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后面水鬼赶到,刀牌手听令,纷纷滚回阵内,水鬼追敌不成,反被竹阵顶住拉扯,纷纷倒在地上。鸳鸯阵势如飞鸟,合而再分,露出若干缝隙,只听铳声急响,射出无数铅丸。水鬼中弹,醉人般摇晃不定,中弹的创口却不流血,而是流出清水。枪弹方绝,弩箭又出,将“水魂之阵”紧紧逼住,使其无法前进。

仇石怪啸一声,纵身跳起,身周鬼雾汹涌,逃命的盗贼被那雾气一裹,个个面容呆滞,向前猛冲。众盗贼见状,个个魂不附体,均知变成水鬼比死还惨,于是断了逃跑的念头,纷纷转身苦战,有道是一夫拼命、万夫莫敌,一转眼,竟将鸳鸯阵的攻势挡住。

仇石将水鬼当成一面血肉盾牌,旧鬼一死,又虏新鬼。水鬼人数始终不减,戚家军却是血肉之躯,连场苦战,疲乏不堪。一名狼筅手出筅稍慢,前方的水鬼口唇忽张,一道水箭趁虚而入,正中那人面门。狼筅手目光呆滞,狼筅横扫,将身边的同袍扫翻,跟着喷出一股白涎,正中一个长枪手。那人神志也失,反手一枪,将一名镋钯手钉死在地。带头的将官深知厉害,急忙下令后撤,仇石趁机驱赶水鬼,冲乱戚军阵脚。一时水箭乱飞,白光四射,又有多名官兵失去神志。水魂之阵势如破竹,深深锲入戚军阵中。步兵战斗,最重阵势,阵势一破,戚军战士各自为战,登时落了下风。

众商人乘高望见,无不焦急,蓝远北说道:“谷爷,形势不妙!”谷缜摇了摇头,沉吟不语。

忽听号角长鸣,戚继光令旗再挥,忽有三支鸳鸯阵突上,挡住“水魂之阵”。为首一人壮硕剽悍,一根狼筅舞有如镰刀割草,将当面的水鬼砍倒了一片。

“好个王如龙!”谷缜不由脱口称赞,但见王如龙举手投足,隐约已有陆渐的风范,不觉心中暗叹:“大哥若在,岂容这姓仇的猖狂?”

王如龙一轮急攻,戚军稳住阵脚,狼筅发威,将一群水鬼扫落江水。这时黑影一闪,仇石直扑王如龙,他身在半空,雾气聚而复散,散而复聚,身形隐而复现,现而复隐,直如云龙变化,奇幻莫测。

王如龙与他几次交锋,深知云雾中杀机百出,忙将狼筅舞开,向上一阵乱捅。仇石有如腾云驾雾,身在空中,盘旋不卜,借着狼筅劲风,筅进则进,筅退则退,身子一似黏在筅上,毎晃一晃,便进数尺,晃得数晃,离王如龙已经不过丈许。王如龙心知被他欺入丈内,狼筅太长,必然转动不灵,当下大喝一声,左手舞动长竹,右手接过一面盾牌。盾牌入手,眼前白光连闪,王如龙举盾一挡,“当”,水剑击中盾牌,声如金铁交鸣,一片如珠白水满天迸散。仇石水剑无功,身形挺进数尺,身周雾气转浓。王如龙双手不空,正觉难当,身后两杆长枪破空刺出,仇石大袖一拂,袖底各自射出一股水剑,两名枪手胸口溅血,委顿在地。

王如龙目睹同袍惨死,双眼血红,弃了狼筅,贴地向前滚出。仇石忌惮的只有狼筅,见他丢了兵器,心中暗暗窃喜,正要回身追杀,不料王如龙滚到半途,探手抓住狼筅前端,“呼”的一声,竹竿如轮,横扫数丈。

王如龙倒使狼筅,出人意表,仇石措手不及,足跟被狼筅擦中,若非“无相水甲”护身,几乎踝骨碎裂。他强忍痛楚,借这一擦之力横身飘出,顺手两掌,打死两名官兵,方要再下辣手,王如龙掉转狼筅,奋力杀来。仇石错失了杀死王如龙的良机,心中暗叫可惜,让开一轮鸟铳,双脚在一根狼筅上轻轻一点,仿佛一只黑色大鹤,掠过人群,直奔那面帅旗。

王如龙心叫不好,喝声:“让开。”挺起狼筅,分开人群,追在仇石身后,毛竹向天乱刺。仇石凌空闪赚,无从借力,抵不住如此狂猛的招式,十丈不到,就已落下,落地时飞起一脚,踢得一名持枪的军士口吐鲜血。仇石夺过长枪,怪叫一声,“嗖”地掷向戚继光。

戚继光眼疾手快,翻身落马,一时血光迸现,长枪贯穿马颈,其势不止,“咔嚓”一声,又将“戚”字大旗拦腰刺断。众盗贼望见,不由得齐声欢叫。

戚继光翻身站起,抬头一看,王如龙率两支鸳鸯阵围住仇石,阵内的水鬼所剩无几,阵外的贼军却气焰高涨,双方的战阵犬牙交错,厮杀无比惨烈。

忽听江上炮声转急,戚继光掉头望去,“魔龙号”金光耀眼,突入了本军水寨。船上两炮齐鸣,火舌乱吐,粮船纷纷中炮沉没。“魔龙号”旁若无物,抡桨直进,眼看逼近岸边,戚继光忙挥令旗,鼓号齐鸣,戚军阵势应声分散,十一人一队,以鸳鸯阵各自为战。戚继光随即长啸一声,舞起长剑,率亲兵突入战团。戚军将士眼看统帅出战,一股悲壮之气充满胸臆。

