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脸埋进靠垫,任疼痛一点点侵蚀到底。究竟是身体痛,还是心更痛,她已经分不清。

慕千羽次日便出门去了,香海一直在他的卧室里养伤,虽然闹不清楚他为何如此大方。但眼下的环境实在对她有利至极,偌大的梧兰正院,只剩她与原沧郁两人。

原沧郁对她照顾的可谓无微不至。香海初醒的几日,身体不能移动分毫,吃喝拉撒皆在床上。原沧郁绝无半分嫌弃,每日花样翻新的给她弄补品,尽管她只进点滴也是尽可能的调动她那困怠的脾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香海也不是铁石心肠。

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原沧郁与她非亲非故。便是奉命,慕千羽又不在,她这般尽心,主子也看不见。

香海心焦不已,并不仅仅因着时机太好身体不济。而是她养的越久,似乎就欠了原沧郁越多。来日所为,是非做不可的。只是成了,难保不连累她。如此一想,更添了几分惭愧。越发强撑着想早些好,待原沧郁的态度也格外的亲和乖顺。

日子就这样流水般的过去,到底有没有暗潮汹涌香海不知,梧兰正院总是一派宁静祥和。她一直未见过虞白悠,她出不去,他也不曾进来。

青沼人功从血出,根血好的,大多可以自己的血为引炼出与众不同的蛊药来。当初慕祁山给虞白悠莹飞,便是想借他的血炼药。据说锦心丹是鬼蛊的助力,极耗根血。她把莹飞给抢了,只怕他炼的辛苦。

他不希望鬼煞王重生,这点香海早知。否则,不会拖着一直不肯炼药,也不会替她隐瞒。如今又肯,不知受了何种胁迫。想必这段日子,他也过得艰辛。也不知他有没有一点点惦记她?每当自己这样想时,总觉得心底像是缠了粘粘的丝,勒得她涩涩的痛,又胀胀的期待。

这样又一连过了十来天,香海的身体大有好转。身子仍不时侵寒冻痛,不过外伤却愈合了。香海强撑着让自己尽早可以活动,以便生活能够自理之外,也可以帮着原沧郁干点简单的活。

进入六月后,元通的雨水便更是丰沛起来。这天傍晚,香海靠坐在临窗的榻上,抱着厚厚的被子,听得外头雨声沥沥,神情有些恍惚。

原沧郁刚才被外园的侍女叫走了,也不知有什么事情。香海支着肘,膝头上摆着一本书。确切的说,是一本记载蛊器变化的要录,这本由青沼五廷司撰录的培蛊详记,正是她一直想找的证据。厚厚的一大本,八鬼同宗,用的是一种文字。香海虽然自小从军,读的书不算多,但字总是识得的。慕祁山血债累累,简直是罄竹难书!

最近她能活动,原沧郁又有许多事情要打理。时常她一人在屋里,这本书,得的并不困难。

鬼煞王是八鬼族共同的祖先,南滇八国子民皆源自于鬼煞王。南滇诸国君王,曾于龙台会盟。盟曰:不扰鬼王安宁,不以自家异法以求鬼王重生。若有违者,便不相容于南滇,诸国可共伐之。

百多年多去,南滇联盟因利益不均而早就名存实亡,每三年一次的龙台会盟也成了诸国搏弈的场所。但禁扰鬼煞王一则,却绝无更改。

原因非常简单,无论哪一国拥有鬼煞王,则为鬼族嫡支,都将打破八国并存的平衡。

青沼暗育鬼煞王,更借与苍鬼一战,利用万千将士甚至百姓以作丹鼎,犯了诸国大忌。

详录在慕千羽的手上,香海正是因此才会混入沐华阁。

父亲北宫阐当初拒不出战,并非是因不忠,而是青沼挑衅之意太过明显。父亲不愿大王落入青沼圈套,引得生灵涂炭,才会冒死违命。他们一家,委实死的冤枉!

之前心心念念的,就是想得到它。如今证据在手,却并无预计的狂喜。当初想着,只消将这东西带回苍鬼,他们一家的冤屈便可昭然。只是经过这么许多,她也明白,这想法实在是太过幼稚简单。

虞白悠身为公子之尊,尚要委于人前,强权之下不得不低头。之前宁弃莹飞,宁可被困在这里也不肯炼药,如今也得妥协。

她拿了证据回去,大王真能一证北宫氏清白吗?大王会承认当时是他贸战而屈委忠臣吗?或者她不回苍鬼,直接昭告天下,令群雄共伐吗?若是那样,她与慕祁山有什么分别?

