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没什么,反正最好的我已经尝试过,转行干其他的也不是不可以。”顿了顿,补充,“况且,以我现在的身份,您应该轻易断送不了我的工作。”

谭社会面色不改瞧着她:“口气不小,三年前怎么没这份魄力。”

“说起这个,我还得谢谢你。”她道,“要不是你施压我也不会出国,如果不离开我也不会了解

我对谭稷明的感情,更不会利用三年时间修完五年的课程,不会进入最好的研究机构学习,也不会有如今的魄力站在这儿和你谈话,是你让我有了今天。”

被这般反噬,谭社会隐隐有了火气:“国外的教育没白培养你,不仅学的一副伶牙俐齿,还学会

了不尊重人。”

项林珠眸光闪烁看着他:“我那么爱他,三年却不联系他,已经是对您最大的尊重。”

空气中呈现短暂的沉默,二人就那么站在灯下对视。

项林珠接着道:“你原本就不太看得起我,我那时什么也没有,要是连信用也没有了,只会更让

你看不起。后来我才逐渐明白,只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别人看不看得起其实并不重要,可你是他的父亲,我想和他在一起就不能不顾及你的看法。我从来没有不尊重你,是你一直习惯用出身背景和金钱势力去衡量一个人有没有价值。”

谭社会的双手仍然背在身后,他在灯下站了良久,内心的火气被一些莫名的因素冲击,那种因素叫做全新角度。

多年来他位高权重,加上年岁渐长,和周围的人相处已经形成固定模式,很少能再挖掘新的角度去审视一件事或者一个人。

可是今天,这个他曾经最不放在眼里的姑娘却给他上了一课。

他站着思索,又来回踱步,半晌后却见项林珠仍然规规矩矩站在那儿。

“你先出去。”

他说。生硬的口气多了几分柔软。

项林珠没说什么,依言而行。

沙发上的谭稷明正坐立不安,见她从楼上下来,连忙趿着拖鞋追上去。

抓了她的手端详她的脸:“没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她说,“聊完了,他让我先出来。”

“他骂你了?”

“没有。”

一旁的袁伟一边往书房走去一边说谭稷明:“你爸虽然严肃,也不至于骂人,有你说的这么恐怖么。”

说罢,他已三两步追进书房,却见谭社会正独自跟窗前站着。

他轻手轻脚合上门,谭社会仍被那动静打扰,转过身看着袁伟。

“小姑娘不懂事儿没得罪您吧?”

“你对他俩的事儿倒挺上心。”

“嗨,老大不小的人了,我们这几个都有了着落,连白杨那么不着调的人下个月也要结婚了,他老这么僵着不是个办法,您也总操心着不是。”

谭社会没说话,接过他递来的茶喝了一口。

袁伟又试探:“我看小项挺不错,这几年更加稳重,听说她还报考博士,中科院的人点名要她,一个出身穷苦的孩子,什么背景也没有,能混到今天很不容易。就算是咱出资赞助的,那也只是长脸的好事儿,绝不会丢了面子不是。”

谭社会慢吞吞道:“你说的不错,确实有里有面儿的,脑子里也装了不少东西,我刚才都被她将了一军。”

79

袁伟咋舌, 心想老爷子你也有今天, 面上却很平静:“这可真看不出来。”

他又咂了口茶道:“老程家姑娘的同学和他怎么样了?”

“我也老不在跟前待着,具体情况不是太清楚。”袁伟说, “不过应该没什么关系,要是俩人有点儿啥,他不会就这么把小项带回来。”

谭社会捧着茶杯看窗外的树, 没再说什么。

再说客厅里的何晓穗, 她穿着条宽松长裤,上身套了件针织褂子,正被谭稷明安排坐在沙发上和他们二人聊天。

何晓穗看见项林珠虽谈不上高兴, 倒也不至于生气,她只是特别震惊,早该被遗忘在过去的人怎么忽然又出现了,居然还能和她儿子在一起, 说起她儿子她难免有情绪,这孩子是傻了么,被人狠狠伤过一次居然还能回头。

“诶哟。”谭稷明道, “老太太您想什么呢,跟您说话您听没听见?”

她随即露出个体面的笑:“听着呢。”又看着项林珠, “小项什么时候回来的?”

“差不多有半个月了。”

又问:“你在国外还学的原来的专业?”