艾伊丝本意借火炮威力,轰击戚军战阵,不料戚继光临机应变,散开军阵,用小鸳時阵混战,贼军官军错综交织,敌我难分,“魔龙号”在江上纵横徘徊,竟然不知从何下手。“谷爷。”赵守真焦躁起来,“再不出战,大势去也。”谷缜摇头道:“对方的花招还没有使完。”赵守真道:“可是…”谷缜截口道:“再提出战,定斩不饶。”他申明军法,山坡上一时鸦雀无声。

突然间,仇石飘身后退,掏出一支火箭向天打出,一道红光划破清晓,南边的山坳里簌簌有声,站起千百倭寇,个个戴着鬼面、身披重铠,口中鬼哭狼嚎,挥舞长刀冲入战场。

原来对手料到戚继光必来决战,仓兵卫挑选精锐出营,埋伏在山坳之中。故而右营空虚,戚继光一冲即溃,再与仇石激战。双方战到筋疲力尽,仓兵卫奇兵突出,以为如此一来,便可锁定战局。

换了别的官兵,遇上如此手段,必然惊溃逃散。但义乌兵训练极严,戚继光军法如山,临阵反顾者斩首,故而将士上阵,均有必死之心。眼看伏兵袭来,居然毫不慌乱,转动栲鸯阵厮杀如故。反而贼军见了伏兵,狂喜之余,心生懈怠,被戚军趁乱奋击,杀伤无算。鸳鸯阵斗转之间,中分两仪,左右椅之,忽变三才,敌人阵脚一动,立马三才归一,并而攻之,阵法变幻莫测,倭寇伏兵有进无出。

赵守真远远看见,惊疑道:“谷爷,你怎么知道还有伏兵?”谷缜笑道:“附近的山林均有鸟雀起落,唯独那座山坳上方飞鸟盘旋,怎么也不落下。”赵守真叹道:“谷爷就不怕伏兵突出、官兵溃败么?”

谷缜摇头道:“义乌兵是我亲眼看着练成的,戚大将军一代将才,仿佛当年岳飞,有道是‘撼山易,撼岳家军难!”这样的兵将,一旦身处绝境,不但不会惊溃,反而会生出哀兵之气。哀兵必胜,正是这个道理。”

赵守真听得连连点头,谷缜笑了笑,又问:“赵兄,照你看,我们比起义乌兵如何?”赵守真苦笑道:“那怎么比?我们这群乌合之众,去了不过送死!“谷缜摇头道:“赵兄不要妄自菲薄。义乌兵有如老虎,老虎受伤,凶猛倍增,咱们乌合之众,做不了老虎,倒能做做马蜂。”赵守真怪道:“马蜂?”谷缜笑道:“如今两军相争,好比两个摔跤的壮汉,各自的气力已经用足。如果这个时候,其中一人的后背被马蜂蛰了一下,你说会有什么结果?”赵守真心领神会,哈哈笑道:“那还用说吗?”

谷缜笑看战场,乌黑的眉毛向上一挑:“今日这一出戏大有名目,就叫做:戚老虎勇斗强敌,谷马蜂巧立大功。”他笑嘻嘻站起身来,一挥手,“上马,放炮。”众人求战心切,等这一句早已多时,哄然应命,纷纷上马。

天色方晓,夜幕才消,西天残霭散尽,东方红光弥天,苍茫大江凝火熔金,两岸山峦浮紫挈青,江山一如图画,染上了一抹动人的异彩。

土炮对准贼军,连发三炮,火光与浓烟同出,铁屑与铅丸齐飞,贼军背后遭袭,阵势一时大乱,回头望去,西方山坡上的尘土腾起数丈,烟尘中人马隐没,也不知来了几千几万。

谷缜将树枝绑在马尾后面,搅土扬尘,虚张声势,虽只两百来骑,却有千军万马的气势。盗賊军忽见骑兵俯冲而下,当真心胆俱裂,戚军苦战之际,忽得援军,精祌为之一振,气势越发凌厉。

谷缜一马当先,突入阵中。他身怀“周流八劲”,横冲直撞,肆无忌惮,哪儿凶险,就往哪儿去,纵马挥刀,专向敌人密集处冲杀。他的周身“山劲”鼓荡,刀枪不入,箭矢难伤,手中马刀落下,敌军人头乱滚。贼军乌合之众,一旦背腹受敌,立马斗志烟消,十有六人不战而逃,被官军杀死的不过三四人而已。

谷缜冲杀正酣,气机忽动,这念头动得极快,他下意识一闪身,一道白光迎面射来。谷缜让开大部,仍有少许溅在脸上,只觉腥臭扑鼻,伴随一阵麻痒,坐下的马匹悲鸣失蹄,将他颠了下来。谷缜滚落在地,心知中了水毒,紧跟着一股寒气掠过面颊,直冲他的头顶。这一股寒气来自水鬼,尽管有所变异,仍属“周流水劲”,一入谷缜体内,水劲登时变强。谷缜应付此事早已娴熟,丹田处好比八卦仙炉,损强补弱,一转眼就将水毒化去。

他化解水毒,抬眼望去,四面水鬼蜂拥而来,不由大喝一声,使出“猫王步”蹿出,挥刀刺入一名水鬼的胸口。钢刀入体,清水涌出,活了似的顺着刀身涌来。谷缜八劲一转,炼化毒气,不自觉分出一道电劲,顺着钢刀送入水鬼体内,只见白光迸闪,水鬼抖了两下,仰天倒下,寂无生息。

谷缜心头一动:“莫非‘周流电劲’能克制水鬼?”想着挥刀乱刺,毎刺一刀,电劲随之涌出,水鬼中刀,纷纷僵仆在地。

一转眼,谷缜刺倒了十多名水鬼,掉头一看,其他人没有“周流八劲”防身,东逃西窜,岌岌可危。他一转念头,锐声高叫:“仇老鬼,你一部之主,只会让人做替死鬼吗?有胆量的,跟我一较高下!”

