,对方的速度和力量增加到一个自己无法理解的程度。浸淫黑暗格斗界十余年的他当然清楚,在这种生死格斗中误判了对方的速度和力量,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可是自己才是俄罗斯的无冕格斗天皇啊!为什么,为什么自己面前这人拥有这样的力量和速度呢?不可能!这是瓦列里丧失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俄罗斯的无冕格斗之王,竟然在一个照面下就命丧黄泉,连还手的机会都欠奉,如果是卓木强巴和巴桑看到这一幕,只怕马上就会想到该怎么逃,但库诺夫逃不掉,这个房间里的每个人都逃不掉。

※※※

库诺夫被圆形会议桌撞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腰就像被坦克撞了一下,腹内传来一阵钻心绞痛,竟然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就那么捂着小腹倒下了。在倒下的同时,他依然看到那位巴迪拉一脚踢碎一把在半空中的木凳,双手各抄起一根凳腿像握了两把快刀般捅进自己终极保镖的嘴里和另一名蒙面者的腹中。

库诺夫没有想到,这个他自认为安全的无武器会议室,竟然成为了他们的坟场,那个冒充巴迪拉的究竟是什么人?他…他怎么感冒天下之大不韪,向全世界知名黑道挑战,难道他真的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库诺夫心中充满了疑惑,陡然间想起,不,不对!那两只老狐狸没来,难道他们提前得到了风声,可是,自己邀请的这些人,都是世界上知名的黑道组织代表,能把他们完全不放在眼里的组织,可没几个啊,一个又一个的世界超级恐怖组织的名字在他脑海里出现,又一个接一个被否定。

此时,会议室的所有蒙面代表似乎都被那位巴迪拉解决了,会议室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我就要死了吗?”库诺夫躺在地上,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他出道四十年,每天都在各种争斗、拼杀中度过,但他从没有一刻像今天般害怕死亡,那个巴迪拉…那种速度,那种力量,那种技巧,他从未见过,一个人竟然能如此轻松的杀人,任何东西都能成为杀人的武器。整个过程就像经过了电脑般缜密运算,每个人的反应,躲避的动作,完全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太可怕了!这个巴迪拉,是他见过的最可怕的杀手!可是就算他杀死了会议室里的所有人,毕竟也只是一个人啊,外面还有几百个手持武器的凶徒,难道他也能全数杀了?

巴迪拉已经来到库诺夫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还是那种忧郁的眼神,那种让人心头冰凉的感觉,库诺夫突然对死亡不再感到害怕,他早已放弃了反抗,只在心中想,那种眼神,好熟悉啊,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呢?啊!库诺夫想起来了,那是在坟地,在死者下葬时,他的亲人或朋友,眼中便不自觉地流露出那样的神情,怜悯、惋惜,并带着悲伤,只不过在巴迪拉的眼中,还多了一丝讥讽和不屑。这个…这个家伙!难道他在看别人的时候,都如同在看死人一般吗?这究竟是什么人啊?

“你…你是什么人?”库诺夫最后问道,他希望自己能知道自己究竟死在什么人手中。

不料,那位冒充的巴迪拉先生好像根本听不到库诺夫说的话,依然是自言自语道:“你们这些蠢才,挡着我们了。挡着我们的人,都得死!”一脚,踏碎了库诺夫的胸骨,库诺夫清晰地感到,胸口如被压上了万钧巨石,他的心脏在拼命挣扎跳动,但反抗是多么的无力,很快,再也听不到血液夯动的声音,库诺夫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但他知道,自己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再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因大脑缺血缺氧而死。便在此时,一个恐怖的名字从他意识的深处浮了出来,那是一个让人根本不敢去思考的名字,他们潜伏在黑暗的最深处,就连那些国际知名的秘密组织也对他们闻之色变!

忽然之间,库诺夫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整个身体好像漂浮在空中,也再没有了那种压抑的感觉,只是,从意识深处传来的震惊和恐惧,让他觉得灵魂也在颤抖,他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嘶哑地发出音来:“十…三…圆…桌…骑士啊…”

※※※

在失去光明之前,库诺夫捕捉到巴迪拉的眼角,那忧郁的眼中,多了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为什么,十三圆桌骑士,他们也在寻找么…库诺夫最后一个念头,也充满了疑惑,紧接着,他沉入了无尽深渊,再也不会醒来。

假的巴迪拉确认房间内再没有人拥有生命体征后,缓缓站立起来,门口又多了一名身穿白色短风衣,下套黑色牛仔裤的消瘦男子,那人比巴迪拉高了近一个头,年纪不过四十,眉毛很稀很淡,眼睛如同埃及壁画里的人一般呈细长的菱形,稍有些尖隆的鼻头下两片嘴唇薄如刀刃,面色白得异常,有些像白化病人,而头发却呈艳丽的棕红色。

巴迪拉一见到这人,就放心地笑了,他知道,这人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外面的几百名持枪匪徒已经不会有反抗了。巴迪拉迎上前去,微微低头,右手摸着耳朵道:“谢谢你的帮助,法赫里大队长。”

那名叫法赫里的男子面无表情,看了看屋子里躺着的人,道:“这些,好像都是黑道的代表人物吧,你这样做,会不会太乱来了?”