若是放弃,她熬到今天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慢慢翻着这本详录,突然眼睛盯在一处地方挪不动了。北宫莫叶!这不是铁甲营的先锋将么,他仍活着…如今养在密芳庭的蓝枫楼里!

她拨亮烛火仔细看下去,苍鬼大败,十余万苍鬼军成了战俘,无一例外皆中鬼蛊。很多人初中蛊时便耐受不住毒发身亡,没有记录价值。值得被详录的,都是能忍过一阵且有异化反应的。

鬼蛊共分七阶,称为七守。每破一守,便增加一种鬼族之力。具体出何种力量则因人而异,若七守皆破,身体尚不残败,则被鬼煞王蚀魂,借尸还魂。

破守之时,异力将出痛苦非常,是对身体极大的考验,忍受不住便就此死去。青沼培育蛊器是从慕祁山到青沼开始的,二十多年来本国人也有无数惨成丹鼎,却无一人得以存活。青沼此战,获取大量苍鬼人为活丹炉,因苍鬼人为八鬼体质最佳。但十数万在这一年中一一死去,只剩一个,居然是北宫莫叶!

身为苍鬼勇士,竟甘当蛊器!

香海眯了眯眼睛,突然听到门响,她急忙将书塞进贴身衣服里,翻身下了榻。看原沧郁一边掸着衣服一边走了进来。

香海问:“郁姐姐这么急出去,可是璃光院又有事了?”

原沧郁说:“无妨,我只是去看看罢了。你只管将养,不用理会。”

香海沉默了一会,又说:“我最近好多了,上次大人带我去密芳庭看金坠铃,说是能用来泡茶的。我瞧着那里倒像个大花园子!”

原沧郁看看她,笑笑说:“可不就是个大花园子,养了好些珍贵植物,景色也比咱们这里好。待天气好了,你直管去逛。”

香海看原沧郁走到隔间换衣服,凑过去又说:“不知可有什么好景可逛?”

原沧郁想了想:“一时我也说不出,各处都不错。”探头看她笑,“你若想舒散舒散,等明儿雨住了咱们就去?”

香海笑了,深深看着原沧郁,突然轻声道:“这段日子,多亏你的照料我才能好的这么快。多谢你!”

原沧郁见她突然提起这个,摆摆手刚欲说话。不料香海翻手一掌直接切到她的颈后,原沧郁压根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手,身子一软便歪倒了下去。

香海自原沧郁怀里摸到腰牌,将她扶到榻上去躺着,轻声说:“抱歉,这次,我得自己去!”

第十一章

香海冒雨趴在蓝枫楼的小悬阁上,娇小的身躯与夜色融为一体。她捅破窗纱往里看,屋内轻纱半绕,灯影重重。裹纱配饰的侍女与一身锦衣的莫叶相伴,好一副红袖添香的精致图画!

香海的眸子似是热烈又似冰寒,忽冷忽热在眸心跳簇,最后皆淹进浓黑里。华丽的房舍,华丽的锦衣,此时的莫叶,肌肤透着莹白。乍一看,倒像个青沼人,那作派比虞白悠还象公子。

“不知是不是人面斑具了形,最近手臂总是发麻。你再去替我熬一碗药吧?”莫叶低声道,眉头微蹙好不惹人疼。

“丞相临行前交待,用药虽可缓解你的不适,却是对培息无益的。若是多用,只怕对你的身体没有好处。”侍女一边轻轻替他揉着手臂,柔声说,“暂忍一忍吧?”

莫叶叹了口气,空着的手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又说:“好不容易熬到破了二守,便是这样浑身不舒服。不知以后还要受什么样的罪呢!”

“银雀大人擅医理。有她悉心照拂,定然无事的。”侍女笑着,“不过忍得一时之痛而已。到时八力齐汇,你便是鬼族最强者了…只求到了那个时候,莫忘了我的好处!”

莫叶笑着揽过她:“自然。当下便可纳你为妾,待明日我便跟银雀提了如何?”

香海心口冷嗖嗖的,只有冷而已,再不觉得痛了!

吾躯血肉,魂乃勇石…这样的誓言,莫叶全忘了吧?