他说一声,刺一刀,话说完时,刺死了五只水鬼。仇石远远看见,只觉纳闷,谷缜分明中了水毒,不但安然无恙,还能刺杀水鬼,眼看水鬼接连倒下,谷缜的讥讽声止不住地顺风飘来:“别人说你是仇老鬼,我看你是个胆小鬼,除了拿水鬼做挡箭牌,你还有仆么本事?哈,‘江流石不转’,这绰号得改改,叫做‘下流胆小鬼’才对!”

仇石越听越气,纵身抢出,扬手射出两道水剑,去势如电,正中谷缜胸口。但听渊渊之声,仿佛击中岩石,仇石不觉一呆:“这小子是山部高手?”眼看谷缜向后跌出,当即纵身赶上,出爪如风,扣向他的咽喉。谷缜抬手一格,两人手掌相接,仇石只觉一股以气透体而入,所过浑身痛麻,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

“周流电劲?”仇石又吃一惊,手下稍缓。谷缜一拳送出,拳劲拂过羽氅,鸦羽“哧”地燃烧起来。

这一拳带有周流火劲。仇石忙用附体之水扑灭火势。要知亘古以来,西城极少有人将八劲练成两种,此时交手,谷缜连用三种内劲,简直匪夷所思。仇石惊奇恐惧,不自禁向后跳出。

谷缜笑道:“仇老鬼,逃什么?”展开“猫王步”,绕到仇石身侧。仇石旋身跳起,匕脚扫出。谷缜拳脚功夫平平,这一脚正中面颊,尽管“山劲”护体,仍是眼冒金星,险些昏了过去。

仇石下手不容情,眼看谷缜倒下,随即纵身向前,脚如尖枪,踹向他的腰际。刚一踹中,忽觉又滑又韧,蓄满的力气尽数落空。这内劲似曾相识,仇石一呆,叫道:“你从哪儿学的泽部工夫?”

谷缜一言不发,就地一滚,翻身跳起,身子似往左蹿,忽向右扑,这是“猫王步”的杀招,北落师门借此降服无数猛兽。仇石始料不及,被他抢进身前,一把抱住腰胁。

八部神通,若论阴毒,水部第一,附体之水无孔不入,寻常高手避之不及,更别说与水部之主近身相搏。仇石叫一声“来得好”,运转附体之水,水剑缠缠绕绕,活物一样钻向谷缜的七窍。

谷缜使出这一招,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时闭眼咬牙、听天由命。水剑入体,浑身如堕冰窟,但他八劲一转,又将寒气化去,跟着生出一股电劲,循着“无相水甲”贯入仇石体内。仇石失声惨哼,挥肘撞向谷缜后心,这一击激起“山劲”,震得他手臂隐隐作痛。仇石一心杀死谷缜,下意识运转水劲,将附体之水连绵送出。他送出的水劲越多,谷缜反击的“电劲”越强,两人身形交错,迸出蓝白火光。

仇石浑身痛麻,连声大喝,想要摆脱谷缜。可他一旦用劲,谷缜体内的“周流八劲”立刻生出反击,先是“山劲”入体,震得他骨骼欲裂;继而“火劲”横生,点燃了他的乌鸦羽氅;接下来“天劲”发作,谷缜满头乱发根根竖起,缠住他的脖子,钻入他的鼻孔;至于“周流电劲”,更是无时无之。

遇上这个古怪对手,仇石杀不死、摆不脱,心中的惊怒可想而知,两人抱着扭打,双双着地翻滚。谷缜把当年行乞时的手段使了出来,掏下阴,咬耳朵,挖眼睛,阴招百出,手段下流。可怜仇石堂堂一代高手,被这些市井招数闹得苦不堪言,一腔斗志烟消云散,只求脱离眼下的困境。

他被谷缜缠住,水魂之阵无人驾驭,水鬼东倒西歪,纷纷委顿死去。戚家军士气大振,一阵猛冲猛打,杀得贼军尸横遍野。

翻滚数转,仇石好容易摆脱谷缜,跳起来一摸右耳,满手是血,右眼模糊不清,已被谷缜手指抓伤,羽氅烧了个精光,无相水甲荡然无存,身上到处都是灼伤。可是比起所受的内伤,这些皮外伤几乎不值一提。方才短短时光,仇石几乎把“周流八劲”的滋味尝了个遍,此时五内如焚、气血如沸,周身骨骸几乎散架。眼看谷缜鼻青脸肿地又扑了上来,只吓得掉头就跑,边逃边想,这小子的武功邪门透顶,再叫他抱上一次,自己十九要丢小命。

主帅一逃,盗贼们竞相开溜,剩下一群倭寇负隅顽抗,被戚家军风卷残云,杀得落花流水,十停之中去了九停,剩下的一停,逃回福建的百不及一。

经此一役,四省盗贼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直至数年后被戚继光、俞大猷相继荡平。

仇石轻功高妙,谷缜追了一程,不但没有追上,反而落得更远,只好停了下来,反身加入战团,扫灭残寇。

厮杀正酣,忽听有人叫喊“谷老弟。”转眼望去,戚继光提剑赶来。谷缜欣然相迎,只见戚继光双颊深陷,两眼布满血丝,谷缜心生感慨,叹道:“戚将军,苦了你了!”