巴迪拉讪讪地看着西南方,道:“其实,我只是怕这次的行动…”

“既然上面交给你单独去做,你就没必要透露给我。”法赫里打断道:“不过今天我出了手,就算我们再伪装,还是会被别的大组织查出来的,我不希望,因为这事而对上级的计划造成什么影响。”

巴迪拉讪笑道:“不会的,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也不会花那么多精力来调查我们,毕竟我们只是小卒子。十三圆桌骑士曾经说过,计划要周密,不容留下一丝破绽。”

见巴迪拉搬出十三圆桌骑士出来,法赫里皱了皱眉,道:“我得提醒你,小卒子要过河擒王,前提条件是不被对手注意到,T组的小队长——鼬!”

※※※

“人类的世界,不只是简单地分为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为了方便你理解,我姑且这样分它一下。你应该知道,人们有物质欲望,也有精神欲望,因此,他们产生了物质追求,也有精神追求。当他们得不到满足时,有三种表达方式,放弃,或者继续,或者在放弃和继续之间,只为了选择而选择。当他们受到伤害,最需要的就是医生和牧师,医生治疗肉体上的创伤,牧师则修补心灵上的裂痕,所以他们都受人尊敬。不过,在物质世界,人类经过几千年的发展史,已经形成了一套基本完整的物质法规,它对人们在物质追求上做出了一系列的规定,哪些是合理的追求,哪些是不合理的,已经相当明确,可是,在精神世界呢?人类几乎从未制定过一部精神法典,规定哪些是可以思考的,那些是不可以想象的。你或许要说,物质是以具体的方式表达出来的,而精神的世界,更加复杂,而是它没有具体的表达方式,没有人能够知道别的人在想些什么。没错,这的确是精神法规不能明确定制的一个重要原因,但不是全部。事实上,宗教一直扮演了精神法规这一重要角色,起码它告诉人们,哪些想法是正确的,哪些想法是邪恶的,并用宗教独有的方式,对那些思想邪恶的人做出了精神制裁。宗教在人类社会中,起着和普遍流通的法律同等重要的作用,因此,真正充满智慧的人,从不把那些神迹和今天的科技挂钩,因为在精神的世界里,宗教的法典是独一无二的,它们的教义,远胜于任何一本现代科技有关心理精神方面的书籍,也没有哪一本科学著作,能代替宗教在精神世界里的地位。任何一名睿智的领导者,都不会反对,驳斥或是否定宗教的存在,而这一点,往往被曲解为方便统治者的奴化统治,那是不正确,不全面的。宗教的真实意义,是全人类在精神世界的法律法规,人类要生存,就必须具备求生和繁衍的本能,社会要生存,就必须有法规和执法者;宗教是因为人们需要而诞生的,人类的精神需求还在,它就不会灭亡。孩子,试想一下,如果这个世界,没有灵魂,没有往生和轮回,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没有外星高等智慧和未知文明,那么人类,将是何其孤独的存在啊——”卓木强巴猛然醒来,手心里有一层冷汗。

敏敏依然蜷缩在自己腿上,可以感受到她那如小猫般的柔软和体温,张立岳阳他们都抱着船桨蹲坐在船舷旁,头灯随着波浪起伏,可以看见船员们那苍白的脸和通红的眼睛,自己竟然睡着了,又过了多久了?卓木强巴微微蹭了蹭头,使自己意识清醒过来,奇怪,自己是靠在胡杨队长的肩上吗?

※※※

刚一抬起头来,就触碰到另一张微香的面颊,卓木强巴赶紧起身扭头坐定不动,吕…吕竞男,自己什么时候也靠在她肩头睡着了?希望刚才那一碰,她没能醒过来。

卓木强巴想起来了,为了御寒,大家都围坐在一起休息,电力不够了,张立说既然没划船,为了节电就关掉了探照灯,大家用头灯照明,黑暗中寂静无声,头灯的灯光柔和,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此刻腹中饥饿难耐,他小心地保持着身体不动的坐姿,伸手在地下取过一个水杯,一口饮尽,眼角的余光却看到坐对面的那两双红眼。张立和岳阳都盯着卓木强巴呢,两人都是一副想笑又极力忍着不笑的怪诞表情。

卓木强巴一拧眉头,跟着一瞪眼,意道:“笑什么笑!”