什么八力其汇,什么鬼族最强!北宫莫叶,你可真傻!

那本详录,她总算得到了。却无法像当初想的那样,欢快的挟着这证据逃之夭夭。返回苍鬼献给大王,等着大王替她全家翻案。

一证清白,她委实想的太简单了!

眼见屋里两人勾勾缠,香海慢慢握紧了拳头。正在这个时候,睨见一个人慢慢踱了进来。那人脚步很是沉缓,香海一时也瞧不清对方的面目。

那人静静站在楼下,并没有进去的意思。过了一会慢慢挪了挪伞抬起头来,这一抬头,香海顿时肝胆俱裂——慕千羽!

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站在那儿,眼睛直直的看向她的位置,没有出声,没有动作,但眼神目标性太过分明。盯的就是她!

雨哗哗的下,两人一个在楼顶一个在楼下这么互看,半晌谁也没吭声。抛开此时的境况不提,倒像是在含情脉脉的对望。

香海是太惊愕,慕千羽是不想惊动他人。

慕千羽略冲她偏偏头,意思再明显不过,让她自己乖乖滚下来。

香海当然不打算听他的,不但没有乖乖滚下去,她直接滚走了!

慕千羽当即歪了脸,居然还跑?

他能站在这里,就表示已经洞悉她的目的。此时也没有声张,就表示他虽是敌人,却也是可商量的敌人。这么明显还瞧不出,居然跑?他真想揪住她,扒开她的脑壳看看里头都是什么。

他当然不能真扒开她的脑壳去看,但揪住她是必须的!

她细小的影子一晃,顺着另一侧跳了下去。他扔了伞,轻飘飘的像只大蝶一般掠起,极是轻敏迅捷。踏地无声,形如鬼魅,几个起纵越过悬阁。这一切都发生得无声无息,屋里的人半点未觉。

香海能摸到这里,全靠原沧郁的腰牌,她装了一年狗腿子,这套也算是有点用处的。侍卫见她点头哈腰又生的瘦小便毫无戒备,又见她拿了沐华阁的腰牌。因此不但沿途放行还很是热心的帮她指路。

整个密芳庭如原沧郁所说,就是个大花园。这里不分什么内外廷,几处楼台都是稀稀落落的散在各地,余处都是繁密的园林,径道盘错复杂。加上又是天黑下雨,香海借着自己身小纤细,一股脑的只往那密丛里钻。

在看到慕千羽的那一刻,她心里就很明白了。难怪只放原沧郁陪着她,难怪把自己的卧室让出来,敢情就是想看看她要干什么。说什么血是铁黑色的啥也没看出来,必然就是哄她的。

估计这厮早就回来了,一直藏着没现身吧?眼见她摸到蓝枫楼,生怕她对蛊器下毒手,所以才会露面。方才见莫叶这般,是想杀了他的。自相残杀是她最不耻的事情,而在遍地都是敌人的地方却专杀自己人更是悲哀。

但她既然知道了,便不能留个蛊器给他们。迟迟没动手,一是面对同僚,想干脆也不容易。二是屋里还有人,她又有伤。没把握一击必中的情况下,她不想贸然现身。

这犹豫的当口,机会便没有了。

慕千羽没有声张,只在那挤眉弄眼让她下去。香海不知他打什么主意,却也没时间再细想。在这里逃跑是有点扯,但她完全是听凭了身体本能。

慕千羽的速度极快,香海东拐西绕兜了半天都没能甩掉他,不仅没能甩掉反而他越追越近。两人都没出声,出奇一致的强压着气息。

至花林深处,慕千羽瞅准机会,几步赶了上来,伸腿一撩。香海避闪不过直接摔了个狗吃屎,她反应很快,顺势一滚马上就爬起来,刚想往树上窜。后脖领子被他一把拉住,砰的一声闷响直接将她整个人提起来摁到树干上,这下香海就算反臂去抡他也很难吃上力气。胸口顶着大树,双脚离地,想用蛮力把大树拔起来都困难。事实上,她这会也没这种蛮力可使。

他的身子很快的挤过来,把她挤成扁扁一小片,手锁在她的细脖子上,这时才开了口:“跟我回去!”