戚继光问:“二弟呢?”谷缜道:“一言难尽…”不及多说,炮声又响,二人掉头望去,“魔龙号”驰骋江面,向岸上连连发炮,打伤了不少将士。原来艾伊斯眼看大势已去,心中不甘,仗着炮舰犀利,想要浑水摸鱼,出一口恶气。

戚继光面有怒容,下令发炮反击,炮弹击中敌舰,当当作响,“魔龙号”分毫未损,铅弹纷纷坠入江水,义乌兵又气又急,纷纷跳脚大骂。

“戚兄!”谷缜忽道,“这艘战舰来历不小,舰身覆盖双层铁甲,前后火炮多达百门,足以攻灭小国、威慑七海,只能智取,不可力战。”

这数日交战,戚继光最头痛的当属水魂之阵,其次就是“魔龙”战舰,闻言问道:“谷老弟,你可有克制这战舰的巧计?”谷缜笑道:“算不得什么巧计,不过声东击西罢了。戚兄以大队船只佯攻,我领一乘轻舟,出奇不意冲至战舰下方,到了船上,我自有办法。”戚继光注视他半晌,忽道:“若是炮战,我方战舰必然沉没,这笔账怎么算?”谷缜笑骂道:“好小气的将军!战舰沉了,我赔你就是。”戚继光摇头道:“你回不来呢?”谷缜笑道:“一定回来。”戚继光正色道:“军中无戏言。”谷缜道:“要么击掌为誓?”二人伸出手来,还没击掌,戚继光手掌一紧,握住谷缜手掌,盯着他说:“这一去,好比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谷老弟,你要活着回来!”

谷缜微微一笑,说道:“关云长温酒斩华雄,戚兄不妨也温两坛好酒,待我回来,大家饮个痛快。”戚继光心头一热,朗声道:“如君所愿。”二人均是豪迈过人,不喜多言多语,深深对视一眼,谷缜迈开大步,向着江边走去。

一时炮响,六艘战船从东、西、南三方驶向“魔龙号”,双方横江大战,火炮轰鸣。“魔龙号”百门大炮,连环轰击,声威骇人,明军火炮打不穿它的铁甲,只能落入挨打境地。乍晌工夫,三艘明军战船相继沉没,船上的水军纷纷跳船逃生。

谷缜驾乘一叶扁舟,鼓足风帆,借着大船掩护,趁乱逼近敌舰。身边飞弹流火、往來交织,前后的明军战舰纷纷下沉,任是谷缜胆大包天,一颗心也提到嗓子眼上。不一时,六艘明舰只剩下了残木败桨,乱纷纷飘零水上,恰好朝雾散尽,大江寥廓,一轮红日照伢天地清宁。“魔龙号”发现谷缜,炮火轰击过来。谷缜摆舵躲闪,铅弹前后落下,激得小船飘来荡去,有如疾风暴雨中的一点浮萍。

义乌兵立在岸边,瞧得提心吊胆,忽见谷缜向东转折,钻入“魔龙号”炮火不及的-处死角。“魔龙号”体形庞大,远远不如小舟灵活,不待它掉转炮口’谷缜抢到舰首下方,収出肩上揽绳,缠住魔龙利爪,须臾爬到雕像下方。

戚军将士见状,忍不住齐声欢呼,呼声未绝,“魔龙号”向前猛冲,到了一排粮船之前,忽然摆舵,舰首魔龙横了过来,扫中一排桅杆,哗啦啦之声不绝,桅杆纷纷折断。

这一下冲力绝大,谷缜首当其冲,身边木屑夹着劲风,割肌刺骨,疼痛无比。眼看一根桅杆迎面撞来,纵有山、泽二劲护体,也是站立不住,他身子一晃,从“魔龙”上栽了下来。岸边众军见状,齐声惊呼。不料谷缜身在半空,丹田处天劲涌出,长发陡然伸直,活物一样缠住“魔龙”的利牙。

艾伊丝以为抛下谷缜,号令掉转舰身,又向岸边驶来。谷缜却借着战舰转舵之势,长发晃荡,将身子抛了起来,“周流风劲”自然涌出,谷缜因着江风,飘飘然翻落在“魔龙”的左翅上方,双脚落地,忽地发足飞奔。

“魔龙号”上的胡人明明看见谷缜坠江,这时忽又见他,均是不胜愕然。还没还过神来,谷缜已经跳上甲板,“猫王步”展开,东转西奔,一道烟奔到舰桥下方。

艾伊丝正在舰桥之上,眼睁睁望着谷缜奔到近前,躬身让过两把弯刀,似向左扑,还向右纵,突然纵身腾空,向她当头扑来。

“猫王步”使到一半,谷缜忽觉不妥,心想这一招对付男人还好,艾伊丝本是女子,若被骑在身下,真是莫大侮辱。

心念及此,谷缜拧身变招,可是招式用老,半空中失去重心,合身撞在艾伊丝后背,将她重重压在下面。

艾伊丝失声惨呼,一旁的娟、素二女情急救主,拔出两柄细长软剑’分心刺向谷缜后背。剑尖将及,谷缜突然翻转,抓住艾伊丝挡在上方,二女大惊失色,亏得剑术了得,千钧一发收回软剑,左右分开,躬身去刺下方的谷缜。谷缜缩成一团,拽住艾伊丝衣襟,左来左迎,右来右迎。二女投鼠忌器,生怕伤了主人,软剑呑吞吐吐,总是无法刺出。