“是,本来只在学校学习常规内容, 因为导师在美国海洋协会与西太平洋水下技术研究中心工

作,我也就跟着他干了些活,那段时间除了学生的身份, 也担任研究中心的助理研究员。”

何晓穗点点头:“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我报考了博士,打算以后继续这个专业,一边学习一边工作。”

“有那么好的机会,怎么会选择回来考博?”

项林珠还没出声,却见谭稷明拍了胸脯道:“这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提早结束学业回国,也因为我选择在国内进修。”

他捞了瓣儿水果搁嘴里嚼着,满脑门写着闲意和自信。

何晓穗默了默,看项林珠,却见项林珠红着脸含蓄的点头:“他说的没错,就是因为他。”

谭稷明扬了扬眉,歪着嘴也绷不住满脸的笑意。

何晓穗斜昵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隐隐觉着有些丢脸,但也颇感无奈,却没想到更无奈的还在后头。

吃饭那会儿,五个人围成一桌,保姆每上一道菜,谭稷明便首先挑一筷子放进项林珠碗里。

“尝尝这道鱼。”

又挑一块鸡肉:“这鸡不错,你尝尝。”

再挑一只虾:“这好,这营养丰富,你试试。”

末了,还得挑一筷子青菜:“天气干燥,不吃点儿菜不行。”

“…”

偌大的餐桌,就他一人咋咋呼呼忙个不停,这一动静搞得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吃饭。

项林珠也觉着有些尴尬,正想说说他,一旁的何晓穗早就看不下去,微微凛了眉责备:“你给她弄那么多,碗都装不下了让她怎么吃?”

袁伟借机活络气氛:“这就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我儿子才五岁我老婆已经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都多大了,您还没准备好呢?”

谭稷明反应极快,怼回去:“一边儿去,怎么不拿你自己跟我比,提你儿子干什么。”

“得。”袁伟道,“我连我娘叫什么都忘了。”

何晓穗捉了筷子虚点他们几个:“一个个的,都这么没良心。”

气氛霎时活跃不少,项林珠虽没怎么说话,但心里也是轻松愉悦的。

饭后袁伟要回家,谭稷明便携着项林珠送他出去。

行至车库门口,他忽然转身冲项林珠道:“为你的事儿,我曾挨过他两拳,你俩要是在一起,这俩拳头就当我随的礼,要是不再一块儿,我可是要还回去的,总不能白挨他两顿揍。”

“这算什么随礼。”谭稷明揽着项林珠的肩道,“你也太会过日子了,这钱也省,你可是谭氏首

席秘书,缺这俩钱?”

袁伟反手朝他胸口拍了一掌:“你他妈一富二代管我一打工的要钱,好意思。”

“谁他妈不是打工的,我那钱不照样辛苦挣来的,丫甭跟这儿绕弯子,我就盯着你的礼钱,你要送的少了,回头让我儿子欺负你儿子。”

“唷,那可真是不巧。”袁伟已经打开车门钻进去,“到我儿子戴红领巾的年纪你儿子还尿炕呢,也不知道谁欺负谁。得,就这么定了,那两拳就让我儿子替我还吧。”

说完唰地开车跑掉。

谭稷明还骂骂咧咧找项林珠说理:“你说这是什么人儿。”

“你还说别人,他不是你兄弟吗,你为什么要打他。”

“谁让他是我爸秘书,那会儿但凡沾上你的事儿,他都是头号嫌疑犯。”

项林珠抓他的手来握,偎在他怀里靠着。

他两条胳膊随即将人包住:“冷了吧,穿这么点儿就出来,不听话。”

“这不是有你吗,你是天然火炉,有你在我不怕冷。”

他便埋头去亲她的脸,就在那棵榆木树下,项林珠也回吻他,正是浓情蜜意时,怀里的姑娘却猛然从他怀里躲开,接着迅速朝着阶梯半趴着身子,她又流鼻血了…

谭稷明扶她微仰着头,一边把人往屋里带一边着急火燎叫保姆拿毛巾,惊得正在沙发上闲谈的谭社会和何晓穗吓了一跳。

待看清事实,何晓穗也跑来帮忙,又宽慰谭稷明:“不要紧,有点儿水土不服,秋天干燥得多吃点儿清热润肺的食物,待会儿给她泡杯去燥的茶先喝喝。”

项林珠还微仰着头,谭稷明一手扶着她的脑袋,另一手往她鼻上敷着毛巾。

她望着天花板,嗓音自毛巾下瓮声瓮气的传来:“谢谢您。”

声音软软的,带着诚恳。

何晓穗愣了愣,小声回了句:“不客气。”

待那血止住时,谭稷明又递来泡好的茶:“多喝几杯,明儿路上也给你带着。”

何晓穗问:“明儿你们要去哪?”