“你去死吧!”香海回答的特干脆。他挤着她的后背,让她的旧伤很是疼痛。双腿被别到树两侧,连踹人都不成,这厮相当了解如何擒拿一个身负蛮力的人。

慕千羽看她细胳膊细腿上下挥舞毫无用武之地,却仍是一副理直气壮的口气。这反应完全超出他的预料,没半点悲凄绝望,居然还是赖腔调。

算上延误起程的时间,他往返的所用的时日仍比预期缩短了一半。比起擒拿延陵九江,他更想早些回来。若非是她今日跑来这里,他根本不打算拆穿她。

“你偷走了蛊器详录,却还跑来杀人?”慕千羽虽在问她,声音却很是平静。

“就偷走了,怎么样?”香海脸歪蹭着树,涎皮赖脸的说。大势已去,也没什么可怕的。

慕千羽直接抽了她的腰带,将她跟树绑一块了,不想总挤着她的后背,毕竟那里伤的不轻。慢慢踱到她的侧面,看她抱着树被捆着姿势很是可笑。她的脸紧贴着树,饶是这般狼狈,仍斜挑着眼一脸流氓相看着他,全无半点畏惧恨毒之色,让他凭白生出想掐她的念头。

他清了清嗓子问:“把书藏哪了?”

方才擒着她的时候,他已经悄悄搜了一遍,书并不在她身上。

“送回苍鬼了。”香海双眼烁烁放光,满不在乎的抱着树还蹭了两下。

慕千羽看着她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相,哭笑不得。

香海瞥着他,完全是幸灾乐祸的样子:“傻眼了吧?装着不拆穿我呀,现在有好戏看喽!看你怎么和你老子交待。完蛋了,你们养鬼煞王,人人得而诛之!”

慕千羽歪在树边垂眼瞅着她,轻吁了一口气说:“你根本没打算将详录送回苍鬼,也不想走了。想在这里跟那个蛊器同归于尽?”

香海嘻皮相霎时变了变,她错开眼:“反正送走了,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我现在落在你手里,随便你怎么样吧。”

他伸手替她抺抺脸上的水渍:“你得知他是唯一尚存的蛊器,不能让他在这里成为工具。但你也中了鬼蛊…所以,你要在这里了结?”

就算她得了手,也绝无再脱身的可能。既得了详录,却又做这等决定,临时起意吗?

“行了行了,别废话了。”香海不耐烦的说,“现在你们多个蛊器,恭喜你们。好好养着我啊,没准儿还能八力齐汇,成鬼族最强呢!”

听着她冷嘲热讽的话,他微微挑了眉毛,从袖子里摸出一粒药丸,直接往她嘴里一塞。

香海被迫吞进去,瞟了他一眼:“要用刑就干脆些,只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招术。老子看不起你们!”

“你力气太大,我也头疼!”他也带出玩笑的意味,说着解开了她。

香海一屁股滑坐在地上,活动了一下四肢,复往起站时便觉得有些乏力了。心下明白吃的估计是麻药之类的东西。他将她拽起来:“跟我回去。”

那口气,仿佛香海是个不听话胡乱跑的小孩。

她甩了一下没甩开,也懒的再试第二回,由着他拽着乖乖的往回走。他低头瞅着她,很有聊天的兴趣:“你留在这里,便是为了那本蛊器详录?既然找到了,为何临时改变主意,又要跑来密芳庭?”

慕千羽并不介意,继续问:“令诸国共伐青沼应该不是你的本意。你拿它,是想还北宫玄沫清白?当日在兰径狭道与我动手的人是你吧?”

香海哧之以鼻的表情:“什么兰径狭道,听都没听过!”

“玄沫所用乃家门秘术源引罡气,你同样也会,所以我一直都没怀疑自己找错了人。”

香海默然,这名字听一次便痛一次。她一步步走到绝境,走到荒芜,走到死…怨不得旁人,只怪自己太蠢。至少死尚可支配,若想用她当蛊器,日日麻药总不能成事,她总有自毙的机会。

慕千羽看着她的表情,那眼神穿透她的身体直入内心。她被这种眼光盯得极其不适,偏开头,打定主意不管他说什么都不理会。

慕千羽又说:“你拿了详录却不急于脱身,是自知无力让苍鬼景侯改变初衷。去年景侯一意孤行与青沼决战,最终落个损兵折将割地赔款的下场。若不将这过错一股脑的推到臣下身上,只怕民心生变,他王权不保!”