艾伊丝只觉剑风往来,激得寒毛直竖,更与谷缜一上一下地颠来倒去,耳鬓厮磨,肌肤相揉,男子气息涌入鼻间,直令她心跳如雷,浑身发软,几乎瘫在了谷缜身上。

谷缜也觉艾伊丝肌肤娇嫩、体态丰满,一时微微动情,暗想几年不见,小丫头居然变成了一个地道的女人,这么纠缠下去,实在不太雅观。想到这儿,他扼住艾伊丝的咽喉跳了起来。娟、素二女见机,双剑齐出,刺他胁下,剑尖及身,谷缜体内“泽劲”发动,二婢手底一滑,软剑掠过肌肤,“哧哧”划破衣衫,只留下两道淡淡的红痕。

二女大惊失色,正要收剑再剌,谷缜带着艾伊丝向后跳开,厉声道:“谁再上来,我掐死她。”娟、素二女面面相对,全无主意,船上众人也纷纷赶到,黑压压将谷缜围住。

艾伊丝定了定神,冷冷道:“姓谷的小狗,你要怎的?”谷缜笑道:“我要你投降。”艾伊丝冷笑:“我若投降,还能活吗?左右是死,先死后死全无分别,拉你垫背倒也不错。”说到这里,扬声叫道,“我若死了,大伙儿一起出手为我报仇。”

谷缜摇头道:“你若投降,我保你不死。”艾伊丝冷笑道:“你骗三岁的小孩儿吗?这‘仗义鸟兵损失惨重,我若落到他们手里,岂能留下全尸?”

谷缜知她多疑,笑道:“那么你带船离开中土!”艾伊丝沉思一下,点头道:“好。将来师父问起来,我就说你武力胁迫,势不得已,让他找你的晦气。”

谷缜笑骂道:“丫头片子,半点儿也不肯吃亏。”艾伊丝哼了一声,发出号令,“魔龙号”转过船头,穿越水寨,顺江东下。谷缜知道艾伊丝言而无信’是以守在舰桥,监视该船去留。;“了足足一日,直到薄暮时分,艾伊丝才说:“天晚了,船也走远了,谷小狗,你该放人广吧?”

谷缜笑了笑,扯出腰带,将艾伊丝双手捆住,艾伊丝怒道:“你要食言?”谷缜道:“你这丫头翻脸比翻书还快,我如今放你,难保你不掉头袭击粮船。说不得,鄙人屈尊陪你几天,‘魔龙号’出了海,再放你不迟。”艾伊丝俏脸铁青,盯着他两眼出火。

谷缜不理她,冲娟、素二女笑道:“贵主人闺房何在,容鄙人参观参观。”二女无法,当先引路,来到一处舱房,推开舱门,幽香扑鼻。二女燃起香烛,只见桌椅妆台、床铺帐幕无不精美奢华,镶珠嵌宝,熠熠生辉。

谷缜啧啧连声,将几件首饰把玩一番,回头笑道:“素姑娘、娟姑娘,天时不早,二位还请回房歇息!”素女道:“我们出去了,难保你不会对主人无礼。”

“这个放心。”谷缜微微一笑,“我对小猫小狗无礼,也不会对你家主人无礼,她长得又丑,脾气又坏,天底下有男人喜欢她才怪。”

艾伊丝气得浑身发抖,眼里禁不住滚出两行泪水,颤声说道:“谷小狗,你求神拜佛,千万不要落在我手里,要不然,我…我…”谷缜低头望着她,学着她的口气笑道:“你…你要怎样?”二人脸庞接近,呼吸可闻,艾伊丝心里没来由一乱,恨恨别过头去。谷缜笑道:“这样才对,好女不吃眼前亏。”一转眼,见娟、素二女徘徊不去,又笑道,“还不走?”

二女神色迟疑,艾伊丝忽道:“你们去吧,料他也不敢对我怎样!”二女听命退出,谷缜笑道:“怎么只见娟、素,不见兰幽、青娥?”艾伊丝脸色一沉,撅起小嘴一声不吭。谷缜笑嘻嘻地瞧她一眼,忽地将她抱起,横放床上,伸手解开她的衣带。艾伊丝吓得六神无主,双颊也滚热起来,口中颤声道:“你…你做什么?”