岳阳眼珠子下转,看了看卓木强巴怀里的敏敏,跟着眼睛向右一瞟,分明是在看卓木强巴靠过的吕竞男,跟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向卓木强巴抛个飞眼,一竖大拇指。那几位没睡觉的都对岳阳的哑语微笑莞尔,张立在一旁更是笑得牙齿都露了出来。卓木强巴横眉冷对,杀气腾腾地将警告的信号传了过去,咬着牙齿嘴唇一张一合,露出咒骂的表情,意思是:“你们这两个家伙,给我小心着点儿。”

岳阳毫不畏惧地向卓木强巴腿上努努嘴,卓木强巴低头一看,敏敏哪里睡了呢,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那丰富的表情,他不觉一惊,竟然感到脸上有些发烫。岳阳那小子,竟然张大了嘴笑得前仰后合,那动作非常夸张,偏偏又不发出一丝声音。

一见唐敏看着自己,卓木强巴正坐起来,随着小船的一阵颠簸,吕竞男似乎也醒了过来,岳阳和张立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严肃无比,仿佛他们也是刚刚睡醒。

吕竞男也像什么都没看到,平静道:“不好意思,我竟然睡着了,我睡了多久了?”

岳阳道:“按照塔西法师的计算,我们在这地下海,已经渡过了三十八个时辰了。”

卓木强巴心中一颤,三十八个时辰,即是七十六个小时,这是怎样的七十六个小时啊,时间是从第一次遭遇那有如地下海啸般的潮汐力开始计算的,接下来他们都在拼命和浪头比速度,在黑色的浪头中没有时间,没有方向地艰难前进着,至此为止,他们经历了六次可怕的潮汐巨浪,在沸腾的大海中,严勇、张翔先后沉入了海底,在第二十三个时辰,他们吃光了最后的食物,在三十个时辰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力量挥动船桨,在这漆黑的地下海,饥饿伴随着寒冷,小船上的人围坐在一起取暖,如今他们,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支营养维生剂,但所有清醒的人都隐忍着腹中的绞痛,靠着地下海的淡水坚持着,船上,还有两个躺着的人,他们更需要那些维生剂维持生命。

【苦中作乐】

在黑暗里漂荡,虽然地下海的洋流方向不再将他们向回推,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会飘向哪里,何时才是尽头。在小时候,卓木强巴曾以为机关、猛兽、枪炮等给人造成身体伤害的东西是非常可怕的;此后他逐渐了解到,人心的恶毒远胜于有形的猛兽和棍棒,而心灵上受到伤害的痛苦,也远大于肉体所受到的伤害;而此刻,卓木强巴正逐渐领悟父亲告诉自己的“人们,并不是害怕洪荒猛兽,或是阴谋背叛,乃至痛苦死亡。人们真正害怕的,是未知,当他们无法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的时候,才是心中感到最可怕的时候。”

卓木强巴也和大家一样,双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眼神涣散地盯着围坐正中的一片空地,原来黑暗,竟然是如此的可怕,在这片黑暗中,你永远不可能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所有人,此刻只能默默地围坐在小船上,这就是一方不设防的监狱,死神定时前来视察,每次取走一个鲜活的生命,甚至不给活着的人留下悲痛的时间,这是冥河,只能漂浮亡灵,不是真正的勇者,根本就没有踏入其中的勇气。卓木强巴不禁想,如果没有这些队友,没有大家的相互支撑,自己还能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中呆多久,恐怕早就倒下了吧。同时他也清楚,越是在这样的绝境中,人的精神意志越能决定生存的几率性,不能让大家继续这样静默地等待死亡,除了亚拉、塔西法师这两位密修者之外,他们当中没有任何人能在这样的静默环境中存活得更长。

静默持续着,在这幽暗、冰冷、孤独的环境中,他们正经历着与世隔绝的长漂,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卓木强巴开口道:“张立,你还活着吗?”

“嗯!”张立的头灯晃了晃,似乎光线更亮一些了。

“你确信?”

张立迟疑了一下,道:“等一下,我确认一下。”

片刻,岳阳“嗷”的叫了一声,道:“你干什么咬我?”

只听张立问道:“疼吗?”

“废话,我咬你一口,你不疼!”