香海的手微微颤抖,慕千羽正攥着她的手,这细小变化自然瞒不过他。香海身中鬼蛊,就算出得了元通,能否顺利返回故国却也是未知之数。更不要说能否面见苍鬼大王,能否让他改变主意还北宫氏一门清白了。

更何况,这东西一旦用得不当只怕引发大祸。她必也是思前想后一番,既不想冒着天下大乱的风险去做赌,又不愿眼睁睁等死而无为。所以,给自己寻了处葬身之地――密芳庭。

至于把详录藏起来不给他,纯属恶作剧心态,临死也给他找点麻烦。

“我既然没有拆穿你,自然也不打算将你交出去。那个蛊器你绝不能动,否则你的事便再瞒不住。只消你愿意留在沐华阁,待你身体好些,我可以想办法帮你抑制鬼蛊让它暂不发作。更能一偿你所愿,让苍鬼景侯还北宫氏一门清白。如何?”慕千羽缓了声音,慢慢提了一个颇为诱人的条件。

这话成功的让香海转回了眼珠,一脸疑惑的瞪着他看:“你什么意思?”

慕千羽轻声说:“当初留着你,让原沧郁给你培息丸。这用意还不明显吗?我很有兴趣知道,源引罡气尽出之时是何等惊艳!”

香海霎时想起虞白悠说的话来,慕千羽生平最大的兴趣,就是与高手互搏生死,不管是赢是输都能让他开怀,典型的疯子。当初她也是拼着他能“看上”她,不惜自露马脚也要留下。难道,他当真只因为这个,便至他老爹的利益于不顾?

“你如何替北宫家翻案?”香海问他。

“我自有法子。”慕千羽说,“你回去以后养好身体,到时我自会助你。当你心无所牵之时,便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实力。”

原来如此!香海心下明了,十分庆幸在自己做这个决定之前细细看了详录。蛊器若无生存意志,很容易被鬼蛊反蚀。身体一旦败坏,便无法熬到鬼煞王还魂之时。她不是莫叶,自然不会信那些所谓八鬼最强的谎言。于是他便不肯迟迟拆穿她,就算迫不得以要拆穿她,也要抓住她的软肋来诓骗她,好让她怀着遥不可及的那点希望,不知不觉的便当了蛊器。

“好呀。”香海牵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我也很仰慕大人的功力,早就急不可待了。不如大人现在就赐我解药,我与大人尽了兴如何?”

慕千羽盯着她,半晌说:“你不相信我?心心念念要还家人清白,此时就这般想死了?”

“家人?”香海仰头干笑了两声,盯着他道,“扒我的底,不就是想拿这个要挟我么?我想通了,反正死都死了,谁还在乎活人怎么看?”

他漆黑的眼珠盯着她,突然轻哧出声:“原来是我高看你了。北宫阐有你的这样的女儿实在不齿,难怪你出生三年有余,他都不记得替你报户籍!”

香海浑身一哆嗦,死死盯着他。他视而不见,薄唇上下翻飞,直将那些刻薄字眼皆数丢了出来:“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了!玄沫自知此战必输无疑,一家倾覆在所难免。仍然清销你的军籍想保你一条性命,可怜她对你情深意重,却是保了个一事无成的废物点心。”

香海目欲呲裂,身抖如筛糠。姐姐清掉她的军籍?这绝非临时起意。难道说,姐姐与父亲见解相同,自知有去无回!

慕千羽的眸光闪烁,他瞥着她,话比平时多了十倍更刻薄了十倍:“你白痴到了居然潜进沐华阁都不改名。也是,你爹只重视玄沫,从不带你会亲见友。以至苍鬼上下,知道你的存在寥寥无几,玄沫这才能钻了空子销你的籍,到了点人头正法的时候,都没人想得起来还有你这么一号东西潜逃未归!”