谷缜笑而不语,将她双腿扰起,用腰带捆住,系在床栏上面,艾伊丝才知他并无歹意,羞恼之余,又觉失望,狠狠一口啐在谷缜脸上。谷缜伸袖抹干,皱眉道:“小丫头,再敢放肆,我打你屁股。”说完伸个懒腰,一边躺下,艾伊丝怒道:“你怎么睡我的床?”谷缜道:“你要睡地上也成。”艾伊丝气急大叫:“这是我的床。”谷缜笑道:“你叫它一声乖乖,瞧它答不答应?"艾伊斯气愤欲狂,大骂流氓、无赖、小狗、畜生,骂了老半天,忽听细微鼾声,定眼一看,谷缜已经睡着了。

第四十四章 荒岛情归

谷缜经历六虚之危,又连日赶路打仗,此时早已疲惫不堪,本想小憩片刻,不意头才沾枕,便已酣然入梦。这一梦变幻多多,一会儿梦到施妙妙,一会儿梦到父亲,一会儿梦到陆渐,一会儿又梦到商清影。待得惊觉,忽见艾伊丝秀目清亮,盯着自己呆呆出神。她见谷缜睁眼,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谷缜见她手足绑缚如故,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心想:“她怎么不趁我睡熟,径自逃走?”

原来艾伊丝并非不想逃走,只道谷缜睡得太过轻易,不合他平时的性情,艾伊丝不免疑神疑鬼。谷缜睡得越沉,她越是不敢乱动。

谷缜一觉睡足,神清气爽,解开腰带,牵着艾伊丝出舱巡视。一路上问问这个,说说那个,间或停下来与水手们拉拉家常,俨然将这战舰看成了自家产业。艾伊丝一边瞧着,恨得牙痒,众人见她一脸怒色,无不胆寒,一个个低头缩脑,不敢与谷缜搭话。

看罢舰船,谷缜又叫饭吃,绢、素二女端来饭菜,谷缜让艾伊丝先吃,自己再用。艾伊丝冷笑道:“谷小狗,不想你胆小如鼠·,竟也怕死?”谷缜道:“是啊,我胆小如鼠,你却胆大如虎。”艾伊丝一愣,转过念头,心中大恼:“气死人了,这小狗拐着弯儿骂我母老虎么?”

“魔龙号”顺江东下,渐行渐远,是日将出海口,谷缜估算时日,料想两船行程再慢,也已进入江南地界,便笑道:“艾伊丝,这几日叨扰你了,今日我便告辞,临行奉劝你两句,中土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

艾伊丝冷笑道:“我去哪儿,不要你管。这几日你害得我好苦,还是那句话,你求神拜佛,千万不要落到我手里。”谷缜抓起她手,瞧了又瞧,笑嘻嘻地道:这手儿这么小,这么嫩,连鸡都抓不住,还能抓住我吗?艾伊丝被他握住了手,心头鹿撞,恨恨盯着谷缜,神情十分羞愤。

谷缜命“魔龙号”停在江心,与艾伊丝上了一艘小船,划船上岸,始才将她放开,笑道:“到此为止,好自为之。”艾伊丝瞥着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谷缜见她神气,隐隐感觉不对,但究竟如何,却又思索不出,当下哈哈一笑,放开艾伊丝,快步向前走去。

刚走了百余步,忽听身后艾伊丝高叫:“谷缜,你看这是什么?”谷缜回头一瞥,绢、素二女站在艾伊丝身后,艾伊丝手持一幅银色绡纱,在日头下光华夺目。艾伊丝将银绡披上肩头,笑道:“谷小狗,你猜着银绡的主人是谁?”

谷缜盯了银绡半晌,慢慢说道:“你从哪儿的来的?”艾伊丝笑道:“听说这东西名叫软金纱,能收各种铁器,也不知真不真。娟儿,你拿剑试试。”

娟女拔出软剑,凑近银绡,放开剑柄,“嗡”的一声,软剑被银绡吸住,悬在半空,微微颤鸣。谷缜再无怀疑,这软金纱正是施妙妙祖传的至宝,少女艺成以后,从不离身。心念至此,谷缜心神一乱,忍不住跨上一步。

“劝你别动。”艾伊丝举起银绡,“你若上前一步,我银绡一挥,那位施姑娘立马人头落地。哼,无头美人,想来别有一番风情。”

谷缜皱了皱眉,忽道:“艾伊丝,你放了妙妙,我任你处置。”艾伊丝笑道:“你不怕我杀了你?”谷缜叹道:“谷某认栽,要杀要剐,随你的便。”艾伊丝俏脸发白,轻轻咬了咬嘴唇,低声说:“你宁可为她而死?”谷缜哭笑一下,默默点头。

艾伊丝目光一寒,大声道:“把他锁起来。”

“魔龙号”抵岸,跳下两名壮汉,手挽粗大铁链,走到谷缜面前,方要动手,谷缜忽道:“且慢,先放妙妙。”艾伊丝冷笑道:“放不放人,由得了你么?”谷缜一阵默然,忽道:“我先见她一面。”

艾伊丝笑道:“无怪你们中土人常说‘不见黄河不死心’,你若不亲眼瞧瞧那位姑娘,想也不会甘心认输。”手一招,两名夷女佣着一个银衫少女出现在船头,那少女双手被缚,口里塞着麻核,可是那眉、那眼、那身姿风韵,在谷缜梦里何止出现了千百次,他心子狂跳,失声叫道:“妙妙!”