张立向卓木强巴道:“报告强巴少爷,经确认,我还活着。”

卓木强巴道:“那好,说个笑话吧。”

岳阳接道:“得说到每个人都笑起来为止。”说完,他拿起水瓶,一仰头咕咚咕咚灌水去了。

“那好吧。”张立道:“我说个等火车的故事。说有一天,一位女士打电话向铁路管理部门抱怨,说她家,每当有火车经过的时候,就跟地震一样,根本无法居住了。铁路管理部门一听,哪有这么严重,就派了个维修工去他们家看看。那维修工是个小伙子,刚参加工作没多久,长得啊,就跟岳阳那小子差不多,愣头青一个。”

岳阳不满地叫开了:“你讨打是不是。”

张立道:“别打岔,听我说。后来,小伙子就到了这家人屋里,刚巧有一列火车开过去,他就在门口,没感觉啊。后来进屋去了,岳阳啊…哦,不是,那个小伙子啊就跟那女士说,我刚才就在你家门口,没感觉到地震啊。那女士就告诉那小伙子,屋子外面是石结构,震感小,家里是木结构,震感就很强烈,特别是那床,火车一来,床就像要散架一般,根本无法入睡,不信你试试。小伙子当真就准备躺床上去试试,那女士骂道,你外衣那么脏,想把我的床弄脏吗,那小伙子也真机灵,就把外衣脱了躺床上去了。那位女士说去泡茶,就进了里屋,小伙子就在床上等,等呀等,火车没等到,那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了,只见一位体型酷似施瓦辛格的大汉,扛着把斧头站在门口,进门就盯着床上的小伙子,问他,你在我们家床上做什么!那小伙子怯生生地回答道,我说我在等火车,你会相信吧?哈哈…哈…”

张立自己干笑了两声,却发现听故事的人都没笑,不由挠了挠头,这时候岳阳笑道:“失败了吧,这种老故事,哪能逗人笑,重说重说。”

张立道:“看来大家对这种冷幽默不是很感冒,那好,我再说一个,说一个很黄很暴力的。一个四岁的男孩亲了三岁的女孩一口,女孩对男孩说:你亲了我可要对我负责啊。男孩成熟地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笑着说:你放心,我们又不是一两岁的小孩子了!”

说完了,张立等着大家的反应,又没两个人笑,只有敏敏和岳阳勉强笑了两下,连强巴少爷都面无表情。胡杨队长不屑道:“这也能算是很黄很暴力?你哄小孩儿吧?”

岳阳看了看闭眼假寐的吕竞男,赶紧小声替张正名道:“胡队长,不能再升级啦,你没看见教官坐在那里吗?一旦惊动了她老人家,那说故事可就变成现场版演故事了,是不是很黄我不敢肯定,但很暴力一定少不了。你看张立那张脸也算说得过去吧,要是被教官海K一顿,你也不希望到了香巴拉,连树木看见张立都会逃跑吧。”

“你说什么!”张立挥着拳头叫了起来。就在这时,吕竞男睁开了眼睛,张立和岳阳两人马上一个去挠后背,一个抖着衣衫低声念叨着:“好热,好热。”

“咳咳…哈…”突然有人咳出声来,又笑了一声,却不是围坐着的人,声音来自船底,却是躺在船内充气筏上的孟浩然发出的笑声。胡杨队长赶紧道:“小孟,你醒啦。”

※※※

卓木强巴等人也是一惊,孟浩然注射了冬眠合剂,原本应该处于深睡眠状态,他什么时候醒的?唐敏问道:“你醒了多久了?”

孟浩然道:“我也不知道,咳,有一段时间了吧,我一直,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你们在喊号子,咳咳咳咳…后来又好像跌到过水里,这水,可真冷啊。咳咳吭吭…”

卓木强巴忙道:“你别急着说话,你肺里有积水,我们一直都在想办法给你治疗呢。”

孟浩然道:“我…咳…我知道自己的事…,不用担心…我…”

卓木强巴看了看吕竞男、敏敏、塔西法师,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诗人,此刻只能用不到半个肺来呼吸,每一次呼吸,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挣扎,每次开口说话,他需要比常人多付出十倍的力量,他的心脏跳动着,与命运做着最后的搏斗。

而岳阳则想,这个诗人早就醒了,却一直隐忍着没有发出丝毫声音,难道他是想不惊动任何人,就此默默地离开吗?那双冰冷的微颤的手,正在为自己描绘怎样的诗篇?

唐敏拿出听筒,孟浩然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心跳也杂乱无章,她终于明白,他早就已经醒来,是实在坚持不住了才发出声音的,如今他的身体,可以说只剩一丝气息吊着,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

唐敏翻找医疗包道:“躺着别动,别说话,我们会有办法的,东莨宕碱,东莨宕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