“你给我闭嘴!”香海双目都快崩出血丝来,浑身的血都在逆流。他字字如刀,戳得她体无完肤。她是没改名,用真名潜进了沐华阁。这不改名的背后,是她那挣扎于卑微之下的虚荣心。她是香海,不是某某将军的女儿,某某将军的妹妹。只有在这里,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被人一遍遍唤她的名字。

“若非你父亲和你姐姐,若非你家族在苍鬼的地位声望。就凭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能从军?你毫无用处,只会成为家人的拖累。他们至死也要保你,而你呢,只会在这里装疯卖傻,唱着破绽百出的大戏!”慕千羽损人上了瘾,逮着她的死穴一戳再戳。

香海血顶上脑,那盘绕周身迟迟不散的凉冷此时全成了逼人的烧灼。细细的眸瞪得像牛铃般大,两团小火苗在眼中跳窜着随时都会烧出来,胸口的郁气堵得她快四分五裂。她突然大吼一声,整俱身子一凛,人猛得窜了起来,一纵足有好几丈,力气大的连慕千羽都没拉住她。

在那一霎那,慕千羽看到她周身带出淡淡的金光来,一股极强的气自内而外的溢出,隐隐盘出龙形。龙首开合,顺着她的右臂与她的手掌相衔。人在半空,旋臂一抖那龙形便由一化四,光影渐强竟将周遭都照亮一大片。

源引罡气!慕千羽微微愕然,她身受重伤一直未愈,霜惑于体难以清除。现在又中了麻骨散,全身的力能出一二便了不得。居然还能聚出源引罡气来!

看来这死穴不但是点中了,而且点穿了,香海要疯!

他的眸子亮如远星,黑夜之中璀璨生光,仰头看她的瞬间已将周身的气调引最强。这一幕何其熟悉,仿佛一年前的情景复现当场,让他也有些微微颤抖起来。掌心微动,生出强烈的想去硬接的冲动,谁知香海掌旋之下,竟是冲着自己的天灵盖。

慕千羽大惊失色,情急之下根本顾不得多想,一跃而上探手就去抄她的腰。香海被他凭空这么一扯,手掌顿时失了准头。掌心中聚的龙形霎时偏飞了出去,轰隆隆的一阵乱响,龙形过处,直将数株大树都拦腰斩断!

两人于空中纠缠只在瞬间,大树倒地的时候,两人也缠着掉在地上。香海那一下已是强驽之末,根本没有余力再聚气第二回。便只这一下,慕千羽的肋条子也因强去勒她,让她布身罡气顶折了两三根,若非他聚气全身只怕要碎成肉块。

他手脚并用将她勒个死紧,一双眼微微泛了红光。他瞪着她,神情与平日的静淡大有不同,却不是因痛,而是因心有余悸:“此时自尽你一无所有!就算你不信我的话,也该把这股力气用到敌人身上去!”

香海脑仁轰轰乱响,他说了什么她压根儿也没听清。眼前脑中所闪的,全是故人的面孔,一张张的交叠,烙在她心上,浸在她的血里。

这般动静,园中的人自然不可能听不到。片刻的功夫,慕千羽便睨到一队侍卫拎着水晶灯冲将过来,他一把捂住香海的嘴,不待人接近便扬了声音说:“是我!”

为首的听出他的声音,远远瞧见林木倾倒,他似是压了一个人在身上。一时间闹不清楚状况,也没敢往前走:“千羽大人?您怎么…”

“我旧患复发,方才导气失准了。”他微顺了气,扬了声音道,睨眼见香海正瞪着一双眸子瞅着他,眼睛却是空洞的,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的身体软瘫着,早无了余威。只怕这会麻骨散也随着她强行引力走了全身,让他也略略安了心。

“那我们…”侍卫头子一听,赶忙上前了几步想去扶他。他猛的一撑站了起来,顺带将香海也抱了起来,头脸都压在怀里让他们根本也没瞧清楚是谁。

“无妨,我该回去了,明日再向你家大人请罪。”慕千羽说着,便大步走了出去。众人自然不敢拦他,只瞅着那一大片的断木面面相觑。

原沧郁在梧兰正院等着他们,见慕千羽带着香海回来,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若不是香海今晚跑到密芳庭要捅出大篓子来,大人根本不想拆穿她。大人是担心她眼见事败,破罐子破摔要天天寻死了!

调走院中女婢,是想看看她究竟有什么图谋。结果三天前,香海身子刚利索些,原沧郁发现她偷偷从书柜里把蛊器详录拿走了。

大人要四处替丞相寻找各国高手以求他们的血引,不但要了解诸国功法,更得了解蛊器各个阶段的变化。由此,丞相便着人将记录蛊器的册子整理后交与大人。

详录上有五廷司的官鉴,还有丞相、专司养蛊的慕千洛亲笔批注。一旦流于外,必要引发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