施妙妙应声望来,双目一亮,忽地挣扎起来,却被两名夷女死死按住。谷缜正想说话,忽听艾伊丝喝道:“将人带下去。”两名夷女拽着施妙妙退下。谷缜面如死灰,伸出双手,壮汉抖开铁链,将他手足锁住,拖到艾伊丝身前。

艾伊丝打量谷缜,微微一笑,忽地伸手,在他头发里摸索一阵,抽出那根乌金丝,轻轻笑道:“你还是爱将乌金丝藏在头发里,若是没有这个,想开铁锁,可就难了。”谷缜不由苦笑,他与艾伊丝同门学道,互知底细,一旦占据上风,便不会给对方任何可趁之机。

艾伊丝将谷缜带回舰船,来到舱中坐下,笑道:“谷小狗,故地重游,感想如何?”谷缜笑道:“果然是金窝银窝,不如你家的狗窝。”艾伊丝冷笑道:“死到临头,还嚼舌头,来人啊,掌嘴五十。”

一名壮汉应了一声,抡起巴掌,便要抽打,艾伊丝忽又说道:“慢着。”盯着谷缜瞧了一阵,见他笑嘻嘻的全无惧色,也不禁有些佩服他的胆气,说道:“谷小狗,这几日你代我不坏,我若叫人打你,未免显得肚量不够。”

谷缜笑道:“这话中听。”艾伊丝淡淡一笑:“这样好了,咱们赌一次。”谷缜道:“怎么赌?”艾伊丝道:“规矩由我来定,你胜了,我将你和施姑娘一齐放了;你败了,哼,终此一生,必须听命于我。谷小狗,你敢不敢赌?”

谷缜笑道:“好啊,不赌白不赌。”艾伊丝冷笑一声,下令道:“待会带他来后厅见我。”说罢领着几名夷女去了。

过了两刻功夫,有夷女来到前舱,对一名壮汉耳语几句。众壮汉将谷缜送到后舱,舱中金碧辉煌,正中架设一张大床,被褥鲜丽,如云似霞,床柱黝黑无光,却是生铁铸成。四名胡汉将谷缜抬上大床,四肢锁在铁床上面。谷缜笑道:“这是干吗?赌睡觉吗?这我在行,睡上十天八天也行。”

胡汉一言不发,低头退出舱外。这时忽听细碎的脚步声,艾伊丝引着娟、素二女飘然而来,三人秀发披肩,香肩微露,肤色皓白如玉,玲珑撩人遐思。

娟女托了一张羊脂玉盘,盘上盛着羊角玉杯,素女拉上窗纱,舱室微暗,玉杯碧光莹莹,反而明亮起来。

玉杯送到谷缜面前,杯中酒液如血,散发醉人芬芳。谷缜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今征战几人回。’好酒,好杯,艾伊丝,你要跟我赌喝酒,那可是自讨苦吃。

艾伊丝温婉一笑:“谷爷千杯不醉,我哪敢捋你的虎须?”谷缜见她一反常态,心中大为纳闷:“小丫头闹什么鬼?”边想边笑,“艾伊丝,你什么时候老虎变成猫了?爷可不吃这一套。”

艾伊丝笑道:“你不吃这一套,那么吃不吃酒?”谷缜道:“酒是圣人粮食,一定要吃。”艾伊丝捧起玉杯,笑道:“你吃完这杯葡萄酒,咱们再谈赌约。”

谷缜心知酒中必有古怪,可是事到如今,也是别无他法,只得笑笑,接杯饮尽。艾伊丝笑道:“喝得好爽快,你就不害怕吗?”谷缜笑道:“怕什么,难道里面有穿肠的毒药?”艾伊丝与娟、素二女对视一眼,忽地放声大笑:“这里面啊,没有穿肠的毒药,却有销魂的春药。”

这一句话有如平地惊雷,震得谷缜目定口呆,蓦然间,他只觉小腹腾起一团火焰,身子忽地热起来。

“这滋味如何?”艾伊丝吃吃笑道,“这春药名叫‘爱神之泪’,霸道极了,若无女子宣泄,比死还难受呢!”说到这里,微微低头,挺翘的鼻尖与谷缜高高的鼻梁上下相对,双方鼻息相通,心跳可闻,谷缜身子越发炽热,更有一股泡沫似的东西,从骨子里涌了出来。

耳边艾伊丝的声音飘忽迷离,有如春日梦呓:“今日的赌约便是——以三个时辰为限,你若能抵挡‘爱神之泪’,不行苟且之事,那么我就饶你二人;若不然,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说话间,纤指拂过谷缜胸腹,如谈琴瑟,轻抹暗挑。谷缜欲火更甚,似要烧破血肉,嗓子干痒难耐,身子生出极大变化。

谷缜大吼一声,忽地抬头向艾伊丝撞去,艾伊丝闪身避开,笑道:“谷小狗,你先别逞强,看到床边的玉环了么,撑不住时,只需一拉,便可脱离苦海,荣登极乐。”

谷缜怒道:“滚开。”艾伊丝笑道:“这会儿你恨我,呆会想我还来不及呢!”她咯咯一笑,领着娟、素二女飘然走了。谷缜望着三人窈窕背影,忽地恨意全无,绮念丛生,心中淫念此起彼伏,忍不住纵声长叫,叫声入耳,竟是“妙妙”二字。

谷缜心中一清,努力收敛绮念,凝神与那欲火相抗,谁知药性太烈,不一会儿淫心又炽。转眼望去,床边的羊脂玉环伸手可及,环上系了一根金线,远远连着一只银铃。谷缜只需拽下玉环,银铃激响,艾伊丝立刻就能听见。

这诱惑世间任何男子也难以抗拒,何况谷缜欲火焚身,神志迷乱,不自觉手已把住了玉环。

玉环入手,冰凉滑腻。一丝凉气如丝如缕,慢慢透入掌心。谷缜略微清醒,一件往事涌上心头。那是一年冬至,天寒水冷,草木萧条,他与施妙妙站在海边,赏玩海景,远望碧海如锦,纹鱼龙于云中,绣红日于浪口,苍穹如镜,映孤鸿于天外,渺天地为一粟。