“她没来过北京,带她出去转转。”

项林珠说:“我来过的。”

“上回不算。”

项林珠便不再出声,何晓穗也没说什么,只是晚上搁床上睡觉时有些辗转反侧。

一旁的谭社会还戴着眼镜看报纸,见她连翻了几个身,便问她:“你怎么了?”

“还能怎么着,为孩子的事儿睡不着觉。”她干脆坐起来,枕着床头,“以前被你拦下来,现在倒好,你看他那样子谁还敢拦他。”

谭社会翻了页报纸:“说起这事儿我倒想问问你,不是给他介绍程书颖的同学吗,上个月你给我打电话说俩人处的挺好,叫我准备把事儿给他办了,怎么忽然就变了。”

“我哪知道,孩子大了,不是什么事儿都愿意和我们说的。”

“他该不是脚踏两只船吧。”

何晓穗想也没想:“不可能。”

“他这脾气还不都是你惯的,要干出这种事儿来瞒着你,你也不知道。”

“绝对不可能。”何晓穗说,“程书颖介绍的那姑娘叫胡佳慧,上我们家吃过多少次饭了,你儿子每次见了人连眼皮子都不带多抬一下,哪会给人夹菜,可是今晚吃饭那会儿你也看见了,他恨不得把所有的菜都给人挑进碗里,要不是我拦着,你跟袁伟都没得吃。”

谭社会咧嘴发出个笑:“多大人了,跟孩子抢吃的。”

何晓穗拿胳膊肘撞他:“我不是说这个。”顿了顿,叹口气又道,“他还小的时候吧,总盼着他长大,后来长大了不服管,又想他变回小时候,尤其这几年,什么事儿都闷在心里,怎么看怎么不高兴。你不知道我有多久没看见他像今晚这么高兴了,好像一下子又回到小的时候,哎,不比较不知道,一比较才知道我不图什么,只希望他能平安健康、快快乐乐。”

谭社会转头,隔着眼镜瞧她:“你想说什么?”

“这事儿再反对下去没意义,而且小项这姑娘挺文静,性格也不错,还挺有本事,吃饭那会儿我听谭稷明说她考个博士还被中科院的老王钦点,你见过几个像她这个年纪读博还被人点名要去的?我在学校干了这么多年,好学生不是没见过,可像她这种的也确实少见。是,是你供的人上学才有了今天,可如果她自己不勤奋努力,你掏再多钱她也不会好好学不是。”

谭社会道:“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她道,“孩子喜欢,家庭背景再不好,再有什么麻烦事儿,他自己乐意承担,我能怎么着,那么大人了,也管不住,看他自个儿造化吧。”又说,“且不说咱俩的反对没用,就算管用,你乐意看他找一个咱俩满意、他自己却不喜欢的姑娘?那可不是一天的不痛快,一辈子都不痛快。”

“你还是惯他。”

谭稷明摘了眼镜,放下报纸准备睡觉。

何晓穗叹了口气,却没说什么,也跟着躺下睡了。

且说隔天一早,万丈光芒的天空瞧着晴朗却并不暖和,跟家待着还好,屋外的冷风嗖嗖刮着,冻得人耳朵疼。

谭稷明刷牙时不安分,含着支牙刷满屋乱窜,从卧房窜至阳台,又从阳台钻进厨房。

何晓穗正在炉上炖汤,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睡醒了?”