那时间,施妙妙受过一场风寒,久病初愈,披着一件白貂大氅,脸色苍白透明,通身银雕玉塑,只有眉眼乌亮,脉脉有神。

谷缜握住她的手,大约因为冬季,也许是在病后,女孩儿的手又凉又滑。谷缜嘲笑她像一条蛇。施妙妙伸手打他,他就改口说,像一条白蛇,修炼成精,专来勾引我的。施妙妙啐了一口,说你很了不起么?谁勾引你了?谷缜便笑,那么我勾引你好了,将来法海和尚来收妖,也让他收我,压在宝塔下面,好让你为我哭鼻子。

施妙妙眼睛忽然红了,压着你也活该,最好压在十八层地狱里,再也翻不了身。谷缜说,十八层太深,打个折,九层好了。施妙妙说,难怪你一身铜臭气,这件事也是讨价还价的么?也罢,看在你陪我散步的份上,就九层,一层也不许耍赖了。

银色倩影在谷缜的心中徘徊,娇柔的声音似在耳边,仿佛顽石清泉,又似醍醐灌顶,冰凉纯净,浇灭欲火。于是乎,谷缜竭力回想与施妙妙在一起的日日夜夜,一时一刻也不放过。

情欲阵阵袭来,谷缜汗如泉涌,他的眼神忽而迷离,有如夜里的寒烟,忽而又如朝阳一半清醒,身子挣扎扭曲,把握玉环的手却慢慢松开了。他只一生之中,竟然从未如此难过,体内热血雄劲,就如燃烧的烈酒,不但要将他烧着,更要毁灭万物。可又不知怎地,每到欲火烧身,一想到施妙妙,他又死死忍住,也不知过了多久,谷缜忽地虚脱,眼前一黑,昏过去了。

昏沉间,眼前银色的身影若隐若现,倩影四周,似有流光飞舞。奇怪的是,流光没每转一次,体内的炽热就减少一分,慢慢地心火退尽,冷却下来。谷缜只觉惊奇,却不知八劲护住他的神志,正在驱散余毒,方觉轻快,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悦耳的铃声。

谷缜猝然一惊,睁开双眼。入眼处是一只素白的纤手,纤手握着玉环,相交相溶,难分彼此。

谷缜的身子软绵绵的,神志却很清醒,他抬眼望去,艾伊丝手握玉环,神气古怪。谷缜方知扯动玉环的不是自己,不由松了口气。艾伊丝盯着他的脸,也是沉默不语。

两人对视片刻,艾伊丝忽地拍了拍手,娟,素二女走到床前的一口衣柜前,拉开柜门,柜中竟有一个女子,银衫素颜,双眼泪光流转,脸上满是湿痕。

“妙妙。”谷缜大吃一惊,定睛细看,那柜门上竟有两个小孔,从柜中看来,床上的一切尽收眼底。谷缜不觉的冷汗长流,心中大骂艾伊丝恶毒,料想方才若是把持不住,后面的事情将会不堪设想。

艾伊丝沉默一下,又一拍手,进来两个壮汉,将谷缜从床栏上解下,重新锁好。谷缜怒道:艾伊丝,你又要赖账?

艾伊丝一言不发,飘然向外走去。谷缜和施妙妙均被架着,紧随其后。

巨舰已出海口,四周碧波无垠。艾伊丝走到舰首,迎着海风,金灿灿的长发飞扬不定。

谷缜心中焦躁,可又不敢乱动,目光一转,施妙妙也正将目光投来,尽管不能言说话,喜悦之情却是洋溢眉梢。

二人四目相对,一言未发,却似交谈了千言万语,相隔数丈,两颗心却似紧紧贴在一起。谷缜心里欢喜已极,整个人几乎都要爆炸开来。

海天交际处,落日渐沉,云霞瑰丽,模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近了看时,却是一座狭小的荒岛,艾伊丝忽道:准备好了么?一名壮汉躬身应道:好了。

艾伊丝瞧也不瞧谷缜两人,口中冷冷说道:我说话算数,过了‘爱神之泪’这一关,我就放了你。不过,白白放了你们,我也不好向师父交待!”她指着那个小岛,“我把你们留在海上,给你们两天的饮食,两天以后,你二人是死是活,全看天意。”

谷缜忍不住叫道:“艾伊丝,这地方鸟不生蛋,鱼不拉屎,连泉水也没有…”艾伊丝冷笑道:“是么,岛上不好,海里怎么样?”

“好,好!”谷缜无可奈何,艾伊丝打个手势,胡汉将两人缒下甲板,乘着一搜舢板,将两人丢在荒岛,留下两日饮食,跟着转回巨舰。

“魔龙号”乘风起航,艾伊丝这是转过身来,凝望岛上的两人化为细小的黑点,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苦笑。

谷缜目送云帆消失,挪到施妙妙身边,解开她双手的束缚,施妙妙一得自由,扯下塞口的布条,叫道:“谷缜…”才叫一声,又落下泪来。

谷缜笑道:“傻鱼儿,哭什么,咱们保住小命,应该高兴才对。”施妙妙点了点头,忽又双手捂脸,轻轻抽泣起来。

谷缜心中惊疑,皱眉道:“傻鱼儿,艾伊丝虐待过你么?”施妙妙一抹泪,摇头说:“她待我很好,我…我只是没脸见你,一想到过去的事,我就恨不得死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