他不说话,一边刷着牙一边东张西望。

何晓穗无奈,指了指窗外:“早早就起来,院里浇花去了。”

他这才返回去放下牙刷,匆匆抹了把脸追出去,行动快得跟一兔子似的,连摘菜的保姆瞧着都没忍住笑。

何晓穗说:“人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依我看,养儿子才是泼出去的水,这还跟家住着

呢,眼里出了他的心上人就谁也看不见,等到成家哪还记得家里有个老娘。”

保姆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总爱和她唠家常,劝她:“如今可不是养女儿吃香,女儿是贴身小棉袄,知冷知热的会体贴人,但是儿子也不错,虽然不如姑娘家心细,但也知道孝顺的,你看他昨儿回来不还记着给你买礼物么。”

“那是因为他中秋失联心里愧疚,况且是不是他买的还不一定,小项心细,多半儿是小项提醒的

他。”

保姆笑:“看看,这还没过门儿呢,都替人说上话了。”

她也笑:“其实我本来不大同意他俩的事儿,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同意了吧,这心里还怪舒坦。”

保姆说:“是啊,退一步海阔天空么,人活着不必事事都那么计较,有些事也计较不来。”

再看花园里的俩人。

勤劳的项林珠正拎着水壶给那株浅紫的红花龙胆洒水,却被忽然窜至身后将她抱住的人惊得一抖。

她回头扬了脖子看他一眼:“你吓我一跳。”

他埋头往她脸上亲去,又亲她嘴巴,灵活的舌头见缝插针强势涮进去。

项林珠哼哧着推他,推不开只好别过头,他堪堪亲在脖子上。

“大家都在呢,别这样。”

“大家都在怎么了,你是我老婆,我跟我老婆亲近还需要看别人脸色?”说着往她脸上吧唧一口,“昨儿一晚不挨着你我都睡不着觉。”

“你少来吧。”她拱开他的胳膊,继续给花儿浇水,“睡不着觉还最后一个起,数你睡得最香。”

他也笑,抢过水壶献殷勤,往那大犀角上猛浇了过去。

“哎哎哎。”项林珠急忙阻拦:“这植物喜干,你没瞧见叶子还亮着么,估计昨天刚浇过水,你再这么给它灌,该灌死了。”

谭稷明笑着收了手:“你不是精通水里的东西么,怎么地上长的你也知道?”

“和地域没关系。”她口气中略带着那么丁点儿嫌弃,“这是常识。”

谭稷明扬了扬眉:“你说谁没常识呢?”

她秀秀气气的顺口接:“谁没常识说谁。”

谭稷明便撂下水壶逮她,俩人就那么在花园里闹起来。

他还穿着睡衣,冷风吹来冻的一哆嗦,随即展开胳膊圈住项林珠:“咱回吧,这风刮的,一会儿该感冒了。”

项林珠穿的挺厚实,倒不觉得冷,伸手捧着他的脸往他嘴上亲一口:“你先回屋换衣服,等我把这收拾完就进去,一会儿不是还要带我出去玩么。”

他一下便乖觉了,也捧住她的脸亲一口。

三五分钟后,谭家餐桌开饭了。列席的有何晓穗、谭稷明和项林珠,还有和他们近得似亲戚般的保姆,唯独不见谭社会的身影。

谭稷明一边喝粥一边四下看了看:“我爸呢?”

何晓穗说:“天不亮就走了,去南美了,说是还有收尾的工作要处理。”

“大老远回这一趟就昨儿跟家待一天,老爷子身体挺硬朗啊,不嫌累。”

“还不都是为了你俩的事儿。”

谭稷明道:“那他着急走什么,昨儿他老人家跟您说什么了?”

“刚开始什么也没说,就我一人儿说个不停。”何晓穗道,“后半夜我都快睡着了,他却把我叫醒,说一早要走,让我给他收拾东西。”

他叹一句:“这折腾的劲儿。”又补充,“关键的您老还没说呢,他跟您说了什么没?”

何晓穗顿了顿,看看他又看看项林珠:“他叫我先张罗着,等他结束工作就立马赶回来跟我一块儿张罗,说最迟赶在年底,把你俩的婚事儿给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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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稷明闻言露出笑意:“早这样不就什么事儿没有。”又夸何晓穗, “还是何老师教育得好, 要不然他也不会大半夜睡不着觉把这事儿往通了想。”

再看项林珠,也是紧绷的神色松了一大口气。

她一直在衡量昨天和谭社会在书房说的话是否太直白, 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看来有时候直白是种催化剂,有理有据反而易促进事物的发展, 不管谭社会经历过多么复杂的思想斗争, 终是同意了他们二人的事情。

“你爸的意思是赶在年前办,你怎么想?”

谭稷明说:“我无所谓,不过快点儿也好, 反正得办么。”

何晓穗又看着项林珠:“小项呢?”